高軍

“小鬼，怎么好像不太對頭啊？”他四下里掃了一眼，問警衛(wèi)員。

警衛(wèi)員扭頭向西面的山峰看一下──每個山頭硝煙滾滾，槍聲炮聲此起彼伏──就把兩腳“啪”地一并：“報告首長，老鄉(xiāng)都躲了，門沒顧上鎖?！?/p>

“哦，打仗嘛?！彼粲兴嫉攸c點頭，“咱們就在這里落腳吧，老鄉(xiāng)的東西，我們要照管好啊?！?/p>

緊張忙碌過后，瞅點空隙，他走出房門，兩手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然后看看田野里的青草和綠樹，感到舒坦了一些，正想轉回身去，鉆進耳朵里的槍炮聲中，似乎夾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咝咝”的聲音。他仔細聽了一陣，就來到西屋門口。警衛(wèi)員立即跟了過來。他先敲了敲門，沒動靜，就慢慢推開虛掩著的秫秸扎的門。迎門是一個大秫秸箔籮，里面養(yǎng)著已長到一寸左右的蠶寶寶。一條條蠶蟲，在蠕動著，疊壓著，有的還把頭抬起來，來回扭動幾下。他笑了笑，慢慢退出來，又輕輕地把門關上。

回到正房的指揮所，他問了一下25、26、27師所在的具體位置，命令道：“不許從任何人手下漏掉一個敵人！”

他端起茶杯，舉到嘴邊，還沒碰到嘴唇，又猛地放下，桌面被碰得響了一聲，人們都抬起了頭。他誰也沒看，大聲叫道：“警衛(wèi)員！”

“到！”兩個警衛(wèi)員跑到他跟前，舉手敬禮。

他嚴肅地看了他倆一眼：“我命令你倆，馬上去給我采一筐桑樹葉子來，要干凈，要肥實?！?/p>

警衛(wèi)員稍一愣神，隨即大聲應道：“是！”看著警衛(wèi)員跑步出了院子，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然后，又大步走到地圖前，看了看部隊目前所在的位置，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兩個警衛(wèi)員還沒回來。他默默地站起來，又慢慢地走到西屋門前。手剛伸到門上，又猛地縮回來。他自嘲地笑了笑，走到大門口：

“這兩個小鬼，怎么搞的？”又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怯怯的聲音：“報告首長！我倆沒看到桑葉?！?/p>

他看了他倆一眼，見他們還喘著粗氣，一副疲勞的樣子，就把心里騰起的火強壓下去，指指他倆，冷冷地問：“怎么回事？”警衛(wèi)員回答：“在方圓兩公里之內我們找了一圈兒，沒有桑樹，所以……”

另一警衛(wèi)員說：“西邊倒是有三棵桑樹，但被炮火打得光禿禿的了，樹上一片樹葉也沒有了。”

他鎖著眉頭，沒吭聲。過了半天，才又輕聲說道：“你倆再去一趟，要擴大搜索的范圍?！彼咽质箘艃和乱话矗曇袈源罅艘稽c兒：“但必須采到桑葉。”

“保證完成任務！”兩人的眼角有點兒濕，敬禮后拿著筐又跑了出去。

四下里的炮火仍很激烈。他的心里有點兒為自己的警衛(wèi)員擔心，兩個小鬼可要小心喲。他不敢分散自己的精力，又馬上把注意力轉回到對戰(zhàn)事的考慮上。

太陽已經(jīng)過午，當他再次抬眼往大門外看時，兩個警衛(wèi)員終于走進了視野。

兩人抬著一大筐碧綠的桑葉回來了，臉上顯露著興奮的神情。

他走出來，高興地說：“給我給我，你倆快去喝口水?！?/p>

但警衛(wèi)員并沒有走，與他一起抬著桑葉來到西屋。

他瞅著一個個蠶寶寶，嘿嘿地笑著，慢慢抓起一把桑葉，反過來順過去地看了看，沒有雜質，只是葉柄上帶著幾個紫色的桑葚。他把桑葚摘下來，塞到警衛(wèi)員的嘴里。

警衛(wèi)員沒防備，只好吃了：“首長？”

他笑了：“慰勞你倆一下?！?/p>

說著，他小心地把桑葉撒到箔籮里。蠶寶寶快速地蠕動起來。唰唰唰，綠油油的桑葉一會兒就被咬出一個個大豁口。他又抓起一把桑葉，摘下桑葚，放到旁邊的一只小凳子上，再把桑葉撒給蠶寶寶。

警衛(wèi)員看到首長非常投入，就咂咂嘴，小聲說：“首長，桑葚真好吃，您嘗嘗吧。”

他搖搖頭：“不，給房東的孩子留著吧?！?/p>

炮火越來越猛了……

不久以后，被寫入戰(zhàn)史的孟良崮戰(zhàn)役勝利結束。

躲出去的房主人回來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養(yǎng)的蠶吃得很飽，旁邊一只筐里還有小半筐桑葉。在一堆紫色的桑葚邊，還壓著一張紙條：

打攪了，感謝給我們留門。

許世友

1947.5.16

看到這里，老鄉(xiāng)的眼睛濕潤了。蒙朧中，他發(fā)現(xiàn)那堆紫桑葚更鮮亮了。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