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以五拳為上乘至精至神之術(shù)。非于此道有所悟者,或功夫欠缺、氣力未純者,皆不輕易傳授。并非吝惜隱秘,因此中三昧,不易通曉,即朝夕從事于斯,若不悟其用精用力之微,亦不過襲其皮毛,終無是處。此內(nèi)功學(xué)之所以非易也。
五拳之法,起初來自先天羅漢十八手,故又名為“后天拳”“后天羅漢功”。十八手在當(dāng)時不過為強筋壯骨之用,至達摩師圓寂后,徒眾星散,幾絕衣缽。數(shù)百年后,乃有覺遠上人,以嚴(yán)州某名公子,因事而剃度于此,性豪邁,素嫻技擊及劍術(shù),得此而變化增益之,共為七十二手,即上段五勢之各前十五手(三重手)是也,化散勢而為整勢,且參互錯綜于其間,以盡其法之體與用。自是,人頗精于練習(xí),少林之名遂漸著,俗士名人亦有遠道來學(xué)者。
上人知此術(shù)不足以稱絕技,乃謝絕生徒,改俗裝,挾資游西北川楚滇蜀各地,欲求精于此者而師焉。
上人云:至蘭州,遇一叟,年六十余矣,以小販為生活。上人寓旅舍,一日見該叟自肆中購油醬歸,道過鬧市人叢,偶不慎,其物污某暴客衣,客大怒,即出其巨臂作掌頰勢,三擊皆不中。叟謝罪益恭,暴客愈怒,再舉其腿踢之。叟乃大呼曰:“污衣吾知罪,然一擊可了,應(yīng)念吾年老,勿死于貴客拳腿之下,望恕之恕之。”且急避于市旁墻陰下,手作揖勢謝罪。暴客怒仍未已,踏步趕踢之。
斯時市人皆謂該叟危,而余尤抱不平,以為此細(xì)事,且彼白發(fā)叟,何能經(jīng)此客一擊,不死則殘廢無用耳。正欲急出手解救,不料該叟見暴客不可理喻,欺人百步,乃靜立墻陰俟之。該客先趕至,首起一腳,叟側(cè)身讓,擊力太猛,墻土紛紛裂墜。暴客再踢,叟再讓,至三踢,則該叟身微側(cè)下,以左手輕挑,右手駢兩指在暴客之足背處敲擊一下。視暴客已跌地不能動,且唇青面白,若痛不可忍者。旋經(jīng)人解散扶去。
于是市人同驚老叟有拳術(shù),而余尤異之。因尾老者行,至市后盡處,有小屋數(shù)間,余乃不嫌唐突,叩門訪之。相見通姓名,始知叟李姓,先本中州人,數(shù)十年前遷于蘭州,子一人習(xí)木工,并言俄頃該暴徒之無禮,言下嘆息。余曰:“以叟之絕技,一暴徒不足慮也。”叟搖首曰:“此人乃江湖惡痞,吾不幸而遇,此刻雖無事,終必不能休息,又寄居客旅,與君無異,恐朝夕遭暗算也?!庇嗄顺藱C進曰:“叟能從吾作汗漫游乎?”叟曰:“偶爾相逢,何能以此累人?余尚有子,形影莫離,合之足下為三人,長途殊不易也?!?/p>
余乃實告以余之此行,系訪求此道高明之士并少林之宗派。叟聞余言,嘆息答曰:“余實淺學(xué)。君既不棄,余可為君介紹一人,即余之老友山西太原白玉峰是也,客居洛陽,以授徒自給,此乃近世技擊家之泰斗,大河南北,莫與倫比。余乃小巫之見大巫耳。君可訪之,倘肯相就,少林當(dāng)樹一絕技。”余乃強叟行,其子亦相隨。至洛陽見白氏,軀干不大而精銳之氣逼人,年五十余,壯健非常。叟為介紹,同居洛之同福禪寺,朝夕求教,傾心請益。
叟與白氏感上人之誠,遂同歸少林。未幾白氏竟自剃度,號曰秋月禪師,因白氏妻早喪,無子,僅伶仃一人故也。叟子旋亦皈依禪林,改號澄慧。唯叟在寺尚十余年,未曾剃度云。此系金元時事。
李叟少年時,聞以擒拿著名,后商販于蘭,不肯以技顯,平生喜練洪拳,大、小洪拳創(chuàng)自北派,凡陜洛川楚等處多宗法之,故身法甚靈捷,以掌法駢指為專門絕技,并精棍擊。后少林有棍擊一術(shù),即為叟所傳,其棍共七法:一點、二撥、三掃、四撬、五壓、六坐、七退躍,其法甚精。
白氏之技,內(nèi)功最精,且長劍術(shù)。家初裕,以酷嗜此道,凡過客以一技半長進者,無不養(yǎng)之,久則家為中落,氏更傾產(chǎn)攜資游四方,技日進,至無以存活,乃授徒自給。自歸少林,益勤修猛進,取古法而融會貫通之。斯道乃集大成,此白氏之功,為不可滅也。
少林自得李叟與白氏,技術(shù)一變,融會先天宗法,百余手內(nèi)外交練,遂成少林派中之神妙絕技。
白氏之意,謂人之一身,精、力、氣、骨、神,皆須加以鍛煉,使互相為用,克臻上乘。蓋精不練不固,力不練不強,氣不練不聚,骨不練不堅,神不練不凝也。五拳者,即可以練精、力、氣、骨、神之法也。故創(chuàng)此五勢,使內(nèi)外并修,而達于化境也。
練時周身無須用力,暗聽氣注丹田,遍體活潑,兩臂沉靜,五心相?。词中?、足心與中心是也),如神龍游空,夭矯不測。
練時須鼓實全身之氣,臂堅腰實,腋力充沛,一氣整貫,始終不懈,起落有勢,努目強項,有怒虎出林、兩爪排山之勢。
豹之威不及虎,而力實較虎為巨。蓋以豹喜跳躍,腰腎不若虎之弱也。練時必須短馬起落,全身鼓力,兩拳緊握,五指如鉤銅屈鐵。
氣之吞吐抑揚,以沉靜柔實為主。如蛇之氣,節(jié)節(jié)通靈,其未著物也,若甚無力者;一與物遇,則氣之收斂,勝于勇夫。有經(jīng)驗者自能知之也。
練氣柔身而出,臂活腰靈,駢兩指而推按起落,若蛇之有兩舌,且游蕩曲折,有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之意,所謂“百練之鋼成繞指之柔”,即為此寫照也。
此拳以緩急適中為得宜,蓋以鶴之精在足,鶴之神在靜,學(xué)者法此。故練習(xí)時,須凝精鑄神,舒臂通氣,所謂神閑志暇,心手相忘,獨立華表,壁懸千仞。學(xué)者冥心孤注,久練精熟時,自能于言外得之,非倉促所能領(lǐng)悟也。
上述五拳,如能練至精純之境,則精固、力強、氣聚、骨堅、神凝,五者相合,互相融化,為用之妙,不可盡言。倘以制人,則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縱頑強之?dāng)骋嗫烧鄯?,且出之輕描淡寫,而并不須窮形盡相也。其中妙旨,可以心領(lǐng)而不可言傳,全在學(xué)者下功苦練、用心推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