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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樊川

      2018-09-28 05:33:02陳幼民
      陽光 2018年10期
      關鍵詞:少陵

      離開樊川多年以后,我才意識到,那是我住過的最美麗的地方。

      自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考上西安美術學院,我便在樊川居住了十一個年頭,和杜甫的“川齡”差不多。但樊川能夠記住杜甫,卻不會記得我。把自己和詩圣拉在一起,已經顯得不自量力,更重要的是,我沒有為樊川做任何的事情。

      作為一個畫家,我總在尋找別處的風景,從塞北的大漠戈壁到江南的秀麗水鄉(xiāng),從黃河的峽谷絕壁到云之南的村寨古道,異鄉(xiāng)的新奇使我目不暇接,行走的欲望使心不能有片刻的安寧,我在無意間便冷落了樊川,就好像冷落了一個守候著我的家人。

      因命運的安排,我曾多次遷徙,從北京到陜北,又到西安,再回北京,總是向著下一個目標匆忙奔走,對居住的每一個地方,我都把自己看作是客,不會像本地人那樣,對家鄉(xiāng)投入熾熱的情感。當年我迫不及待地逃開,慌亂得有如敗軍之將,回京的調令讓我昏了頭腦,以至于臨上車前也沒有再看樊川一眼。

      當生活歸于平靜,自以為把過去都遺忘的時候,樊川卻經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不知是它想起了我,還是我在想念它。我終于明白,人經歷過的一切,如同烙印一般,是不會被輕易抹去的。當喧囂的世界使情感麻木,無止的競爭使身心疲憊,我就總想讓心靈來到一片曠野,享受自由的呼吸,放縱詩意的夢想。樊川,不正是一個這樣的地方嗎?盡管身在京城,心卻時時尋了它去,似乎不以意志為轉移。

      然而我也十分擔心,甚至不敢輕易回去看它。因為在我心中的,畢竟是三十年前樊川的印象。我知道如今人們的創(chuàng)造力,能在很短的時間里把千百年形成的環(huán)境搞得面目全非,而詩意這種東西是最容易被損壞的。

      這似乎是個矛盾,有點兒“近鄉(xiāng)情更怯”的味道,也許保持距離,用文字來慰藉思念,是一個最好的方法。

      樊川在西安市的南郊,屬長安縣管轄。有人說在漢代因是樊噲的封地,故得此名。還有人說樊川之名取自樊鄉(xiāng),遠在西周。不管用的哪家的樊,反正很久遠就是了。

      從西安南門出發(fā),跨過韋曲原,便看見了樊川。它向著東南延展,直到太乙宮腳下,長約三十里。左邊是少陵原,右邊是神禾原,像兩條臂膀,護佑著寶盆似的川地。一條潏河從中流過,把川地劃分成兩塊,河岸上樹木蔥蘢,水渠縱橫,田地平整,莊稼茂盛。古人對此地早有評價,說它是“天下之奇處,關中之絕景”。

      若論山川的秀美,中華大地上比比皆是,但要說是兼具南北方特色的,卻不多見。近觀樊川縱橫清流,喬林隱天,修竹蔽日,稻田菜畦交錯,呈一派江南秀色;遠觀則見終南神秀,山勢嵯峨,云遮霧繞,橫亙天邊。少陵、神禾兩道古原,起伏壯闊,地勢高隆,傲然百里,凸顯北景之雄渾。原上溝壑,多是由水流沖刷成的絕壁,陡峭高聳,竟與陜北高原無異。原與川相鄰,卻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川里多水,可種稻,原上干旱,井深數十丈,百步之遙,竟成塞北江南。

      在川里漫步,時常繞渠過溪,腳底沾泥,禾葉牽著衣袖,樹木撐著綠蔭。尤其到潏水邊,濯足戲波,一身爽氣,心情也變得柔了。若到了少陵原上,人就有了一種想喊的欲望。極目百里,氣壓河川。行在高處,思緒也會變得騰飛起來,清逸舒泰。反觀世間的茍茍且且,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僅就自然景觀而論,還遠遠不能說明樊川吸引人的地方。它的故事,要比風景圖片豐富得多。自然的造化,只是它美麗的外衣,祖先創(chuàng)造的文化,更賦予它千姿百態(tài)的風韻。

      看看這里的地名,就知道與中華歷史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杜陵,少陵,韋曲,杜曲,樊村,劉秀村,王莽鄉(xiāng),桃溪堡,朱坡,瓜洲,何家營,四皓村,終南山,太乙宮等等等等,周秦漢唐,歷朝歷代,都有人物和事件與這片土地聯(lián)系起來。遍布川內的陵墓遺址,故道名地,寺廟庵觀,名人遺跡,好似一座露天的歷史博物館,使那枯燥的史書記載,有了活生生的見證。

      樊噲的邑地樊村,早在西周時就建鄉(xiāng)了,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翠華山下的四皓村里,住過張良請來的四個商山老頭。太乙宮承辦過漢武帝的祭祀活動。許皇后小小的封土,留下了少陵原的千古美名。興教寺的灰磚塔下,靜靜地長眠著一代高僧玄奘。長安韋杜,讓人不忘盛唐的繁華。何家營,就是杜甫詩中提到的“何將軍山林”,至今還保存著唐代原汁原味的古樂。那些無名無姓的遺存就更多了,我們學院旁邊的山溝里,一片茂密的竹林中,就隱藏著幾座舍利塔,不知建于何時。行至此處,總有一種敬肅之感油然而生。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歷史車輪輾軋的痕跡,積淀著厚重的文化,流淌過先人的心血,是不可輕視的。

      我曾經就學和工作的西安美術學院,就坐落在少陵原邊,這地方古稱興國寺,是唐代著名的南郊八大寺之一,院內古樹參天,溪水潺潺,一條上山的臺階,可直登少陵原頂。畫畫的人多風趣,把院內的景點都冠了名,通向東山的橋就叫“盧溝橋”,少陵原上有個凸出的山坡,觀景甚佳,就叫“好望角”。

      這“好望角”可是名不虛傳,在此一站,樊川景色,盡收眼底。青翠的神禾原,默默地與少陵原對峙,隱隱約約,似能看到香積寺的塔尖。兩原間的川地,平坦開闊,每到黃昏,川底總是彌漫著一層霧氣,顯得蒼莽而神奇。據史書記載,唐至德二載九月,廣平王李俶與郭子儀率唐軍聯(lián)合回紇軍十五萬,在香積寺北與安慶緒的叛軍展開了一場激戰(zhàn),此役殲敵六萬,并一舉收復了長安城。聽說郭子儀的指揮部就設在興國寺。我時常坐在“好望角”上,望著山川發(fā)呆,想象著當年兩軍的鐵騎攪著煙塵從原上沖下來,在川里廝殺的情景。這一片靜寂的河山,在當時應該是旌旗蔽日,殺聲震天,雙方的軍馬往來穿梭,手起刀落,金甲迸裂,血流成河。往事越千年,不是我這個人多愁善感,而是這片土地實在是容易引發(fā)人的“思古之幽情”。

      每當我擠上破舊的公共汽車,蹣跚地行駛在樊川道上,車窗外,少陵原伴著汽車緩緩地伸展,一段段地映入眼簾。尤其是秋日的黃昏里,夕陽把原畔的荒草染成金黃色,望著原上廢棄的土窯,華嚴寺遺址上孤零零的唐塔,卷曲的古柏,時常令我產生奇思妙想,甚至會覺得,車子正在駛向唐朝,說不定車窗外,會看見幾個穿著窄袖長裙的仕女,或是頭裹幞巾持弓掛劍騎馬的武士。當如是,我不會有任何的詫異。

      唐代的旅者,騎馬經過這里時,看到的應該是一樣的風景,“夕陽衰草杜陵秋”,韋莊的詩驗證了我的感覺。只不過,唐人豐富的情感,能把一草一木都化成優(yōu)美的詩,至今讀起來,還會覺得,自己縈繞心頭說不出的話,常常被唐人的一句詩就點透了?!敖搅魟氽E,我輩復登臨”,曾經照耀著大唐帝國的夕陽,依然暖暖地照在少陵原上,使這里的一切,都籠罩著一層懷舊的色彩。

      樊川最輝煌的時期是在唐代。這個長安城南郊著名的風景區(qū),有點兒類似北京的西郊,所不同的是,北京的西郊多是皇家園林,圓明園、頤和園、玉泉山,宮禁森嚴,可望而不可即。而樊川,卻是由豪門貴族經營起來的?!俺悄享f杜,去天尺五”,他們所建的莊園別墅,甚至可與皇家媲美。從韋曲向南,直至終南山腳下,數不清的亭臺樓閣,山莊別業(yè),林泉碧池,修竹芳草,鱗次櫛比,遍布其中,真可謂錦繡成堆,步步珠璣。每到陽春,川內桃紅柳綠,各個名園,粉墻映翠,萬花爭出。當時的社會名流、文人雅士、貴婦名媛,紛紛來此踏青賞春,逸居會友,吟詩作畫,歡歌宴飲。

      大唐的皇帝們有著北方游牧民族放蕩不羈的血統(tǒng),他們不耐煩成天待在方方正正枯燥無味的宮殿里,春天的郊野,融融暖日,和風習習,大地返青,連馬兒的蹄子都癢了,更何況人乎?于是山野設帳,和著大自然的氣息,飲酒作樂,成為時尚。唐人有話:“握月?lián)L且留后日,吞花飲酒不可過時”,足見盛世人的性格。

      唐朝皇帝倒很注意與民同樂,甚至頒布法令,讓百官旬休,選勝行樂。百官自然樂意,一時間,整個京城就像今日的“黃金周”,人們紛紛出游度假,乘車跨馬,隨仆攜伎,只見長安道上,花車魚貫,絡繹不絕,休閑成了整個社會的主旋律。

      樊川此時是熱鬧的,人們摩肩接踵,以至樹木無間地。長安城的士女們,頭上插著名貴的花卉,爭奇斗艷,她們身穿用金銀線繡著孔雀和麒麟的羅衣,在潏水中映出了斑斕的倒影,春風舞動著長長的披帛,林間回響著她們的笑聲。唐朝的女人們大膽而豪放,她們在休息的地方用竹竿掛起紅色的裙子,圍成一圈來遮陽,稱之為“裙幄”,大概沒有哪個男人不對這飄動的紅裙想入非非。更有甚者,和那些不拘小節(jié)的進士們在一起,“藉草裸形”,“叫笑喧呼,自謂之‘顛飲”。我想這情景,頗有點兒似法國印象派大師馬奈的名作《草地上的午餐》,我們曾以荒淫為名對之進行過批判,孰不知,我們的老祖宗在一千多年前就干過這種勾當。

      長安俠少們更是不甘寂寞,他們“結朋聯(lián)黨,各置矮馬,飾以錦韉金鞍,并轡于花樹下往來,使仆從執(zhí)酒皿隨之,遇好囿時駐馬而飲。”他們隨身還帶著油幕,偶遇風雨能以幕覆之,盡歡才歸。當然這幫貴少們通常恣意妄為,“驕驄踏爛麥青青”的事,時有發(fā)生。

      游宴是要作詩的,若寫得好,并被皇上看中了,就會受到巾上插御花的嘉獎。學士蘇颋就得了一朵,“時人榮之”。

      不光是貴族,平民百姓也有郊游的權利。當然他們沒有彩車駿馬,帷幄酒皿,只能徒步而往,口渴了,還得討水來喝。但大自然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春風春雨,普降人間,不分貧富。青年男女乘游春之機相互交往,樊川也成就了不少好姻緣。其中最為人所樂道的,就是崔護“人面桃花”的故事。

      崔護那年舉進士下第,游春時可能心里別有滋味,兜里也不會有多少錢,不能招城里的妖伎陪著。所幸討水喝的時候,碰到個小姑娘“妖姿媚態(tài)”,對他“意屬殊厚”,相對于貴族們放蕩形骸的舉動,小姑娘倚著桃樹的含情脈脈,更加能夠打動人。正所謂考場失意情場得意,他在失落當中得到了一絲補償。

      這應該是確有其事的,因為有詩為證。唐人也為此演繹出一部動人的愛情傳奇。我是在畢業(yè)留校后才知道,這故事的發(fā)生地離西安美院并不遠,那莊子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桃溪堡。

      崔護的艷遇是令人心動的,且不說村里有小姑娘貌如桃花,就說那村子,用籬笆圍起來的草房,院子有一畝地那么大,花木蔥翠,該是一幅多么美麗的風景。學畫之人,職業(yè)習慣就是遍尋美景和美人,如此佳處,怎能不去。

      看景不如聽景,想得太好往往會落空。待尋到了桃溪堡。竟暗暗地埋怨起崔護來。

      這是一個普通的村莊,和周圍的村子沒有什么不同,我們不僅沒有遇到想象中的人面,竟然連一棵桃樹都沒看見。問過村中老者,得知村里原來是有桃樹的,但在數次運動后被砍伐光了。老者指著一片光禿禿的坡地道,那里原來就是桃園,好大一片呢。

      老者說,桃溪堡原來有城墻,有堡門,有石刻的匾額,后來堡門被拆毀了,石匾被拿去蓋了牲口圈。我們不甘心見不到一點兒舊物,就跑到牛圈里去找,拿著鐵銑東挖西鏟,半天也沒找見,只得作罷。

      桃溪堡僅存一段舊墻,夯土中加雜著石塊,高大厚實,上面長滿了藤蔓和枯草,想來年頭已久,但仍可窺見當年的雄偉氣勢。聽說這桃溪堡原有四座城門,建有十字街道,是典型的關中古村堡,是在那狂熱的年代里被拆毀的。

      看來崔護并沒有說謊,詩意環(huán)境的破壞,是缺失了詩意的后人干的事。

      游春的傳統(tǒng),已成為一段佳話,讓后人艷羨不已。不管唐人當初有著怎樣奢靡的事情發(fā)生,它總是代表了那個時代人們奔放的性格和向往自由的潮流。也使后人在評述這段歷史的時候,增添了許多新奇的話題。

      樊川更應該屬于詩人。千年過去,那些山莊別墅,早已不見了蹤跡,顯赫的王公貴族,連一抔土也沒了。唯有那些壯麗的詩篇,還在流傳。李白在這里游歷,他可能沒有挈婦將雛的拖累,也不必考慮種田糊口,所以他的詩是那樣的豪邁和曠遠:“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間。秋水明落日,流光滅遠山?!边€有杜牧,他就是樊川瓜洲村的人,所以他把自己的詩集命名為《樊川集》。韓愈在此建了一座山莊,雅靜幽深,他與詩友孟郊、張籍等飲酒酬唱,切磋詩文,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城南聯(lián)句》。白居易體恤民情,寫出了《杜陵叟》。還有岑參、劉禹錫、韋應物、李商隱、元稹、許渾、錢起、羅隱、韋莊等等,都為樊川留下了動人的佳作。

      柳宗元生于長安,雖被貶千里,仍思念故鄉(xiāng),彌留之際叮囑家人,一定要歸葬祖塋。他的墓就在樊川的朱坡一帶,只可惜芳草萋萋,無處可尋了。

      但提到樊川的詩人,最重要的,還是杜甫。他老先生在此居住了十一年,窮困潦倒,卻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使得樊川贏得了一份千年不衰的記憶。后人因此感謝他,在相傳是他的居住地建起了杜公祠。

      我去拜訪杜公祠的時候,還是詩圣被郭老噴了滿頭口水的年代,那時人們都懂得避禍,千年古人亦不能免,自然也被冷落。通往杜公祠的小路,幾乎被野草掩了,荒涼寂靜,來到門前,一柄鐵將軍冷冷地鎖著,扒著門縫往里瞧,只窺見幾孔破窯洞,別無他物。返身回來,心里只覺得凄涼。

      不過我又想,這也許更符合杜甫當時的生活狀態(tài),你若在天寶五年來見杜甫,看到的可能就是這般景象。比起后世塑在享殿里的泥胎,此情此景,會還原一個真實的杜甫。他在此居住的時候,除了吟詠詩詞,還得從事生產勞動,否則拿什么填肚子?樊川這個地方,是容易養(yǎng)活人的。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國遭遇天災人禍,飯不夠吃,各單位紛紛裁人。我們學院有一對教師夫婦被精減了下來,無處可去,就尋了兩間破窯洞住下,在少陵原畔開荒種地,居然挺了過來。這情景,也許和杜甫相似。

      杜甫自稱“杜陵布衣”“少陵野老”當不是瞎說,那地方野是野,只不過他當時并不老,才三十來歲。每日清晨,杜甫從門上掛著的草簾子底下鉆出來,沖著神禾原伸懶腰,口中念叨著:“自斷此生休問天,杜曲幸有桑麻田”,然后蹚著晨露,去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此,杜甫還是心生抱怨的,他嘆息道:“紈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被囊暗募拍顾瓮袀€好鄰居,想喝酒的時候也能有個地方去借。

      所幸他是個詩人,還有些詩友經常拉他去喝喝酒,到人家的莊園去蹭飯,否則,那日子真要憋悶死了。這個時候,他的心情會好一些,也能寫出“野寺垂楊里,春畦亂水間。美花多映竹,好鳥不歸山”這樣靚麗的詩句。不過,當他在春日看到潏水邊游玩的王公貴婦閃亮的衣裙,無度的狂飲,對照自己“饑餓動即向一旬,敝衣何啻懸百結”的無奈,這強烈的反差,使他對社會有了更深的體驗。杜甫的偉大,是他沒有囿于個人的遭遇,當一個怨夫,而是將這不平像刀似的刺入了社會的深層,剝開了繁華背后的腐朽。推己及人的人性關懷,使他的筆變得更加沉郁悲壯,視野更為廣闊,從而寫出了不少的好詩,《兵車行》《麗人行》《前出塞》等作品就是產生在這個時期。

      詩里的詩人和現(xiàn)實中的詩人是不同的,不知我的感覺對不對,從古到今,人們只在詩論中對詩人不吝贊頌,卻在現(xiàn)實生活中讓他們貧困交集,即便是詩歌盛行的唐朝也不例外。那些最偉大的詩人個個命運多舛,失業(yè),貶斥,流放,能混得像白居易那樣,被朝廷雇作閑人,就算不錯的了。他們自認的好詩,卻不為俸祿的發(fā)放者欣賞,這也難怪,人家要歌頌盛世,你卻偏要說“路有凍死骨”,自討沒趣,不受人待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杜公祠的冷落,柳宗元墓的湮滅,杜牧墓在“文革”時的被毀,多少也能說明詩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地位。直到旅游熱興起,他們才被當作資源記起,但這時卻是為了錢,而不是詩。

      西安美術學院落戶在樊川,也算是與傳統(tǒng)文化的一段機緣。唐代的興國寺,早已尋不見蹤影,只剩下一座清代建的小廟,頂替著此地的盛名。唯有堂前那兩棵古柏,主干傾斜,樹皮皴裂,但仍郁郁蔥蔥,向人們見證著千年的滄桑。

      在西安的大學里,美術學院是離城最遠的,大約有三十幾里路。越過鳳棲原,踏上樊川的古道,見少陵原畔一處樹木蔥蘢的地方便是。東西楊萬坡兩個村子,緊緊地夾著學校的大院。遠遠望去,村莊連成了一片,若不是學院的水泥大門矗立其中,你簡直分不出二者的差別。和都市的繁忙不同,這里的生活,和著樊川的農業(yè)節(jié)奏,緩慢而悠閑。

      西安美院的大門,面向著樊川,只需跨過公路,便走進川道的田地里。學院里的人有個傳統(tǒng),每到晚飯后,總要到田里去散步。若有一兩天沒去,就覺得生活得不正常,少了滋味。夕陽下的樊川,色彩異于平時,顯得格外迷人。遠處的終南山,變了藍紫的顏色,連接起神禾原的蒼郁,原下村莊的上空,籠罩著淡淡青色的炊煙。我有好幾次看到,在深藍的天空中,升起了紅色的月亮,讓人覺得怪異和神奇。川里春時有麥,秋時有稻,彌漫著不同的氣味。人們沿著田邊的小路,曲曲彎彎地向前走,跨過水渠上的小橋,一直來到潏河的邊上,席地而坐,把水看夠了,待太陽落了山,天都擦黑了,才慢慢往回返。

      散步的人們,依興趣的不同,逐漸形成相對固定的群體。這時談的,大都不是俗事,而是藝術,海闊天空,漫無邊際。伴著秀麗的風光,人們的談吐,也會變得才思敏捷,妙趣橫生。我以為,這田間的漫步,是樊川給予我們的最大優(yōu)惠,我在藝術上得到的許多教誨,不是來自書本,而是得自同伴在田間的閑侃。

      奔流的潏河,是樊川的驕傲,它從終南山中涌出,灌滿了川里網一樣的水渠,滋潤著這片土地。它的河道,布滿了從山中帶出來的大大小小的石頭,被清湍的水流沖得圓圓的,刷成干凈的白色。碧水在石間穿來穿去,時而寬,時而窄,時而深,時而淺。搬動石頭,常常會驚出一窩小魚,四散逃竄。古人的詩文中,沒少對它的贊譽,我們也因為有這條河,生活中增添了許多的樂趣。白石碧水,常常成為我們寫生的首選,我相信,那時許多學生的水彩作業(yè)中,都留下了它的身影。到了夏天,潏河又變成了我們的天然浴場。它水深過腰,清澈見底,學生們在水中盡情嬉戲,玩累了,躺在岸邊的大石頭上,將身子曬得暖暖的,再昏昏地睡上一覺,好不舒服。我是從干旱的陜北高原上下來的,離水日久,所以對這條河的欣喜,超過了他人。

      但正是這條潏河,卻讓我留下了最失望的記憶。不知從什么時間開始,河灘上聚集了大批的民工,他們用水泥砌成了筆直的河堤,將一條天然河流變成了人工河,自然的景色消失了,粗糙的水泥堤丑陋不堪。聽說是為了防洪,這我倒是可以理解的,總不能為了我們畫畫,而使當地的生產受到威脅。但修了堤之后,潏河的水量卻日益減少,到后來,竟然斷流了。裸露的河床就像魚的骸骨,被曬干了攤在大地上。

      事情到此還不算完,人們又在上游建了一座造紙廠。突然有一天,一種醬紅色的水涌入了潏河,并灌滿了田間的渠道,大團的泡沫浮在水面上,甚至漫住了渠上的石板橋。整個樊川上空,彌漫著刺鼻的臭味。人們過此要掩了鼻子,加快腳步,往日悠閑的散步不見了,只能望川興嘆。

      我們以為這只是暫時的現(xiàn)象,還在期盼潏河重新流下清水,把一切污濁沖刷干凈??蓻]想到,這情景竟變了常態(tài),隔三差五的,造紙廠就要排一次污水,昔日清湍的潏水被糟蹋成了一條排污溝。我如果是在這之后來到的樊川,以為潏河原本如此,可能還會忍受,可這一切變化就在你的眼前,讓你完整地看到一個鮮活的生命被扼殺的過程,就顯得格外殘忍。其實,扼殺了潏河,就扼殺了樊川。

      被唐宋詩人無數次贊美過的樊川,讓盛唐男女顯示青春和活力的樊川,也是讓我享受到靈氣滋養(yǎng)的樊川,就這樣步入了無奈與悲哀。潏河的碧波,已經流淌了幾萬年,為樊川的先人們帶來豐收與歡樂,它從沒有傷害過人類,因為我還不曾看到史書上有它泛濫成災的記載。人們對它的依賴,伴隨了樊川發(fā)展的歷史。可在那個“戰(zhàn)天斗地”的年代里,它卻在幾乎一夜之間消失了,這不能不說也是一項人間奇跡。

      寫到這里,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到文風與前邊不同,但既然懷念樊川,我就不能克制心中的憤懣,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多年。潏河是無辜的,它的受辱不是樊川的責任,而是人的恥辱。聽說當地政府已經開始了治理潏河的規(guī)劃,但愿樊川的自然生態(tài)早日得以恢復。

      我最終離開了樊川,不久之后,西安美院也棄它而去,我們很輕易地割斷了與它的聯(lián)系,而沒有說一句感謝的話。其實,樊川對我們的滋養(yǎng),還在默默地發(fā)揮著作用,起碼我們在讀唐詩的時候,會比別人多一點兒形象的理解,在構思一幅作品的時候,心底會浮現(xiàn)出它的影子,而不管我們承認與否。

      盡管我只是樊川土地上的一個過客,在此生活的時候碌碌無為,甚至也有過不敬,但我還是希望樊川接受我的祝愿,讓唐人的詩情永在,讓碧水青山長存。

      七律 樊川懷古

      漫原蒼莽向終南,古道殘陵潏水寒。

      射目秋風哀后淚,斷腸詞賦布衣篇。

      緋緋裙幄無覓處,隱隱晨鐘可問禪。

      堪嘆江山留勝跡,卻失李杜在人間。

      陳幼民:1951年生于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原副總編輯,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藝術家生態(tài)文化工作委員會委員。從事繪畫、攝影、文學等方面的創(chuàng)作。作品曾多次參加全國美展和專項美展。出版有個人散文、美術作品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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