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小說家張恨水,原名張心遠,恨水是筆名,取南唐李煜詞《相見歡》“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之意。張恨水是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被尊稱為現(xiàn)代文學史上通俗文學大師第一人。
他的心掉進了冰窟窿
當年,父親早逝,留下少年張心遠,還有他傷心欲絕的母親和幾個不諳世事的弟弟妹妹。
父喪子立,十八歲的張心遠成了這個家的主人。1912年,心遠已經十九歲了,按照當?shù)氐娘L俗,早已到了娶妻的年齡。當年張心遠在蘇州蒙藏墾殖學校讀書時,父親還健在,雙親就已經為他聘了媳婦。女娃姓徐名大毛,也是本縣人,住在附近的徐家牌樓,祖上做過官,雖然家道已沒落,但到底曾是官宦人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再說此時張家也衰落了,還怎么去拿高標準要求人家?
母親是懂得兒子的,知道兒子心高氣傲,從小愛看才子佳人小說,對女子的外貌要求很高。她做了精心的準備,選好了日子,拉著兒子坐上當時頗為氣派的獨輪小推車,風風光光地來到徐家牌樓看戲相親。戲是當?shù)亓餍械狞S梅戲,臺是泥巴壘成的土臺子。戲還沒有開始,臺下已經熙熙攘攘。母子倆心神不定地坐在那里,不一會兒,來了幾個女孩子,雖是鄉(xiāng)下人,但在夜晚朦朧的燈光下,顯得花枝招展。媒人指著其中一個給母子倆看,只見一個外貌清秀、舉止端莊的姑娘,正羞答答地用手帕遮著嘴笑。顯然,她也知道有人在暗中打量她。他的心撲通一下,立馬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張恨水的第一任老婆叫徐文淑,正是這個徐大毛。嫁給張恨水之后,張恨水嫌“徐大毛”這個名字土氣,改為徐文淑,用意很明顯,希望她成為一個有文化的淑女。大毛初嫁之夜,賓客未散,張心遠便急不可待地掀開她的紅蓋頭。紅彤彤的燭光下,一張丑陋的少女面孔慢慢呈現(xiàn):大嘴豁開,門牙畢露,粉臉上溝壑交錯。再一看,粗短的雙腿下面是一雙裹過又放開的畸形小腳。
張心遠驚呆了,夢中的窈窕淑女怎么成了這個樣子?那一瞬間,他的心掉進了冰窟窿?!霸聢A之夕,清光從桂隙中射上紙窗,家人盡睡,子滅燈獨坐窗下至深夜?!边@是他在《桂窗小記》里記錄的新婚之夜的場景。無數(shù)個這樣的夜晚,他寧肯看月亮,也不愿意跟她同房。徐文淑在空寂的房間里,一燈一人一影。雖然她有了一個靚麗的名字,但是她的人生從此隱入黑暗之中。
第一任妻子清寂的一生
結婚不足半年,張心遠便提出要出門“打工”,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故鄉(xiāng)。
起先,他來到自己的出生地,也就是他父親曾經工作的地方——江西廣信(今上饒)。在這里,他邂逅了一位小學同學。如今,她已成了一位大美女。張心遠心動了。然而,他已經有老婆了。雖然他心里一丁點都不喜歡那個老婆,一直說自己是被騙婚的,但是已婚總歸是事實。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住在江西,因為他父親在江西還遺有一座老房子。很快就有風言風語傳到母親的耳朵里。做母親的急了,三天兩頭催兒子回家。那邊在催,這邊卻裝著糊涂。無奈之下,母親采取了一個手段——把江西的老房子賣了。令母親沒想到的是,即使賣了房子,兒子還是拒絕回家。
走投無路的張心遠叉跑去投奔一個同宗族叔,這個族叔當時正在漢口辦一家小報。從此,這個小報社就有了兩個人:一個總經理,也就是張心遠的那位族叔,另一個就是張心遠。張心遠很得意,一是因為他成功地擺脫了以母親為首的家人的糾纏,二是終于可以公開發(fā)表自己寫的詩詞了,這離他想要的文學夢又近了一大步。要想發(fā)表詩詞,就要有筆名。他忽然記起晚唐詩人李煜《烏夜啼》中的一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句正好符合他當時的心境:雖然擺脫了母親,但是那個女同學也知曉了內情,疏遠了他。在那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時代,徐文淑一肚子苦水只能咽在肚里。然而,她的賢惠和忍耐最終打動了心善的婆母。婆母不斷求兒子要善待她。
張恨水最終還是不愿太傷母親的心,再加上漸漸地感受到了徐文淑對自己的好,回家的時候也開始盡一些丈夫的責任。不久,徐文淑生下了一個女兒,但不幸的是,孩子三個月便夭折了。
四年后,張恨水在北平買下一座大宅子,將全家都接了過來。此時,張恨水已經另娶了胡秋霞,并和她生了一個兒子。母親再次求兒子給可憐的徐文淑一個孩子,讓她后半生有個依靠。張恨水聽命,徐文淑得以第二次生子。然而這孩子一生下來,也夭折了。張恨水來到母親面前,長跪不起。張恨水對徐文淑,從結婚到生育,皆是應母親所求。這一跪之后,他從此便不再進徐文淑的房間。此后徐文淑的婚姻生活,便真的變成了一張白紙,人也變得似一具木偶,白天受婆家人操縱,晚上受自己的影子操縱。張恨水對她,只剩下親人般的尊重,就是這份尊重,苦苦支撐起了她的后半生。
晚年的徐文淑,一直生活在張恨水故居,跟鄉(xiāng)鄰們比起來,她生活富足。1958年的某一天,年逾花甲的徐文淑突發(fā)中風,匆匆離世。當時,張恨水由于第三任妻子周南要做痛癥手術,抽不開身,就交給長子曉水700元,委派他操辦后事,并鄭重交代將徐文淑葬在張家祖墳山上。
張恨水沸騰了一個時代,幾乎所有識字的人都迷戀他的小說,徐文淑卻清寂了一生。
張恨水身邊的“賢內助”
年輕貌美的胡秋霞,和29歲的張恨水相遇時,才16歲,恰如一呆含苞待放的花兒。她是幸運兒,被張恨水從北平流浪女子收容所帶回家。雖然那時候的張恨水還沒有出名,只是一名文藝青年,但對于這個流浪的女子來說,張恨水已是夠優(yōu)秀的了。他太需要感情和生理上的慰藉了,年輕貌美、不諳世事的少女胡秋霞正好滿足了他的所有愿望。他終于進入了創(chuàng)作的巔峰期,隨著《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等重量級作品的出版,在民國文壇的星空里,張恨水威了最亮的一顆星。
他的讀者上有鴻儒,下有白丁。當時在西南聯(lián)大被尊為“教授之教授”的大學者陳寅恪,身染重疾,雙目失明。好友昊宓去看他時,他只要求吳宓為他做一件事:去學校圖書館借張恨水的小說《水滸新傳》,每日讀給他聽。張恨水的小說,使這位病房里的大學者忘卻了病痛。
魯迅的母親也是張恨水的“小說迷”。魯迅亦是個孝子,每逢張恨水有新書出版,一定要去書店排隊買回去送給母親看。張恨水枯木逢春,才情一發(fā)不可收,手中的生花妙筆,寫盡人間兒女相思,也寫來了他生命里的最大輝煌。
1925年以后,張恨水在成舍我先生創(chuàng)辦的《世界晚報》《世界日報》擔任主編和主筆。這時候的張恨水經濟狀況大有改善,以每月50塊銀元的價格租下了宣武門內未英胡同一處大院子。張恨水租住的這所院子前后五進,共幾十間房,院落寬闊。母親、兩個弟弟和弟媳、侄兒侄女,全家二三十口人都住在一起。張恨水的書房在中院,院子里栽種著一棵兩百多年的老槐樹。他的后輩人回憶說:每到槐花飄香的季節(jié),全家人在晚上都聚集在老槐樹下乘涼聊天,其樂融融。張恨水的弟弟曾在回憶錄里寫道:“大哥住北屋三間——臥室、會客室、寫作室。寫作室的窗子嵌著明亮的玻璃,窗外一棵古槐,一棵紫丁香,春天開著清白清香的槐花,凋謝時落花鋪滿地面,像一條柔美的地毯。哥哥愛花,不讓人踐踏,一聽見我們推門的聲響,就立刻停筆招呼:‘往旁邊走,別踩著花?!币苍S正是在這樣充滿花香的房子里,張恨水才能獨坐靜思,寫出一個個充滿花香的故事。
在這段幽居的日子里,胡秋霞一直守在丈夫張恨水身邊,充當著“賢內助”的角色。
邢大軍據《傳記文學》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