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輝
摘要:法院調解存在諸多調解亂象,極大影響了法院調解功能的發(fā)揮,根源在于“調審合一”模式,該種模式不僅會導致審判功能虛化,催生強制調解,無法保障調解保密性,而且致使調解成為“司法暗哨”。“調審分離”已成為必然趨勢,必須限制法官參與訴訟調解程序,積極構建法院主導型大調解機制,同時區(qū)分強制調解和任意調解。
關鍵詞:法院調解 調解模式 調審合一 調審分離
圖分類號:DF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15-0052-02
調解制度作為傳統(tǒng)東亞社會解決糾紛的一種方式[1],具有靈活、便捷、低成本、高效益的優(yōu)勢,其承載了眾多的傳統(tǒng)價值和現代追求,在我國民商事審判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近年來法院調解出現了種種亂象,在司法實踐中多表現為“以勸壓調”“以判壓調”“以誘壓調”“以拖壓調”,反復調解,久拖不決等違背自愿、合法調解原則,濫用調解,致使調解不公平,缺乏最低限的實質正義和程序公正,且破壞規(guī)則之治。造成這種亂象的根本原因在于“調審合一”的制度設計,即將調解制度和訴訟制度置于同一程序。
一、“調審合一”法院調解模式的內涵
調解作為“東方經驗”備受青睞,人民法院在案多人少的壓力下,將訴訟調解作為解決燃眉之急的首選之策。特別是,2010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印發(fā)《關于進一步貫徹“調解優(yōu)先,調判結合”原則的若干意見》后,調解被廣泛運用于民事訴訟。從司法實踐觀察,現行法院調解,多采用“調審合一”模式,在這一調解模式下,法官具有雙重身份,既是調解員,又是裁判法官,且在調解過程中具有較大自由裁量權,缺乏相應的權力制約機制。從立法解讀的視角看,也不難發(fā)現,我國民事訴訟法并未專門規(guī)定民事訴訟調解問題,而是將相關內容分散規(guī)定于各章之中,并輔助以司法解釋,是典型的調審混合立法體例,為司法實踐中“調審合一”提供了相應的法律依據。
二、“調審合一”模式存在的弊端
(一)“調審合一”模式導致審判功能虛化
法官作為法律的宣示者,其裁判宣示了特定情形下應如何行為,具有普遍指示功能。法院作為裁決機關,以判決方式處理民事糾紛更加符合法律正義的要求和訴訟公正的本質,也契合了法院的審判職能,但“民事訴訟法將調解與審判兩種性質迥異的解決方式置于同一程序中,造成了兩種關系的緊張和沖突”[2],使審判無限被調解化,模糊了兩者的區(qū)別,甚至在較大程度上造成了民事審判功能的虛化,主要表現在長期以來形成的“重調輕判”局面,特別是隨著 “調解優(yōu)先”理念逐漸強化,各級法院強力推進“調解優(yōu)先”,并把調解結案率作為法官績效考核的重要指標,加劇了調解功能的擴張和審判功能的萎縮。
(二)“調審合一”模式催生強制調解
“自愿原則所蘊含的當事人合意作為調解制度的本質屬性及正當化基礎,使得該原則成為調解制度的核心”。[3]自愿原則強調尊重當事人處分權,保障其自由選擇和取舍程序利益及實體利益,不強迫其接受調解協(xié)議,也不強制其適用調解程序,賦予當事人自己決定是否適用調解程序以及如何解決糾紛的權利?!罢{審合一”模式下的法院調解,法官既是調解人又是審判法官,充滿了“強制”色彩,使得法院調解本質成為一種公權主導或干預下的私權讓與,從而導致訴訟調解被人為扭曲,異化了調解作用。[4]當事人基于對法官情緒化報復性裁判的恐懼,其自治能力無形中也就被淹沒在了法官職權的海洋中,調解人在將要作出不利裁判的后盾下可以提出具有威懾力的終局調解建議,甚至可以像法官一樣裁斷是非,當事人不得不在“限制和恐懼”當中進行所謂的“自愿性”協(xié)商,導致調解的正當性基礎受到極大破壞。
(三)“調審合一”模式無法保障調解保密性
調解的保密性主要指調解不公開進行,在調解過程中,雙方當事人告知調解員的信息,調解員不透露給任何人。調解信息的保密性是調解的重要優(yōu)勢和調解程序維系的根基,“有利于保護當事人的名譽和形象、降低間接損失和道德成本”。[5]調解的保密性要求調解不成轉入訴訟程序后,當事人在調解過程中所作的自認、認諾、讓步不得被審判者用作對其不利判決的資料。在調審合一模式下,調解法官也是審判法官,難免在調解失敗后的審判中利用調解中獲得的信息,影響其審判中立。
(四)“調審合一”模式導致調解成為暗箱操作的“司法暗哨”
調解案件實行一審終審,當事人不得上訴,檢察機關也不得抗訴(除非涉及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亦不屬于法院主動進行審判監(jiān)督的范圍,故一旦調解結案,當事人便喪失了救濟機會。在訴訟調解中法官權力較大,且缺乏有效監(jiān)督,調解過程比民事訴訟具有更大的隨意性和非正式性,為部分法官借助調解進行徇私舞弊提供了可乘之機?!胺ü僭谑聦嵑妥C據對一方當事人不利時,可想方設法,比如勸說、引誘、施壓等方式去促成調解,為一方當事人謀取不正當利益”。[6]可見“調審合一”能否妥當運行極大受制于法官個人的職業(yè)道德,無法保障法治的確定性和可預見性,且這種違法具有極大隱蔽性,不僅難以追究責任,也無法為當事人提供相應救濟,嚴重損害了司法權威,降低了司法公信力,也破壞了法院調解公正性。
三、域外法院調解模式的借鑒
縱觀世界各國、地區(qū)法院調解模式,對我國具有借鑒意義的主要有美國、日本及我國臺灣地區(qū),均在模式設計上強調“調審分離”。一是美國附設調解模式。美國20世紀60年代后期開始推行附設調解制度,即當事人起訴后,分別由律師、法官或社會調解機構、法院調解員根據調解進展情況依次主持調解,前述調解人員與進入審判程序的法官在身份上相互獨立,旨在避免法官在調解失敗后利用調解過程中獲悉的案件情況影響案件審判。二是日本民事調停模式。即經當事人向法院申請,法院由法官及民事調停委員組成獨立于審理程序之外的調停委員會,對當事人進行勸導以促使當事人達成合意,實現糾紛解決。三是我國臺灣地區(qū)的法院附設調解。該模式將調解機構附設于法院,由當事人在起訴前進行調解,包括根據法律規(guī)定的強制調解和任意調解,避免糾紛進入訴訟程序,從性質上看屬于非訟程序。這種模式,本質上是將訴訟程序與調解程序相分離,法官并非調解的主持者,不過多介入案件的實體問題,甚至不參加到調解程序中。
四、“調審合一”模式的改革建議
法院調解制度的糾紛解決價值毋庸置疑,當前法院調解亂象已成為調解功能發(fā)揮的重要障礙,筆者認為“調審合一”這一制度性結構缺陷是根本癥結,因此,我國法院調解改革必須實現“調審分離”。具體闡述如下:
(一)限制法官參與民事訴訟調解
本質而言,調解是當事人處分權和意思自治原則在糾紛解決領域的延伸[7],其應建立在當事人同意正當基礎之上,且必須保證調解協(xié)議的達成系當事人雙方的真實意愿。如前所述,法官參與民事訴訟調解,必然不可避免地使當事人不得不“配合”法官的調解??梢?,將民事調解“嵌入”民事審判程序,使承辦法官主持調解,既缺乏正當性,也不利于調解效果的實現。因此,改革“調審合一”法院調解模式勢在必行,而“調審分離”則是應有之義。具體而言,則是要求不僅實現調解關口前移,最大限度降低當事人之間的合意受到法官強制力干涉的不當影響,積極建構審前調解程序,充分發(fā)揮訴前調解和委托調解的作用,還必須限制法官在民事審判過程中的調解,同時,也不應允許法官參與訴前調解和委托調解,從而全方位限制法官實質參與民事訴訟調解程序。
(二)區(qū)分審前強制調解和任意調解
近年來,人民法院將“調解優(yōu)先”理念作為法院調解工作政策強力推行,認為“調解是高質量審判,調解是高效益審判,調解能力是高水平司法能力”[8],強調各級法院在處理案件時,將調解作為首要選擇,自覺主動地運用調解處理矛盾糾紛,把調解貫穿于訴訟程序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和各個階段。“這種特定的政治態(tài)勢,使得訴訟調解在法律上的實效性和規(guī)范性問題居于次要地位,社會效果或政治效果成為人們追求的第一目的”。[9]在司法實踐中,“調解優(yōu)先”成為一種思潮,全國各級法院將提高調解率作為工作重點。在這種背景下,審判人員難免過于追求調解率,“片面理解調解原則,堅持多次、反復調解,在調解不成的情況下久拖不決”[10],同時也進一步強化隱性強制調解。因此,根據案件性質,由民事訴訟法明確規(guī)定強制調解和任意調解的案件范圍和類型,更加有利于真正意義上實現調審分離,并充分發(fā)揮審前調解的功效。
(三)積極構建法院主導型大調解
由于糾紛的多樣性、矛盾的復雜性,以及法院的規(guī)則形成使命,使得僅靠法院自身的改革無法有效實現民事調解立法目的,這就要求必須整合各種調解資源,建構大調解制度,其中法院調解是最為關鍵的一環(huán)。鑒于我國司法最終解決規(guī)則的要求,以及法院裁判和執(zhí)行對各種形式民事調解制度的實質性深刻影響,必須發(fā)揮法院在大調解機制中的引領、導向、支撐和保障作用,也即必須建構法院主導型大調解。這種大調解機制中,基于對司法資源的合理配置和調解的實際效果追求,必須限制法官在訴訟中的調解,將關口前移,倡導訴前調解,并在訴前調解中通過委托調解、協(xié)助調解、邀請調解等多種形式吸收多元化的調解資源構建大調解機制,通過法院立案釋明引導機制勸導當事人接受訴前調解,從而提高大調解機制的利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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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