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在英格蘭,遺囑最早出現(xiàn)于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到12、13世紀,遺囑的格式和內容獲得重要發(fā)展,并形成一定格式,直到16世紀宗教改革時期才再次發(fā)生變化。中世紀英格蘭遺囑主要包含表達虔誠和分配遺產兩個方面的內容,是具備精神和物質雙重功能的一類文獻,可以保證立遺囑人的經歷在塵世和來世之間保持完美的連貫性。遺囑包含的時代信息十分豐富,涉及宗教觀念、家庭結構、繼承制度、社會流動等問題,對經濟史、社會史、教會史、法制史等研究領域的發(fā)展都有相當重要的意義。毫無疑問,厘清它們的史料價值對英格蘭中世紀史研究將大有裨益。
關鍵詞:中世紀;英格蘭;遺囑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8.03.005
遺囑,是指遺產所有人處理其死后財產的合法方式,也指用于表示立遺囑人處理財產的書面文件,及合法有效的“口述”遺囑。1在西方,很早就有臨終之前確立遺囑的傳統(tǒng)。在英格蘭,“遺囑”最早出現(xiàn)于盎格魯—撒克遜時期。那時能留下遺囑的人均屬國王、貴族和教會上層人士。諾曼征服之后,尤其是到了中世紀中后期,隨著經濟的發(fā)展和私人財富的積累,普通市民、工匠、商人等社會階層也開始立遺囑,表達信仰,并分配自己的財產。在這個時期,“煉獄”(Purgatory)的觀念開始流行,2人人都期待“好死”(good death)。這要求死者除了要忠于虔誠的信仰,還要在離世之前對其身后的塵世做好安排,那就是留下遺囑。3中世紀遺囑往往以虔誠的語言開頭,然后是對死后身體和儀式的安排,最后是處置財產的細節(jié)。因此,中世紀的遺囑是解決財產分割的一種法律途徑,同時也是一類解決靈魂安置問題的宗教文獻,具備物質和精神的雙重意義。4正因為遺囑作為這樣一種歷史文獻的性質,其內容之中才包含了大量的時代信息,成為研究中世紀的宗教觀念、家庭與親屬、繼承制度、人口與經濟狀況等問題的重要資料。厘清它們的史料價值對英格蘭中世紀史研究無疑大有裨益。
鑒于遺囑的重要價值,西方學界早就對其展開討論。得益于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近代早期的遺囑得到了廣泛利用,奈周·顧斯(Nigel Goose)和內斯塔·埃文斯(Nesta Evans)曾專文探討這個時期英格蘭遺囑的史料價值,并詳細梳理了自20世紀中葉以來研究者們使用遺囑進行專題研究的主要成果。1在對中世紀遺囑的研究方面,卡羅琳·斯基爾(Caroline A. J. Skeel)曾對遺囑的內容和價值做出過基本論斷,他認為,遺囑的內容幾乎涉及到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囊括了諸如宗教信仰、工商業(yè)發(fā)展、慈善行為等方面的豐富內容,受到各個領域的研究者們的重視。2斯基爾的論斷無疑是正確的。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遺囑得到了更廣泛的利用。至于遺囑對現(xiàn)代史學研究的價值,還有必要進一步論述。此后,邁克爾.M.希漢(Michael M. Sheehan)以法律史家的眼光,對英格蘭自皈依基督教到愛德華一世統(tǒng)治時期的遺囑的發(fā)展狀況進行了系統(tǒng)梳理,并探討了在此過程中基督教在塑造西方文明中的重要作用。3除此之外,琳達·托勒頓(Linda Tollerton)關注的對象是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遺囑。她回顧了學界使用遺囑來研究諾曼征服之前貴族家庭土地轉移、婦女地位和社會的識字文化等領域的研究現(xiàn)狀,并對成文遺囑出現(xiàn)的原因、過程及其價值進行了討論。4目前來看,雖然英格蘭遺囑的早期發(fā)展線索得到厘清,但研究者們考察的主要是遺囑的訂立與執(zhí)行在英格蘭法制史演進中的意義,目前尚未見有人對中世紀(尤其是中晚期)英格蘭的遺囑的社會功能和史料價值進行過深入探討。在我國學界,已經有研究者注意到遺囑的獨特價值,但還未見有人專門論及遺囑作為一種歷史文獻的意義。5從這個層面上來講,對于中世紀英格蘭遺囑的社會功能和研究價值有必要進行系統(tǒng)梳理。
自從進入19世紀以來,英國學者就已經開始了對中世紀英格蘭遺囑的整理出版工作,截止到目前,已經有大量遺囑文本面世。它們來自英國數(shù)個城市和地區(qū),如倫敦、??巳兀‥xeter)、林肯(Lincoln)、徹斯特(Chester)、約克(York)、諾丁漢(Nottingham)、肯特(Kent)、牛津(Oxford)、康沃爾(Cornwall)等地。6上述遺囑數(shù)量已不小,再加上散見于其他文獻中的片段,以及通過在線途徑見到的文本,足以為我們當前的研究提供文獻支持。1本文試圖在對這些遺囑的格式與內容進行分析的基礎上,結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對中世紀(1066—1500年)英格蘭的遺囑的形式、內容、特征等問題進行系統(tǒng)考察,并厘清它們的史料價值,以期對當前我國中世紀史研究及文獻庫建設提供一些線索。
一、遺囑的發(fā)展線索及特征
英格蘭歷史上的遺囑是在基督教傳入之后開始出現(xiàn)的。最初,個人處置財產的理念與日耳曼人的習俗是沖突的,因為在后者那里,人死后沒有遺囑,財產應于家庭親屬之間瓜分。2不過,基督教會的介入還是使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習慣發(fā)生了新的變化。教會建議人們在生前和死后進行捐贈和施舍,這有利于他們的靈魂。到8世紀下半葉,在去世之時處置財產的做法(以禮物的形式)在英格蘭南部已經非常普遍。在理論上來講,甚至自由人也可以表達自己關于財產處置的“遺愿”。它們基本上都是口頭行為,在當事人死后才被記錄下來。3大量證據(jù)表明,財產和繼承的概念在當時的英格蘭已經開始出現(xiàn),人們對個人財產的權利增強,可以決定誰在他死后得到遺產。盡管如此,許多法律史家對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遺囑”的法律特性表示質疑,因為他們糾結于文本的司法意義。哈澤爾?。℉. D. Hazeltine)認為,這些文獻雖然被冠以“遺囑”的名稱,但還不是我們現(xiàn)代意義上法律文件。因為“遺囑”不僅是單方面處理財產、并在立遺囑人死亡之時生效的書面文件,它還需具有可撤銷性、非固定性和受益人確定性的特點。而且,立遺囑人的姓名和確定日期都應包括在內。雖然在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遺囑”中,可以找到上述一兩個要素,但它們并不包括所有的要素。通過它們,我們只是可以看到人們是如何最終獲得自由處理財產的權利的。4而在此前,梅特蘭(F. W. Maitland)已經指出,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遺囑“界定不甚清晰”(ill-defined),既非羅馬時期的“遺囑”,也非中世紀晚期的法律工具。5
諾曼征服以后,之前使用“死后禮物”(post obitgift)和“臨終禮物”(death-bedgift)來分配財產的習慣被沿襲下來。此時,羅馬法(Roman law)開始得到研究,這使“遺囑”作為一種法律文件來處理財產的觀念在西北歐得到傳播。在英格蘭,隨著教會力量的發(fā)展,它開始為死時處理財產提供制度性支持。12世紀中后期,教會宣稱監(jiān)督遺囑的定立和執(zhí)行。與此同時,“遺囑”(testamentum)作為臨終之時分配財產的一種文獻逐漸為大眾所接受,其可撤銷性(revocability)得到認可,當然,這是一個緩慢的發(fā)展過程。但到13世紀上半葉,書面遺囑開始大量出現(xiàn),其作為“單邊性”(unilateral)遺贈文獻得到普遍使用,教會法庭(ecclesiastical courts)對“遺囑”定立和執(zhí)行的監(jiān)督權也已經牢固確立下來。1此外,到1285年,遺囑執(zhí)行人(executors)作為立遺囑人代表的身份獲得普通法的承認,它使英格蘭的遺囑成為靈活而有效地司法工具。2在上述發(fā)展進程中,一次標志性的事件出現(xiàn)在1287年,??巳刂鹘瘫说谩た釥枺˙ishop Peter Quinel)規(guī)定:如果有人希望定立遺囑,教區(qū)(或堂區(qū),parish)的教士應該幫助他們,同時需要兩名或更多的見證人出面,這樣他們才能處理自己的財產。遺囑可以是書面(in scriptis)的,也可以是“口頭的”(nuncupativum),只要有能在日后作證的見證人在場。3立遺囑人必須指定一名或多名執(zhí)行人,后者一般應為教士,除非主教給予特殊許可。當立遺囑人去世之后,執(zhí)行人必須到當?shù)亟虝ㄍブ凶C明遺囑的真實性,這個過程即“遺囑認證”(probate)。4如果遺囑真實性得到認可,法庭便會授權執(zhí)行人清理立遺囑人的動產(bonummobilis / moveable goods),并在他人見證下列出清單(inventarium / inventory)。上述過程應盡量在當事人去世之后十五日之內完成。完整的清單被呈給法庭之后,執(zhí)行人即可得到進一步授權來管理遺產并執(zhí)行遺囑。此后,法庭可能也會要求查驗書面賬目(written accounts)。執(zhí)行人可以從遺產中獲取合理的費用,但如果在一年之內,遺囑未能執(zhí)行完畢,教會則有找人取代他的權利。5正是從此時開始,更多的普通人(市民、工匠等)開始留下遺囑。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遺囑認證的發(fā)展,遺囑的數(shù)量極大增加。
監(jiān)督遺囑執(zhí)行的法庭視立遺囑人曾居住或財產所在地而定。在英格蘭南部,如果立遺囑人的財產位于超過兩個或以上的主教區(qū),那么,其監(jiān)督權就會被置于坎特伯雷大主教位于倫敦的特權法庭(Prerogative court)之下。但對于不少地區(qū)而言,將遺囑帶到倫敦用時較長,成本也很高。執(zhí)行人往往雇傭一名“代理人”(proctor)來處理這樣的事情,因此,這類人的姓名經常出現(xiàn)在涉及遺囑認證的文獻之中。事實上,如果遇到主教或大主教“巡游”(visitation),下級管轄權可能就會被推翻。上述情況使遺囑執(zhí)行非常麻煩。
很可能,有些人顧及這些因素,根本就不立遺囑。其實,即使指定了執(zhí)行人,這些人也很可能不履行職責,以至于法庭不得不另選其人來頂替其空缺。6
大多數(shù)的遺囑處理的僅僅是動產。不動產的處理情況則較為復雜。在城市,擁有不動產(real / immoveable property)的人就擁有實際的所有權,因此,他們都可以在遺囑中進行處置,只是有的地方需要市長或其他官員作見證人。7但是在鄉(xiāng)村,不動產往往持有自上一級領主,只有他才有權利將該財產轉移給另一個人,以及在現(xiàn)持有人死去而沒有繼承人的時候將其收回。還有些不動產只能夠傳給持有者的繼承人,而不能被自由處置。不僅如此,有時世俗領主宣布有權利處置不動產的爭議,教會就無從插手。為了應對這些情況,有些人選擇另立一份“遺囑”(devisum / devise或will of land),將不動產(主要是土地)轉移給“領受人”(feoffees,或管理人)。“領受人”按照立遺囑人的指示來處理財產。這樣就能保證,在財產不用轉手的情況下,衍生的收入歸于特定的人,而不是財產的主人。8
1457年,喬安娜·克林頓將自己的地產在其死后三年內繼續(xù)轉移給其領受人,但其收益由遺囑執(zhí)行人獲取,用來支付她的債務。1也有一些情況,立遺囑人將土地遺贈給親屬,僅供受贈人終生使用,待其死后將其收回。2
綜合來看,中世紀英格蘭遺囑呈現(xiàn)出如下特點。第一,在近代早期之前的英格蘭,保存下來的遺囑數(shù)量不大。據(jù)統(tǒng)計,14世紀及之前,被保存下來的遺囑僅有6100余份。法庭上的遺囑登記出現(xiàn)于15世紀末,這增加了遺囑保存的幾率。因此,1400—1500年得以保存下來的遺囑已經接近36000份,是之前數(shù)百年的近6倍。即便如此,15世紀之前保存下來的遺囑總數(shù)也不過42000余份。相比之下,1500—1700年間保存下來的遺囑數(shù)量則至少有75萬多份。隨著需求的增加和保存條件的改善,今天可以見到的近代早期的遺囑數(shù)量已是相當龐大,據(jù)艾米·埃里克森(Amy Louise Erickson)估計,從16世紀中葉到18世紀中葉,保存下來的遺囑已經超過200萬份。3第二,現(xiàn)存的中世紀遺囑在地理上分布不均勻。從全英格蘭來看,遺囑保存最好、數(shù)量最多的地方是倫敦城與英國東部的諾??耍∟orfolk)、薩??耍⊿uffolk)等郡,西南部康沃爾郡的遺囑數(shù)量很少,甚至無法匯編成卷。直到1400年,該郡才有九份完整格式的遺囑,而其中五份的內容還是不完整的。進入15世紀,情況有所好轉,但也僅有47份文本完整的遺囑得以保存(宗教改革之前,它的總數(shù)為108份)。4在位于中西部的赫里福德主教區(qū)(diocese of Hereford),15世紀的法庭記錄雖然有數(shù)千次遺囑登記,但只有少數(shù)遺囑被保存下來。而在英格蘭東部,圣阿爾班斯(St Albans)副主教轄區(qū)在1430—1480年間就有超過1300份遺囑得以保存,其中僅圣阿爾班小鎮(zhèn)就有303份。5第三,在中世紀,立遺囑人的身份在法律上還有不少限制。例如,僧侶、修士和修女是不能立遺囑的;農奴立遺囑的權利是受限制的,因為他們的領主對此有否決權;已婚婦女在有丈夫同意的情況下才能進行有效的遺贈,等等。6不過,在12、13世紀,有兩個趨勢值得注意:第一,自由人和擁有財產的未婚婦女定立遺囑的權利得到保護;第二,13世紀的教會還試圖將定立遺囑的權利擴展到已婚婦女和不自由階層(servile classes)。7盡管上述教會的主張是否產生了理想效果還很難評價,但中世紀遺囑的主人已經涉及廣泛的社會階層。因此,我們發(fā)現(xiàn),約克的織工羅伯特·達克斯(Robert Dacres)在1498年定立遺囑。8在有的莊園上,農奴也可以定立遺囑,雖然地產管家(bailiff)在場是其有效的必要條件。9在倫敦和伯里圣埃德蒙茲(Bury St. Edmunds),甚至還有少量遺囑屬于來自異國的商人。10
二、遺囑的格式與基本內容
中世紀的遺囑往往是書面的,但口頭遺囑(至少從8世紀末開始)也被承認是處理動產的法律形式,因此,在相關人員在場的情況下也會得到執(zhí)行。對于普通人而言,由于遺囑的內容較為簡單,執(zhí)筆人由教士即可勝任;但對于上層人士而言,遺囑更為復雜,可能就會由專業(yè)的律師(attorneys)或書記員(secretaries)來完成。在情況緊急的情況,立遺囑人甚至親自操刀。1489年,病重的理查德·埃奇庫姆勛爵(Sir Richard Edgcumbe)在等待穿越海峽去布列塔尼的時候寫下了遺囑,到達目的地后,他就去世了。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遺囑沒有使用正確的法律格式,因此,他在結尾處做了備注。無獨有偶,1375年康沃爾郡守威廉·克蘭韋爾(William Cranewell)的遺囑也是自己親手所寫。1最初,遺囑使用拉丁語寫成,到14世紀中葉,有少數(shù)的法語文本出現(xiàn)。大概到了14世紀末,遺囑書寫也開始用英語,但直到16世紀初宗教改革發(fā)生之后,這種做法才普及開來。另外,進入15世紀,遺囑的開頭往往注明,它表達的是立遺囑人的“最后遺愿”(ultima voluntas),因此,從此時開始,它們被稱為“最后遺囑”(testament of my last will或testament and last will),這就使“will”取代“testament”成為指代這種文獻的專有詞匯。2
具備“一般格式”(common form)的遺囑包括開頭和正文兩個部分。在起始句“以吾主的名義,阿門”(in Dei Nomine / in the name of God,Amen)之后,3遺囑開始以第一人稱(ego)行文,首先涉及立遺囑人的個人信息,主要包括:訂立遺囑的日期(1225年以后成為格式內容之一)、立遺囑人的姓名,往往也包括他們的地位(如貴族)和職業(yè)(如商人),居住地址,以及立遺囑時所處的狀態(tài)。許多人都提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垂老或患病,但“思維和記憶尚清晰”(sane memorie et compos mentis),或類似的詞匯。接著是固定句式:我將自己的靈魂獻給萬能的吾主,圣母瑪利亞和所有的圣人們。4然后,立遺囑人會選擇埋葬自己身體的地方,往往就是自己生前所屬的教堂,有些人的要求則更為具體。在倫敦,1370年,金匠托馬斯的遺孀愛麗絲·伊佩格拉芙(Alice Ippegrave)要求自己死后要埋在丈夫的墓地旁邊。1449年的格里高利·威廉和1456年約翰·卡特選擇的葬身之地都是生前所屬教堂自己經常坐的長椅下(le Pewe / where he used tosit)。5
確定埋葬之地之后,便是涉及立遺囑人處理身后之事的正文部分。該部分雖然主要是是對個人財產的處置,但涉及精神和物質兩個方面的內容。精神方面,即立遺囑人通過“宗教性的遺贈”(religious bequests)來表達虔誠的信仰,主要包括對上帝的虔誠、對儀式的特殊安排、對死后紀念的要求等等。
在遺囑中提出上述要求是當事人死前所能為自己的來世做得最后一次安排。那時的人深知,死后的救贖需要依賴于他人,更多的祈禱也能充當加快走向天堂的步伐。因此,立遺囑人都會向教會捐贈財產,對死后儀式的諸環(huán)節(jié)預留費用,并向窮人施舍錢財或食物。6捐贈和施舍之下,他們往往有特殊的要求,如葬禮中出現(xiàn)的物品、送葬隊伍的組成人員等。倫敦的菲力帕·拉塞爾(Philippa Russell)要求自己的葬禮要有6支蠟質火把,然后將它們分配給自己與父母所屬的六個教堂。她向窮人、病人施舍,并拿出1鎊錢修筑橋梁。最后,她留給生前所屬的一個教堂20馬克(13鎊6先令8便士)來進行她與父母的紀念彌撒,時間長達40年。7在西部城市布里斯托爾(Bristol),許多立遺囑人都對喪禮的出席人員有特殊要求,并給予相應人員一定報酬。1404年,約翰·班伯里(John Bannebury)要求24個窮人手持火把出現(xiàn)在其埋葬及之前的儀式之中,每個人可以得到一件長袍、頭巾,和2個銀先令。五名教士在教區(qū)教堂主持彌撒,每人得到1先令。另外還需要19名教士出現(xiàn)在喪禮之中(即窮人和教士各24人),每人會得到4便士。1411年,約翰·理查德(John Richard)在遺囑中說,在埋葬之日,施舍給窮人的面包應價值20先令,24個窮人每人可以得到一雙鞋子,其中13人應身穿威爾士黃褐色的衣服。1至于彌撒的數(shù)量,“圣格里高利追思彌撒”(trental of St. Gregory)相當常見,它是一種包括三十次彌撒的禮拜式,平均分布在十個重大節(jié)日上。不少人要求更多的彌撒。倫敦的雜貨商威廉·斯當頓(William Staundon)要求在其死后的三天之內,要為其舉行1000次彌撒,其死后的每個季度都要舉行500次彌撒??滴譅柕募s翰·阿倫德爾(John Arundel)花費12鎊要求3000次。2當然,對于那些更為富裕和更加虔誠的人而言,建立一個小禮拜堂(chantry)來為自己(或其家人)靈魂祈禱是慣常做法。但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供養(yǎng)一個小禮拜堂則更為實際。3在康沃爾,1348年,小禮拜堂的教士每人每年需要3鎊6先令8便士(6人共30馬克),到1428年,隨著物價和工資水平的提高,這項費用已經增加到6英鎊13先令4便士(10馬克)。4在布里斯托爾,1424年,約翰·吉(John Gy)要求,葬禮之后的一個月內每天都要進行紀念彌撒。1436年,約翰·萊斯特(John leycestre)允諾給參加其葬禮之后四周每天舉行的紀念彌撒的每一個神職人員6先令8便士。羅伯特·辛德(Robert Hynd)在1476年答應給在埋葬當天和葬禮之后一個月內每天宵禁之時敲鐘的教士16先令8便士。5立遺囑人對教堂捐贈了形式多樣的大量財物,除了現(xiàn)金之外,各式祈禱書、禮服、蠟燭等也赫然在列。更有甚者,為了實現(xiàn)靈魂的救贖,還有一些立遺囑人會預留一些錢找人以自己的名義去朝圣,目的地包括坎特伯雷(Canterbury)、羅馬、耶路撒冷和西班牙孔波斯泰拉的圣地亞哥(Santiago of Compostella)等地。1348年,倫敦的襪商約翰·德·霍萊斯(John de Holegh,hosier)要求兩次朝圣,一次去往耶路撒冷的圣墓堂(Holy Sepulchre)、西奈山的圣凱瑟琳墓,另一次是去孔波斯泰拉的圣地亞哥,預留資金分別是20鎊和7鎊。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這些錢一半施舍給窮人,另一半來維修距離倫敦20英里之內的馬路。1382和1383年,約翰·德·古爾德福德(John de Guldeford)和羅杰·柯萊德(Roger Crede)則都為去往羅馬的朝圣留下了資金。6
物質方面,即立遺囑人世俗性的遺贈。在“遺產”列表之中,并非只有現(xiàn)金,土地、建筑、糧食、牲畜、商品、生產工具、家具、生活用具(杯子、盤子、湯勺等)、個人衣物、珠寶等都是常見之物,有時還有其它收入(如地租)。不過,在分配之前,還要完成清償債務的工作。一般來說,遺產肯定在涵蓋債務之后還有剩余,不過也有例外。1387年,康沃爾郡圣艾夫(St Ive)一名叫約翰·凱茨(John Keych)的農民的遺產清單證實,他的遺產價值為12英鎊12先令6便士,但其所欠22個機構與個人的債務高達25英鎊15先令10便士,竟然是其遺產的兩倍之多。7在遺產具體分配方面,最重要的當然是留給配偶、子女的份額。在中世紀英格蘭,流行有這樣的傳統(tǒng),妻子往往可以得到其丈夫財產的一半;如果存在還沒有得到財產的孩子的話,她只會得到1/3。孩子的份額往往是1/3,如果沒有妻子,他的份額就會增加到1/2。1當然有的立遺囑人也自由分配份額。1439年,倫敦的皮革匠尼古拉斯·查爾頓(Nicholas Charleton)要求,其遺產在完成虔誠的捐贈和償還債務之后,剩余份額分成三份,妻子可以得到其中的2/3。2如果已經對配偶、子女做好安排,遺囑中有可能不會出現(xiàn)他們的名字。遺產的受益人除了配偶、子女之外,其他親屬(兄弟姐妹、女婿)、朋友或仆人等也可能會得到或多或少的財產。我們發(fā)現(xiàn),在有的地方,世俗遺贈部分的價值要遠遠超過對教會的捐贈。例如,在伊頓公學(Eton College),遺囑(共73份)的共同特征是對家人和朋友的重視。即使那些最虔誠的立遺囑人對家人、朋友、仆從(servants)的遺贈也要超過捐贈給教堂和施舍的財產數(shù)量。其中,8份遺囑中甚至沒有對教會的捐贈。3
在遺囑的結尾,主要是立遺囑人對遺囑執(zhí)行的相關要求,如執(zhí)行人、見證人的姓名。前者可能是死者的妻子、成年子女、兄弟或朋友,也可能是本教區(qū)的教士(就像幫助立遺囑人準備死亡一樣,幫助他定立遺囑)。4后者身份不定,在14世紀的遺囑中,但署名人的數(shù)量就多達10—15名,名單往往以“與其他人”(et allis)結尾,婦女可能也會名列其中。5他們有時也會指定地位較高的人來監(jiān)督遺囑的執(zhí)行。執(zhí)行人和監(jiān)督人都會得到一定的報酬。執(zhí)行完畢之后,執(zhí)行人會進行簽章,見證者的名字也會出現(xiàn),以證實遺囑的真實性。遺囑以定立日期作為結束,有時還包括地點。6當然,有的遺囑定立較早,當事人在去世之前還可能再增加一個附錄(codicilli / codicil),里面增加一些內容,或對之前的安排做出一些調整。7
三、遺囑的史料價值
遺囑的價值在于,它是立遺囑人留給后人唯一的個人文獻,其內容幾乎涉及了當事人所接觸的社會的各個方面。我們從中世紀的遺囑中可以找到黑死病、百年戰(zhàn)爭等大事件的線索,也可以找到當時思想觀念和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鑒于篇幅所限,我們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來擇要闡釋遺囑對于中世紀史研究的價值。
首先,遺囑反應出中世紀人的死亡關和來世觀,是研究死亡儀式(death rituals)的重要史料。在人類學家范熱內普(Arnold van Gennep)看來,人在成長過程中會遇到許多“危機”。為了應對“危機”,人類社會就發(fā)展出一套完整儀式,即“過渡禮儀”(rites of passage)。死亡是人生危機之一,死亡儀式也就不可避免了。8作為一種“過渡禮儀”,中世紀死亡儀式大致也有分離、閾限和聚合三個階段,即準備死亡、死后儀式和葬后紀念。在中世紀,準備死亡階段對于死者尤為重要,因為這是死者掌控個人救贖的最后時間。1
毫無疑問,安排好自己的儀式與葬身之地、將靈魂獻給上帝意味著“有準備的死亡”(即所謂的“好死”),這是對死者相當重要的精神慰藉。不僅如此,盡管當時的教會和社會對死后儀式和紀念有一套大致的程序,但遺囑中那些特殊要求表明,每一次儀式都可能有自己的特點。此外,為了加快進入天堂的步伐,立遺囑人也通過布施,換取別人的祈禱和彌撒(intercessory prayers,masses)來實現(xiàn)。在權貴的遺囑里,對上述活動的要求尤為詳細。僅再舉一例。1426年12月29日,埃克塞特公爵托馬斯(Thomas,Duke of Exeter)在遺囑中這樣說:在死后第二天(最多第二或第三天),為我,以及我的父母、我的捐贈人和所有死去的信徒做彌撒1000次(其中專門提及了6種彌撒),做彌撒的教士一次可以得到4便士。我的葬禮無須奢侈或額外的開支,僅需5支細蠟燭放在身體周圍,在葬禮彌撒(placebo and dirge)中點起一些火把。在葬禮中,要出現(xiàn)穿著白色衣服的貧困男女(數(shù)量相等)為我祈禱,這些品行較好的女人的報酬為1便士,男人的報酬則跟我活著時候施舍的一樣多。我與妻子的每個周年紀念日,開支為40馬克。此外,還有對教會人士的遺贈等等。2實際上,那些有助于實現(xiàn)立遺囑人虔誠的目的、對其靈魂有好處的人,幾乎都會得到饋贈。因此,在菲利普·阿里耶斯(Philippe Ariès)看來,遺囑把現(xiàn)實的財產與獲救的事業(yè)聯(lián)系在一起,它是個人與上帝簽署的保險契約,教堂是中間人:一份契約有兩個目的,它首先是“進入天堂的護照”,保證立約人以支付現(xiàn)世鈔票的方式享受“永?!?;它還是“人間的通行證”,通過虔誠的捐贈,人們就可以合法地享用現(xiàn)世的財富。3這種方式也保證了立遺囑人在現(xiàn)世與來世之間保持了完美的連續(xù)性。
另一方面,中世紀的死亡絕不僅僅是個人的事情,而是一個“集體事件”。因為當時的人總是屬于某一個共同體,如“行會”(guilds)或“兄弟會”(fraternity)。在中世紀城市,這些組織是規(guī)范各式手工業(yè)和貿易的組織,同時也承擔了一定的宗教和社會功能。因此,它們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個宗教團體,它有一個圣徒保護人(a patron saint)、有一個專職教士(chaplain)來滿足成員的精神需求,并安排去世成員的紀念活動,有時甚至為成員舉行葬禮。4在遺囑中,我們常常發(fā)現(xiàn)一些人向生前所屬的組織進行捐贈。1483年,倫敦的皮革匠約翰·斯托克(John Stok,skinner)分別向皮革行業(yè)的“基督圣體兄弟會”(the Fraternity of Corpus Christi)、鹽業(yè)的“基督圣體兄弟會”捐贈了加蓋和鍍金的高腳杯,并向皮革行業(yè)的“圣母兄弟會”(the Fraternity of Our Lady)、圣約翰教堂的“圣約翰福音傳道者兄弟會”(the Fraternity of St. JohnEvangelist)贈予了財物。工匠們在行會中有自己的利益,甚至激起了一種“集體精神”(esprit of corps)。1369年,鞣革匠威廉·莫斯哈茨(William Mosehache,tanner)留給妻子一張他在行會曾用的桌子,以及他在行業(yè)內所有的權利,條件是她嫁給行會的一個成員或不再嫁;其他的留給兒子,條件是他以后也從事鞣革行業(yè)。5很明顯,遺囑又成為立遺囑人進行共同體身份認同的方式。共同體成員參加死者的葬禮和紀念活動的意義也在于此。因此,通過遺囑提供的相關信息和此后集體儀式的細節(jié),我們就能夠進一步認識中世紀共同體的復雜功能及其維系的過程。
在社會史意義上,遺囑包含的信息無疑更為豐富。遺囑是涉及個人財產的文獻,它們的內容反映出當事人家庭的財富狀況和收入來源。牛津郡的理查德·雷夫(Richard Reve)留給兒女、親屬的遺產竟以牲畜為主,總計有137只羊,一頭公牛,兩頭母牛。其他還有6蒲式耳的豆子。這可能是當事人從事農業(yè)(養(yǎng)羊)生產的證據(jù)。1在城市,“中產階層”(市民、工匠、商人)已經積累起不少財富,而且存在一定差別。例如,1426年,倫敦的魚販威廉·戴維分配的遺產為近13英鎊,這并不包括為其做彌撒的教士的報酬(每人6便士),以及償還完債務、執(zhí)行人處理完畢之后剩余的部分。皮革匠尼古拉斯·查爾頓的遺產更多,學徒和仆人都可以得到20先令。2牛津的醫(yī)生約翰·柯蒂斯(John Curteys)僅用于為自己和父母做一年彌撒而捐贈給寺院的錢就高達100英鎊。3不僅如此,他們的收入還是多樣化的。在索斯伯里(Salisbury),約翰·勒納奇(John le Nhugge or Nugge)在靠近米爾福德的主教莊園自營地上擁有126英畝土地(由15名自由佃農耕種),還擁有6處店鋪,據(jù)推測,他可能是女性服飾商人。這種生活狀況在索斯伯里是“中等,但還算舒適”(modest though not uncomfortable)。4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可能是歷史上“中產階層”興起最早和最直接的證據(jù)。
遺囑是家庭史研究最重要的文獻。最早出版遺囑的哈里斯·尼古拉斯爵士(Sir Harris Nicolas)曾說,如果從最早時期到17世紀的遺囑的原文能得到出版,那么有關這個國家家庭史的所有要素都可能得到復原。5通過遺囑,我們可以知道死者的家庭成員,也至少追溯死者的三代系譜。普雷斯頓的約翰·斯圖爾頓(John Stourton,of Preston)的遺囑的片段告訴我們,他與其父親同名,他的女兒叫塞西莉亞(Cecilia)。他的哥哥是威廉(可能是長子),是其父親的繼承人。威廉的兒子也與其祖父同名。約翰還有一個妹妹,至少在其立遺囑之時還尚在人世。6羅伯特·魯斯(Robert Roos)告訴我們,他是魯斯的領主威廉的兒子,他有三個兒子:亨利、約翰和阿里亞諾。7從理論上來講,如果有上述若干成員的遺囑,就可以復原一個家族的歷史。在家庭結構方面,遺囑向我們展示了中世紀家庭的特殊性,即它們是“戶”(household),而非“核心家庭”(nuclear family)。8這個組織中,有些人并非真正成員,如仆人,他們是戶主的“依附者”,在人頭稅記錄中被稱為后者的“兒子(或女兒)與仆人”。他們之中,有些人因表現(xiàn)良好而得到死者的一些遺產。1339年,布里奇斯托克(Brigstock)的休·塔爾伯特和愛瑪·塔爾伯特夫婦(Hugh and Emma Talbot)立下遺囑,等他們死后,他們的女仆可以繼承一處房屋和庭院。9另一些遺囑則暗示了年輕的仆人的與雇主之間的“契約關系”。1408年,約克的木匠托馬斯·帕里斯(Thomas Parys,Carpenter of York)的遺囑顯示,他與女仆愛麗絲存在一份時長五年的“合同”,如果愛麗絲能在帕里斯死后繼續(xù)履行這份合同,直至結束,她將能得到2先令。10上述內容為研究中世紀的家庭觀念、勞動關系提供了很好的線索。同時,遺囑也是研究女性的財產權和社會地位的重要史料。在15世紀下半葉的倫敦遺囑認證法庭(London probate courts)上,出現(xiàn)了十五位未婚婦女(never-married women /singlewomen)的遺囑。它們證實,這些終身未嫁的女性可以自由地處理自己的財產和土地。11長期以來,能夠留下遺囑的婦女主要是寡婦(windows)。直到《1882年已婚婦女財產法》(Married Womens Property Act of 1882)頒布之前,已婚婦女被視為“不合格的立遺囑人”,盡管少數(shù)婦女在丈夫的許可下也可以立遺囑。不過,在13、14世紀的??巳兀覀儼l(fā)現(xiàn)有四份遺囑的主人是已婚婦女,她們的姓氏卻與丈夫不同,而是仍然使用了自己父親的姓氏,這表明她們已經繼承不動產,并可以自由地處理它們。羅莎蒙德·金明(Rosamund Kymmyng,1295)的丈夫姓斯莫茨(Smurch),她在遺囑中向他人贈與了一處土地(半英畝)、兩處房產,及其他房產的租金收入?,敻覃愄亍さ隆た紶柕驴铺兀∕argaret de Coldecote,1305)的遺產不多,她留給丈夫,鞣革匠約翰·德·貝爾(tanner John de Beare)的房產是她以父親的名義得到的婚前財產。威廉·德·拉·特魯(William de la Trewe)的遺孀露西·德·考爾克特(Lucy de Collecote,1324)除了將一處房產留給女兒喬安娜之外,還將另一處繼承自丈夫的財產賣掉作為救贖她與丈夫的靈魂的費用。阿格尼絲·德·沃德萊斯(Agnes de Wodelegh,1349)的遺產更多,她將數(shù)處不動產留給了丈夫約翰·德·懷特(John de White)、女兒,及教堂的執(zhí)事(wardens)。毫無疑問,在這方面,城市婦女比其他地區(qū)的婦女有更大的自由。1英國著名人類學家艾倫·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曾指出,13世紀的英國婦女就開始擁有與男性同樣的財產權利,這是英國個人主義起源的重要標志。2上述婦女的遺囑或許可以被視為該主張的重要證據(jù)。
此外,遺囑還包含了涉及其他研究領域的史料,如醫(yī)療史和建筑史。在立遺囑人的遺贈對象中,包括許多機構,如醫(yī)院(hospitals)。在宗教改革之前,它往往設在一處寺院之中。在倫敦,圣瑪麗醫(yī)院、圣托馬斯醫(yī)院、圣巴洛托羅繆醫(yī)院等在遺囑中經常被提及。醫(yī)院中的諸多成員成為受益人,包括“被收容者”(inmates)、“惡疾患者”(lazar)、病人、窮人、僧侶和“姐妹”等。不僅如此,倫敦(及附近)那些專門收治麻風病人(lepers)的“學院”(Colleges),被冠以“封閉之所”(le loke)的名稱,也是被捐贈的對象。
有些遺囑注明了捐贈的條件,往往就是供養(yǎng)一處小禮拜堂為自己和親人的靈魂祈禱。根據(jù)這些遺囑,再輔以其它信息,我們有可能復原一幅倫敦地區(qū)醫(yī)院的地理分布圖,也可以對醫(yī)院的功能及其中的相關人員構成做進一步分析。3遺囑還提供了關于中世紀教堂建筑的相關信息。遺囑往往提到當事人維修教堂的相關建筑,如鐘塔(bell tower)、中殿(nave)、高壇的窗戶(altar windows),還會提及埋葬身體的墳地和墓碑,以及捐贈給教堂的服飾、珠寶,甚至盤子、樹木等。因此,在十五世紀的西肯特(West Kent),從遺囑中至少可以得到關于教堂結構、紀念物(monuments)、裝飾品(ornaments)、雜物(varia)等四個方面的信息,這對于書寫中世紀教堂建筑和基層教會的歷史是非常有價值的。4
四、結語
自上世紀下半葉以來,英格蘭的遺囑重新受到學界的重視,并得到了不同領域研究者的廣泛利用。除了本文所述之外,研究者們已經使用遺囑來考察英格蘭的人口變化、職業(yè)結構和經濟水平、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國民的識字率等問題,并催生了大量的研究成果。5但對當前的研究而言,中世紀英格蘭遺囑的價值完全還遠沒有被“榨干”。這是因為遺囑的內容和處理程序十分繁雜,對遺囑的閱讀、歸類和分析工作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時間。而且,隨著新的史學分支的涌現(xiàn),新方法、新問題層出不窮,如何利用新的視角看待遺囑,并從中發(fā)掘出新的信息,已經成為研究者們面臨的新課題。
當然,在充分認識其價值的同時,我們也應對其缺陷保持警惕。遺囑是一類非常有“欺騙性”的文獻。因為它并沒有告訴研究者死者的生平,或立遺囑時的基本背景。而且,遺囑的格式并非均是如此完整和統(tǒng)一。例如,布里斯托爾的遺囑只是用來“描述葬禮的細節(jié)”,對其他提及甚少。1這與1304年伯里圣埃德蒙茲的情況不同。因為,在后者的遺囑之中,僅有18%(235)提及了葬禮(無需說明,或進行了口頭要求)。遺囑中提及葬禮的最大多數(shù)是俗界教士(70名立遺囑人,其中33個,也就是47%提及葬禮)。這種高比例可能是因為遺囑內容的細化,以及沒有孩子來安排葬禮。2同時,定立遺囑還需要遵循時代和地方習慣。有些地方經常向修士遺贈財物,可能是因為修士受歡迎,也可能是為了紀念某位修士(和其它虔誠的目的)。3另外,在彌留之際,立遺囑人可能對自己的財產及其價值并沒有精確地計算,那些需要處理的“其它財產”有多少很難確定,相較之下,遺囑認證財產清單可能是了解當事人真實經濟狀況更為可靠的證據(jù)。鑒于以上原因,在使用遺囑解釋某一歷史現(xiàn)象之時,還需要綜合使用其他史料進行佐證,這樣才能得出更全面和更清晰的認識。
[作者王超華(1983年—),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北京,100006]
[收稿日期:2018年2月2日]
(責任編輯:王晉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