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洪雁 陳寧
納粹——人類歷史上最血腥恥辱的名詞,由于他們所犯下的罪行過于駭人聽聞,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80多年,人類社會仍然時時警惕,以期有任何死灰復燃的苗頭都會被及時扼殺。然而納粹真的已經(jīng)成為過去,再也不會出現(xiàn)嗎?一部德國三集劇告訴你驚人事實:一個普通人成為納粹僅僅需要5天。
這部劇名叫《浪潮》,又名《惡魔教室》,Netflix剛剛購入。改編自德國導演丹尼斯·甘塞爾的同名電影。雖然不論劇集還是電影都是德國演員出演,在德國拍攝,但實際這兩部影視作品的藍本都源自一件發(fā)生在美國的真實事件。
1967年4月,美國加州帕洛阿爾托市克柏萊高中的一名學生向他的歷史老師羅恩·瓊斯提出了一些問題:“為什么德國人民聲稱,屠殺猶太人他們毫不知情?為什么無論教師、農(nóng)民、還是銀行雇員都聲稱,他們不知道集中營里發(fā)生的慘烈悲劇?”羅恩·瓊斯無法給出答案,他思考了幾天,決定在他的班上再現(xiàn)納粹主義,包括它的恐怖以及魅力。
羅恩·瓊斯是一個頗具爭議的人,他的一些教學方式比較激進,比如有一次,他把學生兩人分成一組,其中一人一整天必須遮住眼睛,任何活動需要借助對方的幫助來完成,他想讓學生們理解什么是信任。還有一次,羅恩禁止一部分學生,在特定的時間段使用教學樓里特定的洗手間?!八胱屛覀凅w會,什么是宗族隔離”菲利浦·尼爾,一名曾經(jīng)的羅恩的學生說。此舉導致了學生家長的大量投訴。
雖然如此,但因為他的做法十分新穎和獨特,在學生中很受歡迎,他住在樹屋,愛好朋克音樂,因而被許多學生引為知己,深受信任。這一點在接下來的實驗中非常重要。
實驗的第一天,他要求學生改正坐姿,必須端正,昂首挺胸,雙手背于身后。他解釋稱,這樣呼吸更順暢,更能令人保持清醒。然后不斷重復命令:起立,坐下。接下來是速度訓練,他讓學生們站到教室門外,發(fā)出信號后,學生們迅速回到座位坐下。幾分鐘的練習后,5秒種學生們就能迅速完成老師的指令。接著羅恩向學生們講解何為紀律之美,紀律是自我控制和自我訓練,是自我意志的力量,能夠令人獲得最終的成功。然后他制定了更嚴格的規(guī)則:想發(fā)言的人起立,站到桌子旁,必須先說“羅恩先生”,發(fā)言內(nèi)容必須簡明扼要、敘述清楚。否則就重新回答。隨著規(guī)矩不斷被遵守,羅恩發(fā)現(xiàn)學生們的發(fā)言和見解都有很驚人的提高。他們注意力更集中,學習效率更高。與此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即使對處于叛逆期的孩子要他們服從命令也非常簡單:清晰明確的規(guī)則,嚴厲堅定的命令。
第二天,在羅恩進入教室前,學生們已經(jīng)以標準坐姿坐好,沒有人相互交談,他們聚精會神,充滿期待。羅恩在黑板上寫上:紀律鑄造力量;團結鑄造力量;行動鑄造力量。他發(fā)布了一個簡短的動作:手臂向前,手掌先向上,再向下滑出一個曲線?!耙粋€波浪。”菲利浦·尼爾說,“這個手勢被定為我們班級的問候禮?!绷_恩規(guī)定學生們需要用這個手勢在學校和外面表示身份,即這場運動的一員。羅恩將此命名為“第三浪”。因為波浪總是以三波的形式前進,最后一浪,也就是第三浪的力量是最強大的。這時還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名字和納粹的“第三帝國”是如此的相似。也沒有人意識到這場運動有何不妥,“羅恩是我們信任的老師,人們都覺得這很有趣,是場逼真的模擬的游戲,就像以往那樣”,一名參與者回憶稱。能找到一名肯開口的參與者非常不容易,絕大部分人都諱莫如深。
一些其他班的學生開始詢問是否能加入“浪潮”,羅恩班上的學生自發(fā)的貼傳單,在街道墻上印刷“浪潮”的標志,主動向別人介紹“浪潮”運動,在很多地方,比如教室、體育館、便利店等地方學生們見面都會用“第三浪”問候,這場運動已經(jīng)擴展到整個學校。
第三天,羅恩給學生們每人發(fā)了一張標示身份的成員卡,其中有三張?zhí)厥獾?,抽到這種卡片的人被賦予特殊任務:舉報不遵守“浪潮”規(guī)則的人。他沒有說明誰抽到了特殊卡或者有多少人。然后,羅恩開始他的洗腦演講,從個人講到集體,從學生的進步、干勁和熱血到為他們所凝聚成的團體驕傲。到最后,羅恩自己都被感染了,每個人都激情澎湃,似乎找到了讓自己變得強大的榮耀感和歸屬感。但接著,事件顯示出失控的跡象,雖然只有三個人被委派檢舉權,但告密的人出現(xiàn)了20多個,他們毫不留情的舉報見面沒有行問候禮的同學、拿“浪潮”開玩笑的最好的朋友、質疑“浪潮”的父母。還有人守在學校門口,阻止任何非“浪潮”成員進入。有成員提出新成員需由老會員推薦,必須能夠復述“第三浪潮”的所有規(guī)定并且宣誓服從這些規(guī)定才能批準其成為會員。這些人突破了人性底線,為了團體的利益,誓要消滅一切異己的聲音,運動成為他們生活的全部。
菲利浦·尼爾就是那個被告發(fā)的人,“我真的感覺害怕,我想退出,但不知道如何做,沒有能信任的人,十幾年最好的朋友,也能隨時毫無保留地出賣你?!彼f。
一位學生家長邀請羅恩到家里共進晚餐,順便討論一下她女兒對“浪潮”的一些擔憂。羅恩解釋稱,他只是在研究二戰(zhàn)時德國的人性。很蹩腳的解釋卻一下獲得了家長的認可,他愉快的表示自己也許也會加入“浪潮”或許再拉攏幾個新成員。羅恩自己也很震驚,人性對無關自己的利益時對惡足夠漠視。
第四天,新成員加入進來,來羅恩課堂的人數(shù)從30人漲到了80多人,大多是逃課的高年級學生。羅恩告訴他們,“浪潮”是全國性的青年運動,是為了促進美國政治體制改革,是神圣的事業(yè)。明天的中午12點,總統(tǒng)候選人將會正式公開宣布“浪潮”團體成立。羅恩還給他們展示了時代雜志上整頁刊登著“第三浪”字樣的彩頁。實際上這是個巧合,是一個名叫“第三浪”的木器產(chǎn)品廣告。這令羅恩的話更令人信服。
第五天,在學校大禮堂,到處懸掛著“浪潮”的標語和條幅,200多名學生筆直端坐。羅恩站上講臺,伸出手臂,200多只手臂舉起,同時做出“第三波”問候禮?,F(xiàn)場嚴肅靜穆,空氣中充滿難言的壓力。羅恩打開電視,什么都沒有,只有雪花。大家等待著。幾分鐘后屏幕上除了雪花仍然什么都沒有。終于有人鼓起勇氣問道:“不存在什么運動,對不對?”羅恩柔聲說:“是的,但我們差一點都成為優(yōu)秀的納粹?!睉岩?、困惑、恐慌在人群中傳播開來。
接著,羅恩播放了關于納粹的影片,關于他們的紀律、組織構成、絕對服從,還有屠殺、鎮(zhèn)壓和集中營。禮堂里一片壓抑,人們震驚無措的無法言語。羅恩說道:“你們很難意識到被人操縱,甚至做到了如此過分的地步。你們也不會愿意承認,參加了這場鬧劇。就像德國人一樣。”
事實上,直到很多年后,當時的大部分參與者仍然不愿意談論這件事,他們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輕易就放棄了自由。為了維持強權集團,他們清除異己,消滅個性,取消言論自由,鼓吹集體利益,逐漸用癲狂的行動來證明自己對集體的貢獻。
萬幸的是,現(xiàn)實中的情況除了造成了一些人午夜夢回的慚愧和反思以外,并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后果。然而這在導演丹尼斯·甘塞爾看來實在是運氣好。他非常反感羅恩瓊斯所進行的這個實驗,認為羅恩極其自私和不負責任,為了滿足個人的學術設想,將孩子們置于極度危險之下。
羅恩設置的這個實驗幾乎包含了獨裁強權的所有典型元素:精神領袖、集結符號或手勢、煽動性的演講、對未來利益的許諾、標榜內(nèi)部團結、消除異己、差異隔離、利他名義下的強迫、強權下的服從。這些要攻陷一個成年人也是輕而易舉的,而對心智還不太成熟的學生們來說實在太過危險,但凡出現(xiàn)一點偏差因素,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所以在影片的最后,一個叫蒂姆的男孩舉起了手槍,他指向大家,高喊:“‘浪潮沒有結束,所有人都不許走!”然后他把槍口轉向老師,哭泣著說:浪潮是我的一切。你欺騙了我們!”,一名想阻止他的學生被他開槍擊傷。然后他自己飲彈自盡。
蒂姆代表了學生群體中一直存在的那部分人,他們成長中缺乏足夠的愛和關注,在學校中屬于弱小、邊緣化甚至被欺負的弱勢群體。而極權集體的致命吸引力就在于“誰最漂亮,誰成績最好都不重要,‘浪潮讓我們?nèi)巳似降取3錾?、信仰、家庭環(huán)境都不重要,我們都是一場運動的一分子,‘浪潮讓我們的生活重新有了意義,給了我們一個可以為之奮斗的理想?!彼援斶@一切結束,蒂姆崩潰了。
還不光是蒂姆,還有影片中很多人,他們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大的缺憾,比如馬爾科,他英俊、成績好、有威信、有漂亮女友,但他也是“浪潮”的中堅分子。當女友卡羅與他強烈爭執(zhí)“浪潮”已經(jīng)扭曲失控時,他說,“浪潮” 對他意義深遠,給了他歸屬感“你也清楚,你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我沒有。”
極權組織的忠實鐵粉往往都有著某些內(nèi)心缺陷或者自我價值的否定,而強權獨裁團體將他們的價值無限放大,還給實現(xiàn)這一目的的過程披上偉大的名義。所以馬爾科打了卡羅,是因為她“太自私,不能為集體犧牲個人感受”。所以當卡羅的閨蜜利薩勾引馬爾科時,不是因為“背叛”,而是為了“浪潮成員就應該親密無間,并肩攜手”。所以納粹屠殺猶太人,是為了實行“全球人種優(yōu)化”。 但每一個正常人或者普通人群誰沒有一些難以提及的遺憾呢
這正是納粹和這場實驗的可怕之處:人人心中都淺淺埋藏著獨裁強權的種子,只要小小誘惑就會萌發(fā)。
丹尼斯·甘塞爾認為羅恩·瓊斯的不可原諒在于,他的職責是老師,向學生們傳授知識,而不是把他們變成實驗的工具,讓他們面對惡魔的引誘和不得不直面陰暗內(nèi)心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所以在影片的最后,丹尼斯安排在眾人憎恨鄙視的目光中老師被抓了起來。
根據(jù)菲利浦·尼爾在很多年后的調(diào)查,確實當年的參與者大多覺得自己受到了利用欺騙羞辱。但這些都無礙羅恩·瓊斯成為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他在各種媒體前夸夸其談,以權威人士自居,出席眾多心理研究會議并演講,還出售了故事的版權。他以反強權斗士自居,他說:“去你們當?shù)氐膶W校看看,那里找得到民主嗎?”然而他所強加于孩子們的實驗本身就是最大的強權和不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