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步雄
寫下這個標題是十分謹慎的。
用“我寫作文的故事”而非“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因為一直對“文學”和“創(chuàng)作”心懷敬畏,不敢妄稱“喜歡擺弄文字”為“文學創(chuàng)作”。
青蔥歲月里,我也是一枚文學愛好者,特別迷戀自由詩,背過寫過不少詩歌,也發(fā)表過幾塊豆腐塊,曾經(jīng)也萌生過寫中篇小說的念頭。這么多年過去,文學之路越來越窄,甚至雜草叢生、無路可循。倒是近些年一直在“案牘中勞形”,游蕩于各種公文和文體中,文學創(chuàng)作的激情蕩然無存。因此,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文字打手”。
從教以來,我都堅持“我手寫我心”的原則,鼓勵孩子結(jié)合生活實際,用貼近生活的語言,真實反映客觀現(xiàn)實。但是,教低年級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孩子們喜歡對課文進行“偷梁換柱”,缺乏自己的觀察和想象,沒有自己的生活語言。
舉個例子:教學完《火燒云》后,我布置了一個小練筆活動,要求孩子們發(fā)揮想象,描述天空中的云還像什么動物,且跟課文一樣,寫出動物的形態(tài)。
課文中有這樣一段:“一會兒,天空出現(xiàn)一匹馬,馬頭向南,馬尾向西。馬是跪著的,像等人騎上它的背,它才站起來似的。過了兩三秒鐘,那匹馬大起來了,腿伸開了,脖子也長了,尾巴可不見了。看的人正在尋找馬尾巴,那匹馬變模糊了?!?/p>
很多孩子投機取巧,抑或是懶得思考,寫到練習本上便變成了:“一會兒,天空出現(xiàn)一只大象,象頭向南,象尾向西。象是跪著的,像等人騎上它的背,它才站起來似的。過了兩三秒鐘,那頭象大起來了,腿伸開了,脖子也長了,尾巴可不見了??吹娜苏趯ふ蚁笪舶停侵幌笞兡:??!?/p>
僅僅是把“馬”換成了“象”,其他的照抄,這肯定是有悖寫作規(guī)律的。孩子們寫作的這種現(xiàn)象,讓我想起了我剛學寫作文時的事。
剛上三年級,第一篇作文是寫人的。一位姓范的老師給我們提供了一篇范文,其中有一句是:妹妹長得十分好看,臉蛋紅得像個蘋果。
回家后,我寫爸爸,結(jié)果套用老師范文中的句子:爸爸長得十分好看,臉蛋紅得像個蘋果。作文講評當天,范老師點名批評我,并且用十分鄙夷的語調(diào)嘲笑我的作文。范老師揚起我的作文本生氣的樣子我至今依然記得。這無疑是給一個幼小、脆弱的心靈蒙上了一層灰塵,甚至是撒了一把鹽。更有甚者,堂哥在窗戶外面等我,清晰完整地聽到了范老師對我的斥責和譏諷,這也成了他經(jīng)常嘲弄我的“笑料”。
難堪、羞愧,以及對作文的恐懼,一直像陰云一樣籠罩著我小學生的某個時段。此間,雖然爸爸想盡很多辦法教我寫作文,但是效果甚微。
持續(xù)兩三年“陰云”終于在五年級的時候散去。五年級的時候,遇到一位姓葉的女老師,教我的語文。有一次,葉老師布置我們寫一寫“我的同桌”,并且強調(diào)要寫出同桌的特點,讓別人讀后,便知道是寫的誰。
在描寫外貌時,我認真觀察同桌后,寫下:我的同桌身材瘦小,面黃肌瘦,枯黃的頭發(fā)就像秋天路邊的野草。寫完后,老師把我的文章當作范文在全班朗讀,并表揚“枯黃的頭發(fā)就像秋天路邊的野草”這一句寫得十分傳神。這次,我才相信,原來我的文章也可以被當作范文而不是“壞文”,自信心有了,寫作文的動力就有了。此后,我每次作文都認真對待,只有一個目的:希望我的作文能再次被老師當作范文朗讀。確實如此,后來的作文經(jīng)常被老師表揚。
說實話,直到今天,以我們成人的眼光來看,“枯黃的頭發(fā)就像秋天路邊的野草”這一句外貌描寫都是精彩之筆。
然而,一個由懼怕作文到熱愛寫作文的學生的作文之路并非由此坦順通暢。
正因為小學五年級的葉老師激發(fā)了我的寫作激情,每當空余時間,我便勤于筆耕,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要用筆記錄下來。到了初二時,竟然寫了厚厚的一本,取名《田埂凹凸》,并且滿懷希望地遞給當時教我語文的章老師修改,熱切期待得到他的鼓勵和表揚。在煎熬中等待了一個月后,當我去問章老師“我的作文集,您看了嗎”時,章老師在一堆雜物中找到我的《田埂凹凸》,翻開一看,那作文集干干凈凈,沒有半點批改的痕跡。
這次遭遇,無疑又給我的文學熱情澆了一盆冰水。但此時,倔強好勝的我,篤定信念,一定要用自己的勤奮與刻苦,去編織那個美麗的文學夢想。后來上師范,我博聞強記,筆耕不輟,師范二年級的時候,又寫了厚厚的一沓文章,大部分是現(xiàn)代詩歌。因為有了前車之鑒,所以不敢貿(mào)然將我的文集送給任何一個老師修改,因此,文學創(chuàng)作也只有在逼仄的羊場小道上徘徊不止。
師范三年級,遇到一位好老師,名叫江玉華。她的文學素養(yǎng)、她的教學魅力讓我折服。某一天,我忐忑地將自己的作文集送給她,請她為我指點迷津。兩個星期后,江老師把冊子還給我,我打開一看,頓時一股暖流在心中回旋,因為每首詩歌江老師都認真細致地進行了修改和點評,各種紅色的修改符號就像一個個跳躍的小精靈。江老師鼓勵我多寫作,多讀書,多投稿。多年后,在教肖復興的《那片綠綠的爬山虎》時,我能深切體會到肖復興看到葉圣陶先生給他修改作文后的驚訝與感激。這件事,在我的文章《教師節(jié),想起江玉華老師》中記錄著,并且在《羅湖教育》上發(fā)表。
我的作文寫作自然也并非一帆風順。經(jīng)歷了“跌宕起伏”的遭遇后,文學,也就只是青春韶華中一個色彩斑斕的泡影而已。
2003年,我在一所農(nóng)村中學任教,一個孩子將他的作文集遞給我。我十分欣慰,并且認真批閱,提出修改意見,不斷鼓勵他。當時,我也在當?shù)氐摹冻珀枅蟆飞习l(fā)表了一篇文章《傷痛》,記載著當年的章老師對我的態(tài)度,文章中有這樣一句:每教一個班,我總是用近乎哽咽的聲音給學生講起我心中的疤痕,并且期待著每個傍晚一個個當年的“我”遞給我厚厚的作文本。
回到學生習作的話題來,對于孩子,無論學習什么,都是從一張白紙開始,沒有誰是天才,都是從零起步。在他學習的過程中,遇到的老師至關(guān)重要,可以點燃、喚醒他的理想,也可以澆滅他的激情。
因此,無論是孩子“套文”也好,還是語言枯澀也罷,我相信,那都是孩子們的真實水平,作為老師要做的,就是點燃和激發(fā)他們心中的寫作熱情,而非打擊和貶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