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楊福成
她和我是鄰居,我認(rèn)識她的時候,她丈夫是教委的主任。
但起初,我并不知道她丈夫是教委主任,她天天到山上拾柴禾燒水煮茶,每天我下班回來,她都會招呼我:“兄弟,來,來喝杯茶!”
有時候,我會坐那兒喝幾杯,很多時候,我只隨便答應(yīng)一聲,說回家還有事兒,謝謝啦。
不管喝與不喝,我都很少和她說話,也就對她的丈夫知之甚少。
直到有一天,朋友找我辦事兒,說要請教委主任,并說就和我住在一個樓上。到這時候我才知道,那個天天叫我喝茶的女人的丈夫就是教委主任。
因為住一個樓,我也沒有把教委主任當(dāng)領(lǐng)導(dǎo),沒拿什么禮物,就去找了。她很高興,給我煮了壺好茶,喝一碗倒一碗,但教委主任黑著臉,一板一眼,很較真,事兒到底還是沒辦成,讓朋友把我好一頓埋怨。
從那后,我和他再見面就平添了幾分尷尬。
但她沒有覺察出我們的尷尬來,無論他在與不在,她仍然是熱情地招呼我喝茶。
經(jīng)常地,他回來很晚,但不管多晚,她都坐在一個木質(zhì)的小矮凳上等著他。但他并不待見她,整天不給她好臉兒。
我覺得她很樸實,可有了解的人對我說,她傻瓜,丈夫身居要職,花天酒地,根本就不想要她了,她還整天上山拾柴禾給他煮茶喝有啥意思?
鄰居們老這么說,也不知道她聽沒有聽見,可她不變的是,天天上山拾柴禾給丈夫煮茶,天天見了面邀我去喝茶。
后來,我們小區(qū)的路不好,鄰居們給領(lǐng)導(dǎo)反映多次讓修都不成,就覺得他是當(dāng)官的,能夠給領(lǐng)導(dǎo)說句話,可他就是不說。后來,鄰居們實在受不了,就自發(fā)擔(dān)砂子挑石子鋪路,當(dāng)天晚上他沒有說話,可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來了施工隊鋪路,路修好了,鄰居們也沒有說他的好。
后來,鄰居們在新修好的路邊涼快,看到了很多拿著東西來找他辦事兒的人,大家都翻白了眼。她給來的客人們煮茶,很少說話,偶爾說一句,也被他嚷回去:“你懂啥,燒你的火吧,別瞎說!”
馬上她就不說了,蹲在穿心壺旁默默地添柴煮茶。
后來,因為孩子上學(xué),我搬離了那個小區(qū),沒有了他們的消息??傻攘旰螅⒆由贤陮W(xué)我再回到那個小區(qū),驚詫了。
他變了,瘸瘸拐拐,不會走路,磕磕巴巴,不會說話。他右手執(zhí)著一個拐杖,像兩歲的孩子一樣練習(xí)走路。
朋友說,他呀,在當(dāng)官的位置上,天天胡吃海喝,生病了,十有八九這一生就廢了。
她倒是沒有變化,還是那個樣子,天天上山拾柴禾燒水煮茶。見到我,她依舊開心爽朗地大聲喊:“兄弟,來,來喝杯茶!”
我看到爐火正旺山水鼎沸的穿心壺,回話說:“好好好,喝一壺!”
還是和以前一樣,她坐在那個木質(zhì)的矮凳上,我喝一杯她倒一杯,邊上還滿著一杯,是給在一旁學(xué)走路的他留的。
她大字不識一斗,不懂茶文化,可我品著她煮的茶,卻嗅到了內(nèi)里散發(fā)出的“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的了然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