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
伍德沃德是《華盛頓郵報》副主編,曾曝光“水門事件”,今出新書《恐懼》披露白宮亂象
44年前的春天,鮑勃·伍德沃德的第一本書《總統(tǒng)的人馬》成為《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第一名。那時候,他是《華盛頓郵報》記者,因揭露“水門事件”成名。此后不久,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辭職。
2018年秋,《華盛頓郵報》副主編伍德沃德的第十九本書《恐懼:特朗普在白宮》出版,立刻登上亞馬遜暢銷書榜首,一個星期內(nèi)賣了110萬本,出版商已進行第十次印刷。伍德沃德說,這本書是“關于特朗普如何在國家安全和經(jīng)濟問題上做決策的”。
這本用兩年時間寫成的448頁的書,描述了一個混亂的白宮。書名中所謂的“恐懼”,指的是特朗普身邊人對他“任性”時可能做的事感到恐懼。
書中記述,特朗普經(jīng)常信口開河。在與國防部長馬蒂斯共進晚餐時,他批評剛?cè)ナ赖膮⒆h員麥凱恩,說越戰(zhàn)中被俘的麥凱恩因為其父親(時任美軍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的緣故被提前釋放。馬蒂斯糾正道:“不,總統(tǒng)先生,你搞反了?!笔聦嵣希渼P恩當年拒絕因他父親身份而提前獲釋。
據(jù)伍德沃德描述,特朗普對美國每年花35億美元在韓國駐軍耿耿于懷?!拔也恢浪麄?yōu)樯恶v扎在那兒。把他們?nèi)坊丶??!瘪R蒂斯說:“我們這樣做是為了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特朗普曾經(jīng)擬好了一段推文:“我們將從韓國撤出所有美軍家屬?!边@段推文最后沒有發(fā)出去,因為五角大樓判斷,朝鮮會將此視為美軍即將發(fā)動進攻的信號。
在敘利亞發(fā)生化學武器襲擊事件后,特朗普說要刺殺敘總統(tǒng)巴沙爾。他打電話給馬蒂斯:“我們宰了他!我們沖進去,把他們?nèi)琢?!”馬蒂斯表示會去執(zhí)行。但掛掉電話后,他告訴身邊的高級助手:“我們不會采取這樣的行動?!痹谥謧兊闹萍s下,特朗普最后選擇了傳統(tǒng)的空襲方案。
為防止總統(tǒng)“任性”給國家?guī)砦kU,助理們會“偷走”他辦公桌上的文件,不讓他簽字。當特朗普打算簽發(fā)信件宣布退出美韓貿(mào)易協(xié)定時,時任白宮首席經(jīng)濟顧問科恩將文件藏了起來。特朗普要退出北美自由貿(mào)易協(xié)定,命令白宮首席秘書波特起草文件。波特與科恩商量??贫鞅硎荆綍r候再把文件偷走就是。伍德沃德說,從尼克松時代起,他報道了9位總統(tǒng)的白宮生涯,從未見到白宮工作人員如此極端的行動。
眾所周知,特朗普喜歡嘲弄人。他將原白宮辦公廳主任普利博斯稱為“一只小老鼠,只知匆匆忙忙”,說前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穿著便宜西裝“像啤酒推銷員”,對商務部長羅斯也很苛刻,說“我不相信你,不希望你再進行任何談判……你已經(jīng)過了巔峰期”。在決定采用新的阿富汗戰(zhàn)略前,他接見了在阿富汗服役的士兵,并對馬蒂斯、美軍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主席鄧福德等高級將領說:“我不在乎你們。這些戰(zhàn)士們可以比你們干得更好?!睂④妭兂聊俗阌?5分鐘。
特朗普在推文中說:“我待人很嚴厲。如果不這樣,什么事也干不成。”而伍德沃德說,白宮辦公廳主任凱利曾如此評論特朗普:“他是個白癡。在任何事情上嘗試說服他都沒戲。他是脫軌的列車,而我們都在‘瘋狂之城。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么我們還在這里。這是我做過的最糟的工作?!?/p>
負責“通俄門”調(diào)查的特別檢察官穆勒要求與特朗普談話,但白宮律師們一直在拖延,擔心特朗普會在談話時撒謊,那樣就會構(gòu)成作偽證。今年1月,時任白宮首席律師多德為特朗普安排了一次半小時的模擬談話練習,特朗普發(fā)飆了。他說這事“是個該死的惡作劇”,決定不再作證。但到5月底,特朗普似乎擔心拒絕作證對自己更不利,對多德說:“我會做個好證人?!倍嗟抡f:“你不能去作證,作證意味著穿上橙色套裝(暗指囚服)?!彪S后多德辭職了,全書的結(jié)尾是他的一句話:“你是個該死的撒謊者!”
此書出版后,白宮新聞發(fā)言人桑德斯稱內(nèi)容不實,是離開白宮的心懷不滿者在故意抹黑特朗普的形象。凱利發(fā)表聲明稱:“說我稱總統(tǒng)為白癡是不正確的……我和總統(tǒng)有一種極為坦誠的關系。”多德表示,他沒說總統(tǒng)是撒謊者。馬蒂斯稱,自己沒說總統(tǒng)的理解能力是“小學五、六年級的水平”??贫饕卜裾J自己說過書中引用的那些話。
伍德沃德說,他為寫這本書,曾經(jīng)聯(lián)系采訪特朗普,但被特朗普團隊拒絕。后來,特朗普給他打電話。伍德沃德提起采訪遭拒一事,特朗普說:“真糟糕,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件事。我會很樂意和你談談的。我對你開誠布公。我認為你一直是公正的?!蔽榈挛值赂嬖V他,這本書會“嚴厲地審視這個世界、你的政府和你本人”。特朗普說:“好吧,我猜這意味著這是一本負面的書。這沒問題。有些(書)好,有些不好。聽起來這像是不好的。”不過,當書的內(nèi)容開始被披露出來后,特朗普說“這本書糟糕透頂”,是本“虛構(gòu)的作品”。
對白宮的這種態(tài)度,伍德沃德并不陌生。上世紀70年代他撰寫“水門事件”系列報道時,白宮也否認一切,后來被迫道歉。伍德沃德說:“從尼克松時代開始,任何一本這樣的書都會遭到總統(tǒng)身邊人出于生存需要的否認。但正如《華盛頓郵報》總編布萊德利所說,真相會浮現(xiàn)。”
寫作《恐懼》時,伍德沃德又像年輕時那樣深夜去拜訪爆料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他說自己的材料都是經(jīng)多方驗證的,有的關鍵證人多次接受采訪?!坝幸粋€人我采訪了9次,談話筆記有七八百頁。”總共采訪的人數(shù)有100多人,其中大約半數(shù)是“關鍵人物”。他沒有說消息來源,但很多讀者相信他采訪了科恩、波特等離開白宮的前官員。有記者問他是否會公布采訪錄音,他說:“如果有人真的要挑戰(zhàn)我,我當然會的。但是,我和采訪對象有協(xié)議,要為他們保密?!?/p>
此前,白宮匿名的“內(nèi)鬼”在《紐約時報》發(fā)表了匿名文章,其中寫道:“我為總統(tǒng)工作,但我和志同道合的同事們發(fā)誓要挫敗(總統(tǒng))部分議程和最惡劣的傾向?!碑敱粏柤笆欠裰馈皟?nèi)鬼”是誰的時候,伍德沃德說:“我不知道他是誰。很重要的是,這篇文章是不是某個目擊或者參與事件的人寫的。坦率地說,如果白宮的某人要告訴我那篇文章里寫的那些事,我會問他:誰在現(xiàn)場?具體的事情是什么?在我的書里,日期、時間、參與者都寫得清清楚楚?!倍瞧涿恼吕锏募毠?jié)太含糊,伍德沃德認為達不到自己對新聞真實性的要求。
身為美國最資深的時政記者之一,伍德沃德和特朗普早就認識。上世紀80年代,特朗普的《交易的藝術》出版后,伍德沃德的同事貝恩斯坦就打電話給他:“這個家伙很棒!”兩人一起采訪了特朗普。伍德沃德已經(jīng)找不到當時的錄音帶,但特朗普對此訪印象很深,后來還多次提起。而伍德沃德對特朗普的印象是,“這家伙太自信了” “如果有人告訴我,他將來要當美國總統(tǒng),我會更加用心采訪”。
2016年4月,伍德沃德再度專訪特朗普。此時特朗普已是共和黨內(nèi)初選的領跑者,兩人探討起“怎樣當總統(tǒng)”。伍德沃德問:“你如何定義總統(tǒng)這份工作?”特朗普說,最重要的是國家安全?!霸诖酥笥泻芏嗍虑檫M入我的視線,比如醫(yī)保、就業(yè)、經(jīng)濟。但第一位的是我們國家的安全。軍隊要強大,不讓來自外部的壞事發(fā)生在我們國家?!蔽榈挛值聠枺骸笆裁词伦屇阕钌鷼??”特朗普說:“是我們與中國、日本、墨西哥以及其他國家簽訂的愚蠢的貿(mào)易協(xié)定。”
身為“水門事件”曝光者的伍德沃德,與特朗普探討了對尼克松的看法。特朗普說,尼克松“失敗了,部分原因是由于他的個性。他非常嚴厲,非常獨斷,人們不能接近他,不喜歡他”。伍德沃德提醒說,尼克松違反了法律,并引述尼克松在辭職那天的一段演講詞:“永遠要記?。浩渌丝赡軙弈?,但是那些恨你的人除非你也恨他們,否則他們不會贏?!碧乩势照f:“嗯,他實際上是在談論他自己,因為最終這就是毀了他的東西。恨毀了他——一個有趣的人物,一個有天賦的人。尼克松有很大的潛力,很有才華。”
伍德沃德問:“尼克松將總統(tǒng)職位轉(zhuǎn)變?yōu)閭€人報復的工具,你從中接受了什么教訓嗎?”特朗普點頭稱是,但馬上又強調(diào):“不過我是個善于與人相處的人,一個非常包容的人。當然從政治角度來看,雖然我有很多粉絲,但我對一些人的敵意也感到驚訝。”
干了多年時政記者的伍德沃德,也將自己的政治觀告訴特朗普:“什么是政治?所有成功的政治都是要建立聯(lián)盟。你同意嗎?”特朗普說:“我同意。”但他又強調(diào),自己是一個外來者,必須先“打破雞蛋”。伍德沃德把話題引到公認的“偉大總統(tǒng)”林肯身上:“在林肯的第二個任期,他贏得了內(nèi)戰(zhàn),也打破了比任何總統(tǒng)都多的雞蛋。但他呼吁北方和南方重建聯(lián)盟。你也要面對這樣的一刻,對嗎?”特朗普稱是,但又說“現(xiàn)在還不行”,因為他得先打敗黨內(nèi)對手。
事實上,特朗普執(zhí)政以來,一直沒有建立起廣泛的政治同盟,更不要說像林肯那樣把對手納入團隊之中了。有統(tǒng)計稱,他上臺后平均每17天就有一人離開白宮,離職者中有前國務卿蒂勒森這樣的內(nèi)閣大員,也有白宮前辦公廳主任普利博斯這樣的“大內(nèi)總管”。留在特朗普身邊的大員如國務卿蓬佩奧、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博爾頓等,都對他言聽計從。一位強勢“任性”的總統(tǒng)搭配一支無人“說不”的團隊,難怪伍德沃德對此憂心忡忡。
伍德沃德曾問過特朗普,如果當選總統(tǒng),“一屆夠了嗎”?特朗普說:“我覺得我會干得非常好。如果這樣的話,我會繼續(xù)爭取另一個四年任期。”如今,隨著“通俄門”調(diào)查的深入,他面臨的麻煩越來越多。美國政界甚至已經(jīng)傳出“彈劾”之說。當然,特朗普究竟干得怎么樣,還得兩年后由美國選民來做出判斷。
伍德沃德住在喬治敦。他家中地板上堆滿了書,訪客要穿過這些書才能走進他的客廳。他的妻子艾爾莎也是一名記者,兩人一生都以探尋新聞真相為榮。
從耶魯大學畢業(yè)后,伍德沃德當過5年海軍,官至上尉,退役后進入《華盛頓郵報》。他得過兩次普利策獎:1973年因報道“水門事件”與同事伯恩斯坦分享該獎;2003年因深入報道“9·11”事件再獲殊榮。在《恐懼》之前他寫的18本書里,12本名列全美暢銷書榜第一。同行稱他為“我們時代的最佳記者”。中央情報局前局長、美國前防長蓋茨說,他真心希望能把伍德沃德招進中情局,因為伍德沃德“有一種讓人說真話的特殊本領”。
面對總統(tǒng),伍德沃德始終是苛刻的。對“水門事件”的報道,最終導致了超過40人入獄,尼克松被迫辭職。1994年,伍德沃德出版了《日程:克林頓白宮內(nèi)幕》,被希拉里評價為“給我們帶來最多麻煩的書,讓我們支持率下降”。在《陰影》一書中,他將福特、卡特、里根、老布什和克林頓的各種丑聞逐一點評。
伍德沃德盡力準確地描述事實。他寫尼克松的《最后日子》出版后,尼克松的國務卿基辛格曾經(jīng)批評說,書中描述尼克松辭職前夜兩人一起下跪祈禱的說法不準確。不過幾年后,基辛格在自己的回憶錄里也寫到了這場祈禱。小布什在任期間,伍德沃德先后6次采訪他,時間共11小時,并寫出了4本書。但他對小布什仍很嚴厲。他寫道:“在樂觀的夸夸其談之外,他沒有告訴美國公眾伊拉克戰(zhàn)爭的真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