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露
(上海師范大學 語言研究所,上海 200234)
“別”是現(xiàn)代漢語常用詞。根據(jù)已有的研究,“別”主要有兩種意義、三種用法,前兩種用法的“別”均表否定,記作“別1”,一種是用于祈使句的否定,一種是獨用的否定。后一種用法表揣測,記作“別2”:可單用表揣測,也常和“是”“不是”組合表示揣測。現(xiàn)代漢語存在兩個“別是”?!皠e是1”是偏正短語,“是”為判斷動詞,“別是2”是情態(tài)揣測副詞。本文擬從主觀化和情態(tài)化的角度對“別是2”“別不是”進行研究。
本文例句大部分來自北京語言大學語料庫和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少量來自百度網(wǎng)、人民網(wǎng)等,均注明來源。
“別”除了表揣測,還有否定性意義,后常和述賓結(jié)構(gòu)構(gòu)成祈使句,因此在表揣測時,句法分布上有很大限制。例如:
(1)——別去了吧!(百度網(wǎng))
(2)別又弄錯了吧。(《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
例(1)是否定義“別 1”,例(2)是揣測“別 2”。(1)(2)都有句末語氣詞“吧”,但例(2)的“吧”幫助句子表揣測意義,評注性副詞“又”修飾“弄錯了”,表示言者可能性的猜想,兩者的出現(xiàn)輔助“別2”的揣測語義。評注性副詞“別”“又”共現(xiàn)及各自的語義特征使得“別2”前置。(1)“吧”的出現(xiàn)卻沒有達到這樣的作用。因此,揣測意義的表達需要達到語義相宜,在一定情況下還需詞匯的輔助。因而,“別2”一般不能直接放在述語前。
(3)——別死了。
例(3)之所以沒有造成歧義,與“別V了”的構(gòu)式有關(guān),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死”是不可控動詞[1]?!皠e1”本身就帶有他人干涉的意義,與不可控動詞組合反而不能達到預期的否定效果。
“別2”因語義使得句法分布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為了使“別2”的揣測意義充分顯現(xiàn),須對述謂部分加以變化。
揣測“別是2”是對命題或述題的揣測,一般需要配合一定的語境才能完成對命題的揣測。例如:
(4)別是為了騙婚蒙我吧?(福建日報《尋找周恩來》1992)
(5)一身破衣爛衫、賊頭賊腦狀,別是也想來分一杯羹的吧?!(席絹《逢魔時刻》)
(6)“冷大哥,你說話呀!別是你也昏了頭認為小妹嫁那些人渣適合。大嫂,你怎么不說話?”(席絹《交錯時光的愛戀》)
(7)別是你小子吃著碗里的瞧著鍋里的,做夢給自己尋開心吧?(馮苓植《雪駒》)
例(4)—(7)的“別是2”位于句首,可在陳述句、疑問句和感嘆句中。(6)和(7)出現(xiàn)了句子主語,“別是2”跟在句子主語的后面。如果我們將句子主語補出或?qū)⒅髡Z調(diào)置句前,句子也將成立。以上,我們可知,“別是2”既可以跟在句子主語的前面,也可以跟在句子主語的后面,語義上并無多大差別,句子仍然成立。
(8)“那別是你的——”春如用眼角瞄著她,嘴角向下一撇,咽住了下面的話。(羅蘭《西風·古道·斜陽》)
從例(8)可以看出“別是2”后的命題可以是完整的,也可以省略的[2],聽話人可以根據(jù)語境了解言者的具體意義。
“別不是”與“別是2”在句法分布上有很大的相似性,都與命題相關(guān)。“別不是”與“別是2”相較“別2”,位置更加自由:
(9)他想:“什么急事要我馬上離開,這樣晚的時光,到哪里去,別不是她聽錯了!這個女鄉(xiāng)下佬!”(李英儒《野火春風斗古城》)
(10)嚴奇一看,不由地暗暗吃驚道:“好大身量!我別不是他的個兒罷?!保ā镀邆b五義》(上))
(11)這么積極,別不是,這里有什么交易吧?(《編輯部的故事》)
(12)暖暖擔心地說:別不是又為那些除草劑的事來找你麻煩?(周大新《湖光山色》)
從以上,我們可以看到,“別不是”既可以跟在句子主語前面,也可以跟在句子主語后面,既可以以插入語的形式插在句子中表示揣測義,也可以放在省略句子主語的句子中。
除了“別不是”的句中位置相對自由,我們從以上例句中可以看到,“別不是”也可以在疑問句、感嘆句、陳述句等句型中。
另外,“別2”“別是2”“別不是”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中不可避免的與其他副詞或語氣詞組合搭配使用,但極其有限。張誼生稱語氣副詞為評注性副詞,在句法上可充當高層謂語,句中位序較靈活,主要是對相關(guān)命題或述題進行主觀評注[3]。這三者作為評注性副詞,擁有評注性副詞的共性,也有著獨有的個性。
“別2”的位置相較不自由,“別是2”“別不是”的位置相對自由。(以“別是2”為例):
(13)別是你來蒙騙我姑娘吧?(公孫千羽《孤劍萬里》)
(14)“別是我們弄錯了,唐太斯得勝了吧?”(大仲馬《基督山伯爵》)
(15)劉媽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又來了!你別是又做了什么虧心事?......”(張愛玲《茉莉香片》)
(16)他霍地從被摞上挺起身,卑視地說:“這小子別是到理查德那兒去吹牛吧?”(柳溪《戰(zhàn)爭啟示錄》)
例(13)(16)中句子主語是受話者,例(14)的句子主語是包含式的“我們”,(16)的句子主語是不在場卻共知的第三人,這些句子主語都是已知信息。在語序上,“別是2”和句子主語互換并不影響大體句義,差別在強調(diào)的重心上。若將(13)-(16)統(tǒng)一為“別是2”在前,句子主語在后,那么“是”則可以看做一個焦點標記。我們還可以用疑問詞“誰”對(13)—(16)提問,如:
(14’)“別是誰弄錯了?”
“別是2”在前,句子主語在后這一模式下的句子主語被焦點化了。
漢語中主語與話題有著特殊的關(guān)系,它可以被看作無標記的話題[4]。在(13)-(16)中由于“別是2”的揣測語氣,且句子主語是已知信息,揣測重心都在于后續(xù)的假設陳述,重點并非句子主語,因而我們可以暫且將“別是2”的句子稱為非典型的話題句[4]。停頓是話題句的隱性標記,我們可以試著在主語后稍停頓:
*(13’)別是你,來蒙騙我姑娘吧?
*(14”)“別是我們,弄錯了,唐太斯得勝了吧?”
(15’)劉媽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又來了!你,別是又做了什么虧心事?鬼鬼祟祟地躲著人趁早去罷,打個照面就完事了。不去,又是一場氣!”
(16’)他霍地從被摞上挺起身,卑視地說:“這小子,別是到理查德那兒去吹牛吧?”
例(13’)(14”)不成立說明“別是 2”在表揣測時,也通過其語用提示的作用強化了話語重心,即焦點。例(13)言者借揣測語氣委婉表示自己對受話者可能要蒙騙他姑娘的強烈反對,焦點在謂語部分,例(14)的語義焦點也在于“弄錯了”,而不在于“我們”。以上,“別是2”句可以根據(jù)句子主語位置分為焦點句和話題句。話題句中,“別是2”充當了話題標記。焦點句和話題句雖然不相容,但在表達上卻強化了命題表述,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委婉表達。又如(15)句子主語“你”是無標記的話題,謂語“又做了什么虧心事”是語句重點,“別是2”強化了述謂部分,言者雖然認為聽話者做了虧心事,但是他在表達疑惑時,借揣測發(fā)疑,降低了對方的不適感,也可以看出言者的委婉情態(tài)。
我們也可以看“別不是”的例句:
(17)看來這個人是上趕著找你了?這么積極,別不是,這里有什么交易吧?(《編輯部的故事》)
“別不是”與““別是2”有很大相似性?!皠e不是”在語用上也有凸顯強調(diào)的作用。如例(17),焦點在“有什么交易”,“別不是”以插入語的方式出現(xiàn),但不出現(xiàn)“別不是”,以疑問方式也可表輕度揣測,“別不是”以本身的揣測意義,在語境中強調(diào)了命題中心,即陳述部分。另外,“別不是”后跟著的是不好的事,揣測意味使話語在表達上更委婉,減少了生硬感。
表情態(tài)揣測“別2”“別是2”“別不是”不可避免主觀化表達。表揣測的“別2”“別是2”“別不是”大多出現(xiàn)在小說作品、網(wǎng)絡文章中,主要出現(xiàn)在對話中。
1.言者的視角
視角是說話人對客觀情狀的觀察角度,或是對客觀情狀加以敘說的出發(fā)點[5]。例如:
(18)我說四嫂,教四爺可留點神,別喝了兩盅,到處亂說去。(老舍《龍須溝》)
(19)“看樣子,二位別是中了蠱吧!要是中了蠱那可不是玩的……”(蕭逸《七禽掌》)
例(18)(19)都是言者主語的視角,說話人對句子主語及其可能產(chǎn)生的行為揣測,句子主語和言者主語是不一致的,句子主語是行為的創(chuàng)造者,但是這種行為未必是必然發(fā)生的,而言者以他肉眼所看到去判斷評價,使得聽話人快速獲得說話人想要傳遞的信息。而且在視角表現(xiàn)的同時,以揣測的方式實現(xiàn)了言談功能。
2.言者的情感
語言可以體現(xiàn)了言者主語的內(nèi)心情感?!皠e2”“別是2”“別不是”在命題揣測時,往往借自身實現(xiàn)“自我”表達的需求,即元語言表達[6],這是主觀化表現(xiàn)。揣測雖然是對客觀事實的揣測,但是客觀事實在一定情況下可以跨越到主觀情態(tài)的表達。
“別2“”別是2”“別不是”主要出現(xiàn)在對話中,有一定的篇章連接作用,因而我們可以說這三者是話語標記,并且輔助了元語意識的表達:
(20)久居此地的朋友便說:“別不是兩個司機又聊上了吧?”(新華社2004年4月份新聞報道)
例(20)刪去“別不是”或“吧”,揣測情態(tài)還是有的,但“別不是”凸顯了命題,從言者主語的角度,加強了言者內(nèi)心的揣測語氣,放大了語境效果,有一種想對自身猜想獲取肯定性回答的態(tài)度,即預期的一致性與否。從主客觀意義的角度,完成了句子從客觀意義到主觀意義的轉(zhuǎn)變,且“別是2”“別不是”作為情態(tài)提示成分,幫助句子實現(xiàn)了從“語法句”到“語用句”的轉(zhuǎn)變,加深了主觀意識[7]。
3.言者的認識
高增霞(2003)認為“別2”兼有“認識情態(tài)”標記和“擔心—認識情態(tài)”標記[8],邱闖仙(2010)認為“別是 2”已發(fā)展為“認識情態(tài)”,“別不是”是“擔心—認識情態(tài)”標記[9]。筆者認同這個觀點,從非認識情態(tài)到認識情態(tài),是主觀性不斷增強的過程。
上文例(3)“別2”在表認識意義時,還表擔心意味。但在有些語境中,擔心意味消失,僅表示認識意義,也如上文例(2),脫離語境,“別2”不構(gòu)成擔心語義,但在一定的語境下,就很難說了。從以客觀事實為基準表示出一定的擔心與認識的意義到僅從客觀事實的角度出發(fā),主觀性進一步增強。
綜上,我們可以看到,揣測副詞會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起到加強揣測語氣與委婉表達的作用,且往往有較強的交錯糅合。
呂叔湘(1985)和江藍生(1991)認為禁止“別”由“不要”合音演變而成。高增霞(2003)總結(jié)了“別”的語法化過程:禁止勸阻、警告警戒——擔心—認識情態(tài)——認識情態(tài)。王銀(2008)從認知角度說明了表揣測的“別2”來源于表示禁止性否定的“別”。筆者認同這種說法。例如:
(21)四嫂,你可別太大意了,這條溝可有毛病,常常淹死孩子……(老舍《龍須溝》)
(22)四龍啊,行船要隱蔽,千萬別讓任何人看見,啊?。ā渡臣忆骸肪﹦。?/p>
例(21)是表示勸阻或禁止的“別1”,(22)是表示提醒的“別1”,限制性副詞“可”“千萬”修飾“別1”強調(diào)了話者態(tài)度并加強了語氣?!皠e1”帶有否定性,我們可以將它們替換為“不要”,語義沒有太大變化:
“別1”到“別2”經(jīng)歷了從“擔心—認識情態(tài)”到“認識情態(tài)”的轉(zhuǎn)變[8]:
(23)別又生病了。(《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
(24)你別在騙我吧?(高增霞2003例)
例(23)“別2”是對聽話人是否生病的一種猜測,言者說出這種揣測帶著擔心語氣的,符合常理。例(24)言者揣測聽話人在騙他,是不含擔心意義的,只是以一種揣測方式希望得知結(jié)果,但事實上結(jié)果是在言者的預期之內(nèi)的。言者通過揣測提問方式強調(diào)命題,加強自己不愿受騙的心理。
關(guān)于“別2”的形成,筆者認為否定意義起了很大的作用。語義不可能憑空產(chǎn)生,在表示揣測過程中,往往有兩個結(jié)果導向,其一是符合言者的猜想預期,其二是不符合,那么揣測的結(jié)果非否即是。如例(23),該句若代入一個語境,即言者僅希望聽話人不要再次生病,這里“別”可理解為“別1”。我們也可以看出,此處的“別”是摻雜認識與祈使的狀態(tài)的,借沈家煊三域的觀點,這里的“別”是知域和言域的雜糅。也即“別1”到“別2”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從知域到言域的過渡[10]。
關(guān)于“別不是”,筆者認為其可能來源于“別是2”?!安弧钡拇嬖谑埂皠e不是”有了羨余性,“別不是”看似“別是”的否定,但若真對“別是”進行否定,卻無法得到“別不是”。筆者認為“別不是”通過和諧機制從“別是2”中形成[11]?!皠e2”“不”“是”三者共現(xiàn),幫助“別不是”表揣測,而此三者也逐漸失去本身意義,漸漸凝固在一起。尤其是由于“別是2”可能源于“不要是”[2],“別不是”吸收了“別”“不”的否定意味,加上“是”的斷言意味使語義上更具肯定意味。因而,在演變中,“別是2”和“別不是”在語義及語用上也產(chǎn)生了差別。
現(xiàn)代漢語中有兩個不同性質(zhì)的表揣測的“別是”:
(25)......甚至懷疑這個詞是否屬于什么語言,懷疑這別是一個專有名詞,或是完全生造出來的詞。(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26)我們等著等著,我倒犯了疑了:約翰遜別是不來了吧。(海明威《海明威短篇小說集》)
例(25)(26)“別是”都表揣測,但二者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不同。(25)“別是”后跟“一個專有名詞”是體詞性成分,“是”與其應該是緊密結(jié)合的,“別是”是“別+是”的構(gòu)成,但從音律協(xié)調(diào)的角度考慮,應為:“別是/一個專有名詞”,可以這么理解:“別是+是一個專有名詞”,在形成的過程中,判斷詞“是”脫落。(25)的“別”已經(jīng)走向語素的成分,“別是”已漸漸詞匯化。例(26)“別是”后跟謂詞性成分,“別是”修飾“不來了”,符合副詞特征,劃分為“別是/不來了吧”。此時“別是”已經(jīng)詞匯化。例(26)“別是”結(jié)合更加緊密。
關(guān)于“別是2”的來源,筆者認同王銀的說法,即“別是”可能來自“不要是”。在例(25)(26)中“別是”替換成“莫不是”等帶有否定意的詞語似乎也能理解。因此我們可以排除“別是2”來自“別是1”的說法。“別是2”的來源,我們可以從“F是”的構(gòu)詞得到一些啟發(fā)。劉惠慧(2012)認為“別是2”受“F 是”模式影響而產(chǎn)生[12]。“是”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指示代詞→判斷動詞、判斷動詞→焦點標記兩個主要語法化階段[13]。因而,短語“別是”到詞匯“別是”,筆者認為在這一過程伴隨重心轉(zhuǎn)移現(xiàn)象。以上分析可知“是”參與構(gòu)詞,隨著共現(xiàn)和諧,“別是”逐漸走向凝固,內(nèi)部分界也逐漸消失[11]。不管是“是”還是“別”,在這一過程都產(chǎn)生了虛化。
總之,隨著句法轉(zhuǎn)化為詞法,揣測“別是”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更加凝固,語義凝固也更強?!皠e是2”的形成也符合副詞虛化機制中的融合,實現(xiàn)了跨層結(jié)構(gòu)的詞匯化[14]。
目前的流行語中,有這么一句:
(27)這小偷別是個傻子吧?(鳳凰網(wǎng)視頻標題2017/10/08)
它可以是陳述、疑問、感嘆,但卻是肯定,可以理解為,你就是十足的傻子。以疑問句形式表達一種肯定態(tài)度。這里“別是”并非一個詞,而是類似(25)句“別是”的構(gòu)成?!皠e是”在語句的融合中漸漸走向一種構(gòu)式,表達的意義也不是詞義的簡單相加。
語氣副詞是句子的高層語用,即高層謂語[7]?!皠e2”“別是2”“別不是”無論它們位于句子主語前面還是后面抑或省略,都指向言者。且由于高層謂語的特性,它們在句中不充當句中句內(nèi)句法成分,只能映射全句的狀語。
張誼生(2014)指出副詞和音節(jié)數(shù)以及評注幅度有關(guān),“凡是單音節(jié)的F一般都只能位于句中”,可以解釋“別2”主要是放在主語后述語前,且由于“別”語義多樣,為避免歧義,句法位置受到極大局限?!皠e是2”“別不是”由于意義相對明確,極大程度上符合語氣副詞自由性特征,句法位置較“別2”自由得多。從在不同句類中出現(xiàn)的頻率來看,“別是2”主要出現(xiàn)在疑問句中,其次是陳述句,少數(shù)情況可出現(xiàn)在感嘆句中[12]。至于“別不是”,由于語料庫檢索到的“別不是”用例較少,我們隨機選取帶有“別不是”一詞的50例語料,對其在各句類中的分布情況進行統(tǒng)計:
“別不是”句類分布統(tǒng)計表
在句類分布上,“別不是”與“別是2”有極大相似性。且在統(tǒng)計過程中發(fā)現(xiàn),“別不是”經(jīng)常與“吧”共現(xiàn)?!皠e2”在疑問句和陳述句,感嘆句出現(xiàn)極少,在表示揣測義時,大多與“吧”共現(xiàn)幫助顯化揣測義。
朱麗(2005)分析了“揣測”的核心語義特征:[- 確定]、[+結(jié)論真],而且還將“別2”“別2是”歸入不定性揣測語氣副詞[15],以“別是2”為例:(28)她媽媽說她每天都是很早出去,很晚回來,不知道都在外面干什么,“千萬別是讓哪個壞小子勾了魂去?!?王朔《癡人》)
例(28)“別是 2”前加限制性副詞“千萬”,委婉表達擔心,“千萬”加深了揣測的程度,而“別是2”可以委婉表達言者內(nèi)心所想,將生硬的言語柔軟化。婉轉(zhuǎn)情態(tài),表示說話人對相關(guān)命題的主觀估測和含蓄的婉轉(zhuǎn)態(tài)度[3]。(28)還表明“別是2”在揣測中,對命題的真值是不定的,言者內(nèi)心的傾向是得到否定回答,即重在對命題真實與否的確認。
另外,“千萬”“可”等極少配合“別2”“別不是”,一方面如“千萬別”容易使語義向否定上發(fā)展,另一方面,由于音律搭配需要,“別不是”在組配上受到了很大限制。
而“別不是”,其揣測的命題與言者的期待值有關(guān),往往是與言者的內(nèi)心期待相反的:
(29)“......別不是奶水出了什么問題吧?”(六六《雙面膠》)
例(29)言者內(nèi)心是不希望奶水出問題的,“別不是”明確表明言者這一點。
“別不是”吸收了“別”“不”的否定意味,雙重否定下使語義更具肯定意味。羨余否定只是形式上的否定,但它的語用作用幫助“別不是”使命題進入真實的言談環(huán)境,取得了情態(tài)上的現(xiàn)實意義。也即“別不是”充當了語用提示,將句子從語法句到語用句的轉(zhuǎn)變顯性化,并且在此基礎(chǔ)上加深主觀意識[7]。
從句子主語到言者主語轉(zhuǎn)變過程來看,“別2”“別2是”“別不是”更像是言語行為中的斷言,加深了言者的確信度。言者并不是真的想尋求一種答案,而是借這種半信半疑、模棱兩可的言語方式表達心中的疑惑與肯定,且肯定是大于疑惑的。斷言的程度高低排列為“別不是”、“別是2”、“別2”。筆者認為,這一差異主要是“是”的屬性在起作用。
“別2”“別是2”“別不是”體現(xiàn)了細微的情感差異?!皠e是”修飾的命題可以消極、中性和積極[9]。同樣,“別2”在命題句中,既可以是消極的,也可以是中性的,但是由于“別2”上一鏈條是否定意義的“別”,因而“別2”揣測的往往是不希望發(fā)生的。而“別不是”后面跟著的往往是不如意的事情,因而“別不是”所修飾的命題往往是消極的:(31)“別不是憋著要跳河吧?(張賢亮《河的子孫》)
綜上,“別是2”與“別不是”區(qū)別之一在于,雖然兩者都是在已知事實上作出的揣測判斷,但是“別不是”在作出揣測之前,已經(jīng)有明顯的主觀傾向,言者內(nèi)心往往有一定的意愿。
而在發(fā)出揣測的難易程度上,“別是2”很容易通過前文或已知事實作出意料范圍內(nèi)的揣測[2],而“別不是”的揣測是言者不曾預料的,因而不合期待有言外之意,且揣測內(nèi)容的發(fā)出需要更多的語境輔助。即揣測難易程度上,“別不是”難于“別是2”。在后續(xù)的答句上,言者對于“別是2”句的揣測答案清晰于“別不是”句。主要原因是“別不是”的“不”帶來的羨余否定幫助強調(diào)了主觀意識,言者的潛意識里對命題帶有本能的否定傾向。因而,“別不是”在情感表達上豐富于“別是2”。
綜上,“別2”“別是2”“別不是”主要充當狀語揣測命題,表揣測情態(tài)并委婉表達,幫助增強了主觀性和情態(tài)性。三者主要是語用上的差異。它們在虛化的過程中,從非認識情態(tài)到認識情態(tài),句子主語到言者主語,命題功能到言談功能的轉(zhuǎn)變,是主觀性與情態(tài)性不斷增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