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暉
摘 要:徐訏努力在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營造適度的審美距離,用異域的漫游、鬼域的奇遇、俗世間的巧遇所造成的空間隔閡來傳達對真、善、美的企慕,作品是情感與理想的混合,具有別樣的風情。
關鍵詞:審美距離 漫游 奇遇 巧遇
隔閡在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的審美距離架設讓徐訏的作品具有別樣的風情,為他贏得了廣泛的讀者,他將審美距離的意識貫穿到自己一生的創(chuàng)作中,不滿足于如實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努力拉開與俗世人生的距離,在異域中的漫游、鬼域中奇遇、俗世中的巧遇造成的空間隔閡努力營構著審美距離,將現(xiàn)實的觀察思考內(nèi)化,以一種隱喻的方式表達我們的生存處境。
徐訏說:“世上有兩個世界,每個人活在世界上,也活在夢里?!庇址Q“有人在世上求真實的夢,我是在夢中求真實的人生”(《阿拉伯的女神》)?!霸谑郎锨笳鎸嵉膲簟焙汀皦糁星笳鎸嵉娜松笔乾F(xiàn)實中人之存在的兩種不同方式,同時也是人生追尋中經(jīng)歷的兩種不同境界。前者側重于立足經(jīng)驗世界,直面現(xiàn)實,借助理性建構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世界;而后者主要立足于超驗世界,與現(xiàn)實拉開距離,在遠離塵囂的彼岸世界營造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世界,借以透視和觀照人生的本相。在現(xiàn)實生活中,如與俗世的人與事太近則變得俗不可耐,難以產(chǎn)生美的享受,而相隔太遠則變得虛無縹緲,于是徐訏追求心靈自由、向往理想世界,在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營造適度的審美距離,飄浮于兩者之間,力求獲得審美的愉悅,其作品是情感與理想的混合、夢境的幻化。
一、異域的漫游
1936年秋天,徐訏啟程赴法,在巴黎大學研究哲學。關于留學的初衷,他在自序里寫道:“在中學里,我……對寫文章這種事覺得與救國之道太遠。大學里讀哲學心理學,雖偶爾寫點詩,也并沒有做作家的打算。以后流落文‘潭,仍想有機會自拔。1936年赴法讀書,實有志于痛改前‘非?!钡屡c愿違,法國這個富于羅曼蒂克的國度激發(fā)了他豐富的想象力和浪漫主義情緒,他不僅繼續(xù)從事文學,文學主張、作品風格隨著政治信仰的調整還發(fā)生了一次方向性的轉換,文學創(chuàng)作也由早期的寫實變?yōu)闈饬业睦寺庀⑴c異國情調的交織,題材多為中國留學生在異國的經(jīng)歷,《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以巴黎的生活為故事背景,《英倫的霧》《荒謬的英法海峽》《吉布賽的誘惑》等也寫了中國人在異國的故事,這些小說故事都發(fā)生在一個遠離塵世、封閉自足的環(huán)境里,有著異域情調和浪漫風味。而女性則是理想人性的集中代表,大都有冰清玉潔的仙氣。這些異域題材描摹帶有神秘色彩的異族獨特風情,在文化距離相距遙遠的東西方男女戀情的組合中拉開與現(xiàn)世的距離,表達自己對理想世界、理想愛情的憧憬,小說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美化成為真善美結合的典范,展現(xiàn)的美好人性可以改造人、拯救人。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以巴黎的生活為故事背景,寫出三個人靈魂交織而成的生命樂章?!拔摇笔蔷裰委煄煹闹?,被派到一個望族的園林別墅中陪伴有精神病的女子梯司郎小姐,她本是個讀過許多文學作品,愛笑愛玩、充滿生命力的少女,卻變成了一個放蕩、愛賭、變態(tài)的所謂精神病患者。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fā)現(xiàn)她的病完全是由于嚴肅、沉悶的家庭生活造成的,她的變態(tài)行為實在是下意識中青春活力的發(fā)泄,是對死寂、古板家庭生活的反抗。梯司郎家族的園林古堡雖極其華麗、雅致,但死氣沉沉,毫無活力,就像一座墳墓。“我”和她的女仆海蘭為拯救沉淪于放蕩生活的白蒂,全身心地付出自己的愛,可當海蘭知道白蒂也愛著“我”,竟以結束生命來成全所愛的人,表現(xiàn)出無私的奉獻精神。海蘭的死,喚醒了白蒂,她徹底改變了,獻身于上帝,也令“我”反省,并獻身于醫(yī)學事業(yè),兩個人的精神都得到復活。美麗善良的海蘭身上體現(xiàn)出的獻身精神實際上是基督教的博愛,以她的愛最終拯救了在世俗欲念中不得解脫的白蒂和“我”,并使他們皈依了上帝和上帝愛的意志。徐訏曾常常提及基督教的博愛精神,認為一切肉體的想象都不是靈魂的解釋,生命的完美不在獲得而在奉獻,“人只有在相互的愛中才能領會上帝、理解上帝;不僅如此,人的互愛就是對上帝的愛、就是對上帝之愛的應答”。對博愛的追求讓他保持著自我心靈對美丑善惡的敏銳感觸,也使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始終歸于超越俗念的本真。
《荒謬的英法海峽》講述在英法海峽的輪船上,“我”一個中國游客被海盜擄掠至他們的基地,這是一個“和平、自由、平等、快樂、沒有階級、沒有官僚”的大同世界,男女平等,自由戀愛,沒有種族歧視,人人享受免費教育。在這里,“我”結識了已先去的中國女子羽寧,和培因斯、魯茜斯陷入愛的旋渦,不過戀情不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三角戀”充滿仇恨與嫉妒,小說的最后,狂歡節(jié)以獨特的方式宣布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作品描繪出一個烏托邦的幻境,也符合徐訏的社會理想:“社會不過是為一個一個人便于生存的集合,所以社會必須是為一個一個的個人的幸福而存在,一切社會的設施與制度,必須以一個一個的個人的幸福為原則?!痹谶@里徐訏勾勒出一幅理想世界的生活藍圖,也寄寓了作者改造社會使其更合乎自然與人性的理想。
徐訏對異域題材的關注與自己的留學生活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也是當時文壇的一股潮流,“一些現(xiàn)代中國作家也對異國情調極有興趣,他們讓情節(jié)和人物在一般讀者所不熟悉的異域環(huán)境中發(fā)展、活動,配合情節(jié)與人物給讀者以新奇感和陌生感”。漫游在異域,異域里頗具特色的文化常給人以新奇感,讓讀者在感受異國風情的同時更領略到西方的宗教觀、文化觀,一種飄然于物外、世外的人生態(tài)度,也寄托了作者的人生理想和改造社會、移風易俗的宏愿。在徐訏眼里,俗世社會是沉淪的、腐敗的世界,而異域卻是合乎人性的、自然的、和諧的天堂般的世界,異域的旖旎風情給作品平添了不少藝術魅力,藝術效果大增。
二、鬼域里的奇遇
徐訏是位具備說故事能力的作家,尤善講鬼故事,他的故事講得委婉、動聽,正是他能擁有廣大讀者的緣由。他曾說:“藝術的謊言要說得越假越好,越虛空才越有人愛信?!本幙椧粋€故事是在創(chuàng)造一個幻想世界,創(chuàng)作主體所做的一切的形式努力都是要使這個謊言編得像真話,更像真事,讓人愛信,愿信。有人批評徐訏的小說“不論怎樣的俏皮、活潑、聰明,總覺得‘寫實的功夫不夠”。其實他不是寫實的作家,這是他的特點,也是他的長處。他以鬼故事的形式打通神秘浪漫世界和現(xiàn)實日常世界的界限,給傳統(tǒng)的艷遇的形式承載了不同的內(nèi)涵。他講述的鬼故事各種各樣,把鬼域里的眾生相都淋漓盡致地描摹出來了。成名作《鬼戀》以“鬼”聞名,整部作品幽冥綜錯,讀時產(chǎn)生陰森、恐怖的感覺,引人入勝,《鬼戀》一經(jīng)出版就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歡,一版再版。隨后徐訏還創(chuàng)作了一批吸引人眼球的鬼怪傳奇,如《園內(nèi)》《離魂》《癡心井》等等,在作者的筆下,這些故事寫得煞有其事。
徐訏筆下的鬼魂有多種類型,小說《鬼戀》若有其事地描繪了一個出沒于夜間僻巷的“女鬼”。她總是以鬼自居,其言行人鬼難辨,其居所也陰陽難分?!皠拥臅r候有仙一般的活躍與飄逸,靜的時候有佛一般的莊嚴。”她的臉艷冷得像久埋在冰山中的白玉,在月光下,她銀白的牙齒像冰般透著寒人的光芒。她的聲音如“在靜極的山谷中,有冰塊從山巖上溶化下來。一滴一滴地滴到平靜池面上的聲音”那樣清澈。她的表情嚴肅,眼光無比銳利,說話“一句有一句的表情”“眉毛一揚”“眼梢一振”。她不僅外貌似女神,而且還有超越凡人的知識、技能。學問十分淵博,“從形而上學到形而下學,從天文到昆蟲學,都好像懂得一點。她多才多藝,既彈得一手好鋼琴,又會拉‘梵和林,還畫得一手好畫”。在感情上,處理果斷而堅決,絕不拖泥帶水,她有一種超凡的令人攝服的力量,她跟“我”說話時,使“我”感到“這像是指揮百萬大軍的語氣,是堅定的,誠懇的,充滿了信仰與愛”?!芭怼痹谥T多方面的表現(xiàn)實已超脫塵世,她并不是真的“鬼”,而是在歷經(jīng)了人世的種種,認識人心的險惡之后對做人失望之極轉而做“鬼”來冷觀這人世的變化。我與她偶然相識、相知、相戀,最終卻無法相守。
《鬼戀》揭示了兩種沖突——出世與入世、情感與理智的沖突?!肮怼弊允贾两K都不能接受“我”的愛,他們只能保持一種純友誼,朋友的關系就是他們最近的距離。徐訏在傳統(tǒng)的鬼故事中注入了時代的意識,“鬼”表面上看是一個行蹤飄浮的幽魂,其實是“我”也是作者心靈幻象的外化,是美的化身,與凡庸的都市人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迷戀的不是單一的鬼,而是人世間不可能存在的純美—— 一種形而上的存在,一種精神的幻象,正由于人鬼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我”與“鬼”的一段情注定是一場不能成為現(xiàn)實的夢,留在心中的只是惆悵和無盡的思念。
除了《鬼戀》,還有一些作品寫的是鬼魂,她們在人世、陰間的自由來回,讓人分不清人鬼界限,辨不明陰陽的區(qū)分?!峨x魂》中的“我”黃昏時在墓場憑吊死去多年的妻子時,遇到一相貌舉止都頗似亡妻的女子,二人相伴返回的途中遇雨,她為“我”向七星婆借傘,日后“我”去還傘時卻發(fā)現(xiàn)七星婆所住的屋子其實早已無人居住,只有一口棺材,七星婆已是六年前死去的老人,“我”在菜場所遇到的女孩子實為亡妻之魂。夫妻兩人陰陽相隔卻能相遇,那柄刻有“周記”的傘便是明證?!陡铇飞降男θ荨分械牧謱W儀在太太史淑明臉上發(fā)現(xiàn)一種似曾相識的笑容,在太太病逝后才終于想起那是他在重慶歌樂山居住時看到的淹死女鬼的笑容,不知太太是否就是那女鬼的化身,在今生轉世而來。《時間的變形》中殷三姑已病死,但聽說“我”要回家,專門變身前來迎接,陪“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上午?!秷@內(nèi)》中的李采楓看見花園內(nèi)一個白衣女子,害上單相思,托花匠傳信得知女孩因病住院后出國幾年,但回國后仍念念不忘,在夜晚的花園里又望見那身穿白衣身材修長的女子,其實此時所見實為鬼魂,李采楓日思夜想,那位未曾正面接觸的女子就成了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也是他的一個白日夢。
還有一些作品雖然無明顯的鬼或鬼魂的形象,但通篇籠罩著的夢魘般氣氛,如《癡心井》《百靈樹》等小說,使人雖不見鬼魂,卻更易生恐懼之心,備感恐怖。
《癡心井》中年輕活潑的少女銀妮,生活在一個游蕩著女鬼的園中,傳說中這個女鬼曾擁有過珊瑚心,這是一種具有奇特魔力的東西,任何人擁有它都逃不出跳井的命運,銀妮也因為得到珊瑚心而走向悲慘的命運。在小說的最后,曾經(jīng)活潑可愛的銀妮手拿余家女人發(fā)瘋時必拿的珊瑚心,口說必要說的那兩句話,重復了余家女人的悲劇,這一結局正印合了開篇的傳說,整個故事游蕩在一種恐怖的氛圍當中,陷入宿命的輪回中。
《百靈樹》同樣在一開篇就給人隱隱約約的不祥的氣氛,百靈樹是一種能給人預兆的樹,加上深夜的敲窗聲和女人的低泣使作品氛圍詭異神秘。文中的女主人公先晟是個愛得深沉、愛得悲苦的女子,她同親友一道去阿里山游玩,從阿里山的夜風中,她聽到了“哀呀!愛呀”的呼喚,她認為這是百靈樹為她傳來了愛人的呼喚。原來,她和心愛的人分離已經(jīng)五年,且由于家庭的阻撓結合無期?;氐脚_北后,她接到一封電報,得知愛人死去,竟毅然了結了自己的生命。小說具有夢魘般的情調,強調環(huán)境的凄涼,利用陰森恐怖的氛圍來烘托一段哀婉凄切的悲情,阿里山之夜鬼森森的氣氛,其實是她悲苦心緒的外溢,而那“哎呀!哎呀”的呼喚則更是她心底哀鳴的回音。
與古代《聊齋志異》的狐仙鬼怪的傳奇比較,徐訏往往通過情境描寫勾勒出一種獨特的環(huán)境,造成一種與奇異色彩相諧調的神秘氛圍,如即將描寫鬼、神的出現(xiàn)時往往會營造一種陰森、神秘或朦朧的氛圍,它們與徐訏小說中撲朔迷離、波譎云詭的故事情節(jié)相統(tǒng)一,即便是沒有鬼神出現(xiàn),他也會以《聊齋》式的氛圍描寫來“虛張聲勢”,給人造成一種鬼神即將出現(xiàn)的印象,對人物出現(xiàn)、情節(jié)發(fā)展起到暗示、鋪墊或推動的作用?!豆響佟分小肮怼钡木铀h離喧囂,房間的布置充滿了神秘的誘惑和恐怖;《離魂》中凄冷陰森的墓地與主人公的奇遇交融成不可分割的一體,虛妄的冷靜之外是真實熱誠的相思與渴念。徐訏的奇情小說,繼承中國傳統(tǒng)志怪傳奇的路數(shù),《鬼戀》《百靈樹》這類小說在現(xiàn)實的描述中滲透虛幻的色彩,夢幻與現(xiàn)實的空間相互涵蘊,流溢出哀傷的情感氤氳,寫得疑幻疑真,可謂自出一格。這些小說在傳統(tǒng)的小說形式中注入現(xiàn)代的意識,書寫人間奇情奇戀,抒發(fā)其人生理想,無疑是對傳統(tǒng)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繼承與發(fā)展。
三、俗世間的巧合
徐訏有相當一部分作品是以現(xiàn)實生活為題,為拉開與現(xiàn)實生活的距離,他在現(xiàn)實的人生中,刻意追尋不尋常的人生,奇異之人,巧合之事,常讓人感覺到這并不完全是普通的俗世,一切結果早已在安排中,人們只能被動地接受最后的結局,一切悲劇不過是偶然的過錯。
巧合成為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推動力,正是一個接一個的巧合決定了人物的命運。長篇小說《時與光》以巧合始,以巧合終。在故事的開端,男主人公鄭乃頓從歐洲回到香港,一個偶然的電話,給他帶來了許多機遇。先是讓他愛上了一個叫林明默的女子,可她早已有了對象;在失戀的痛苦日子里,鄭乃頓愛上了羅素蕾,可二次戀愛的挫折讓他懷疑愛情;又在一個偶然的機緣,失戀中的林明默答應與鄭乃頓結婚,可這時他才明白自己真正愛的是羅素蕾,于是重新和羅相愛,但意外地被一個癡戀羅的男子打死。故事情節(jié)曲折變幻,在鄭乃頓的命運中偶然性的因素起了決定性作用,故事因偶然開始也因偶然而終。短篇小說《殺機》也是由諸多巧合組成情節(jié),正是兩個男人的誤會導致了心愛女人的死。“我”、趙遙敏都愛林曉印,曉印愛著遙敏,遙敏卻主動退出讓“我”與曉印結婚。多年之后三人再次相會在鄉(xiāng)下居住時,一天晚上房子起火了,曉印首先想到的是遙敏,不顧孩子披上“我”的大衣就跑到遙敏的房門口去救他,“我”不滿妻子的舉動用梯子堵死了窗戶,而遙敏打開門看到被濃煙熏倒在地的披著“我”的大衣的曉印,誤以為是“我”也沒出手相救,最終釀成了一幕誰也沒想到的人倫悲劇,遙敏、“我”的殺機導致了曉印的死。人世中諸多的巧合寓含著深刻的哲理,正如徐訏在《時與光》中寫道:“人在時間與空間中永遠是渺小的,一切悲劇不過是偶然的過錯?!闭沁@些看似偶然的過錯給人們帶來了庸俗的現(xiàn)世,人們在這現(xiàn)實社會中常有著諸多的不如意,《舊地》寫了在香港的天星碼頭上多次與老友相會,引發(fā)對以前事物的回溯及對現(xiàn)實的感慨。人世間的變化讓人難以預料也難以想象,這諸多的巧合完全可能造成人生的悲劇。
以上諸多巧合、巧遇在現(xiàn)實生活中應該是極為少見的,不過徐訏善于在平常的生活中挖掘不平常的因素,尋找富于偶然性的事件以及難以預料的不測與變異,正是一種對于真實世界的新奇性與荒誕性的表現(xiàn)。其實徐訏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始終不渝地追求著超凡入圣的理想人生,鄙視庸俗的現(xiàn)實人生,在作品中不斷地表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出世與入世、真實與虛假的矛盾沖突。在他看來,人有兩種存在方式,它們互相排斥又相互依存,在這兩種存在中,人感受到兩種不同的“真實”:一是實存意義上的真實,一種是信念意義上的真實。對這兩種真實徐訏有自己的理解,他說:“能騙傻子的是好戲,能騙聰明人的則是好夢。人生不過是一連串偶然的巧合和錯誤的組合,誰沒給好戲欺騙過?誰沒給好夢迷惑過?傻子與聰明人同樣受騙?!薄皯虻綀F圓便散場”,“好夢由來最易醒”,前者是真實背后的虛幻,后一種是虛幻背后的真實。人在現(xiàn)實中,追尋現(xiàn)實背后的歷史必然性,并執(zhí)信由這種必然性演繹出的、許諾給自由美好前景的各種主義和教義只是人為虛構和導演的、注定要“散場”的、騙“傻子”的好戲。其實現(xiàn)實不過是一堆偶然的碎片,當人理智地面對“凄苦的生活”時只能在“消磨”自己“殘缺的生命”中“消沉”。而“每個人有他的理想與夢,這夢可以加于事,可以加于人,也可以加于世界”。對真、善、美的企慕是人真實而永恒的渴求,而這種渴求不能在現(xiàn)實世界中實現(xiàn),只能寄托于幻想世界里,盡管這虛構的世界經(jīng)不起理智的審察,容易跌回到黯淡凄冷的現(xiàn)實世界,但在其中可以體驗到情感的飛騰和精神的自由。
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存在著空間的差距,距離使視知覺得到解放,在近處看起來平常、不快甚至丑陋的事物,將它們放在一定的距離外去觀照,就可能變得奇崛、愉快甚至美麗。但是,在審美欣賞中,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之間的距離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欣賞藝術,‘距離是重要的”。距離太小,由于客體的局部相互遮擋,這會使主體領略不到審美對象的整體風貌,或由于感知的角度過偏,審美對象會在感受中變形,使主體看不到它的本來面目。審美欣賞的距離也不能太大,離開審美對象太遠,審美主體就會感到對象模糊不清,自然就無法欣賞到審美對象的美了。距離促成觀賞主體的審美態(tài)度的確立,只有適中的距離才能領略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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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王 暉,文學博士,廣東技術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