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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寓言

      2018-10-27 11:02華偉章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起居室電話女兒

      作者簡介:

      華偉章,出生于上海。在《天涯》《雨花》《福建文學》等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著有長篇小說《紫色女人》

      那個陌生女子的電話,是午后一刻打來的。

      五月份的天氣,已露出初夏端倪。這天,陳宜珺吃過中飯,稍微拉上窗簾,想躺在床上休憩一會。床頭柜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她略為遲疑,心里猜想會是誰打來的,連忙起身拎起電話聽筒。電話里傳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她愣怔一下,有種失落的情緒蔓上來。她猶豫著“喂”了一聲,想掛上電話聽筒,電話那頭甜潤溫柔的聲音,不失時機地在介紹說,她是老房子隔壁鄰居,李家大媽的女兒,記得小時候,她待她很好,還抱著親過她,將她當女兒一樣看待。她的敘述仿佛在努力幫助她撿回從前的記憶?!瓣惔髬?,我是巧珍,你不記得了嗎?”她搜腸刮肚想不起對方是誰。陌生女子顯得熱情洋溢,在電話里不斷地噓寒問暖。她完全怔住了,瞇縫起眼睛,一頭霧水,思忖肯定是陌生女子打錯了電話。

      陳宜珺擱下電話聽筒,猜想是對方打錯了電話,這種事情很正常。她幾乎把這件事情忘記了。隔了三天,電話鈴聲遽然響起來,她連忙拎起電話聽筒,依然是那個年輕女子打來的。年輕女子在電話里不厭其煩地和她說著話,親切地囑咐她天氣逐漸熱了,季節(jié)交替,忽冷忽熱,氣溫變化很大,要注意添減衣服,保重身體。她滿腹狐疑,猶豫了好一陣,手在接聽與掛斷之間躊躇,遲疑著想掛斷電話,想告訴年輕女子打錯了電話。年輕女子的聲音溫存體貼,推心置腹地還是和她聊了好幾分鐘,才客氣地掛斷電話。她有些驚訝,心里的疑惑在加重,霧一樣彌漫開來。

      過了三天,那個年輕女子又打來電話,聲音親切,關(guān)懷之情溢于言表。陳宜珺感到蹊蹺,緊張地握著電話聽筒,隱約感到某種事情在發(fā)生,忐忑而又摻雜著莫名的期待。她有些恍惚,變得忐忑,心神不寧。年輕女子和她體貼地閑聊著,還說自己有一個兒子,今年剛滿五歲,接著電話里傳來她嬌柔的聲音:“杰杰,快過來叫外婆?!鄙夙?,電話里傳來一個男孩稚嫩的聲音:“外婆,好!”她猶豫著,心被一種柔軟的情緒頂了一下,隨即感到一陣熱乎,驟然涌起一股暖流。這種感覺很微妙。她覺得和她有種疏離之感,又有種東西在將她倆拉得很近。

      年輕女子每隔三天,下午一時,會準時打來電話,在電話里關(guān)懷備至。陳宜珺感到驚詫,既不安且好奇,和她說話又有種親切感。她恍惚感到真的是女兒打來電話。電話里的聲音溫潤體貼,有時摻雜著某種矯情。她仿佛看見電話那頭的女兒,面容姣好,眼睛里盈滿柔情。她心里涌起了暖意,像被某種東西融化。年輕女子按時打來電話。這天,年輕女子在電話里吞吞吐吐地說:“媽,杰杰病了,昨天晚上發(fā)高燒,吵得特別厲害,陪他去醫(yī)院輸了液,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我這個月手上有些緊張,給我匯五百元錢好嗎?”并告訴了她銀行卡賬號。她心里微顫了一下,思維有幾秒鐘遲滯,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猶豫著掛斷了電話。陽光從朝南的窗外慵懶地照進來,映在臨窗的褐色木質(zhì)地板上,小區(qū)參差不齊的樓房一動不動地呈現(xiàn)在窗外。

      起居室里有種凝滯的寂靜。

      陳宜珺搬到新的小區(qū)很不習慣,感覺就像掉進了一個陌生世界。一室一廳的房間,起居室朝南,客廳和廚房是相連的,廚房一邊緊挨著衛(wèi)生間,之間沒有明顯的阻隔,用裝飾門區(qū)隔開來。她一個人過日子,早晨起來,漱洗完畢,走出小區(qū),會穿過馬路,到斜對面的小公園,看著晨練、遛狗、跳舞的人,在健康步道走上幾圈,然后走出小公園,沿街拐到不遠的菜場買菜,買完菜回家,吃過早飯,撿菜,接下來將房間收拾得井然有序。她吃過中飯,躺在床上午睡片刻,之后坐在起居室靠窗的椅子上,看一會報刊雜志之類的東西,接著等待天色黯然下來。她搬到新的小區(qū),生活千遍一律,變得單調(diào)乏味,就像生命失去動力,在毫無目標地飄泊,從前的匆忙和勞碌已經(jīng)遠去。她喟嘆自己老了。她知道歲數(shù)只是個簡單的數(shù)字,歲月卻將一切刻畫得淋漓盡致。她有時站在鏡子前,發(fā)現(xiàn)臉上有了皺紋,頭發(fā)逐漸摻雜灰白,眼瞼明顯松弛下來,屬于青春的痕跡已蕩然無存。她孤獨地意識到,現(xiàn)在時間闊綽,不僅僅夠用,簡直無所事事。她知道所有的人都會逐漸明白時間意味著什么。她大部分時間會坐在起居室沙發(fā)上,有時走到相連的客廳或廚房,能從沉寂中感悟到時間緩慢地流逝。她的心情變得憂郁。

      其實,小區(qū)環(huán)境還是不錯的,路面干凈整潔,四周綠樹成蔭。小區(qū)內(nèi)有報刊欄,有健身場所,供人休憩的亭閣。樓宇間蔥郁的植物,有些樹木四季常青,有些在季節(jié)里變成黃色、紅色或黃綠駁雜,其間點綴著顏色各異不知名的花朵。走出小區(qū)不遠,附近有幼兒園、小學、商店、菜場、街道社區(qū)醫(yī)院。稍遠一點還有大型超市和酒店,周圍有好幾條公交線路,地鐵車站就在附近。這里雖然不算繁華,生活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出行也十分方便。但是,陳宜珺走在小區(qū)和街上,始終感覺眼前的景致很陌生。來來往往的車輛,嘈雜的聲音,尋找不到熟悉的影子。她是不適應(yīng)的,茫然,不知所措。她恍惚間覺得曾經(jīng)熟悉,屬于自己的家消失了,像有什么東西把她隔閡開來。她有種不屬于自己的,夢魘般不適應(yīng)的感覺。她心情變得煩躁,甚至是有些慌亂。她想還是回去吧,一日三餐,接著睡覺,在生命的延續(xù)中度過簡單而緩慢的一天。

      午后的時光變得凝滯而瑣碎,在窗前不知不覺地緩慢溜走。陳宜珺是個矜持的人,原來是小學教師,生活充實而有條不紊,現(xiàn)在的生活依然有條不紊,只是其中缺乏了某種樂趣。一個人過日子,冗長乏味,生活變得蒼白。她知道人不可能都稱心如意,譬如搬到新的住處,居住條件改善了,卻陷入了困惑中。她覺得還是小時候,住在弄堂老房子的日子更有意思,屋檐下每家每戶緊挨著門,一起背著書包去上學,回家后在弄堂里跳繩,踢毽子,背著口訣跳皮筋,男孩則蹲在地上拍紙牌,打彈子,滿弄堂捉迷藏玩耍,推開木板門就能看見隔壁阿姨在生爐子淘米洗菜。夏天人們搬著躺椅或小凳子,在弄堂口或馬路旁樹蔭下納涼,微風颯然,樹影婆娑,生活恬靜而充滿樂趣。之后福利分房,他們搬遷到火車站附近的公房。雖然公房三戶人家合用廚房與衛(wèi)生間,有時為上廁所或搶占廚房一小塊地方,偶爾也會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大動干戈,但是每逢過年,大家在廚房里炒瓜子,燒魚煮肉準備年貨其樂融融。左鄰右舍彼此再熟悉不過,有什么事情只要打聲招呼。弄堂口有一家小食品商店,每次來回經(jīng)過滿眼是熟悉的面容,互相打著招呼或調(diào)侃幾句,心里絲毫沒有芥蒂。她在這里居住了將近五十年,經(jīng)歷了人生諸多悲歡離合。她熟悉這里的生活,人情世故,一切烙在心里,融進了生命里。隨著城市的建設(shè),日新月異的變化,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老房子明顯陳舊了,墻面灰暗脫落,廚房熏得泛黃,廁所里沾著污漬,顯露出衰落破敗的痕跡,就像生命在逐漸變老。許多人家開始在陸續(xù)搬離,有人勸說房價越來越貴,老房子落伍了,該置換獨門獨戶房子,改善住房條件。她羨慕過,心里始終有種割舍不斷的情結(jié),其次女兒婚后居住的地方距離不遠,下班順路或星期天過來十分方便。幾十年以后,人們聚在一起,還會回憶或津津樂道地談?wù)撈饋?,生命中這段平淡而愉悅的日子不經(jīng)意間變得刻骨銘心。市政動遷,她還是搬遷到了新的小區(qū)。

      起居室沉浸在寧靜的氛圍里。陳宜珺一個人居住,房間應(yīng)該還算比較寬敞,每天打掃得干干凈凈,心里卻并沒有感到舒暢。居住在大樓里的業(yè)主,各個年齡段的都有,也有講普通話的外地人,看起來有知識,有文化,有的是做生意的,有的像在公司上班,或是白領(lǐng),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她心里覺得很憋屈,每戶裝著防盜門,鄰里之間形同路人,基本上沒有太多交往。這天,她在電梯里遇到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小男孩,他倆看上去三十多歲,男的中等個子,穿著西服,女的皮膚白皙,顯得端莊秀氣,臉上每個細節(jié)很耐看。小男孩活潑可愛,眼睛清澈透亮,抬起頭來大膽且好奇地看著她。她仔細端詳著小男孩。那個女的察覺到了,握著小男孩的手,臉上略顯遲疑,露出潔白牙齒,禮貌地朝她笑笑,隨后彎下腰對小男孩說叫奶奶,小男孩很乖巧,響亮地叫了一聲:“奶奶!”她心里涌起一陣激動。過了幾天,她在電梯里又遇到他們一家三口,正想和小男孩說話,小男孩變得神情忸怩,警惕的目光盯著她,很快偎依著躲閃到母親的身后。那個女的顯露出窘迫神情,伸手撫摸著小男孩的頭,朝她遞來猶豫而略顯歉意的笑容。她瞬間感覺到尷尬,臉上有種未置可否的表情,心里似乎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琢磨那天回家以后,做父母的肯定教育過小男孩,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還有一次,她走進小區(qū)大門,看見樓里那個中年婦女走在身后,她故意放慢腳步稍側(cè)過臉,想等待后面鄰居走上來能搭訕兩句,看見人家毫無表情地從身旁擦肩而過,她及時掩飾住自己的表情,猶豫著幸好打消了這個念頭。陽光從小區(qū)蔥翠的樹葉間隙流淌下來,在斑駁的路面閃著光亮,給人一種恍惚迷離的感覺。她心里感到失落,走進樓里電梯,努力調(diào)整情緒,將笑容掛回臉上。她變得溫和而敏感起來。

      天色完全黯然下來。陳宜珺心里往往被纏綿的回憶,和莫名的感觸滿滿地占據(jù)。她知道老房子雖然逼仄,每當想起家的概念,想到的就是熟悉的氛圍,在其走動的空間和景致。她搬到新的小區(qū),離女兒住的地方遠了,要換乘兩輛公共汽車,交通變得很不方便,女兒自然而然來的次數(shù)少了,不像住在老房子那么方便。而且女兒很忙,要忙工作,要照顧家庭,特別是兒子上學了,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只能匆忙來照看一下。她心里希望女兒能經(jīng)常來,嘴上卻總是說我很好,你有空打個電話就行了。她吃過晚飯,看一會央視新聞頻道節(jié)目,接著很快熄燈上床睡覺。她上了歲數(shù),有時沾上枕頭,睡意就鋪天蓋地上來了,迷迷糊糊潛入半睡眠狀態(tài),睡眠很淺,蜻蜓點水,時斷時續(xù),半夜里會時常醒來。起居室彌漫著黑暗,尤其是雨天的夜晚,雨點落在窗外雨篷上,傳來淅淅瀝瀝清晰聲響,充滿了單調(diào)與寂寞。雨天會及時提醒她,身上有些部位酸疼、乏力,各個部位都在衰退。她知道有些東西是無法抗拒的。她有些傷感。她不喜歡陷在陰晦的氛圍里,濕漉漉的雨天,心里潮膩膩的,聽著窗外雨聲,更令人難以入眠,眼前飄浮起陳年舊事的影子,像在翻閱一本泛黃的書籍。她沉浸在無奈與回憶里,有種聽之任之的無力感。她想對于上了歲數(shù)的人來說,真正的平靜、釋然即是如此。

      陳宜珺陷入了孤獨與寂寞。她知道要改變是很難的,只有自己努力適應(yīng)環(huán)境。有段日子,她變得忙碌起來,來來回回去到附近那家花店,在姹紫嫣紅的花叢間東張西望。她不喜歡開得太鮮艷的花朵,斟酌再三后買回來一盆水仙花,放在居室的窗臺上。水仙花根部浸入水中,清新淡雅,白色瓷盆外面繪著簡單的藍色圖案,給人古樸端莊的感覺,花和花盆相得益彰。她喜歡這份感覺。她每天給水仙花換水,發(fā)現(xiàn)水仙花沐浴在陽光下,每天都有些變化:根須盤根錯節(jié),莖葉抽了出來,漸漸地在長高,變得蔥翠,莖葉間拔出了白色花蕾。她認真地數(shù)了幾遍,一共有九個花蕾。其間一個花蕾正在綻放,白色花瓣悄然盛開,中間露出鵝黃色花蕊,一股淡雅的清香彌漫開來。幾天以后,又一個花蕾陡然綻放,她生活充裕起來,心里充滿了期待。一個個花蕾競相綻放……一個月后,水仙花瓣凋零了,葉子垂落下來。她將枯萎的水仙花,扔進垃圾箱里,感覺居室里一下子空了。生活恢復平靜,像條凝滯的河。她很快回到了原來的生活狀態(tài)。

      起居室里靜得出奇。陳宜珺擱下電話聽筒,心里感到愕然,有種異樣感覺,目光在起居室與窗戶間游移。她知道撥錯號碼、打錯電話很尋常,也許就這樣過去了,也許會發(fā)生些什么,大多數(shù)人對于發(fā)生的事情是未知的。她清楚年輕女子肯定不是打錯電話。她想起女兒曾打來電話,腦海里浮現(xiàn)郵箱里塞得滿滿的各種小廣告,特別是社會上騙子很多,推銷產(chǎn)品,電訊詐騙,各種伎倆層出不窮,防不勝防,上了歲數(shù)的人更是容易上當受騙,女兒每次在電話里會再三叮囑。她揣測那個年輕女子是誰呢?她很惘然,頭腦里有幾秒鐘紊亂,心里有種東西在飄浮。她變得惶然、緊張、惴惴不安,凝視著床頭柜上電話機,似乎看到了某種誘惑。她從起居室走到客廳,又從客廳走到起居室,電話鈴聲在耳旁縈繞。她心里充滿矛盾,既希望電話鈴聲響起,又害怕接聽她的電話,隱隱感到有種沖動,有種莫名的激動,膽怯而又想嘗試,興奮且混雜,這種充滿冒險而刺激的樂趣,在她心底里與寂靜中跳動。她心神不寧,好奇地想知道電話那頭的年輕女子是誰,心被不安與飄忽不定的期待緊緊吸引住。

      陳宜珺會惦記起那個電話,起初是忐忑且被動的,由陌生到熟悉,由猶豫到釋懷,和年輕女子關(guān)系逐漸融洽起來。有段日子,她變得謹小慎微,或是心不在焉,做事情丟三落四,甚至有些張皇失措。她患得患失,又小心翼翼,懷疑是否陷得太深,心里偶爾會犯嘀咕,冷不丁冒出奇怪想法,自己究竟怎么了?她倏爾有種幻覺,感覺自己像個騙子,偷走了誰什么東西,或是被誰偷走了東西,只是這種心緒一晃即過。她和年輕女子熟識后,話語逐漸多起來,聊著聊著,話題有往縱深延伸的趨勢,年輕女子會給她講述各種社會趣聞,或者今天兒子又怎么了,甚至夫妻之間的瑣事……諸如此類話題。她心里充滿了暖意。中秋節(jié)前,年輕女子打來電話,說原來想給她買兩盒月餅,又擔心上了歲數(shù)吃甜食對身體不好,天氣很快要冷了,給她買了條圍巾快遞寄給她。她收到快遞后打開包裹,知道這條圍巾在地攤上,最多值二十元錢,雖然自己也根本用不上,但心里充滿了感激之情,將圍巾折疊好珍藏在衣柜里。

      午后的陽光變得溫暖,不媚不躁,舒適地移落在窗欞前。陳宜珺心情愉悅起來,她和年輕女子相談甚歡,感覺有種溫情在滲透進心里。她生活中有了某種期盼。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她漸漸地熱衷于接聽電話,每隔三天都在等待,甚至放棄了中飯后午睡的習慣,坐在床邊或在一室一廳的居室走來走去,翹首以待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其余的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接聽年輕女子的電話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樂趣。天氣逐漸冷了,年輕女子會及時提醒,細致入微地叮囑,要多穿一點衣服,注意保暖,受涼了容易得感冒。上歲數(shù)的人,更要想得開,想吃什么就買,不能太節(jié)儉了。她頭腦里年輕女子抽象的影子在變得真切起來。她有時仿佛感到一家人坐在燈光下,女兒在陪兒子識字、玩耍,偶爾不經(jīng)意間抬起頭來看她一眼。陳宜珺臉上有種滿足的笑容,目光中盈滿了安靜與祥和,房間里彌漫著濃郁的溫馨。

      小區(qū)馬路斜對面的小公園,樹冠茂密,枝干遒勁,小徑交錯,周圍被一幢幢高樓包圍起來,邊上有輕軌在高架上呼嘯即過。小公園右邊是個人工池塘,游動著觀賞魚,旁邊有個亭閣,太陽稀稀疏疏地照在亭閣外的大樹和一小片草坪上,幾個上了歲數(shù)的人聚在亭閣里閑聊,談?wù)撘恍╇u零狗碎的奇聞逸事,或是家長里短的瑣碎之事。陳宜珺有時實在閑著沒有事,也會到小公園去和人聊幾句,一看時間差不多了,打著招呼說女兒就要打來電話,急忙興匆匆地趕回家去守候在電話機旁,有時途經(jīng)公園遇上聊天熟識的人,便會情不自禁得意地夸獎,小外孫五歲多,明年才能上小學,已經(jīng)會念二十六個英語字母,能夠背誦幾十首唐詩,什么“鵝,鵝,鵝,曲項向天歌”,還有“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她瞧著其他上歲數(shù)的人羨慕的眼神,臉上神采奕奕,心里會油然涌起一種欣慰與滿足。

      年輕女子一如既往會打來電話。

      轉(zhuǎn)眼快過年了,氣溫驟降,南方的天氣有種潮濕、滲入肌膚的寒冷。陳宜珺病了。這天起床,她起先只是咳嗽,感覺可能是感冒,到社區(qū)醫(yī)院去看了一次,配了點藥,心想吃了藥會好起來,兩天后病情沒有好轉(zhuǎn)更加嚴重了。她躺在床上,頭暈目眩,四肢乏力,早晨醒來滴水未沾。她知道自己病了,需要有人照顧。年輕女子按時打來電話。她拿起電話聽筒,費力地聊了幾句,年輕女子察覺到了異樣,關(guān)切地詢問說:“媽,你病了?”她敷衍地說可能是感冒,到社區(qū)醫(yī)院去看過了。年輕女子從電話里感覺到她虛弱的喘息聲,驚詫地說:“你真的病了,病得很厲害。你要到大醫(yī)院去,拖著會耽擱病情?!逼鹁邮矣蟹N尷尬的寂靜。

      電話那頭有須臾的停頓,年輕女子像在猶豫,壓低聲音說:“你子女呢?”

      陳宜珺說:“我有個女兒……”

      年輕女子說:“你給她打電話,陪你到醫(yī)院去?!?/p>

      陳宜珺有些躊躇。

      “你病了一定要去醫(yī)院?!蹦贻p女子催促說。

      “可是……”

      “可是怎么了?是她很忙,抽不出空?可是你病了。她應(yīng)該陪你到醫(yī)院去?!蹦贻p女子說。

      “不、不是的。”陳宜珺為難地說。

      “不是的?”年輕女子感覺到她的猶豫,有點吃驚,猜測地說,“難道她不愿意來看你,和你斷絕了關(guān)系?她怎么能這樣呢?”

      “不是這樣的?!标愐爽B竭力辯解,“你不能這樣說她?!?/p>

      “不是這樣的?”

      “嗯?!?/p>

      “那么……”

      “她不能陪我上醫(yī)院。”

      “為什么?”

      “她死了?!标愐爽B聲音哽咽,已是淚流滿面,難掩悲慟地說,“她活著會來看我,經(jīng)常會打來電話。那天晚上,她來看我,回去的路上出了車禍?!?/p>

      “啊——”電話里傳來輕細的喟嘆聲,接著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時間仿佛凝固了。陳宜珺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彼此清晰觸碰到呼吸以及心跳,有種東西在心里朝下沉,一個勁地快速朝下沉。年輕女子掛斷了電話。

      陳宜珺這一次病了,幸虧有志愿者上門。黃昏時候,起居室光線有點暗。她聽到門鈴聲,支撐著起床打開房門,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一個女子,看上去三十歲不到,穿件鵝黃色滑雪衫,面容姣好,化了淡妝,目光在她臉上梭巡。女子進門后熱情而禮貌地介紹說,她是街道志愿者,來探視看望她。陳宜珺知道,為照顧七十歲以上孤寡老人,政府出錢,請人上門家政服務(wù),還有其它一些政策。雖然自己年齡輪不上,有時也有志愿者,會上門關(guān)心照顧,心里十分感激。志愿者發(fā)現(xiàn)她臉色不太好,關(guān)切地詢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說這幾天感冒了。她伸手摸了她額頭,感覺很燙手,不由大吃一驚,焦慮地說,大媽你發(fā)高燒了,而且病得很厲害,我馬上陪你上醫(yī)院,接著急忙幫助她穿上衣服,收拾東西,拿上醫(yī)??ǎ瑪v扶她下樓走出小區(qū),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到一家大醫(yī)院就診。她坐在醫(yī)院椅子上,瞧著志愿者掛號、排隊付費、陪著測量體溫、驗血、拍片、上上下下忙碌,心里暖暖的,眼睛濕潤了。她想起女兒小時候,有一次在學校上體育課,不小心摔倒腳踝骨折了,她給女兒接屎接尿,在床前服侍了一個多月,沒有一句怨言,只是感到揪心。她一圈檢查下來,體溫三十九度六,醫(yī)生診斷是病毒性感冒引起肺炎,需要輸液住醫(yī)院治療。她心里很為難,不想住醫(yī)院治療,對醫(yī)生說能不能不住醫(yī)院,今天晚上輸完液后,明天自己到社區(qū)醫(yī)院去輸液。醫(yī)生在電腦上開著藥方說不行,今天先在急診室觀察,明天上午有病房就住進去。那名志愿者抽空到醫(yī)院來了三天,在病床旁陪伴,細心地照顧她,陪她說話,幫她梳理頭發(fā),洗臉擦拭身體,攙扶她上廁所。病房里病友羨慕的目光看著她,夸獎她好福氣,有個孝順女兒。她心里十分激動,恍惚間感到,她就像自己女兒。志愿者說她叫白潔,在網(wǎng)絡(luò)公司上班。

      陳宜珺回家后,休息了幾天,身體痊愈了。她思念女兒,會想起打來電話的年輕女子,心里很感激志愿者白潔。她想起白潔,眼前浮現(xiàn)起她的倩影,感到她是個好人,時時被溫暖包裹著。臨近除夕,街市鋪滿了冬日的陽光,兩旁樹枝在寒風里顫動。許多出來打工者,紛紛回去過年,就像鳥兒歸巢,街市變得干凈整潔,一下子清靜下來,有了另一種年味的氛圍。這天下午,白潔備了些年貨,買了束鮮花去看她。陳宜珺見到她十分高興。白潔問她身體好些嗎,熱忱地說,要過年了來看望她,順便幫助清洗打掃衛(wèi)生。陳宜珺對她的關(guān)懷備至,心里過意不去,更是感動不已。白潔脫下外套,把年貨裝進食品罐子里,將那束鮮花插入花瓶,忙著拆掉床上被褥外套,塞進洗衣機里,然后換上干凈被套,將洗干凈的外套晾曬到窗外,接著將柜子底下、墻旮旯打掃干凈,額際滲出了涓細汗水。陳宜珺心里唏噓不已,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白潔沉吟未語,連一口水都沒喝,忙完穿上外套,轉(zhuǎn)身準備離去。她遲疑著低下頭,走到房門口,忽然回過頭,目光閃爍不定,欲言又止,輕聲地說:“大媽,對不起!”

      陳宜珺驚疑地看著她。

      “我、我欺騙了你,我不是名志愿者?!卑诐嵦痤^來,眨巴著眼睛,臉上掠過歉疚神情,嘟囔著說,“那個……電話,是我打來的?!?/p>

      “哪個電話?”

      “那個電話一直是我打來的?!卑诐嵡由哪抗馇浦?。

      陳宜珺心里抽搐,像劃過一絲顫音,目光凝視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臉上并沒有露出太多驚訝。她想起了那個一直打來的陌生電話。她顯得有些窘迫。是的,許多日子,她感覺仿佛生活在虛幻的世界里。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溫柔的陷阱。她感到寂寞,孤單的生活,似乎習慣了某種期待,渴望偷偷地接聽電話,帶著些許的負罪感和冒險的樂趣,更多是想尋找那個屬于自己的位置。她曾懷疑過、猶豫過、彷徨過、掙扎過,心里有種繾綣,始終揮之不去。她預感到會發(fā)生什么,也曾埋怨自己不夠謹慎,則又不愿意失去這份情感。她變得忐忑,且心神不寧。她沒有想傷害任何人。她有種不屬于自己的游離于夢境般的感覺。她想這是真的,只是不愿意捅破這層紙,寧愿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她覺得愉悅,享受快樂,愛將生活緊緊擁抱。她沉思著,躊躇未決,少頃,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去,走近床旁,從床頭柜拿出本小冊子,打開后認真翻閱著。上面有打來的電話,和每次匯款的記錄。她間隔三天打來電話,每個月開一次口,心照不宣。她逐漸把她當成了女兒,從銀行匯款五百至八百元錢,逢年過節(jié)會多匯幾百元錢。她心知肚明,她敘述的是虛構(gòu)的,可能是隨意杜撰的。她知道她撒謊!她心里惘然。她生活在真實與虛幻里。但是,她需要這些。她確實付出了,同時也得到了——至少,這能讓她獲得一種存在感,被人需要關(guān)心的溫馨感覺!

      “真的很對不起!那天打來電話,你病了,想不到你女兒……我心里被震撼了?!卑诐嵮劬镩W現(xiàn)淚花,自責地說,“我掛斷電話,感到痛苦,感到很不安,被一種深深的歉疚包圍。我頭腦激烈思考,猶豫了好一會,決定以志愿者名義來看你,陪你到醫(yī)院去。”

      陳宜珺心潮起伏,臉上神情變化更迭。起居室的光線有些暗,側(cè)映在她臉上。她知道電話里的陌生女子是騙子;她不知道白潔是電話里的年輕女子。她有種怪異的說不出的感覺,心里有種東西在碰撞、被擠壓。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呢?

      “我背負著沉重的枷鎖。我心里真的很難過!”白潔繼續(xù)說著,“我生活在農(nóng)村,來到城市,看到別人生活得很好,心里感到很不平衡……我不能、不應(yīng)該欺騙你,我再也不想做那種事情了。你出院以后,我出去找工作,過了年準備到一家公司去上班。今天,我是特意來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夠原諒!”

      陳宜珺神情復雜。居室里有種難以置信的寂靜。她迷離的目光眺望著窗外,小區(qū)一幢幢樓房矗立著,在天幕勾勒出幾何圖形,對面的窗戶大小、形狀、這些建筑的部位以及生活其中的人和事情,似乎在空間里對峙著,其中缺少了什么呢?她瞬間明白,心里一直在苦苦尋覓,找回延續(xù)至今的那個安穩(wěn)、愜意的位置安頓自己。她心里并不嫉恨她,感覺從夢境走出來。她眼眶濕潤,視線模糊了,生活中那些生動的色彩,瑣碎而迷離、平常而溫馨,明晰的線條在眼前隱退。她目光移落在小冊子上,拿著小冊子的手微微顫抖,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有點潦草,像染著墨跡的生活片斷——在變幻成一幅抽象畫。

      白潔說:“我以后還能來看你嗎?”

      陳宜珺臉上露出寬慰的笑。

      “我想有空還能來看你!”白潔說。

      太陽從建筑物背后慢慢滑落,余輝映照在窗欞上。

      責任編輯/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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