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銀吉 治沙英雄的大漠傳奇

文｜本刊記者 耿國彪

人世間有很多事情由不得人去選擇，很多事都是人被動的接受，無奈的承擔(dān)。治沙對于生活在沙區(qū)的人來說就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件事情。

沒有人愿意治沙，但不治沙的話沙就會掩埋良田甚至房屋，使人成為無糧可食、無家可歸的浮萍。

“只有把沙治住，我們和子孫后代才有飯吃。”滿臉黝黑、今年50歲的甘肅省武威市涼州區(qū)長城鄉(xiāng)紅水村村民王銀吉說。

紅水村是一個騰格里沙漠邊緣的小村莊，王銀吉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西北漢子。20多年前，王銀吉親身經(jīng)歷了沙漠年年向前移動，莊稼地年年都被沙埋，流動沙丘離村子越來越近的日子。

王銀吉說，“大風(fēng)一起不見天，沙騎墻頭驢上房，一茬莊稼種三遍，大風(fēng)絕收小風(fēng)欠”，這段順口溜就是當(dāng)年的真實寫照。

王銀吉的父親王天昌今年75歲了，一縷銀白的胡須平添了幾分倔強。王天昌是位民間賢效藝人，年輕時曾經(jīng)做過民兵排長。

1999年春節(jié)過后，當(dāng)王銀吉提出治沙的想法時，飽受風(fēng)沙之苦的王天昌堅決支持，雖然王銀吉的妻子極力反對，但這一對性格倔強的父子鐵了心要干，誰也拉不回頭。

就這樣，他們一干就是20年。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和堅守，王銀吉一家人在騰格里沙漠壓沙植樹，固沙造林8000多畝，讓流動的沙丘停止了移動的“腳步”，守住了要被風(fēng)沙掩埋的家園。

王銀吉父子當(dāng)年住的“地窩子”

8年地窩子生活換來8000畝綠洲

紅水村是涼州區(qū)主要的風(fēng)沙口之一。肆虐的風(fēng)沙一次次地吞噬著家園，村民們的辛勤勞作經(jīng)常化為烏有。

“當(dāng)時樹木越來越少，沙漠范圍不斷擴大，沙龍逐漸逼近村莊，風(fēng)沙最嚴(yán)重的年頭，莊稼欠收五成以上。我從小的夢想，就是讓沙漠披上綠裝?！蓖蹉y吉說。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父親王天昌眼看著風(fēng)沙埋了禾苗，就曾萌生治沙的想法。1999年，王銀吉和父親賣掉了家里的牛羊和駱駝，好不容易湊了一萬八千多元錢，帶上以前放牧?xí)r的舊帳篷，帶領(lǐng)全家人搬進沙漠。

在茫茫沙海中植樹實非易事，前一天剛種好的樹，第二天不是樹苗根部祼露就是干脆被連根拔起；頭一天挖好的樹坑，一夜間就被風(fēng)沙填滿；成活的小樹苗，遇上幾個高溫天氣，就會渴死；不管是寒冷的三九天，還是火辣的三伏天，樹倒了，再栽。沙生苗枯了，再補。王銀吉整年干的都是粗活、體力活，致使手心磨起血泡，手掌壓起老繭，腳后跟干得開裂，手指上的肉刺一根連一根，臉龐曬得油黑，皮膚變得粗糙。

誰都知道，沙漠最缺的就是水，而植樹偏偏又離不開水。頭一次水能不能澆足，是小樹苗成活的關(guān)鍵?！澳悄晡覡恐鴥煞宕篑橊劊诩遗c沙漠之間3公里多的風(fēng)沙線上馱水，一個來回3個小時。為了節(jié)約水，用勺子給小樹澆水，一滴都舍不得浪費。后來在沙窩漩里挖了一口45立方米的貯水窖，鋪上地膜，積蓄雨水，冬季把駱駝馱進的水儲存在水窖里，總算緩解了缺水困難?！蓖蹉y吉說。

剛開始幾年，鄉(xiāng)親們都勸說王銀吉“不要勞命傷財了，人是不能和老天爺斗的”，也有人干脆開罵：“王瘋子，把錢拿上白白往沙窩里甩，祖輩們多少年都沒把沙治理住，你一家人能行嗎？”。

面對大家的質(zhì)疑聲，王銀吉下定決心在沙漠安了家，吃住全部搬到沙漠里。王銀吉和父親在沙漠里居住的“地窩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猶如原始人的巢穴，只有一個簡單的木門和一塊灰灰的布門簾擋住沙漠的狂沙和大風(fēng)。里面是兩間僅供睡人的土炕，鋪的是草墊，燒的是柴草，點的是油燈。每次從沙漠回到“地窩子”，被子和枕頭上全是厚厚的一層沙子，遇見刮風(fēng)時，吃飯的碗底都有一層沙子。

王銀吉一家的生活標(biāo)準(zhǔn)也很低，每天的主菜都是洋芋，整個冬天都靠酸菜度日，一年四季的風(fēng)、沙、雨、雪、霜凍、寒冷、炎熱，每樣災(zāi)難都避不過。這樣的生活，王銀吉一家一過就是8年。

王天昌、王銀吉父子察看樹苗的長勢

常年住在陰暗潮濕的地窩鋪，風(fēng)餐露宿，勞累過度，王天昌患上嚴(yán)重的風(fēng)濕病，每逢陰雨天，腿和雙臂就隱隱作痛。沙漠里沒有電，只能點煤油燈和蠟燭，長年受煤油煙熏蒸，王銀吉和父親經(jīng)常是眼睛紅腫，父親更是患上了青光眼。

“我和父親沒有多少文化，治沙全憑經(jīng)驗，剛開始種植的苗木有近80%枯死。”王銀吉說，多次失敗后，他主動向武威市、涼州區(qū)的林業(yè)專家請教，得知不同的苗木應(yīng)栽植在沙丘不同的部位，才能更好的成活。寒冬臘月，王銀吉裹上棉襖，背著干糧，在流沙最嚴(yán)重的地段仔細觀察，終于摸索到了科學(xué)的種植方法，還發(fā)明了一種沙漠植樹的工具，消除了普通鐵鍬挖坑造成沙層松散、干沙流入樹坑、水分流失的弊端，一下子提高了植樹的質(zhì)量。

多年來，村民們習(xí)慣將王銀吉父子治沙的區(qū)域稱為“王家沙窩”。經(jīng)過20年的努力，如今在紅水河?xùn)|岸1公里的騰格里沙漠腹地，生長著一方茂盛的沙棗、梭梭、花棒、沙蔥、榆樹等沙生植物，遠遠望去好像一片高低錯落、密密匝匝的綠色海洋。

心中永遠的痛

2005年春天，正值植樹的黃金季節(jié)，為了集中時間壓沙植樹，王銀吉一家子把吃住全部搬到沙漠里，對孩子照料很少。春季開學(xué)后，孩子腿腳有些不正常，但全家人忙里忙外，只顧干活，就沒有怎么在意。一個月后，老師反映，孩子神情越來越呆滯，作業(yè)也總是做錯，王銀吉立即帶著兒子到醫(yī)院檢查，化驗結(jié)果猶如晴天霹靂，兒子罹患腦瘤，幾乎擊垮這個與沙漠頑強抗?fàn)幍挠矟h子。

第二天，王銀吉帶著兒子動身前往蘭州，而后又到西安，請專家會診，可診斷結(jié)果幾乎讓他暈過去，王銀吉兒子的腦瘤已到晚期，無法醫(yī)治。王銀吉當(dāng)時如果把自己家里的幾萬元積蓄給兒子治病，兒子的生命還能拖一段時日，可是，這位“治沙愚人”卻把這幾萬元全部用來購買春季苗木。他妻子哭過，抱怨過，不理解，不甘心，她看著躺在炕上痛苦掙扎的孩子心如刀割。王銀吉的心何償不苦？他比誰都想讓兒子活著，就在這年端午節(jié)來臨之際，王銀吉可愛、天真的兒子永遠地離開了這個熟悉的家，離開了全家一同治理的“王家沙窩”。兒子在彌留之際，囑咐爸爸一定要將自己葬在治沙點上，他要陪著爸爸把這片沙漠植成綠洲。

王天昌老人談起自己的孫子時，滿臉的惋惜：“多好的一個娃呀！說起治沙再大的困難都不是問題，可是我孫子的病讓一家人都失去了希望?？梢哉f孫子的去世是我們家的一場大地震。”

王天昌老人對記者說，小兒子的去世對王銀吉打擊很大，他一度有了放棄治沙的念頭。王天昌對兒子說：“革命戰(zhàn)爭時期，為了新中國的建立死了那么多人，那都是有家有父母的好后生呀，人家的娃不是娃？你是一名黨員，如果這一關(guān)過不去不僅對不起黨，也對不起已經(jīng)離世的小兒子?！?/p>

回憶起往事，王銀吉的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為了一名黨員的信念，為了自己已經(jīng)離世的小兒子，就是拼上命也一定要把沙治住。王銀吉在心里暗暗發(fā)誓：要在沙地種出更多的綠，給小兒子一個交代。

那以后，王銀吉一家人以更大的辛苦投入到治沙之中。他們把治沙當(dāng)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用生命向沙要綠。為了省下更多的資金治沙，王銀吉的大兒子報考了軍校，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烏魯木齊武警指揮學(xué)院錄取。大兒子上學(xué)不僅為家里省下了學(xué)費和生活費，而且在工作后還從工資里每年拿出3萬元給父親治沙用。兒子知道感恩，知道父親和爺爺?shù)目啵?/p>

20年來，王銀吉一家人在治理區(qū)內(nèi)共栽植各類喬灌木700多萬株，壓沙造林8000多畝，共用駱駝馱水1000多噸，往返行程達1000多公里，累計投入達100多萬元。如今，壓沙點已是滿目蔥蘢，充滿希望。

因為治沙，王銀吉個人和家庭感動了很多人，也獲得了各類表彰10多次。2010年被國務(wù)院授予“全國勞動模范”稱號；2018年5月，王銀吉家庭被評選為第十一屆全國五好家庭。

治沙靠堅持

“咱不是啥英雄，我當(dāng)時就是不信那個邪！”盡管榮獲很多殊榮，但是王銀吉仍感覺自己的治沙造林之路沒有什么值得宣揚的。一家四口、兩頭駱駝，一方草棚、三間平房，一輛吉普車，這是王銀吉一家現(xiàn)在的狀況。王銀吉覺得自己已經(jīng)擁有了很多。在他的眼里，眼前泛綠的沙生植物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沙漠都是自己的無價之寶。

“讓黃沙穿上綠裝，經(jīng)驗只有兩個字，就是堅持?！闭且驗橛辛送蹉y吉父子的這一份堅持，才換來了8000多畝的沙漠綠洲。

王銀吉一家治沙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他們也開始收到一些愛心人士的捐款資助。王銀吉特別準(zhǔn)備了一個小本子，用來記錄別人對自己的每一次幫助?！拔蚁氚堰@些都默默的記下來，提醒自己多治沙回報社會?！笨粗瓉砘氖彽纳衬F(xiàn)在生長著毛條、花棒、梭梭、沙棗樹等多種植物，王銀吉更加堅定了治沙的決心。

“多治些沙，多植些樹，就多一份希望?！边@是王銀吉的初心，也是全家人的期盼。近年來，在王銀吉的影響帶動下，身邊越來越多的鄰里投入到了治沙種樹中來?！拔业膲粝刖褪亲尭嗟纳衬暇G裝。”王銀吉憨笑著，信心滿懷。

如今，站在“王家沙窩”13米高的瞭望塔遠望，方圓數(shù)千畝的綠洲盡收眼底，看著一家人18年來精心種植的8000多畝沙漠林地，王銀吉內(nèi)心深處別有一番滋味：“看著我們辛苦栽下的這些樹苗變成了能夠阻擋風(fēng)沙的‘綠墻’，心里真的很欣慰。吃再多的苦，流再多的汗也值了……”

王銀吉現(xiàn)在有一個目標(biāo)：在沙窩里再種10000畝林子。如果條件允許，只要還能干得動，他還想把這個數(shù)字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