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戰(zhàn)科
看到這個題目,我想,定然有許多人會不由自主地瞪大訝異的眼睛,露出一副懷疑的神情來。是啊,撒下一路駝鈴聲的陸上絲綢之路的起點,難道不是在漢武大帝龍輦所在的古城長安嗎?海上絲綢之路揚帆起航的碼頭,難道不是在素有“海濱鄒魯”之譽的福建泉州嗎?這是突然從哪方神圣冒出來的西陰呢?西陰到底是個什么所在呢?
若想打消心頭的疑問,還請稍安勿躁,讓我為您拉開中華文明發(fā)祥的歷史帷幕,一起走進西陰。
西陰,地處禹都安邑,坐落在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夏朝最初建都的地方——山西省運城市夏縣。但是,在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一路走來,西陰至今是一個不驕不躁、不事張揚的村落,以致于別說是世界地圖,就是中國地圖、山西省地圖,都找不到它的名字。
然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管時光的隧道有多么深邃和悠長,也掩不住西陰在歷史深處散發(fā)出來的璀璨光芒。五千多年前,在西陰這塊古老的熱土上,降生了中華民族歷史上一個偉大的女性,她的名字叫作嫘祖。嫘祖教民養(yǎng)蠶繅絲織衣,便發(fā)生在這里。至今在西陰村,村民們還引以為豪地傳頌著從祖上就口口相傳的嫘祖養(yǎng)蠶的動人傳說。
相傳遠古時,在中條山西面的鳴條崗上有片樹林,樹林邊上有個村莊。每當旭日初升,村莊就被茂密的林蔭掩映。人們便把這個村莊稱為了西陰村。
生長在西陰的嫘祖姑娘,母親早年病亡,父親常年出征在外,家中僅剩匹小白馬相依為伴,嫘祖常撫摸著白馬傾訴思父之情。有一年中秋夜晚,聽著鄰家傳來陣陣團圓的笑聲,嫘祖潸然淚下。這時,白馬懂事地為她舔舐著淚水。嫘祖感動地托住馬頭說:“小白馬啊,你若真懂人情,請到軍中接回我爹爹,我就和你成親?!闭l知嫘祖話音剛落,白馬一聲嘶鳴沖出了門,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奔到軍中,在嫘父面前又踹又叫。嫘父感覺不妙,跨上白馬連夜趕回了家。父女相見,歡喜異常,卻把白馬晾在一旁。白馬忍不住嘶叫起來,像問嫘祖答應(yīng)的事情忘了嗎?嫘祖忙拿出最好的飼料犒賞,白馬卻不吃,一個勁地沖她低鳴淺叫。父親生疑追問,嫘祖紅著臉道出了對白馬的戲言。嫘父氣急了,搭箭射死了白馬,并剝下馬皮扔到屋前。
父親走后,嫘祖羞悔難當,跪在馬皮前懺悔。恰巧鄰居雪花姑娘來找,見嫘祖跪在馬皮前,便刨根究底。聽完嫘祖解釋,雪花踏著馬皮說:“好你個畜牲,還想和我嫘姐姐成親!”這邊話音還未落,就見那邊一股狂風,馬皮裹起雪花翻卷而去。嫘祖失聲喊著“雪花……”慌忙追趕,一直追出村莊,追進樹林,追得渾身困乏,暈倒在棵樹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耳旁突然響起“嘻嘻”的逗樂聲。嫘祖睜眼一看,裹著雪花的馬皮竟夾在身邊的樹叉上,急切喊道:“雪花!”誰知馬皮在她的喊聲中越縮越小,最后縮成個小白團,緊粘在樹叉上弄不下來,嫘祖只好天天來看望。
幾天后,小白團里飛出個小白蛾,兩道眉毛、一雙眼睛,像極了雪花。小白蛾在片片樹葉上產(chǎn)下小米粒一樣的卵,一粒粒小卵漸漸變成一個個小黑蟲,啃食著樹葉,沒過幾天,長成一個個稍大的小白蟲,腦袋酷似小白馬,潔白的身體酷像雪花姑娘。嫘祖想,小白蟲定是白馬和雪花的后代。為了報白馬和雪花姑娘的恩,嫘祖把小白蟲一條條撿回家里的籃筐,每天到樹林采摘最鮮的樹葉喂養(yǎng),親眼看著小白蟲一天天長大,最后吐出縷縷銀絲,結(jié)成白色的殼。嫘祖覺得白馬和雪花為她死得很慘,就給白蟲起名叫“蠶(慘)”,把吐出的銀絲叫“蠶絲(慘死)”,而村外那片樹林,因為是雪花喪命的地方,嫘祖便把那片樹林稱為“桑(喪)樹林”。
后來,黃帝大敗蚩尤,擺宴慶功,犒賞三軍。嫘祖和她進獻的蠶絲織成的錦衣一下吸引了黃帝。黃帝望著光潔漂亮的錦衣,看著聰穎美麗的嫘祖,心里頓生愛慕,就向嫘父求婚。嫘父自然高興得不得了,當即答應(yīng)了他們。大婚之后,嫘祖遵照黃帝吩咐,帶領(lǐng)部落里的婦女養(yǎng)蠶繅絲織錦,使歷史上首次完成大一統(tǒng)的華夏民族先民從此穿上了光鮮的絲制衣服,結(jié)束了“夏纏樹葉、冬披獸皮”遮羞擋丑的歷史,向著社會文明極大地邁進了一步。
史載,“嫘祖養(yǎng)蠶,始有綾羅問世?!睘榱思o念嫘祖教民養(yǎng)蠶繅絲織錦成衣的功德,人們尊奉她為“先蠶娘娘”,在西陰灰土嶺上建起了先蠶娘娘廟,塑像以祀??珊薜氖?,這座人文始祖的廟宇在日本鬼子侵華的時候被毀掉了。傳說每年的農(nóng)歷正月廿五,是嫘祖的生日。不知始于何時,西陰村在這一天興辦起了廟會,除了要請戲班子扎臺唱戲以祭嫘祖外,還有雜耍、集市,人山人海,熱鬧非常,至今仍是夏縣民間著名的古廟會之一。
也許,有人會說,這不過是個美麗的傳說而已,它并不能證明西陰就是“一帶一路”的歷史源頭。是的,傳說不能證明,但偉大的考古發(fā)現(xiàn)可以證明,這絕不僅僅是個傳說。
1926年10月也就是民國十五年十月,一個由中國人組織和主持的考古發(fā)掘隊,滿懷著對偉大祖國悠久歷史文明的信心和赤忱,在經(jīng)過半年多的準備,獲得美國弗利爾藝術(shù)陳列館的資金支持后,正式進駐西陰村。它就是由留美歸來的哈弗大學人類學博士、清華大學古人類研究所李濟率領(lǐng)的發(fā)掘隊。許多關(guān)于中華文明發(fā)祥和演進的重大歷史密碼,即將在西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村子橫空出世,驚現(xiàn)于中國和世界面前。10月15日,李濟率領(lǐng)發(fā)掘隊選址、定點、布方,采取“披蔥式”挖掘法。從挖起第一鍬土,到發(fā)掘結(jié)束,整個發(fā)掘工作進行了2個月,開挖了8個探方,出土了豐富的陶、石、骨器等新石器時代遺存文物標本,計60箱。其中最令人振奮的是,李濟們在一個探方的底部發(fā)現(xiàn)了半顆經(jīng)人工切割的蠶繭化石。
歷史往往就是這樣帶著似乎極其偶然的神奇色彩展露于世。試想,如果發(fā)掘工作少挖了一寸土,這半顆蠶繭化石就可能永遠不見天日了,成為永遠埋藏的歷史秘密。然而,不多不少正好,一個偉大的歷史發(fā)現(xiàn)便定格在了這一刻!仿佛有只神秘的看不見的手在冥冥中主宰著這一切。1928年,李濟將這顆蠶繭標本帶到華盛頓檢測,排除了人為和自然因素,鑒定此蠶繭就是史前家養(yǎng)蠶類,從而把我國養(yǎng)蠶的歷史一下上溯到了4500多年前。1949年解放前夕,這半顆蠶繭標本被國民黨政府運到臺灣,珍藏于臺北中央研究院。1968年,日本學者布目順郎根據(jù)臺北中央研究院提供的照片,用絲片仿制復(fù)原,得出繭殼長1.52厘米,寬0.71厘米,切割去的部分為全繭的17%。
在《西陰村史前遺存》(清華大學研究院叢書,民國十六年八月出版)的考古報告中,李濟先生抑制不住興奮地寫道:“我們最有趣的一個發(fā)現(xiàn)是一個半割的,絲似,半個繭殼,它已腐壞了一半,但仍然發(fā)光,那割的部分是極直平。……與西陰村現(xiàn)在養(yǎng)的蠶繭比較,它比那最小的還要小一點……蠶繭埋藏的位置差不多在坑的底下,它不會是后來的入侵,因為那一方土地沒有受侵擾的痕跡,也不是田野蟲偶爾吐的,因為它是經(jīng)過人工的割裂……據(jù)本地的傳說,這一帶的絲織業(yè)是很古老的?!碑斎?,與此相印證的還有他們發(fā)現(xiàn)的“石圓片中有一孔的紡織輪”“未有刻紋的陶紡織輪”。因此,這篇考古報告一經(jīng)發(fā)表,立即引起了世界轟動,讓西陰的名字一時名揚世界。
如果說是李濟發(fā)現(xiàn)了西陰,西陰則投桃報李成就了李濟。西陰遺址的發(fā)掘,開創(chuàng)了中國人主持田野科學考古發(fā)掘的先河,在中國考古史上具有開天辟地的里程碑意義。后來,李濟被譽為“中國考古學之父”,應(yīng)該說西陰起到了至為關(guān)鍵的重要作用。
半個蠶繭的發(fā)現(xiàn),不僅使嫘祖養(yǎng)蠶由美麗的傳說成為確鑿的歷史,證明了五千年前的西陰是西陵氏氏族的聚居地,是生養(yǎng)嫘祖的地方,是古老的東方絲綢的發(fā)源地,而且使黃帝戰(zhàn)蚩尤的涿鹿之戰(zhàn)就發(fā)生在鹽池之畔的運城、運城就是上古時候的涿鹿、黃帝曾經(jīng)定都于運城(涿鹿)等等歷史懸念,變成可以板上釘釘、蓋棺定論的歷史事實。
2018年3月18日,乍暖還寒的初春的一個周末,驟降的氣溫,陰冷的天氣,絲毫沒有影響我親臨西陰采風的火熱興致。冒著天氣預(yù)報要下卻終未下的雨,在夏縣文友薛會兵和博物館館長黃永久的帶領(lǐng)陪同下,專程驅(qū)車考察了西陰。
夏縣毗鄰運城市區(qū),正在申報撤縣設(shè)區(qū),不久將成為運城市的一個區(qū)。但自古至今有個十分有趣的現(xiàn)象,那就是夏縣人的地理方位概念和運城人整整相差90度,和國家地圖標注的方位相差45度。我們沿著方向由西南向東北的838縣道行駛,按正常情況講,應(yīng)該先到西陰村,但實際上卻是在穿過東陰村后左拐,也就是往西北方向去約一華里,給我不是要去西陰而是去北陰村的感覺。
在黃、薛二位的帶領(lǐng)下,我先參觀了西出西陰村外的灰土嶺崖坡斷面新石器文化堆積層。這片南北長800米、東西寬350米的古文化遺址,經(jīng)考證,屬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至商代裴李崗文化時期,即3500—7000年前的史前原始部落遺跡,與傳說中5000年前的西陵氏相吻合。黃館長介紹說,西陰文化遺址1996年被列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因為考古界對上古時期同一種類型文化遺址的命名,是以發(fā)掘在前的遺址來命名,所以西陰遺址被冠以仰韶文化廟底溝文化類型。但實際上,西陰遺址不僅具有仰韶文化和廟底溝文化的特征,還有自己獨有的文化特征,因此,著名考古學家、故宮博物院原院長、故宮研究院名譽院長張忠培先生曾明確提出應(yīng)命名為“西陰文化”。黃館長一邊娓娓道來,一邊帶我登上崖頂?shù)拈_闊地,在李濟先生發(fā)掘西陰遺址紀念碑前為我拍照留念。下得崖來,黃、薛二人又在灰土層里摳出幾片新石器時代先民們用過的陶器等殘片遞給我把賞,其中一片是彩陶,一件是先民的勞動工具耜。黃館長說,這里的文物殘片多到司空見慣,村民們根本看不上眼。聽著黃館長的話,我不由思忖,西陰在上古時候一定遠比現(xiàn)在輝煌得多,它定是西陵氏族的中心聚居點,不然,怎會有如此俯拾皆是的先民用品遺存呢?黃館長還說,距離運城鹽池不遠的夏縣轅村,傳說就是當年黃帝戰(zhàn)蚩尤的前沿指揮部。這個傳說與嫘祖養(yǎng)蠶的傳說倒是相輔相成,可以相互印證的。
隨后,我們返回村中的關(guān)帝廟,專門憑吊了先蠶娘娘嫘祖。上世紀九十年代,山西省水利廳在西陰開展駐村幫扶工作時拿出資金,借用關(guān)帝廟寶地的三間殿宇改作嫘祖祠,并塑了一尊嫘祖立像,為村民和前來瞻仰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祭祀的場所。遺憾的是,這座建于清朝晚期的關(guān)帝廟只是縣級文保單位,而夏縣截至2017年底還是省定貧困縣,縣級財政收不抵支,吃著國家的財政轉(zhuǎn)移支付,每年只能拿出捉襟見肘的資金維護一部分縣頒文保單位,以致于這座當年規(guī)模建制在夏縣可謂首屈一指的關(guān)帝廟,在歲月的流失中風雨飄搖,如今已幾近坍塌,廟中柴火堆積,零落破敗,香案積滿塵土,作為中華民族一位偉大的女性人文始祖屈尊一隅,寄人籬下,怎能不令人心痛不已呢!
西陰歸來,心潮難平!感情促使我必須為西陰寫下這篇文章。是啊,在英明領(lǐng)袖高瞻遠矚的擘畫下,如今“一帶一路”叱咤風云,已成為世界上最具發(fā)展活力和潛力的經(jīng)濟增長極,而作為“一帶一路”的歷史源頭不應(yīng)該被忽略和冷落,更不應(yīng)該因年代久遠而被歲月所掩藏。真誠地祈愿,西陰的名字能夠搭乘著一趟趟中歐(中俄)陸上絲路的班列,一艘艘海上絲路的巨輪,傳播于五湖四海,再次名揚世界的每個角落。
因為,西陰是美麗而神奇的東方絲綢的誕生地!西陰的名字應(yīng)該遐邇于世界,應(yīng)該為所有的炎黃子孫銘記于心,感到驕傲和自豪!
——選自《絲路新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