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聲甘州
上一世謀逆篡位被小顧宰相“咔嚓”后,宋皎帶著一家人重生了。一家人一合計,決定趁著這一世小顧宰相還沒崛起,先下手為強(qiáng)!但是誰能告訴她,復(fù)仇計劃怎么會變成“宰相養(yǎng)成”?顧相啊顧相,你果然是腹黑大魔王啊……
1
深更半夜,宋府燈火通明。
宋家五口人,宋老將軍,宋老夫人,大少爺宋朗,大小姐宋秋,還有她自己——宋家二小姐宋皎。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坐在八仙桌旁,宋皎把目光投向還在玩蛐蛐兒的宋朗,后者心領(lǐng)神會,站起來壓低聲音道:“我打聽過了,如今的確是西涼十年,我除了被路人罵了幾句有病之外一切正常,就連我以前逛的怡紅院里的蘇蘇姑娘也還沒從良。錯不了?!?/p>
下一位發(fā)言代表是宋老將軍,他常年處在一種“除了戰(zhàn)場外的任何地方都要使他打盹”的狀態(tài),迷糊道:“今天上朝,打盹被皇帝罵了,此外一切正常?!?/p>
宋皎心道:你沒被罵才不正常吧?
但她仍然維持著端莊冷靜,深吸一口氣宣布:“好,現(xiàn)在確定了,我們重生了?!?/p>
上一世她野心勃勃,帶領(lǐng)宋府意圖謀逆篡位,卻被老皇帝發(fā)覺,不僅沒有篡位成功,而且連帶著全家人都被當(dāng)時的少年宰相顧子都親手推上了斷頭臺。結(jié)果蒼天有眼,竟然讓她重生到一年前?不過蒼天這眼也太大了——重生她一個就算了,一家你都重生?重生這種事情,難道機(jī)會不是應(yīng)該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嗎?縱觀宋府上下,睡覺的,調(diào)香的,拖后腿的,全都重生了,這和顧子都上輩子的無差別攻擊有什么兩樣啊?!
宋朗激動的淚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二姐,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了什么!”
宋皎以為他要說什么“蒼天有眼,不忍濫殺忠良”之類的話,結(jié)果聽到那廝幸福地大喊:“老天就是要告訴我們——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啊!”
這是親弟弟,親的,不能殺。宋皎強(qiáng)壓下怒氣,手指曲起敲著桌面,嚴(yán)肅道:“上一世,我們離篡位成功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如果沒有顧子都,我們此時已經(jīng)坐上了金鑾寶座,蒼天既然叫我們重生,必定是想讓我重新開始,這一次,我們一定……”
“一定要討好顧子都?”宋家大小姐宋秋抱著手上的香籠問。
宋皎憤怒地拍案而起:“不是!上一世顧子都憑什么能砍我們的頭?還不是憑著他官大?上輩子他憑什么官大?還不是因?yàn)榛实巯敫阄覀兯渭也盘岚嗡』实蹫槭裁聪敫阄覀兯渭??還不是因?yàn)槟銈儭R粋€個不讓我省心就算了,尤其是你宋朗,讓你送個密函都能送到顧子都的人手里……總而言之,這一世我們當(dāng)然先要把禍根扼殺在搖籃里!!”
宋朗哭喪著臉:“二姐,我才十八歲,我想多活幾年……”
宋皎頭都大了:“不是說扼殺你!我說扼殺顧子都!只要他做不成宰相,就管不到我,只要他管不到我,我就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那時,整個西涼就都是我的了!哈哈哈……”
宋朗受到了極大的震撼,自打他記事來,宋皎就是宋府的頂梁柱,獨(dú)自在只會打仗的老爹、大字不認(rèn)的媽以及整日專注于調(diào)香的大姐中游走,時不時幫他擦個屁股,堪稱女諸葛在世,花木蘭重生。從小他寫的策論里,二姐總是出勤率最高的一個——因?yàn)?,她二姐宋皎就是這樣一個蓋世英雄!
當(dāng)晚,宋朗在日記里寫下了二姐的復(fù)仇計劃,深嘆其計劃周密詳盡,心思深謀遠(yuǎn)慮,并表達(dá)了對過去的懷念以及對未來的展望。
最后想了想,在計劃評價上寫下了:一個一個夢飛出了天窗。
2
顧子都最近總感覺有人在監(jiān)視自己。
他實(shí)在想不通,自己一個小小的六品翰林院編修,到底有什么可圖。翰林院是出了名的清貧,按月發(fā)俸祿,俸祿拖三年,還累得要死要活,他也沒那個閑工夫去得罪人。難不成真像其他翰林院的同事說的那樣,因?yàn)樽约洪L得太秀氣,以至于引得歹人圖謀不軌?
他成功地把自己惡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宋皎就是在顧子都走出皇宮的時候攔住他的。經(jīng)過這段時間地大膽尾隨,小心取證,她得出結(jié)論:顧子都以后是要做宰相的,因此想要打敗他,必須從根本上打消他的宰相夢,告訴他皇宮的黑暗,生活的不易,做他的指路明燈!
她神神道道地湊上前去,說:“公子看來心情不好?我有法子為您紓解?!闭f完她順便感嘆了一下,顧子都可真是好看,尤其是那雙眼。有時候她會不爭氣地想:說星星好看的人,一定沒看過他的眼睛。
但是顧子都很快把宋皎從陶醉里拉出來。他說:“不好意思,我們有規(guī)定,我不逛青樓的……”
宋皎感覺一道天雷劈在自己頭上,她想,難道老天讓她活過來,就是為了一次又一次地雷她嗎?
她深吸一口涼氣,用力擠出一個微笑,自動忽略顧子都的話:“哎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嘛,我是來同你談理想的?!?/p>
見顧子都神色稍微正常了點(diǎn),她趕緊乘勝追擊:“你還年輕,你不知道,這個人生的目標(biāo)是很重要的!我有一個表姐,之前非要貪圖一點(diǎn)點(diǎn)功名利祿,嫁給一個花花公子,大婚三年了,每天挨打挨罵,那是一個慘……”
“然后呢?”顧子都問。
“湊合過唄,還能離咋的?”她擺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又趕緊提煉思想精華:“所以說嘛,好男兒志在四方,干嗎非為了點(diǎn)俸祿拘在皇宮呢。”
“你講得有道理?!鳖欁佣颊\懇地說:“但是我覺得皇宮挺好的?!?/p>
宋皎趕緊擺擺手:“哎呀,要不得,要不得。今天你以皇宮為榮,明天皇宮門衛(wèi)不讓你進(jìn)。宮里多黑暗啊,你看看有幾個有才干的人進(jìn)了宮能被重用?”
顧子都想了想道:“去年探花郎今日剛剛被升遷至二品……”
“那探花郎是皇后娘娘的內(nèi)侄?!彼瘩g。
“最近剛封的鏢旗大將軍之前曾是御林軍的一個小將……”
“那全是因?yàn)樗麜懞没噬??!彼^續(xù)反駁。
“還有戰(zhàn)功赫赫的宋老將軍,之前好像也只是一個不識字的粗人……”
宋皎心道一聲爹我對不起你,強(qiáng)有力地說:“呵,還不是因?yàn)樗麜投Y?”
宋府內(nèi)宋老將軍打了個噴嚏。
顧子都還有勵志榜樣:“皇上身邊的高……”
宋皎不等他說完便道:“哼,那是仗著公主愛慕他?!?/p>
顧子都震驚不已,但是堅持把被打斷的話說完:“高公公沒做大太監(jiān)時還做過乞兒……”
“這些都不重要,貴人嘛,總是有點(diǎn)奇奇怪怪的癖好?!彼勿ㄑ杆賵A場,從身上摸出一袋銀子塞到目瞪口呆的顧子都手上:“趁著年輕!趕快去追夢吧!我知道三百里外有個城,地價便宜美女多多,這是給你的路費(fèi),不要問我是誰,我只是一個不愿意看真金被埋沒的熱心姑娘!”
顧子都可能一時還沒法接受這樣的世界觀,愣在原地——他,顧子都,被一個小丫頭安排了?
宋皎已經(jīng)一蹦一跳地走了,既然洗腦成功,好像連回去的路都變得云蒸霞蔚,前途似錦。
她一高興,晚飯吃了三大碗,宋朗在一旁伸著頭問:“二姐,辦好了?”
宋皎打出一個響亮的飽嗝,拍拍胸脯:“放心,安排上了?!?/p>
3
顧子都的確被安排上了。
等他回過神,那小姑娘早跑沒影了。他掂了掂那個裝著所謂“路費(fèi)”的荷包,很沉。
罷了,下次若碰見她,再完璧歸趙吧。
想到那個神神道道的小丫頭,顧子都居然有點(diǎn)想笑。這一點(diǎn)胡攪蠻纏反而沖淡了他在翰林院日復(fù)一日編書的疲倦,使得他開始正視自己。
下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呢?他有點(diǎn)期待地想。
顧子都只是六品小官,又沒什么實(shí)權(quán),在京都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是萬萬挑不到什么好住處的,他的府邸安置在京郊,地形之偏遠(yuǎn)前所未聞——再往外挪十米,大家就不管那叫京都了。
但是顧子都樂得清閑。
這樣邊走邊想,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走出很遠(yuǎn)了,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不對。
空氣里涼絲絲的腥甜味道,是鮮血。
他的手按上腰間的劍柄,大聲喝道:“出來!”
路邊的草叢中有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蒙著臉走出來,他的肩上扛著一個人,受了傷,正淌著血。那傷者垂著頭,也許是已經(jīng)昏迷了,顧子都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無意傷人。但如今世道險惡,我迫不得已才落草為寇,你若愿意交出贖金,我可以不傷你們。”那蒙面壯漢拱手,說話卻是很客氣。
卻原來只是個強(qiáng)盜。他沉聲問:“你要多少?”
蒙面強(qiáng)盜比了個手勢,顧子都翻開宋皎贈他的那個荷包,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兩銀票。
他將銀票拿出丟過去,荷包塞入懷中,那蒙面者撿起銀票來粗略查點(diǎn),便將肩上的傷者丟下,翻身上馬離開。
待他走遠(yuǎn),顧子都才小心翼翼上前去,先是查看了那傷者的傷口,利器貫腹,好歹不深,不至于傷及性命,他將那人扛起,剛要走時,卻見到那人腰間有明晃晃的東西一閃。
別人不認(rèn)得,可他作為半個皇宮中人,卻是識得的,蟠龍復(fù)繞,白鳳朝皇——那是皇帝的腰牌!
心下一驚,他趕緊擦盡那人臉上血污,待看清楚了,震驚不已。
“皇上!”
搞定了顧子都這個大麻煩,宋皎一連三天心情都極好。中午吃飯的時候,特意叫廚房做了極豐盛的飯菜,自己先吃了一大碗。
宋老將軍垂頭喪氣地回來的時候,宋皎正著手準(zhǔn)備第二碗飯,見到父親難得沒有打盹且神志清醒,隨口關(guān)懷道:“父親怎么啦?”
宋老將軍嘆了口氣坐下,道:“最近朝廷升遷忒快了,剛剛皇上又親自點(diǎn)了個四品尉守,這樣一算,份子錢又得隨出去不少。”
宋皎怒了:“一會一個,一會一個的,什么家庭情況啊,家里有礦?。俊鞭D(zhuǎn)念一想,四品尉守的官不小,要是能拉攏過來,再篡位就容易多了,于是宋皎繼續(xù)問道, “這次又點(diǎn)了誰???”
“好像就是個翰林院打雜的。運(yùn)氣好,前日里皇上微服跑出去玩,怕驚動人就只帶了一個侍衛(wèi),結(jié)果還走散了,最近京城亂得很,一不小心就給強(qiáng)盜拿住,腹部被那盜匪刺傷,這個翰林院的人路過,剛巧身上有一百兩銀子,贖了皇上一命?!彼卫蠈④姴[起眼回憶,“哦,想起來了,叫什么顧子都的。”
“哦,顧子都,沒聽說……什么???誰?顧子都???”宋皎驚得摔了碗。
“對啊,就是……顧子都??”宋老將軍徹底清醒了。
父女倆面面相覷,敢情今天升官的,是上輩子他們宋府的仇人??!
宋皎幾乎氣瘋了:“我說爹!你怎么這么木!朝廷上封他的時候,你倒是趕緊出列跪下,演一把老淚縱橫表一表忠心?。≮s快勸一勸皇上,叫他三思而后行???!”
宋老將軍是真要老淚縱橫了,飯也沒吃,趕緊著又進(jìn)宮了。
這回宋老將軍是天黑回來的,宋皎等得焦急,抓住他的衣袖問:“怎樣?”
宋老將軍道:“有進(jìn)展?!?/p>
宋皎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問:“爹怎么說的?”
宋老將軍道:“我勸陛下三思而后行?!?/p>
“那他怎么說?”
“陛下說的確要三思,于是他經(jīng)過一下午的思考,決定把顧子都提為三品都督,并且代表新晉都督對我表達(dá)了謝意,贊揚(yáng)了我這種不徇私枉法、不嫉妒他人、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精神?!?/p>
宋皎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失去意識之前她想,要不,說這是命呢。
4
宋皎經(jīng)常教育小弟宋朗:對待戰(zhàn)友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冬天般冷酷。
她用實(shí)際行動證明了,這其實(shí)是放屁。
當(dāng)顧子都真正來訪宋府的時候,宋皎端茶倒水,臉上就差幾個大字:奴顏媚骨。
沒辦法啊,她心虛啊。誰叫自家親爹憑借一己之力送得仇人青云直上,一躍成為朝中重臣。在他面前稍微收斂一點(diǎn),還是利大于弊的,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宋皎提著上好的雪頂含翠給顧子都倒茶的時候,一彎腰看見他身上掛了個荷包,有點(diǎn)眼熟。
宋皎一拍腦袋:“顧都督腰間上掛著的不是我贈你的荷包嘛!”
顧子都的臉“噌”一下就紅了,他本來就生得白凈如玉,只這一句就叫他面若丹霞,支支吾吾道:“是、是宋小姐給的?!?/p>
他是真的沒想到,那日靈動活潑的姑娘就是宋府的二小姐。本來今日拜訪,只是因著據(jù)說宋老將軍賞識他,不惜彈淚相勸一下午,才叫他升遷至都督之位,因此前來謝恩。 卻不成想,一進(jìn)宋府,便見著她粲然一笑,好像春光。
說不動心,是假的。
“若不是宋小姐那一百兩銀票救了皇上的命,顧某也許就沒有今天,宋小姐之恩,顧某沒齒難忘。”他站起,拱手行了一禮。
那邊宋皎聽了這話幾乎要悔得腸子青,趕緊擺擺手,她怕再聽下去會心梗。
顧子都猶豫了半晌,才道:“后天是洛神節(jié),皇上下令群臣攜親眷進(jìn)宮赴宴,宋小姐會去嗎?”
廢話,你都說了皇上下令,我能不去嗎?宋皎揉揉額頭,胡亂點(diǎn)了個頭敷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一刻,顧子都漂亮的眸子中好像有光芒迸發(fā),興奮而期待。
“我等你。”顧子都道。
宋皎當(dāng)然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等到洛神節(jié)那日,簡單梳妝了,便進(jìn)了宮。
直到坐上宮宴,她才有些不真實(shí)感——顧子都怎么就坐她旁邊?。∷渭椅蹇谌?,老將軍和夫人共案,宋秋和宋朗共案,就算單出一個她來,也跟顧子都八竿子打不著吧!
顧子都解釋道:“我沒有家眷,你坐在我旁邊,是我同皇上求來的恩典?!?/p>
宋皎看著顧子都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突然就哽在喉嚨里,她想,算了,心軟一回吧。
顧子都見她沒意見,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宴席進(jìn)行到一半,按理說便是例行的“天子點(diǎn)將”環(huán)節(jié),皇帝欽點(diǎn)兩名臣子進(jìn)行比試助興,也算是一種考察。
今年少年都督風(fēng)頭無二,自然是要上去的,至于另外一個——皇帝笑吟吟地看向宋家席位:“虎父無犬子,朕便點(diǎn)朗小公子上來一試。”
宋皎有點(diǎn)激動,這是絕好的機(jī)會,只要宋朗勝過顧子都,那么就是當(dāng)眾告訴各位顧子都僅僅只是虛名在外,順便還能怒刷一波宋家威勢,可謂一石二鳥,一箭雙雕。
顧子都俯身對她溫柔一笑,看得她有點(diǎn)晃神,再回過頭來他已經(jīng)長身玉立于大殿,驚起一重贊嘆。
宋朗也站了上去,看起來很是郁悶。
顧子都抽出寶劍,十分漂亮地綰出一朵劍花 ,拱手道:“朗公子先請?!?/p>
宋朗弱弱地說了一句:“我不會?!?/p>
宋皎急了:“宋朗,平常我怎么教你的,你是男子漢,要自信一點(diǎn)?!?/p>
她溫柔堅毅地看著宋朗,從小這個弟弟是她教大的,她是他的后盾,是他的力量。
然后宋皎看到宋朗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終于囂張地喊了一句:“老子不會!”
宋皎:“……”
顧子都:“……”
眾人:“……”
也許是這句話太過令人震驚,大殿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一道閃電般的身影不知從哪個角落飛射而出,直逼金鑾座上的帝王。
這變動來得太過突然,根本沒有人反應(yīng)過來,除了顧子都。
他幾乎是立時追了上去,扔出刀格擋住了刺客的毒劍,那刺客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抬手伸向皇帝的喉嚨,顧子都同時趕到,抬起一腳踢向那人面門,左手反擒了他手腕,手臂上卻被劍劃出了一道血痕,那刺客再回過神來時,已是躺在地上,頸上一涼,有刀劍架上。
總算是有驚無險。顧子都瞇起眼,沉聲問道:“爾乃何人,受誰指使?”
那刺客不說話,眼神卻飄向別處——那是宋皎坐的位置,顧子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宋皎正焦急地站起來伸著頭想看看這邊的情況。
不安的情愫立刻涌上他的心頭,那刺客終于開口:“指使我的乃是……”
不等他說完,顧子都便飛快地將長劍刺入他脖頸,簡單利落,那刺客頭一偏,再沒了下文。
“不小心。”顧子都解釋道。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但刺客終究是他拿下的,絕不可能是由他自己指使,皇帝擺擺手,神情疲憊,表示算了。 好好的宴席算是被破壞了,皇帝受驚,打算擺駕回宮,只有宋朗這廝還直愣愣站在大殿中央,宋皎覺得大概是他的腦子一下不能接受這么多變數(shù)。卻沒想他突然冷不丁沒頭沒腦地冒出來一句:“這就完了???”
皇帝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下,悠悠道:“朗小公子說得有理,這事絕不能姑息,今日顧都督救駕有功,擢升為正二品指揮使——”
宋皎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又趕緊問道:“那刺客呢!”
她的本意是想讓皇帝意識到刺客是被顧子都所殺——趕快降罪??!
然后她就聽到皇帝的聲音響起:“宋小姐提醒朕了,此事需嚴(yán)查,那便擢升顧都督為正一品宰相,全權(quán)負(fù)責(zé)此事!”
顧子都一掀袍子,單膝跪地謝恩。其實(shí)他從六品翰林院編修走到如今正一品宰相,最是要感謝宋家。當(dāng)然,還有宋皎。
宋皎真是一口氣沒提上來,快自己把自己憋死:上輩子顧子都自個兒做到宰相先是參加科舉、又是平定兵亂的,好說歹說也要了一年呢,好嘛,這輩子在整個宋家傾盡舉家之力的幫助下,居然才用了五個月!
群臣散去后,她才走到顧子都面前,極為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惡狠狠地一字一句道:“好、好、干!”
顧子都笑得溫柔:“我會的?!?/p>
5
宋皎踏上離開皇宮的馬車時,顧子都已經(jīng)換上了嶄新的官服,金色的,胸前繡著半輪新月,襯得他貴氣逼人。
“宋二小姐留步?!彼白∷勿?。
宋皎還在生氣,只道:“我擔(dān)不起顧相這一聲‘二小姐,若有什么事,還是請直說吧?!?/p>
顧子都愣了一下,有點(diǎn)羞澀地道:“好吧,皎皎?!?/p>
宋皎氣絕,怎么,重生會影響她的表達(dá)能力嗎?顧子都這個樣子怎么搞得好像是她逼良為娼了呢?
她冷笑看著顧子都左臂上透出衣袍的血跡,諷刺道:“顧相要是沒有事,還是先包扎手上的傷罷?!?/p>
“只是被劃了一下,不嚴(yán)重的?!鳖欁佣碱D了頓道,“我的確是有事找你的,如今桃花正盛。我想邀皎皎后天與我同游百里山?!?/p>
話還沒說完,他的臉卻先紅了。
春日里夜涼如水,晚風(fēng)挾了不知名的幽香,顧子都便久久站在馬車前,宋皎才發(fā)現(xiàn)他臂上挽著一件大氅。
他將那件大氅輕柔地披在宋皎身上,白玉般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打了一個結(jié),道:“更深露重,皎皎注意安全。叫馬車行慢些?!?/p>
宋皎覺得一定有哪里出了問題,不然在面對自己上輩子的仇人時,她的心怎么會跳得這樣厲害?
顧子都當(dāng)做她默認(rèn)同意了,俯下身來,宋皎感覺額頭上有溫軟拂過。
“皎皎,晚安?!?/p>
她聽見顧子都在她耳邊這樣說。
宋郎提著蛐蛐籠子進(jìn)了宋府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宋皎托著下巴坐在桌前,一副丟了神的樣子。他想起剛剛在宮里時,二姐好像被顧子都那個魔頭叫住說了好一會話,登時緊張起來:“二姐,顧子都是不是欺負(fù)你了?!”
親了她的額頭,搞得她的心現(xiàn)在還是狂跳,應(yīng)該是欺負(fù)了吧?宋皎“嗯”了一聲。
宋朗的眼淚立時就出來了,少年的拳頭捏的老緊,骨節(jié)都泛了白,他提起一拳砸在大柱上,悲憤地道:“二姐!你下次還是躲他遠(yuǎn)點(diǎn)吧!”
宋皎:“大哥,這個時候你的臺詞不應(yīng)該是‘我要去找顧子都打架嗎?”
宋朗干笑了兩聲,宋皎嘆了口氣,本來也沒打算指望他,只郁悶道:“可能躲不開了。顧子都邀我去百里山踏青?!?/p>
宋朗的眼睛瞪得很圓:“你答應(yīng)了?”
宋皎有點(diǎn)心虛地道:“我答應(yīng)了?!?/p>
宋朗噌一下站起來,不可置信道:“二姐,那是大魔王??!那是顧子都??!你怎么會……難不成、難不成你喜……”
“放屁!怎么可能,我才不喜歡顧子都呢,你可別多想了,雖然他長得好看官又大又有錢有勢武功又不知道比你好到哪里去,但是就算他長得好看官又大又有錢有勢武功又不知道比你好到哪里去,我也不可能喜歡他的,總而言之我答應(yīng)他去百里山才不是因?yàn)橄矚g他,我!不!可!能!喜!歡!顧!子!都!”宋皎也噌一下拍案而起,下意識地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自己先愣了。
宋朗:“姐,你先別激動。我想說的是‘難不成你喜歡百里山的風(fēng)景……”
宋皎的臉簡直紅得發(fā)燙,只能罵道:“你說話不能趕緊說完嗎?!你舌頭比別人短一節(jié)???”
宋朗不敢回嘴,只是很委屈地瞧著她,宋皎想了想,飛快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宋朗,現(xiàn)在我來給你上第一課,我告訴你,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瞧瞧現(xiàn)在顧子都那廝的地位,官比咱爹還大,咱能和他硬碰硬嗎?”
宋朗一副虛心學(xué)習(xí)的樣子:“不能?!?/p>
宋皎再接再厲:“現(xiàn)在來上第二課,機(jī)會總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后天我和顧子都單獨(dú)出游,如果我安排幾個身手不凡的能者事先埋伏在山上,并且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刀,你說會怎樣?”
宋朗:“我知道了,到時候你們在山上玩累了,可以把他們叫出來舞刀助興?!?/p>
宋皎意識到了,和宋朗試圖完成一段正常的對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但她還是耐心講解道:“不是!是刺殺??!刺殺!顧子都再厲害,十七八個人一人往他身上戳一下的,他也死透了吧!”
宋朗恍然大悟:“姐!你也太聰明了吧!我這就去安排殺手!”說完他興沖沖地跑出去了。
宋皎無力地坐下來,窗外有寒鴉鳴叫,吵人得緊。不知是不是因著這緣故,往日里她最愛吃的菜色鋪滿了一桌子,今日她卻連筷子都不想拿起。
好像,并不是那么期待那天的到來呢。
6
再怎么不愿意,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宋皎在滿心的不安中,迎來了約定的時期。
顧子都的馬車是傍晚時分抵達(dá)宋府的,那馬車極為精致,就連門簾也是金線織就,華麗得不像樣子。新月金袍的顧子都就站在馬車前,笑吟吟地看著她。
宋皎突然就不想去了。她的心里再沒有這樣想反悔過,這種情緒使她幾乎是耍賴般的站在門口不動,惹得一旁的宋朗疑惑不已:“姐,你咋啦?”
宋皎沒好氣地道:“我今天不想坐馬車不行啊?!?/p>
顧子都愣了一下,隨即溫和道:“沒事,我今日牽了馬來,不過我只帶了一匹,可能要委屈皎皎同我共騎?!闭f著便朝一旁的紅馬招手道,“嬌嬌過來?!?/p>
宋皎又羞又怒:“你給馬取我的名字?”
顧子都有點(diǎn)手足無措道:“是‘小葉風(fēng)嬌,尚學(xué)娥妝淺的‘嬌?!?/p>
宋朗:“姐,你分不清讀音嗎……”
宋皎又給鬧了個大紅臉,話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沒法再拒絕,哼了一聲,翻身上馬。
第一次沒踩上。
第二次,也沒踩上。
第三次,她再要試圖完成漂亮的上馬動作的時候,顧子都“撲哧”一下笑出來了,道:“皎皎,我抱你吧?!?/p>
宋皎也不羞了,她憤怒地想: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然后視死如歸地張開了雙臂等著顧子都來抱。
顧子都笑得更開心了,他道:“皎皎,不用這樣的?!比缓髷堊∷勿ǖ难?,一手按在馬背上,以極為美觀流暢的動作輕松上馬,那陣勢,連宋皎都想要給他鼓掌。
她尚且只是想想,那邊宋朗已經(jīng)拍起來了。
臨走之前,她狠狠瞪了那二貨弟弟一眼,心里暗暗發(fā)誓,回來非要把他吊起來打。
宋府離百里山不近,騎馬也要一會兒,顧子都坐在她身后,因著要牽著韁繩,雙手繞過宋皎,竟是將宋皎環(huán)在懷中。宋皎一直以來自以為是的厚臉皮此刻燙得嚇人,顧子都不言不語,她卻覺得尷尬,沒話找話般問:“為什么要在傍晚出發(fā)?到了百里山天都黑了,還能看什么啊?!?/p>
顧子都卻顧左右而言他,莫名其妙道:“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宋皎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即使粗心如她,也聽出那一點(diǎn)落寞。
“我是被收養(yǎng)長大的,吃的是百家飯,穿的是百衲衣——嗯,你可能不懂,就是村子里每家人給一塊布做成的衣服?!鳖D了頓,他繼續(xù)道,“我沒有爹娘,可是大家從來沒有嘲笑過我,村長哪怕自己吃不飽飯,也要送我去先生那里上學(xué)。我離開之前,大家送給我很多東西,有被褥、衣裳還有干糧。雖然不是錦衣玉食,但是那都是大家自己平常舍不得用的。我走之前發(fā)誓,我以后一定會青云直上,好好報答大家?!?/p>
宋皎沒說話。顧子都繼續(xù)自言自語道:“可是你也看到了,沒遇到你之前,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根本沒有報答他們的能力,是你,是宋家讓我有機(jī)會償還這樣的恩情?!?/p>
宋皎問:“所以你對我這么好,也是因?yàn)槲矣卸饔谀銌???/p>
“是?!鳖欁佣寄樕嫌兄鴾厝岬男σ猓翱捎诌h(yuǎn)遠(yuǎn)不止?!?/p>
“我所長大的村子里有一種說法,如果在立春這一天,男子能為他心愛的女子折下一枝最好看的桃花,他們便會長相廝守?!?/p>
宋皎沉默了很久,突然道:“回去?!?/p>
顧子都有些不明所里:“可是我們都已經(jīng)到山腳下了。”
“回去吧,顧子都,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她的眼里甚至有著點(diǎn)哀求的意味,“我們明天再來看桃花吧,明天再來,好不好?”
“皎皎,你先前問我為什么要在傍晚出發(fā),我來告訴你為什么。”顧子都的氣息灼熱地噴在她耳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p>
宋皎感覺有什么溫?zé)崛彳浡湓谒哪橆a上,那是一個極其輕柔的吻。
然后,她聽見顧子都輕聲道:“皎皎,我現(xiàn)在便去山頂為你折一朵最好看的桃花,如若我折回來了,你就嫁給我吧?!?/p>
7
宋皎最終沒能攔住顧子都,她守著那匹名喚“嬌嬌”的棗紅馬,在山腳下等了一夜。
她想,顧子都那么厲害,沒那么容易死吧?
她又想,宋朗那么不靠譜,興許找來的殺手記錯時間沒到呢?
時間每過去一會,她的心就更冷一分。天邊翻起第一抹魚肚白時,她牽著棗紅馬上山。山路很難走,走得她這個嬌貴的官家小姐刺傷了手背、劃破了腳腕。
可她沒停,她不死心地想:那可是顧子都,都說禍害遺千年,他且死不了呢。
可是當(dāng)她走上山頂?shù)臅r候,心便瞬間冷卻下來——山頂上的那片桃林里,七零八落地躺了好多具尸體,滿眼都是鮮血、斷劍和衣服碎片,也許是因著桃花的緣故,空氣里同時拌雜著濃烈的腥臭與幽然的馥郁香氣,一切的一切都告訴著她昨夜發(fā)生的那一場惡戰(zhàn)。
她膽子小,平常最怕死物。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不怕了,她踉踉蹌蹌地跑上前去,用力的翻開那些尸體。
不是顧子都。不是顧子都。也不是顧子都。她心下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眼角卻不經(jīng)意的瞟到不遠(yuǎn)處斷崖邊上的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荷包,她送顧子都的荷包,此刻靜靜地躺在斷崖邊,敘說著一個她不愿想也不敢想的事實(shí)。
荷包的旁邊,還有一枝染著點(diǎn)血,但開得很艷的桃花。
宋皎回到宋府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站不住了。
宋朗趕緊扶住她,他不明白,他這么多年銅墻鐵壁般的二姐僅僅是經(jīng)過了一夜,怎么就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難道是顧子都發(fā)現(xiàn)了?他緊張地猜想。大姐宋秋比他先問出來:“顧子都呢?”
“死了?!彼勿抗獯魷?,“我把他害死了?!?/p>
“我找的那些殺手,把他殺死了。”她木訥地重復(fù)。
宋朗釋然:“喔,原來是真的死了啊,我還以為……”
宋皎把目光投向長舒一口氣的宋朗:“以為什么?”
宋朗笑道:“既是死了,那便沒什么的,我左不過是奇怪,之前攏共尋了十四個殺手,又只給了定金,怎么一天都過了,卻也沒個人來找我結(jié)算……”
“你說多少人?!”宋皎猛然站起來。
“十、十四個啊……”宋朗給嚇了一跳,有點(diǎn)支支吾吾地回答。
宋皎心下一沉:“剛剛,我在山上看到有足足二十個人的尸體。”
這話一出,便是從來不著調(diào)的宋朗也沉默了——若是少了幾個人的尸體,還能說做是掉下山崖,又或者是逃走了。但絕不可能平白無故多出來這樣多。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宋家三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想到了這一句話。
“找,派人去百里山找,尤其是半山腰,山洞,溪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彼勿ù驍嗨脑?,頓了頓又對宋秋道,“還請大姐帶上調(diào)香工具,親自隨他們走一趟。”
消息是三個時辰后到的,一個家仆顫巍巍地跪在地上,身上還帶著外面的涼氣:“回二小姐的話,您要找的人在山腰的一個山洞里找到了,一共十四人,皆被毒劍貫腹而死,無一生還?!?/p>
宋秋也是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那百里山上頗為奇怪,按理說,這樣血腥的慘狀,是決不應(yīng)當(dāng)會有多余的香味。初時我以為是桃花香,但是仔細(xì)分辨過后,這香味濃郁刺鼻,卻不是桃花那樣清芬?!?/p>
“那是何物?”宋朗緊張地問道。
“二妹妹可有曾聽說過南海有龍,取之涎津百斤,才能煉出小小香膏一塊,是故極其珍貴?!彼吻锒似鹨槐杷斑@便是皇家御用之物,名為龍涎香?!?/p>
“是他。果真是他?!彼勿ɡ涞?。
宋朗只見她眼里驀然迸射出一股陰冷,攪著濃濃的怨恨,比寒冰來得更冷。
“我們……恐怕要提前動手了?!?/p>
8
亥時三刻,西涼皇宮燈火通明。
西涼帝正襟危坐于金鑾寶座上,連龍袍的邊角也疊得整整齊齊。沉聲開口:“宋二小姐深夜帶兵圍困我皇宮,唱的又是哪一出戲?”
“回陛下的話,唱的是《司馬逼宮》,只怕您不愛聽?!彼勿ú]有太多的表情,就靜靜地站在金鑾寶座前,卻看的西涼帝心中一寒。
“宋皎,你好大的膽子!”他壓下顫抖的聲線,努力維持著冷靜,“你們宋府是要反了不成!你真以為只憑你區(qū)區(qū)宋府,便可撼動我百年根基?”
宋皎沉默了,半晌她道:“現(xiàn)在也許不是時候,可是我想要一個真相。我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即便是蚍蜉撼樹,我也得拼上一拼。”
西涼帝卻并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只哈哈大笑:“你倒并不愚蠢,也明白是蚍蜉撼樹。我已經(jīng)發(fā)出訊息通知了鏢旗將軍,不時便會趕到,你想好遺言罷。”
“可現(xiàn)下里,皇宮還盡在我手。我只問陛下——”
“陛下故意安排人手,使得陛下為顧相所救,為的便是培養(yǎng)心腹,同宋家分庭抗禮,對不對?”
“陛下預(yù)謀栽贓陷害,洛神宴上指使殺手指認(rèn)我宋家,只為扳倒我,是不是?”
“陛下見顧相同我走得近,蓄意百里山埋伏,將我們一舉拿下,再誣陷我謀害當(dāng)朝重臣,錯沒錯?”
一連串的問題道出口,她只覺得心頭氣血翻涌,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想起百里山那夜少年溫柔羞怯地親吻,微笑著說出口的:你嫁給我吧。
她的手摸向腰間的劍:既然鏢旗將軍已在路上,那么今日也許要死在這里了——死便死! 西涼帝露出冷笑,在他眼中,宋皎仿若螳臂當(dāng)車,絕不敢動他:“是又如何?今日見你,料想是計劃出了點(diǎn)偏漏,沒讓你身死百里山,不過也無傷大雅,扳倒宋家的計劃只不過是提前了些、名不正言不順了些。該殺的、該死的,你一樣都躲不掉。”
他突然癲狂般大笑起來:“朕從不后悔要除掉宋家,朕現(xiàn)在所后悔的,不過是失去了顧相這樣一個左膀右臂罷了!”
“承蒙陛下厚愛,子都不勝感激。”一個溫和的聲音突然在宋皎背后響起,如同雷霆乍驚,讓宋皎渾身突然僵硬了。她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過身去,那個金袍少年就站在那里,長身而立,一如往昔。
西涼帝仿佛是看到了救星,咆哮道:“好!上蒼果然誠不欺我,顧相快快將這亂臣賊子拿下!” “是子都來遲了。望陛下恕罪。只是那鏢旗將軍實(shí)在難纏,子都好不容易才在京郊十里將他斬于馬下?!?/p>
“忘記告訴陛下了?!鳖欁佣夹Φ们鍦\,“百里山一夜,我已答應(yīng)入贅?biāo)渭?,與我的皎皎結(jié)為連理,因此正如陛下之前所說的那樣,子都如今也是‘一家亂臣賊子中的一位了?!?/p>
他抽出腰間長劍,一步步走向一臉不可置信的西涼帝,臉上一派云淡風(fēng)輕。
“陛下,再見。”西涼帝失去意識之前,聽到顧子都輕聲說。
9
“所以,你們一家都死過一次?”顧子都不可置信地問。
宋皎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
“這樣說,你這么快能夠發(fā)覺幕后主使,也是因?yàn)樯陷呑泳褪且驗(yàn)楸换实奂蓱劧鴼?,死出了?jīng)驗(yàn)?”他又問道。
宋皎辯解:“有這個原因,但是更多的還是依靠我的聰明才智好吧?小顧宰相你問題有點(diǎn)多?!?“最后一個問題,我的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姨子小舅子……還有你,都是我殺的?”顧子都的聲音已經(jīng)提到了最高。
宋皎道:“我知道你可能一時不相信,但是這的的確確是真的,哎,你也不要太自責(zé),畢竟你上輩子就是皇帝提拔起來對付我們的……等下,什么你的岳父、岳母、小姨子、小舅子啦?”
“難道不是嗎,剛剛在大殿你不也沒反駁嗎?”顧子都神色無辜。
宋皎辯解道:“不是!那個時候我還以為你掉下懸崖死透了,給我哭得老傷心了,你突然一出現(xiàn),就給我整蒙了好不好?!”
“所以呢?你不也沒反駁嗎?”顧子都繼續(xù)無辜狀。
宋皎深切地意識到從前那個動不動就臉紅心跳的純情小顧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她心想:算了,小顧宰相長得好看年輕有為官又大,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她不吃虧。
肩上一沉,顧子都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很久很久。
半晌,他突然開口:“對不起。我意識到不對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秘密調(diào)遣我手下的人,好助你一臂之力。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p>
宋皎的眼睛一下又紅了,她抽抽噎噎地道:“你害我傷心死了,道歉有個屁用???!”
顧子都道:“我自然是要補(bǔ)償你的?!?/p>
他把宋皎扳正面向自己,嚴(yán)肅道:“聽著,皎皎。我姓顧,字子都。今年二十二歲,五官端正,氣質(zhì)良好,曾經(jīng)參與救駕先皇、宋府謀逆等多個大型團(tuán)體活動,喜歡舞劍、讀書,格外喜歡你?!彼恢缽哪睦飸蚍ㄋ频淖兂鲆恢μ一ǎ瑖?yán)肅道,“現(xiàn)在我正式申請入贅?biāo)胃尤雭y臣賊子大家庭,并且努力讓我的皎皎成為全西涼最開心、最幸福的姑娘?!?/p>
宋皎真是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完了,偏偏這個害她快哭死的害人精還這樣不自知。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小時候梨園觀戲,那華麗打扮的戲子縱情而唱,一曲《桃花扇》引來滿座贊嘆。
那詞是怎樣的來著,對,是——十里煙雨重重,燈花逐水流,盛庭華宴依舊。琵琶聲色悠悠,香扇桃花繡,新詞一闋為君奏。
她笑了笑,看向顧子都,他眼里的期待一如那個邀她前去百里山的晚上,她想,顧子都啊,才是真正美而不自知的吧,要不然他怎么能只因?yàn)橐谎?,就讓她心跳如鼓擂?/p>
宋皎踮起腳尖,飛快地在顧子都左臉上偷了一個香。像是四月桃花瓣輕柔地拂過臉頰,燒起一陣心火。
“好吧,朕準(zhǔn)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