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鳥植
簡介: 沈瑜從沒想過,畫工奇差無比的她有朝一日能擁有一支神筆。她更沒想過,平凡如她,能在萬千人中,與聞折玉相遇。
1.顏即是正義
沈瑜掂了掂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袱,滿意地聽到里面銀元碰撞的聲音,鎖上西廂房的門就準備跑路。
“姑娘?”
完蛋。
沈瑜穿越來這地方已經有兩天了。但穿越就穿越吧,原主好像還是個人稱“神筆”的姑娘,畫藝超絕自不必提,最神的還是,這姑娘自帶神筆馬良體質,畫什么有什么。
所以這根本是個不科學的世界吧!
沈瑜小學也曾學過國畫,畫的豬八戒特別像餓鬼,被老師親自勸退。
這就很尷尬了。
所以她在稍微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之后,干脆利落地潛逃。
哪知,剛出門就被抓包了。
她閉了閉眼,再回過頭看向來人時已是笑容可掬:“今天的畫已經賣完了,要買的話,可以……”下月初一再來。
后面的半句話被她吞在嘴里,不僅如此,她還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因為這人不僅聲音好聽,長得還好看,一雙桃花眼望過來的時候,沈瑜都快找不著北了。
民國出美男??!歷史老師誠不欺我!
那俊美男子的臉上露出點失望:“這么快就賣完了?”
沈瑜點點頭:“是?!?/p>
而且以后估計也懸了……
在看到對方的表情之后,她突地對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蠢事感同身受了起來。
美男蹙眉,她的心都要碎了。
“不知能否預訂姑娘的畫作?”那美男思忖片刻,道,“在下想要求個姻緣?!?/p>
俊美如斯還要求姻緣,看來現(xiàn)在還不是看臉的社會。
但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她畫畫功底太差了??!把一個沉魚落雁的姑娘畫成鬼見愁,萬一再實現(xiàn)了,那就不是人情,反倒成了害人了。
見沈瑜的臉上露出猶豫神色,他苦笑一聲:“既然姑娘不方便,那……”
“……什么姻緣?”
沈瑜暗暗掐了自己半天都沒控制住的嘴,問了出來。
她此刻很想沖著自己吐口水。深受看臉社會荼毒的顏狗沒救了。
那陌生美男看她又生無可戀地打開了西廂房的門,倒是很高興:“多謝姑娘。在下聞折玉。”
“我叫沈瑜。”沈瑜把他請到屋子里來坐下,順手又倒了一杯前夜沏的冷茶,“你要求什么姻緣?”
若這聞折玉不知道自己所求之人是誰,只想讓她畫出自己未來的真命天女,那么沈瑜還是挺擔心這個地方會變成靈異副本的。
“我有一位心心相印的愛人。”
聞折玉纖長十指捧著細膩白瓷茶杯,睫毛低垂時仿佛振翅欲飛的蝴蝶。沈瑜差點看呆。
“哦?!眴紊砉飞蜩に崃锪锏叵耄家呀浶男南嘤×诉€求什么姻緣?
“但他背叛了我,接受了家族的聯(lián)姻?!甭務塾衿岷跐饷艿难劢掭p微地顫動著,“他有未婚妻了?!?/p>
“嗯……嗯?”沈瑜本想下意識地安慰他,聽到后面,覺得自己大概沒聽懂,“未婚妻的意思是……女人?”
“嗯?!?/p>
“你的愛人是個男人?”
“是?!甭務塾駧е嘈?,狹長的桃花眼都黯淡了幾分。
看出他的低落,沈瑜忙出言寬他的心:“如今天下大同,分桃斷袖也沒什么稀奇?!?/p>
她只是覺得這么有殺傷力的美貌基因傳遞不下去,有點為全人類感到可惜罷了。
聞折玉勾唇微笑,膚如白瓷,唇色嫣紅,笑容蘇得沈瑜小心臟亂跳:“多謝姑娘諒解。我聽聞姑娘有一支神筆,所畫之事均能實現(xiàn),故有此一求?!?/p>
得知神力都來自于筆,而并不受畫作質量限制,她松了一口氣,但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可我未必能幫到你……”
而且她畫畫的水平……不提也罷。
“我只求姑娘相助于我便可,不敢奢求結果一定如意?!彼裆珣┣小⒁笠髴┣?,顏狗沈瑜毫無抵抗力,稀里糊涂地便應了下來。
待她再回過神,只見對方沖她微笑,面容在欣喜之下更為驚艷:“太感謝姑娘了!折玉必將全力回報姑娘的大恩!”
沈瑜看著自己送走聞折玉之后,快手快腳地把打包好的行李一一放回原處,心中只有大寫的冷漠。
真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哪來的自信,竟覺得可以去鄙視周幽王了。
明明周幽王跟自己比起來,是那么的有原則。
2.求雨不需要技術
沈瑜在約好的時間內趕到了聞折玉給出的地址。是一家戲院。
也是,就憑聞折玉這樣的容貌氣度,在哪個年代都是當明星的料。
越過大敞著的門,她悄悄地往里覷著,一眼便看到了即便在人群中也是發(fā)著光的聞折玉。
他看起來狀態(tài)并不好,正神情疲憊地跟一個身著軍裝寬肩窄腰的男人對峙,院內只有他們二人,頭頂是大團錦簇的紅色海棠。簡直是工筆細描也難描繪出來的哀艷景致。
奈何站得有些遠,沈瑜并不能聽見他們在說什么。
看時間,似乎來得剛好。
聞折玉提起過,那人名字叫寧昔,在金陵城里算是權勢頗盛。看著兩人相處的光景,多年來看偶像劇的經驗告訴沈瑜,這軍裝男子就是那個負心薄幸的渣男。
沈瑜一屁股坐在門口的石獅子旁,絲毫不顧及自己穿著樣式繁復的晚清湖藍色褂裙,悶頭從懷里掏啊掏,掏出一塊徽墨,又掏出一只硯臺,接著掏出了一個水袋,開始磨墨,再掏出一張被她揉得皺巴巴的黃紙,最后掏出一支筆——就是人稱神筆的那一支。
而聞折玉自沈瑜一出現(xiàn)便發(fā)現(xiàn)了她,緊繃著的表情當下松快了不少,也把她身邊路人看到她時一言難盡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想到之前這小丫頭帶著擔憂說:“其實,心如果變了的話,挽回也是沒有用的?!钡谒偃笾?,她還是答應了他,并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幫他挽回寧昔。
聞折玉瞇起一雙美麗的桃花眼,不知這心思頗正的小丫頭打算怎么幫自己。
他把曾與寧昔相處的某些片段告訴了沈瑜。沈瑜再三思忖了之后,覺得若要挽回曾經深切相戀的戀人心,少不得祭出“往日重現(xiàn)”這一殺手锏。
她自然也記得分明,聞折玉說過,他與寧昔是在雨中初遇的。
沈瑜畫完之后,嘴兒一撇,似是對自己的畫藝不怎么滿意,最終還是破罐破摔地起身湊近,向他們的方向扔了一個紙飛機,又迅速地藏到了石獅子背后。
真像個小兔子。
還是那種白嫩嫩笨兮兮的傻兔子。
他心中這樣想著,面上卻絲毫不顯,只作不經意地對上了沈瑜從石獅子身后探出的一雙黑葡萄似的眼。她沖他招招手,得意地笑了笑,示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聞折玉看她傻乎乎又自覺聰明的樣子,幾乎繃不住臉上沉肅表情,想笑。還真是可愛。
而后,他眼睜睜看那紙飛機打了個旋兒又飛回了獅子屁股后面。
正正好好砸在沈瑜腦門上。
聞折玉:“……”
雖看不到沈瑜,但聽到她驚訝下的一聲驚呼,便差不多也知是怎么回事了。
寧昔對這二人的動作像是毫無察覺,沉聲道:“怎么了?”
說著便要往門口方向走。
聞折玉一下子攔住他,竟是暴露了少見的強硬,而后又語氣溫淡道:“沒事。天快下雨了,回房里吧。”
真的。
說話間,頭頂已經積起濃密暗色云朵,云彼此擠來擠去的咕嚕咕嚕聲像一萬只貓科動物在頭頂?shù)偷褪就?/p>
第一滴雨落了下來。更多雨珠也打了下來。
若有人能從上方俯瞰此處,便會發(fā)現(xiàn)雨勢最大處是戲院門口石獅子那里,再往外延伸約方圓二百米,雨勢漸小,直至于無。
此時此刻,苦兮兮的沈瑜正抱著自己一堆家當,坐在戲院門檐下避雨。
誰能想到紙飛機會飛回自己頭頂來?!
她此時十分想打死出門時不帶腦子的自己——什么都帶了,就是沒帶傘。
沈瑜數(shù)著自己面前一方青石板上,從屋檐上落下的雨滴,她才數(shù)到二百四十,便聽到了耳邊響起一道溫潤男聲:“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驚訝地抬起頭,聞折玉一雙桃花眼關切地望著她,嫣紅的嘴唇恍若噙花。
他身著青色長衫,撐一把素白紙傘,身后是漫漫雨幕。
聞折玉如此好看,沈瑜就那么仰著頭看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等她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忙道:“好……好啊。麻煩你了?!?/p>
……差點被自己咬到舌頭。美色惑人,古人誠不欺我。
人家有心儀的人了你個花癡!
沈瑜在心里瘋狂地唾棄自己。
聞折玉眼眸微深,明明是美到引人犯罪的長相,笑起來偏像大雨淋濕般清新無辜:“無事。反正寧昔也走了。”
他明明沒說什么,字里行間透露的意思讓沈瑜不由心疼起來。
這么好的人,寧昔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啊對了,你還沒看我剛剛畫的畫吧……真的挺丑的,沒想到還求雨成功了啊……”沈瑜不忍見他蹙眉,索性破罐破摔地把那已經皺巴巴的紙飛機拿了出來,獻寶似的遞到他眼前。
雖然很沒面子,但如果能起點作用讓他開心的話,那丟人就丟吧,她不在乎。
聞折玉低著頭把紙張展平,沈瑜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無從揣度他此時心情是否有了緩解。
畫幅正中央的,像巨大黑蘑菇一樣的黑云,以及一片比手指還粗的雨絲,終于得以重見天日。
畫師作畫,尤其水墨畫,向來畫得清淺且溫淡。而沈瑜不僅把形狀奇怪的云朵勾了邊,還把圖案內部全用漆黑的筆跡填充了,紙的背面也洇出墨來。
聞折玉甚至感覺自己的指尖已經被紙張背面的墨跡打濕了,一手的濕淋淋。
真是……丑得一言難盡。
聞折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丑歸丑,確實起了一些作用。神筆之名,名不虛傳。
“有沒有開心一點?”沈瑜小心地覷他神色。
“謝謝你,我很開心?!甭務塾駴_她彎唇而笑,那笑容清澈得像是不會沾染任何塵世污穢,“阿瑜?!?/p>
沈瑜訥訥地胡亂點了點頭,臉卻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3.閨中密友聞折玉
自從那日開始,聞折玉出現(xiàn)在她的小院里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若是別的時候,沈瑜怕是要開始考慮“他是不是喜歡我”的問題了,偏偏眼前這位聞美人又是個鐵定不會喜歡她的人。
糟心。
“所以那日之后,你與寧昔又有聯(lián)系了嗎?”
沈瑜一邊斟茶一邊問他。
回應她的只有聞折玉帶著苦笑地搖頭。
沈瑜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既心疼聞折玉被折磨至斯,又恨寧昔這個大豬蹄子負心薄幸。
“寧昔往日最愛吃我親手做的核桃糕,說它香而不膩,入口即化,口感又溫潤如沙,我想做了之后托人給他送去,你看……是否可行?”
沈瑜瘋狂同意:“當然可行??!”
不怕敵人不接招,就怕隊友想逃跑。聞折玉這么有上進心,不鼓勵鼓勵怎么行?!
聞折玉露出欣喜的笑:“正巧,我?guī)砹艘恍?,不如阿瑜先嘗一下口味如何?”
沈瑜猛點頭:“那自然好?。 ?/p>
最近托聞折玉的福,沈瑜的日常飲品從一開始的涼白開發(fā)展到明前龍井,日常點心從街頭小販賣的瓜子發(fā)展到蜜餞涼糕,可謂質的飛躍。
沈瑜拈起一塊核桃糕放入口中。
然后她驚呆了。
這是什么廚神轉世!
核桃的香味細致到了每個顆粒,又因這核桃糕太松軟,在它落到口中的瞬間直接爆裂般化開,那香甜也就一下子填充了整個口腔,整個人仿佛墜入無與倫比的核桃夢境。
寧昔在吃到聞折玉做的核桃糕的瞬間沒有愛上他嗎?
無論如何,反正她是徹底被征服了。
她張嘴欲言,嘴里卻全是核桃糕的粉,一時不慎差點嗆到,眼淚都要咳出來了。聞折玉眸色一深,倒了杯水遞給她,骨節(jié)分明好看的手掌輕輕拍著她后背:“慢慢說話,別嗆著了……”
沈瑜好容易才把嗓子里的癢意壓了下去,后背上的熱意卻一時無法消除。
暗罵自己自作多情,沈瑜道:“就去送他這個核桃糕吧,我相信一定能挽回他的?!?/p>
美食俘獲了她的心。她此刻失落無比。
4.因為你變勇敢
沈瑜以為聞折玉這么一去,怎么也得好幾天之后才能再來了,卻沒想到,當天晚上聞折玉就搶在她鎖院門之前,回到了她的小院里。
拖著看起來像是發(fā)燒燒到四十多度的身體。
他的衣服明顯是上午離開時穿的那一套,只是濕淋淋的,行走的時候落了滿地的水,再看他走路都不成直線的樣子,恐怕是燒得路都走不穩(wěn)了。
沈瑜忙上前攙扶他,他的手指滾燙,沈瑜初一觸碰到的時候嚇了一大跳:“你怎么了?沒事吧?你發(fā)燒了你知道嗎?”
“我……”聞折玉的臉頰燒得像是落了晚霞,本就是攝人魂魄的艷色,如今看來更是令人心旌搖動。
但就是這么一個絕麗無雙的人,在看向沈瑜的時候,漆黑鴉羽般的眼睫微微低垂,露出孩童一般信賴的純凈笑容:“阿瑜可算接到我了?!?/p>
而后,便在沈瑜懷里,萬事不顧地暈了過去。
沈瑜恨不得把他拍醒:“……喂你醒醒!”
這自然是沒有真的動手的。
聞折玉看起來再怎么纖細瘦弱,也是個男人,沈瑜無法,只得費心把他挪到自己后背上,竭力讓他的雙臂環(huán)住自己的脖子,又使勁兒把他往上掂了掂。
但是身高還是硬傷,他的腳仍是拖在地面。
沈瑜深吸一口氣,不管不顧就把他背了起來。他現(xiàn)在的狀況,不去醫(yī)館是不行的。
很重。他身上帶著的都是水氣。他的呼吸打在沈瑜耳畔,灼熱,帶著清澈的吐息。像夏日里池塘的睡蓮。
他是一朵開在她背上的,滾燙的睡蓮。
被自己腦海中無緣無故出現(xiàn)的神奇比喻肉麻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沈瑜只覺得耳朵被火燒著似的。
背上的人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從掙扎著的夢境中醒來。沈瑜低聲安慰:“別怕,馬上就到了。”說著又用力把他往背上固定了一下,免得一不小心摔了。
許是背著一個人走路太費勁,又或許因為她只顧著身后的聞折玉而沒看路,猶自安慰著,卻沒想到下一秒,她就被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的石塊絆倒了。
莫名其妙的,在倒下去的瞬間,她下意識地用一只手護住了聞折玉。
膝蓋狠狠地磕下去。而后半個身體都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她卻沒管自己,只費力地騰出手向后,輕輕安撫面龐埋在自己頸窩里,被保護得安然無恙的聞折玉,聲音還帶著抖,想必磕得實在疼了:“沒事的,沒事的?!?/p>
就那么強作堅強地安慰著他。
聞折玉睜開了燒得已經開始有些泛著紅血絲的眼,盯著小姑娘細弱得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握住的白生生后頸看了半天。她明顯磕得很疼,汗珠子從鬢角一直滑落到鎖骨,因為生理性的疼痛眼里噙著的淚,從他的角度看得分明。
心臟突地像被捏住了一塊兒。
他卻什么也沒說,只安安穩(wěn)穩(wěn)地闔了目,放任自己墜入深深夢中。
這次是徹徹底底的,放心的入睡。
沈瑜到最近的醫(yī)館時,整個人也累得幾乎脫水了。醫(yī)館的學徒一時之間竟難以分辨誰才是病患。
縱使她已經精疲力竭,卻仍是不放心留聞折玉自己一人,因而在大夫給他看病的時候,她全程也在旁邊陪同著。
自然,在學徒為他除去濕淋淋的衣物,露出身上看起來已經有許多年頭的槍傷刀傷的時候,她也看到了。
……
聞折玉再醒來的時候,沈瑜正趴在他床邊睡著。
她睡著的神色極無辜,又極甜美。臉上全都是汗?jié)n,像是花貓一樣,臟兮兮。
但聞折玉內心卻是一動。
“你醒啦?”他正出神,便聽到沈瑜略帶沙啞卻仍清甜的少女嗓音。
沈瑜醒了。
聞折玉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么好,但他明明是善于言辭的人,到頭來只能眼睜睜看她自顧自把手靠到他前額試溫度?!盁孟裢肆恕4蠓蜷_了幾副藥,你回去記得吃?!?/p>
“……嗯。”
“如果……”沈瑜沉吟再三,臉上又帶了些糾結之色,“那寧昔脾氣暴躁,不適合你。不若放棄,如何?”
那身上的傷,一看就不是一年兩年能積攢出來的。
她好心疼啊。
5.人比花燈更美
自聞折玉生病那天起,他再未提過寧昔的名字。沈瑜一面替他慶幸,一面又心底里悵然。
不過,兩人的關系倒是一日一日地親密了不少。
聞折玉也由每日上午來拜訪,變?yōu)榱巳靾蟮侥J健?/p>
沈瑜樂得輕松,畢竟聞折玉做菜的手藝真的一絕,而且每天做的菜式各不相同,卻又都能引得她食指大動,本身也是一種本事了。
她自然不是沒有疑惑的。
她是個神棍,自然不用出門工作,即便天天在家待著,原來這沈姑娘留下的錢也夠她舒舒服服活大半輩子了。
但沈瑜記得,聞折玉好像是個戲子來著……天天給自己放假真的沒問題嗎?
在她試探著在某次午餐時問起此事的時候,聞折玉露出哀傷但不失堅強的微笑:“……寧夫人最近常去戲院,他說,不想看到我在那里……”
沈瑜暗暗在心里抽了自己幾巴掌。叫你話多!
“沒事,我們吃菜,吃菜……”沈瑜干笑著避開盤子里的胡蘿卜,夾起一塊最大的牛肉,猶豫了半天還是忍痛割愛,放到了聞折玉的碗里。
而后又給自己夾了一塊第二大的牛肉。
聞折玉看她靈活地躲避胡蘿卜塊的樣子,眼底浮現(xiàn)一絲笑意,而后語調帶了寂寥道:“他最喜歡吃胡蘿卜……”
沈瑜手腕一轉,夾了一塊最小的胡蘿卜:“我也喜歡吃……”我最討厭吃胡蘿卜了!
聞折玉實在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而沈瑜則是被胡蘿卜折磨得滿眼熱淚。
數(shù)著日子,花燈節(jié)到了。
她才剛剛出了小院,便看到聞折玉倚著門前的桃樹,聽到她關門的動靜,抬眼朝她望過來。
目光冗長深沉,沈瑜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下一秒,他又溫煦地笑起來:“去看花燈吧?!?/p>
沈瑜訥訥地應了一聲。
聞折玉現(xiàn)在的行為,讓她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誤解。比如說他在撩自己什么的……
不能這么想。人家喜歡的可是那個寧昔。
她整肅了一下心情,好不容易能夠正確地看待自己與聞折玉的關系,下一秒,聞折玉就走到了她身邊,一張俊顏湊近過來。
干……干什么?!
他仿佛沒有察覺到沈瑜的窘迫,極自然地把落到她頭頂?shù)囊欢涮一橄聛?,微笑看她:“花落到你頭上了?!?/p>
沈瑜松了一口氣,又莫名有些失落。
就在這時,聞折玉伸手又把那一朵粉色小花斜斜簪在她耳旁,定睛看著她漆黑齊耳的短發(fā):“這樣很好看?!?/p>
沈瑜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那朵花。
柔軟的,微涼的花瓣觸感。
她甚至想,時間要是停留在這一刻也無何不可。
沒有寧昔,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和她。
他們到的時候天色已晚,街上一盞一盞的花燈都已經亮了起來。
“我聽說,寧昔會帶著未婚妻去今晚的花燈會?!甭務塾駵芈暤?,“我想……”
果然。
“好,我?guī)湍??!鄙蜩げ恢獮楹?,忍不住低落的情緒,又不想被看出來,只道,“我去看看寧昔來了沒有。”
聞折玉看著她像個受了氣的兔子似的徑直往前走,眼睛都要紅了,心軟成了一團。
但他只是稍稍停了一兩步,二人就被人潮沖散了。
沈瑜心里堵著氣一般,順著人們的推擠往前走著,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
是一個看起來六七十歲的和尚,眉目清朗,精神矍鑠,眼中湛湛有光。
“對不起。”沈瑜忙鞠躬道歉。
慧因大師微笑,笑容倒是慈祥:“阿彌陀佛,無妨。沈施主近來如何?”
沈瑜有些驚訝地想,原來是認識的嗎?
她也行了一禮,道:“一切都好,勞煩大師掛念?!?/p>
說這兩句話的功夫,聞折玉已經追了上來,自然,沈瑜和慧因大師相談甚歡的場景也盡皆落入他眼底。
“慧因大師有禮?!甭務塾褡叩缴蜩ど砼裕е?shù)馈?/p>
慧因深深地看他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到最后只道了一句:“阿彌陀佛。”便離開了。
聞折玉一身戾氣,即便表面文弱秀雅也難以掩蓋。
不過天機不可泄露,一切時也命也。
沈瑜看到了路邊的餛飩攤:“我們邊吃邊等怎么樣?”
本來氣得很飽,但是看到聞折玉跟上來的時候,就一點也生不起氣來了。
“好。”聞折玉滿是縱容,順手遞給她一把糖?!靶煊涗佔淤I的奶糖,我想著,你說不準會愛吃?!?/p>
沈瑜接過帶著他體溫的糖果,緊緊地攥在手心。
他實在太溫柔了。只有寧昔那種人才會對他棄如敝履。那自己對他好一點,也是沒什么的吧?
她看到聞折玉把一小個餛飩舀到瓷勺里,輕輕地吹著氣,手指指節(jié)分明,極具美感。
他真是……無一處不好看。
然后她就看到聞折玉抬頭,耳尖帶紅:“怎么只看著我?”
沈瑜愣了一下,轉移注意力似的低頭猛地一口吞了一個餛飩,被燙得不行,但面上還要強裝鎮(zhèn)定。
要燙死了燙死了燙死了……
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寧昔和他未婚妻:“你看那邊?!?/p>
一言仿佛把聞折玉驚醒。
即便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他此刻,卻突然很不想看到寧昔。
寧昔的未婚妻依偎著他,笑容嬌俏且甜蜜。
沈瑜醞釀了一下,湊上前,左手拿著一個兔子花燈,右手拎著一個小豬燈籠,笑容滿面道:“姑娘,不看看我們的花燈嗎?”
沈瑜把她往旁邊帶,毫不意外地看到聞折玉走到了寧昔身邊。
心頭驀然有點苦澀。
6.送你煙花一朵
聞折玉回到沈瑜身邊的時候,她正蹲在湖邊,伸手往湖里放一盞蓮花燈,身邊還有未用完的紙和墨。
“你怎么回來得這么快?”見到他,沈瑜起身理平裙子上的褶皺,不知所措道,“我剛剛還畫了煙火,心想著若是你們在一起的話,看個煙火也是好的?!?/p>
雖然她畫得確實很丑,但是防止實現(xiàn)的時候出現(xiàn)紕漏,她還專門在旁邊標注了“煙火”兩個字。
“不必了?!甭務塾竦拖骂^,漆黑的發(fā)絲擋住他白瓷似的臉,“我們已經說清了?!?/p>
沈瑜揣度他言下之意:“那……”
“從此之后,不復相見?!?/p>
沈瑜伸手拍了一拍他的肩膀,想說點什么,卻覺得說什么都徒勞。
也是,她自己還在這里失意著,又有什么能力去安慰他呢。
聞折玉卻在此時,輕輕地擁住了她,聲音中滿是疲憊:“讓我抱你一下可以嗎?”
沈瑜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一點要推開他的力氣也不剩。
鼻尖充盈得滿滿的,全都是他衣衫的青草和皂角香氣。
兩人相擁而立著,湖邊的晚風一吹,桃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像粉色的,無聲的大雪,輕盈地落到他們的發(fā)頂肩頭。
忽的一聲唿哨聲響起。
聞折玉恍惚地往湖面看去,整個視野中瞬間被夜空填滿,璀璨的煙花在半空中猛地迸裂開來。
空氣里混雜著火藥的氣息和桃花的甜香。
以往的花燈節(jié)從未有過這樣的安排,游人歡呼起來。沈瑜看著聞折玉安寧的側臉,輕聲地問他:“你有沒有可能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喜歡我不好嗎?”
人聲太嘈雜,聞折玉似是聽到沈瑜的聲音卻又不確定,回頭認真看著她的唇形,做出一副要認真聽的樣子,淺笑道:“你說什么?”
沈瑜只覺得沒有勇氣再問一次,她輕輕一退,退出了聞折玉的懷抱:“不,沒什么?!?/p>
她還是不敢。
“有。好?!?/p>
沈瑜訝然抬頭,恰對上聞折玉含笑的眼。
“你說……什么?”
“我說,”聞折玉似是困擾地嘆了口氣,最后又化為了笑,“我只是過去同他道個別,前塵往事皆一筆勾銷?!?/p>
連同他一開始曾有的狠厲心思,通通,一筆勾銷。
他形狀優(yōu)美的嘴唇一張一合,沈瑜聽得蒙了,半晌反應不過來。
直到回到家里她的腦筋仿佛還沒搭上線兒。
已經天黑,聞折玉自是不能在沈瑜家中久留,因而不放心地囑咐了她鎖好門窗之后,他便回到了花燈會上。
留在那的,不出所料是寧昔及其一眾部下。
寧昔姿態(tài)恭敬地隨侍在聞折玉左右,那樣子分明不是什么負心薄幸的軍官大人,反倒像是聞折玉的手下。
聞折玉仍是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前方,氣度安然:“她在燈里放自己作的畫了?”
寧昔低聲道:“是?!?/p>
“畫的什么?說來聽聽?!彼念^一動,卻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問下去,仿佛這紙條的內容對他造不成半點影響。
“畫了煙花,還寫了字?!比缓笏犚妼幬舻穆曇纛D了頓,道,“寫的是,希望聞折玉的所有心愿都能實現(xiàn)?!?/p>
聞折玉的腳步一下子停了。
“寧昔。”他仍是問他,卻與之前語氣毫不相同,“你說……愛情是什么?”
他認真地困惑著,茫然著,像個孩子一樣地詢問著。
寧昔低頭,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是您不需要的東西?!?/p>
他誓死追隨的,是當初定下此計的那個沒有任何情緒可以動搖他的人。
猶記得當初定下此計時,寧昔猶豫半晌,不敢看他神色,只盯著雪白墻壁上掛著的字幅道:“少?!粫凵纤??”
那是聞折玉親自寫的狂草,僅四個字。
無欲則剛。
聞折玉推開門前一秒,聽到了他的話。
“愛情?”他頓住腳步回頭,微微彎起嫣紅唇角而笑,狹長的桃花眼中流光婉轉,卻出奇的冷冽,“那是什么?”
雄圖霸業(yè),亂世逐鹿,不需要這種莫名其妙的兒女情長。
我都知道。
可我后悔了。
7.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當聞折玉再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沈瑜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宅在房間里,而是搬了一張?zhí)僖危谔一湎驴椿??;涞脻M滿一地。
沈瑜見他在落花中翩翩而來,著一身淡藍長衫,實在是濁世佳公子一般風采韻致。她淡聲道:“桃花可真好看。”
聞折玉在她身邊的大石頭上坐下,只覺意境暇美:“是啊?!辈贿^,沒有你好看。
沈瑜察覺到他未盡之言,低頭笑了。并不像她以往笑得那般傻乎乎沒心沒肺,而是有一種過盡千帆般的鎮(zhèn)定。
桃花樹下溫情脈脈,卻偏在此時,槍聲響起。
寧昔身后帶著一隊士兵闖了進來,沈瑜驚得猛然站了起來。
他拿槍對著聞折玉的頭,說話卻是對著沈瑜,語氣里滿是森然之意:“把神筆交出來。”
聞折玉之前提拔寧昔的時候,看中的就是他這拼勁和狠勁。但如今他把這股勁用在沈瑜身上,聞折玉卻隱隱燃起了怒火。
為何沒有命令就——!
聞折玉想要解釋,卻對上了沈瑜看他的眼神:“阿瑜不要信他,我不會有事的?!?/p>
沈瑜只笑了笑,起身回房,拿出那支已有些老舊的毛筆遞給他:“拿去吧?!?/p>
為何……為何給我?!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有多驚慌。
聞折玉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沈瑜曾回去過花燈會一次,只是為了尋回落在那里的那張?zhí)羌垺?/p>
她看到了他與寧昔的互動,往日覺得怪異的種種,便都得到了解答。
但她什么都沒有說。
沈瑜不傻。
是啊,她和聞折玉相處了這么許久,相見了這么多次,卻沒有哪一次是與神筆無關的。
起初不過是想幫他而已,到后來,是被喜歡蒙蔽了雙眼。但這不代表她傻到被慧因大師提醒之后,事到如今都明白不了,這一切都是個局。
只針對她的,奪心又奪寶的局。
他身上縱橫遍布的傷口,恐怕也不是她以為的遭到寧昔的迫害,而是他自己本身,就是個軍官。
神筆本身就是能從無中生出有來的寶貝,有了它就等于有了無窮無盡的軍火,士兵,糧草——乃至勝利。
在這群雄逐鹿的亂世,誰能不心動呢?
寶物……她自然是不在意的。況且,她到現(xiàn)在仍是不肯相信聞折玉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那些柔軟和溫情,她不相信是假的。
聞折玉發(fā)覺寧昔沒有任何后退一步的跡象,心一點一點發(fā)涼。自從聽聞屬下提過神筆的妙處,他又是雷厲風行的人。想辦法親眼見證了它的效用,接下來便是納入囊中。
原本是這么計劃的。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的。
沈瑜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變數(shù)。
本想騙取她的喜歡,順理成章拿到神筆。而且偽裝成喜歡男人的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順地不跟她在一起。
說得簡單些,就是用完就丟。
從不忍心,到不舍得。
原來早就變了。
他第一次如此失態(tài)地想要去解釋,沈瑜盯著他,神色反倒很平靜:“我就問你三個問題,你只需回答是與不是?!?/p>
聞折玉內心突然涌上一大片絕望。
她安然地理了理自己的湖藍色褂裙,上面繡著一小朵一小朵的桃花:“你是否是為了寶物才接近我?”
聞折玉張口欲言,卻被沈瑜止?。骸爸恍韪嬖V我,是,還是不是。”
他艱難地吐出一字:“是。”
沈瑜“呵”地笑了一聲,又道:“今天的事情,你是不是不知情?”
聞折玉聽她慘然語氣,心臟如墜冰窖:“……是?!?/p>
沈瑜暗暗握住衣角又松開,聲音已帶了顫抖:“那你對我的關切愛護,可是……可是發(fā)自真心?”
聞折玉見沈瑜面容已經發(fā)白,一雙葡萄似的大眼卻格外的亮,仿佛燃著一把火焰:“是!我對姑娘起初存著欺瞞,但后來卻一直真心相待!”
沈瑜很安心地笑了一笑:“那便好了。你拿好神筆,妥善用它。走吧。”
聞折玉嘴角微微顫抖著,一雙桃花眼紅得幾乎要沁出血來:“阿瑜……”
沈瑜揉了揉眉心,只沖他溫柔地微笑了一下:“去吧?!?/p>
她轉身走回西廂房,那背影一如初見。這一次她沒回頭。聞折玉眼見著她進去闔了門,門雖然只薄薄一層,若是往常,不必說一扇小小的門,縱使千軍萬馬也無法阻攔他分毫。
但他此次卻退縮了。
自那日起,沈瑜仿佛人間蒸發(fā),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聞折玉在她家門前苦等許久,卻等來了慧因大師。
慧因見他,仍是雙手合十:“施主?!?/p>
聞折玉看著他,只覺得上次見他還是昨日,卻未曾想已是物是人非了。
“施主,可愿聽老衲一言?”
原來,沈瑜當日便已離開,搬到了圓覺寺,生生與來尋她的聞折玉錯過了。
那支神筆是沈瑜的本體,換言之,沈瑜只是它的身外化身,因而不能離這支筆太遠,否則很快便會衰竭而死。
筆每每會回到她身旁,正是因為她潛意識里親近著自己的本體。而她這次,放棄了。
亂世易生妖靈。但沈瑜卻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聞折玉聽著慧因平淡的敘述,只覺得心如死灰,顫抖著問出聲:“那她……還活著嗎?”
他期望慧因大師能告訴自己,她還活著。
慧因臉上浮現(xiàn)悲憫之意:“沈施主在到圓覺寺第三天,就已逝世了?!?/p>
聞折玉內心大慟,眼角紅得恍若要滴血。他幾乎是咬著牙問:“那她……可有話留給我?”
慧因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題字丑得很有風格,一看就是沈瑜的筆跡。聞折玉不顧風度,一把把信奪了過來,手抖得不行,又想胡亂地撕開信封看里面的內容,又舍不得把信封弄壞。
他費了好半天勁打開,一張薄薄的紙滑了出來,紙上,還用漿糊貼了一朵小小的花?;ㄊ怯锰羌埊B的,粉色,極嬌艷。
聞折玉一眼便認出來,這是自己當時送與她的奶糖糖紙。她竟然留著。
他再看信時,紙上只有一行字:“我不能再喜歡你了?!?/p>
到底是喜歡到不能更喜歡,還是從此以后不再喜歡?
聞折玉一點一點地收緊手指,胸口一陣激蕩,終于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施主,施主——”
8.回到原點
沈瑜醒了過來,眼角微濕,卻想不起做了什么夢。但在課堂上敢公然入睡的她要面臨的是被老師揪起來罰站的境況,與之相比,夢也就不算什么了。
好在匆匆趕來的班主任救了她:“同學們暫停一下,我們班來了一位新的轉校生,叫聞折玉……”
她一抬頭,對上一雙似曾相識的絕麗眼眸。
“希望聞折玉的所有心愿都能實現(xiàn)?!?/p>
那就自然也包括了,跨越時空,回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