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東峰
柴云振:將軍們尋找的英雄
柴云振,本名柴云正,四川岳池人,中國人民志愿軍第15軍45師134團3營8連7班班長,中共黨員。1930年出生,1952年因戰(zhàn)后失蹤,被“犧牲”了33年。榮立特等功,獲授“中國人民志愿軍一級戰(zhàn)斗英雄”稱號,及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一級自由獨立勛章。
12歲就打長工的柴云振吃苦耐勞,手腳勤快,但仍貧困如洗。1947年被川軍抓壯丁,當伙夫,挨打受罵,不堪虐待,曾兩次逃跑而被捉回。1950年10月,柴云振脫離國民黨軍,參加志愿軍赴朝作戰(zhàn)。1951年5月下旬,美軍全線越過三八線,為了掩護三兵團部隊北撤,志愿軍總部命令第15軍在芝浦里地區(qū)轉入防御,堅守七至十天,該軍45師奉命最先趕到樸達峰展開阻擊戰(zhàn),從5月30日至6月7日,擊退美李軍的多次進攻后,奉命撤出戰(zhàn)斗。
2013年1月12日,在湖北孝感15軍干休所,筆者采訪了15軍離休老戰(zhàn)士李天恩。談起柴云振的英雄事跡,83歲高齡的李天恩如數(shù)家珍又滔滔不絕。李天恩回憶:“柴云振是在樸達峰戰(zhàn)斗的關鍵時刻出現(xiàn)的戰(zhàn)斗英雄!他是我們15軍早于黃繼光、邱少云之前的戰(zhàn)斗英雄,也是黃繼光、邱少云生前學習的偶像?!?/p>
樸達峰主峰陣地,高插云天,山高路險,易守難攻,是芝浦里阻擊戰(zhàn)最關鍵陣地山前有敵陣地,山腰有敵工事,山頂駐敵重兵,后山還有援兵。“奪取樸達峰困難很大,但又非奪回不可。敵人反撲了三次,我們攻了三次,都是我們一個班攻下來的。第一次犧牲兩人;第二次,傷亡就多了,我班打到最后連我只兩人。第三次,敵人又把山頭奪過去了?!?/p>
柴云振當時是45師134團3營8連7班長。所謂7班長,班里只有3名戰(zhàn)士。營長“武和尚”,后來叫武尚志,作戰(zhàn)格外兇猛。樸達峰前沿某高地在志愿軍與美軍之間,多次易手。柴云振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受了“武和尚”要他重奪前沿高地的任務。一天之內,柴云振帶領7班3個戰(zhàn)士與敵人較量了3次,全是惡戰(zhàn)。下午2點鐘,敵人以3個營的兵力分多路反攻,再次占領了主峰陣地。處于山下的志愿軍3營指揮所危在旦夕,戰(zhàn)士們只有緊緊趴在營指揮所里的一個地堡里。柴云振回憶,“武和尚”把眼睛瞪得雞蛋大,命令柴云振:“堅決給我把山頭拿下來,這個山頭拿不下來,我要你的人頭!”柴云振回答:“班里的人全部犧牲完了,你讓我咋個去打?”“武和尚”用大眼掃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真的沒人了,順手“抓”了兩個通訊員分派給柴云振。柴云振帶領兩名通信員交替掩護,爬上了山頭,不料中途被敵人發(fā)現(xiàn),密集的子彈傾瀉而下,一名通信員不幸中彈。一個小時后,敵人的機槍逐漸停了下來,柴云振抓住戰(zhàn)機,帶領另一名通信員,悄悄向敵軍陣地接近。通訊員提了兩個手榴彈,拿起就直接沖,把第二個山頭制高點奪下了。天快黑時,柴云振沖上了被敵人占領的陣地,抓到一挺機槍猛掃,把敵人打垮了。
1951年6月5日凌晨,樸達峰阻擊戰(zhàn)進行到第六天。主峰陣地還在志愿軍手中——不過天亮后柴云振突然發(fā)現(xiàn),陣地上只有他一個人了。他揀了六七支加拿大沖鋒槍,放到右邊;拉了兩箱半手榴彈,放在左邊。柴云振利用有利地勢,將成捆的手榴彈和爆破筒扔向敵群,用機槍和沖鋒槍輪番向山下掃射。柴云振獨自一人連續(xù)打退了敵人數(shù)次沖鋒,到中午時分耗盡了所有彈藥,手中只剩下一桿自動步槍了。
子彈打完了,柴云振與一名美國黑人兵扭打在一起。那天下著雨,兩人都成了泥人,抱到一塊去了。當時兩人都沒有武器。黑人兵抓了一塊石頭往柴云振頭上砸,砸得柴云振滿臉是血。柴云振手上也沒有家伙,靈機一動,便把雙手伸到黑人兵臉上猛摳,想把敵人的眼睛摳瞎。可是手一滑,滑到了黑人兵的嘴上,被黑人兵一口咬住。柴云振晚年回憶:“他死不松口,我把手往下一拽,拽了一尺長,兩邊的筋連著,拽不脫。使勁拽,也拽不斷?!焙谌吮讨烁唏R大,使勁砸柴云振腦門心,柴云振趁勢躺倒“昏迷”過去。黑人兵以為他死了,翻上身來就急急跑了。后來,增援部隊沖上了主峰陣地,柴云振被戰(zhàn)友們轉送到戰(zhàn)地醫(yī)院。
李天恩當時是15軍隨軍記者,聽說了柴云振的英勇事跡后特別感動,立即聯(lián)系有關單位采訪,但得到的消息是柴云振因傷勢嚴重,已被轉送到國內治療了。李天恩介紹,當時志愿軍總部領導對柴云振的英勇事跡很重視。1951年5月1日,志愿軍給柴云振記特等功,并授予一級戰(zhàn)斗英雄稱號。彭德懷司令員,楊成武、楊勇等副司令員都到醫(yī)院看望柴云振。彭德懷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救活英雄。
由于柴云振是增援部隊搶救下來的,他自己部隊的官兵都已犧牲、打散,團里根本不知道他的情況。他被送往后方搶救后,就與部隊失去了聯(lián)系,再也沒有了音訊。1954年,15軍回國以后,組織上就指示有關部門查找柴云振的下落。根據一份當時保留下來的花名冊,給他所在縣的政府發(fā)了一份調查函,回函說該縣查無此人(后來才搞清楚,那份花名冊籍貫欄里,只填了縣名,沒有填省名,而且縣名還填了一個音同字不同的縣)。后來,部隊經過幾次整編,駐地也不斷變動,原先的一些老同志調走的調走,退役的退役,加上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尋人的事也就顧不上了。
上個世紀80年代,解放軍總政治部要編寫《英雄傳記》,指定要為柴云振立傳。時任北京軍區(qū)司令員、15軍老軍長秦基偉對此事高度重視,指示編寫組的同志:“必須千方百計找到柴云振”。時任15軍宣傳處處長的李天恩和群聯(lián)處處長溫鐵漢等人,承擔起這一“大海撈針”的艱巨任務。
李天恩至今仍記得他們在《四川日報》花錢刊登的那則不到百字的“尋人啟事”:“一級戰(zhàn)斗英雄、特等功臣柴云正,原是我部三營八連七班班長,在朝鮮樸達峰阻擊戰(zhàn)斗中身負重傷,斷了一根指頭,戰(zhàn)后與部隊失散。請本人或知情者看到本啟事后及時與原部隊聯(lián)系。”
柴云振回憶,1984年的一天,柴云振的大兒子看到了《四川日報》上這則“尋人啟事”。他拿著報紙來問柴云振:“爸,你看,這上面尋找的人是不是你喲?”柴云振接過報紙一看,說:“他是這個‘正,我是這個‘振,怎么會是我?”兒子指著報紙上寫的內容分析道:“你叫柴云振,找的人叫柴云正,‘振和‘正字音相近,情況也很像你,我們去問一問,看找的是不是你?”于是某一日,柴云振戴著一頂破草帽在他兒子的陪同下出現(xiàn)在15軍的大門口。李天恩回憶,聽說“大英雄柴云振”來了,他一陣驚喜,同時又十分緊張,因為他也沒有見過柴云振,但當他用手握著柴云振的右手時,這才放下心來,他看到了柴云振的無名指缺了一截。
據柴云振回憶,樸達峰戰(zhàn)斗負傷后,他被轉到國內后方醫(yī)院住院一年,拿著三等乙級殘廢軍人證書,在民政局領取了一千斤大米的復員費,回到家鄉(xiāng)四川岳池老家務農。從此,他和部隊“失聯(lián)”了。而在朝鮮,則根據戰(zhàn)友的描述,畫了一張他的“遺像”,懸掛在朝鮮革命軍事博物館最顯眼的位置,供人們瞻仰紀念。
柴云振對秦基偉充滿了感激。老軍長秦基偉早就派人到十幾個省尋找自己30多年了。秦基偉曾說,一定要找到柴云振,找不到他死不瞑目。此后不久,柴云振到北京開會,剛到賓館住下,他就被秦基偉派來的車子接到家里吃飯,回憶往事,共敘當年。當秦基偉問柴云振有什么困難需要組織解決,柴云振說:“老首長,我那一個班的戰(zhàn)士都犧牲了,只剩下了我。我活在世上,只想代我的戰(zhàn)友們做點事,我自己對組織沒有任何要求?!鼻鼗鶄ヂ勓愿裢饧?,站起來向英雄敬酒:“是啊,那時我們的官兵在與敵人進行殊死搏斗時,誰會想到要個名要個利要個官當呢?柴云振,好樣的!”柴云振連忙站起來說:“不行,你是將軍我是兵,我敬你!”秦基偉感慨地說:“沒有你們這樣英雄的兵,我這個將軍就是光桿司令,能打勝仗嗎?”同席的聶濟峰也激動地站起來向柴云振敬酒。他是柴云振所在部隊45師政委,樸達峰阻擊戰(zhàn)的指揮員。聶濟峰激動地說:“這是世界上最純潔最美麗的感情。我們這些當將軍的,為有柴云振這樣的兵而感到驕傲!”那天,秦基偉給聶濟峰交代了為柴云振寫書的任務:“我們要為柴云振做什么?你是大秀才,你負責,為英雄寫書,為英雄立傳。”
1984年10月,遲到了33年的表彰柴云振軍功大會在15軍召開,柴云振領回了遲到了30多年的勛章。30多年前他被評為“特等功臣”“一級戰(zhàn)斗英雄”,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最高獎賞“一級國旗勛章”等。領到這些獎章時,柴云振激動地說:“想不到部隊首長至今還記得我!”“活烈士”柴云振找到后,谷景生、向守志、崔建功、唐萬成、黃以仁、李萬明、聶濟峰、王銀山、張?zhí)N鈺、劉占華等諸將軍紛紛趕來軍部看望老英雄,他們拉著柴云振的右手仔細辨認,又仔細察看柴云振頭部的傷痕,這些是他們30多年前熟悉和記憶特別深刻的地方。這些老將軍當時在志愿軍中的職位和姓名,柴云振也都說得清清楚楚。
英雄柴云振“復活”的消息很快在中朝兩國傳開了,當年的老首長楊成武、洪學智等以及中央和軍委主要領導分別接見了柴云振。1985年10月,經中央軍委批準,柴云振參加了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作戰(zhàn)35周年紀念活動。在朝鮮訪問期間,金日成特別舉行了盛大的授勛儀式,授予楊成武、劉振華(某空軍副司令員,抗美援朝一級戰(zhàn)斗英雄)、柴云振等三人“一級自由獨立勛章”,并親自將勛章戴在三位英雄的胸前。金日成說:“找到柴云振,歷史應該改寫過來,柴云振不是烈士,是活著的英雄?!彪S后,英雄們在金日成等朝鮮黨政軍最高領導人陪同下,來到革命軍事博物館參觀,在這里柴云振親手將自己的“遺像”摘了下來。
柴云振“死而復生”,成為當時媒體追蹤的熱點。有記者問:“你當年立了那么大的功,為什么要回到農村?為什么不去找部隊?”柴云振淡淡一笑,答:“找啥啊,仗都打完了,我也該回家了。當兵就是為了打仗,打完仗沒死就回家!”記者贊道:“你是了不起的英雄!”柴云振淡淡一笑,答:“我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沒有回家!”
聶濟峰:記錄英雄們的將軍
聶濟峰將軍,高挑個,戴眼鏡,厚嘴唇,表面冷峻深沉,內心熱情如火。能詩善文,博聞多才,其性靜靜而不善言,默默而不好動,人常莫知其所思。而一旦深思熟慮,則激情澎湃,浩浩蕩蕩不可阻也。將軍淡泊名利,樸素無華,識之者多不知其為上甘嶺之著名戰(zhàn)將。
上個世紀80年代某年秋,聶濟峰與曾參加上甘嶺戰(zhàn)役的部分官兵乘長江輪船,沿江而上至葛洲壩參觀,途經江蘇、安徽、江西、湖北等省。大江浩蕩東去,秋風吹過眼前。聶濟峰見景觸情,與同行者憶起犧牲在上甘嶺的戰(zhàn)友,不禁淚濕衣襟。聶濟峰在船艙里,對著《中國地圖冊》,且行且看,且行且記,記下了15軍在上甘嶺戰(zhàn)斗中的50多位立過戰(zhàn)功的英雄名字和他們的家鄉(xiāng)。在分省地圖的頁面上,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不但有英雄的名字,還標出他們的籍貫,甚至有英雄親屬的姓名。如今這本地圖冊就在聶濟峰女兒昭華手中。昭華對筆者說,這本地圖冊普通而珍貴,是他們家的傳家寶。而15軍英雄的家鄉(xiāng),正好都集中分布在長江沿岸省份?!八麄兌际悄惆职殖錾胨赖膽?zhàn)友,我把他們帶到了朝鮮,卻沒能把他們帶回家鄉(xiāng)……”昭華回憶說,父親晚年常憶此而哽咽。據說,電影《上甘嶺》主題歌《一條大河波浪寬》,就是由此而啟發(fā)了詞曲家喬羽的靈感。
聶濟峰軍旅生涯中以富于政治工作而著稱,人稱“大秀才”“活字典”“筆桿子”。抗美援朝中,任志愿軍第15軍45師政委,是崔建功的搭檔。他們一起指揮了著名的上甘嶺戰(zhàn)斗,以堅定有力的政治思想工作,保障了上甘嶺戰(zhàn)斗的順利發(fā)展。
聶濟峰1955年被評為大校,1964年晉升為少將。1963年,畢業(yè)于解放軍高等軍事學院,后歷任第15軍副政委、第一軍政委、解放軍軍政大學副校長兼政治部主任、副政委、軍事學院副政委、國防大學副校長、軍事學院顧問。
曾與聶濟峰有過交往的寧夏自治區(qū)黨委宣傳部原副巡視員鄧亞平認為,聶濟峰是一位“隱者”。1983年,鄧亞平受友人所托,到蘭州賀蘭山賓館陪一位北京來的“組長”下棋。鄧亞平回憶,這位“組長”雖面色嚴峻,不善言談,卻毫無架子,平易近人。他白天出外調研,找人談話,聽取匯報,晚飯后得空便與鄧亞平“將”上幾“軍”。在與這位“組長”天天交手中,鄧亞平竟忘了他的“組長”身份。某日,鄧亞平與“組長”開戰(zhàn),出口不遜:“聶組長,反正你下不過我,我給你讓兩馬怎樣?”觀戰(zhàn)者無不驚訝失色。而“組長”則毫無感覺,如常擺盤迎戰(zhàn)。鄧亞平回憶言,那時年輕不懂事。后來才知道,這位戴眼鏡的“組長”,是來寧夏擔任整黨工作領導小組組長的聶濟峰將軍。直至聶濟峰去世后,鄧亞平才知道他還是上甘嶺大戰(zhàn)中的師政委。鄧亞平回憶:“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這位從硝煙烈火中走出來的將軍,竟能寫出一手漂亮的文章?!?/p>
聶濟峰不求聞達,一生低調,淡泊名利,與將軍交往者鮮有知其為上甘嶺大戰(zhàn)之指揮員。聶昭華告訴筆者,自己在上中學期間,對父親有三個“知道”,三個“不知道”:一是知道父親參加過抗美援朝,但不知道父親打過上甘嶺;二是知道志愿軍在上甘嶺打出了國威,但不知道父親就是堅守上甘嶺的師政委;三是知道上甘嶺出了黃繼光、邱少云的英雄事跡,但不知道他們都曾是父親部隊的兵。
某日,聶濟峰應邀為開封師范學校做上甘嶺戰(zhàn)斗報告,有同學聽過后,與昭華言:“你爸爸就是打上甘嶺的政委??!”昭華回憶,那時我根本不相信,轉身跑回家問父親,父親嘴一噘,什么也沒有說。又某日,昭華母親在整理舊物時翻出父親的一堆勛章、獎章,昭華好奇,捧著去問父親,父親依然嘴一噘,什么也沒有說。昭華回憶父親感言,父親一生做了許多報告,寫了許多文章,但很少談過自己,寫過自己。
有一段時間,有關15軍與12軍在上甘嶺大戰(zhàn)中作用問題,參戰(zhàn)部隊部分人員各執(zhí)一詞,議論紛紛。“隱者”聶濟峰不得不現(xiàn)身說話了。他認為,上甘嶺戰(zhàn)斗中,15軍與12軍部隊就是一個整體,我們打的都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仗。戰(zhàn)爭年代的生死之交,患難之情后人是難以理解的。聶濟峰憶此激動地說:“打上甘嶺時,大家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親密無間,當時我們根本就沒有分彼此,現(xiàn)在為什么要你我分彼此?”聞者皆無言以對,羞愧而退。
時為15軍45師宣傳干事的李明天回憶,聶濟峰有大局觀念,脾氣好,從不發(fā)火,上甘嶺打得那么緊張,沒見他罵過一次人。在處理15軍與12軍關系上,他起了萬金油、粘合膠的作用。對12軍31師部隊參戰(zhàn),聶濟峰要求45師官兵均以“老大哥部隊”稱呼,有人不以為然,聶濟峰振振有詞:“31師是太行山的第一個兒子,我們15軍是太行山的第三個孩子,我們45師是當時九縱最年輕的一個旅,論資格,31師是名副其實的老大哥!”其時,晉冀魯豫軍區(qū)地方武裝陸續(xù)升級為野戰(zhàn)軍時,太行軍區(qū)已先后抽調基干部隊成立了三縱隊和六縱隊,所以說九縱是太行人民的第三個兒子。
聶濟峰退休后,曾利用數(shù)十個晚上,以錄音形式記錄,和其女婿李韌深談了他所參與指揮的上甘嶺戰(zhàn)役前后過程。將軍口述資料由其女婿李韌整理成書《夜話上甘嶺》,詳細記述了上甘嶺戰(zhàn)斗的全貌,及戰(zhàn)斗英雄的小傳。全書30余萬字,涉及上甘嶺戰(zhàn)斗英雄44人。聶濟峰在口述中,除了談孫占元、黃繼光、邱少云、胡修道、柴云振、易學才、劉興元、龍世昌、蔡興海、林炳遠、朱有光和王萬成之外,還深度談到了上甘嶺前線許多無名英雄。筆者問昭華:“你父親在上甘嶺的情況,怎么沒有寫?。俊闭讶A答:“我爸爸說,上甘嶺一仗,45師死了5000多人哪,每當想起他們,父親心里都格外沉痛。他說,自己是幸存者,為犧牲的烈士立傳,是幸存者大于天的責任。面對死者,我們官再大,也微不足道了?!?/p>
“在上甘嶺的一塊石壁上刻著兩位英雄的名字:‘朱有光、王萬成。他們就是12軍的戰(zhàn)斗英雄?!甭櫇迕慨攽洿司图?,“朱有光與王萬成,就是為了增援我們15軍29師陣地犧牲的?!眱扇司褪侨蘸笥捌队⑿蹆号分兄魅斯醭傻脑?。聶濟峰回憶起這段經歷,曾感慨地對女兒說:“了不起呀,12軍為了增援我們,剛剛接手陣地,就打出了兩位戰(zhàn)斗英雄!”
為15軍寫書,為上甘嶺英烈立傳,是聶濟峰一生的夙愿。1984年,柴云振“失蹤”33年后被找到了,聶濟峰由此又受領了為柴云振寫書的任務。柴云振是15軍45師的兵,與聶濟峰很熟,每次來京都來看望聶濟峰。1991年冬天,柴云振又來北京,聶濟峰聞之前往補充采訪。那天女兒昭華勸他,你有心臟病,外面下雪了,等天晴了去不行嗎?聶濟峰說,柴云振難得來北京,每次來都不愿住長,怕住賓館浪費國家的錢。我要抓緊時間找他聊聊。昭華言此眼圈已紅了。她說,那時爸爸已78歲了,又患有心臟病,仍執(zhí)意前往采訪。不久便患心衰住院,兩個月后(1992年2月1日)因心梗逝世。
昭華回憶,聶濟峰去世后,李德生、秦基偉先后到家中憑吊。李德生專門把聶濟峰親屬召集起來談話,他說:“我和秦司令員、你爸爸都是生死之交的戰(zhàn)友。15軍打下上甘嶺,很了不起呀,犧牲那么大,我們趕到時,他們還沒有離開,還在拼著命打呀!”秦基偉說:“你們的爸爸是我的好戰(zhàn)友,他對15軍貢獻很大,對15軍的歷史貢獻很大?!?/p>
聶濟峰晚年曾言,自己這一生有兩個坑還沒有填好,一個是上甘嶺大戰(zhàn)的書,一個是戰(zhàn)斗英雄柴云振的書。聶濟峰在病危、彌留之際,還在詢問《上甘嶺大戰(zhàn)》的寫作進展情況??上麤]能看到《上甘嶺大戰(zhàn)》的出版,也沒有看到他自己口述的《夜話上甘嶺》出版,但幸運的是他留下了15盤親臨上甘嶺戰(zhàn)役口述實錄的錄音磁帶。聶濟峰逝世后,他的女婿李韌經過幾年努力,把錄音整理編撰成書稿。而不幸的是,此時李韌卻因患癌癥而英年早逝,留下了一部未完的遺作。昭華由此由一位醫(yī)生轉行學習寫作,退休后孤身一人,帶著父親和丈夫的遺作,多次到15軍補充采訪。2010年10月,凝聚著兩代三人接力撰著的《夜話上甘嶺》,終于由華夏出版社出版了。
筆者采訪昭華時,她舉著父親留下的寫有上甘嶺英雄名字的《中國地圖冊》對筆者說:“為了完成父親一生的遺愿,我的第二本書也正在進行中,它將詳細敘述父親在地圖上留下的柴云振、黃繼光、邱少云等五十多位戰(zhàn)斗英雄的故事?!?/p>
(作者系文史學者、軍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