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燃燒的向日葵》中對向日葵的隱喻

謝 霞 夏 玲

艾焱的短篇小說《燃燒的向日葵》中，向日葵并不是作為貫穿全文的線索出現(xiàn)，但卻有其獨特意義。作者在《燃燒的向日葵》中運用了隱喻的手法，用向日葵這一事物隱喻另一類事物，擴大了其原本的表達范圍。小說對向日葵的隱喻與黑暗的現(xiàn)實形成對比，深層次地寫出了世道的炎涼和人性的險惡，給出了“人的心當生長在什么位置而不喪失本性”的問題，讓人深思。

在《昭通日報·五尺道》專訪報道中，艾焱在對自己作品集作介紹時談到，小說《燃燒的向日葵》是其寫得最慢、最認真的一篇小說，起起落落大約寫了兩年時間，并經(jīng)過多次修改。原先的名字叫《信仰》，在收入集子中改為《燃燒的向日葵》。

在小說《燃燒的向日葵》中，作者使用了許多隱喻場景，貫穿全文的麥田象征希望、京都高大建筑的陰影是黑暗的寫照、父親墳上的白花代表祝福和寬恕、貓頭鷹與烏鴉則對應忠誠和背叛等等。但對整篇小說所需要傳達的對人性的信仰，作者卻選擇了用向日葵這一事物來定性表達。小說以主人公阿大的命運變化為主線，塑造了一個為信仰而付出生命的人物形象。艾焱在《燃燒的向日葵》自序中寫道，“真正的真實往往隱藏在假相的背后”。他說《燃燒的向日葵》中的向日葵是虛幻的，那向日葵代表著什么呢？什么是真虛幻？什么是假現(xiàn)實呢？

一、向日葵是道義和光明的化身，種植向日葵，隱喻種植希望。

孟子:“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英國詩人拜倫:“太陽是上帝的生命，是詩歌，是光明?！痹谶@里，向日葵隱喻了道義和光明以及希望。

（一）道義的力量就是光明

向日葵隱喻了道義。阿大是彭城高地一個農(nóng)戶的兒子，他長著兩個瞳孔，由于固執(zhí)地認為殺人是最大的罪并厭惡戰(zhàn)爭，拒接為了國王的貪念而參加對外族人的入侵。他的父親作為家庭中除阿大之外唯一的男性，不得不走上戰(zhàn)場拼殺并最終戰(zhàn)死。為了逃離世俗的偏見和為失去父親的自責尋求解脫，阿大到京都，投奔一向受人尊敬的老師學習擊劍術和善待萬物的知識。老師夫子不僅博學多才還精通望聞問切之術，他能用夏枯草替人消腫去痛，能祛除人眼中的白翳令人重見光明。但夫子不傳授弟子們這些，他讓弟子們學習如何做人，如何愛人，并且不管別人愛不愛自己也要一門心思地愛別人。夫子宣揚眾生平等，強調(diào)道義至上的思想，反對使用暴力解決事情，并認為道義是世界上最大的力量；它能感化一切的罪和一切的惡，并能使信道義的人得到光明。但人們對夫子的高談闊論一點也不感興趣，他們只是因為病痛的折磨來乞求醫(yī)治的罷了。夫子有一段時間曾經(jīng)帶領弟子們周游各地，一邊用他精湛的醫(yī)術救治各地生病的病人，而且分文不收；一邊向民眾講授他的道義，然而沒有人對他講授的知識感興趣。在返程的路途中，夫子還不顧危險醫(yī)治了國王想方設法要捉拿的所謂叛匪公孫亞蘭，卻不知給自己埋下了被迫害的禍根。

在小說中，當阿大的師兄馬德華和從小與阿大一起長大的鄰居魯男為了榮華富貴，背叛阿大、出賣夫子時，夫子當初宣講的道義在何處呢？當夫子被劊子手一刀一刀割下肉來時，那些當初被夫子救助過的人，卻對國王下達的命令深信不疑；并毫無人性地用錢爭相搶買曾經(jīng)是他們救命恩人的肉，就著酒生吞下肚，任由鮮紅的血順著嘴角流淌，一臉的滿足。這時，夫子深信的道義，又在何處？

小說用悲劇的角度渲染出堅持真理的凄苦，讓人情不自禁想到了被火燒死的喬爾丹諾·布魯諾。光明是世人渴望和為之孜孜以求的精神引擎，給人們帶來前行的動力。但光明的道路歷來都不會是一條直線，曲折和坎坷才是常態(tài)；然而光明和黑暗又是聯(lián)系在一起了，正是有了黑暗的反襯，才顯得光明的彌足珍貴。

（二）光明是打開一切的鑰匙

當夫子意識到了迫害即將來臨，并且對自己畢生的信仰以及對學生們的諄諄教誨產(chǎn)生困惑之時。阿大作為農(nóng)戶的兒子，唯一想到的就是從集市上買回向日葵種子教夫子種植，希望通過種植向日葵能重新喚醒夫子的信心。而這時，老師雖然內(nèi)心早已經(jīng)死去，卻也不得不孩子般天真地幻想把自己的信仰和勸人為善的理念，像種植向日葵種子一樣，種植進人們的心中。夫子說：“要是世人都是種子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像種植向日葵一樣把善良、正直、本性種進他們的頭腦，讓他們收獲純潔遠離污濁，收獲美好唾棄邪惡。要是他們是種子就好了……就好了……”夫子種植向日葵是相信信仰一直在，向日葵代表光明和希望。夫子逢人就對人家說：“阿大我們在種植，以后我們會收獲向日葵。”夫子和阿大種植的向日葵，是對光明和希望的愿望，而光明又是打開一切的鑰匙。

種植是一種勞作，有勞作就必然會有收獲。種植這種勞作是在向土地虔誠的給予，并卑微地索取哪怕是最小的收成。小說中的種植是一種對希望的隱喻，它同國王對民眾生死漠不關心，并且貪婪的一味索取形成鮮明的對比。

二、成長和開花的向日葵隱喻信仰的重生和對道義的追求。

克萊爾:“人是為了某種信仰而活著?！毕蛉湛欠蜃雍桶⒋髮π叛龅膱允?。

（一）夫子對道義的信仰

夫子說：“心是打開一切的門，因和果自成一體?！狈蜃訌娬{(diào)尊師重道和道義至上的思想，認為道義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大的。它能感化一切的罪和一切的惡，并能使信道義的人得到大光明。而且，夫子醫(yī)治病人不論出身、地位，只要遇到病人他都會盡全力醫(yī)治。夫子種植向日葵時，還渴望著人們能像向日葵的種子一樣，種滿正義、忠誠。夫子的向日葵是對堅守信仰的希望，沒有了希望，一個人就不能維持他的信仰，保守他的精神，或保全他的純潔。

（二）阿大對拿巴神的信仰

阿大對拿巴神的信仰在于鐵一般的堅守和忠誠。阿大被從小長大的鄰居背叛的時候，他問魯男：“你就不怕拿巴神懲罰你嗎?拿巴神可是不允許兄弟間做對不起對方的事?！卑⒋髮︳斈泻蛶熜竹R德華坦誠相待，卻沒有想到兩人會因為錢財而陷害他。這與阿大信仰的拿巴神的教誨是截然不同的。阿大生命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看見他和夫子一同種植的向日葵在前方開放，可向日葵褪去了原有的顏色，像是在血里浸泡過一樣，那樣鮮紅。

信仰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眾多力量之一，若是沒有它，便意味著支撐人的信念的崩潰。信仰是克服恐慌的光明。阿大和夫子的信仰在向日葵被燒盡時已經(jīng)被毀滅了，但物質(zhì)的向日葵毀滅了，那根植于靈魂深處的向日葵呢，真的毀滅了嗎？

三、扎根于黑暗的向日葵，隱喻內(nèi)心對光明的執(zhí)念。

當一個人心中充滿了黑暗，罪惡便在那里滋長起來，有罪的人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那制造黑暗的人。小說中代表希望的向日葵與黑暗的現(xiàn)實形成對比，諷刺了人心的險惡。

（一）黑暗是真實和存在的依托

在小說中，阿大是夫子十一個弟子中排行最末，最年輕的一個。阿大與夫子女兒的愛情受到了師兄們的嫉妒和憎恨，戰(zhàn)爭和陰謀歷來都是一對雙生子。在多種利益的驅(qū)使下，阿大成了無辜的犧牲品并背負上背叛者的惡名。夫子也背著“莫須有”的罪名，被判叛國罪、欺詐罪和通匪罪并被執(zhí)行極刑。阿大的大師兄湯懷因為嫉妒阿大與夫子女兒的愛情，也對阿大心生厭恨，加上阿大本身桀驁不馴的性格，使得他在日后得不到師兄們的任何幫助。

阿大的另一個師兄馬德華，一開始對阿大處處維護，到最后卻是隱藏最深的人，在利益驅(qū)使下他設下陰謀陷害阿大。夫子原本準備在上元節(jié)時候把女兒許配給阿大，但卻不料原本喜氣洋洋的節(jié)日，卻蘊含著重重危機。由于追隨夫子的人太多，對王權(quán)形成了一種威脅，加之夫子又曾醫(yī)治過“叛匪”公孫亞蘭，所以在國王的授意下，一個精心設計的計劃就誕生了。在上元節(jié)的晚上，馬德華假裝好心給了阿大三十兩銀子，但沒想到卻成了出賣夫子獲得的酬金的證據(jù)；從而導致夫子對阿大的失望進而對自己信仰的懷疑。

上元節(jié)成了一場大追殺，曾經(jīng)的愛人，夫子的女兒也奪過長劍向阿大奮力刺去。阿大幾乎沒有辯解的機會。當阿大平日里最親近和信任的，偽善的師兄馬德華從背后企圖用繩子勒死他時，阿大下意識地掙扎后，卻出乎意料地自己抓過繩索把腦袋套了進去。阿大并不恨馬德華，因為，他想起了夫子說過，應當原諒自己的兄弟、不是一次，是無數(shù)次的教誨。

（二）黑暗的烏鴉

小說在第六小節(jié)中就寫到了烏鴉，不義的烏鴉比喻了不義的魯男。阿大特別喜歡烏鴉這種鳥兒。在阿大的家鄉(xiāng)，傳說中烏鴉與貓頭鷹本是一對相好的朋友，它們的長相也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烏鴉是一只長著漂亮羽毛和有一副好嗓子的鳥，貓頭鷹是最樂于助人的。有一天，拿巴神決定在眾鳥中選一位傳達神旨的信使。他把這個決定說給貓頭鷹聽并讓它向眾鳥宣告這個消息。做信使唯一的要求是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拿巴神將在西坨山東面的石崖上放上一枝水晶苜?；ǎl最先拿到這枝水晶苜蓿誰就當選神的信使。

九月的最后一天到了，眾鳥在太陽東升的時候一同向神山飛去?？炜吹剿к俎５臅r候，貓頭鷹飛在了最前頭，烏鴉于是喊住了貓頭鷹，并要求它駝自己一程。烏鴉說："難道你忍心讓朋友掉下去嗎？我真的沒力氣了。"善良的貓頭鷹于是就把烏鴉駝在身上繼續(xù)向前飛行。當苜?；ń馉N燦的光澤躍入它們眼簾的時候，先前說沒有力氣的烏鴉卻從貓頭鷹身上閃電般地沖向水晶苜蓿，貓頭鷹為眼前的事感到痛苦萬分。

貓頭鷹怨恨自己有眼無珠交上烏鴉這樣的朋友，于是發(fā)誓永遠只用一只眼睛看這個世界并收起自己的笑容。最后，拿巴神為處罰烏鴉的不義，就用神火燒它。烏鴉拼命掙扎，最后還是掉進了河里才撿回一條命，但是它永遠失去了漂亮的羽毛和美妙的歌喉。

阿大和魯男的關系猶如貓頭鷹與烏鴉。魯男是一個殘廢，他的一只手曾經(jīng)摔斷過。有一次魯男不小心掉進了米茲河，是阿大救了他。但小說最后魯男卻為了錢財，忘記了阿大對自己的救命之恩，成為了出賣了阿大的幫兇。

薩克雷:“如果一個人自受大恩而后來又和恩人反目的話，他要顧全自己的體面，一定比不相干的陌路人更加惡毒，他要證實對方罪過才能解釋自己的無情無義?！卑⒋蠛汪斈械年P系就是這樣。這不得不讓我們感嘆人性的黑暗，社會的虛偽，人們爾虞我詐的陰險。

（三）黑暗里的向日葵

“人的心當生長在什么位置而不喪失本性呢？”馬德華和魯男在面對阿大和夫子時，表現(xiàn)得那么善良、忠誠，但背地里陰險狡詐。馬德華和魯男陷害阿大、出賣夫子，他們的陰險與向日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士兵和差役拿著刀劍和火把，在開著金黃花朵的向日葵種植園內(nèi)找到夫子后，惱羞成怒的差役找來油脂，用瓢向向日葵仔仔細細潑油脂，從從容容、洋洋得意地點燃種植園后。夫子喃喃地咕嚕著說：“向日葵，我們的向日葵?！卑⒋笤谟挈c般的腳下，向燃燒的向日葵種植園爬去，他的身后留下了一行長長的痕跡。阿大想伸手去掐滅那燃燒的火焰，卻只抓住一把把泥土。士兵和差役、馬德華和魯男看著夫子和阿大哈哈大笑。阿大絕望地撲倒在種植園、撲倒在燃燒的向日葵中間，絕望地看著夫子和自己的希望一點一點在毀滅。這時，阿大的腦海中想起了夫子說的話：“眼睛就是身上的燈。你的眼睛若亮了，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p>

小說中還有一種黑暗是真實存在的，那就是愚鈍和無知的民眾。這些民眾的可怕在于，把無知當作有知，把被奴役和壓榨當作榮耀，并對現(xiàn)實生活深信不疑。這種黑暗使人渾渾噩噩度日，成為一群沒有靈魂，不會思考的行尸走肉。

人之所以為人，在于同其他動物在獲得生存的狀態(tài)下，會思考人生的價值，會有感情和對未來的追求。人類的貪婪和自私與生俱來，但可怕的是不知道抗爭，并成為壓迫者的幫兇。

四、被燒毀的向日葵，隱喻對信仰的重構(gòu)。

燃燒的向日葵燒掉的不只是向日葵，更是燒掉了夫子和阿大對世人本性的重燃希望，也隱喻了對黑暗現(xiàn)實和人心險惡的諷刺。是誰拿走了太陽，卻把向日葵留下茍延殘喘，只有向往光明、希望，才是生命的坦途。

小說最后以：“世人相信既定的結(jié)局，從不產(chǎn)生絲毫的懷疑。這個世界是多么的奇怪”作為結(jié)束語，發(fā)出了對世俗人生的追問，讓我們仿佛聽到了作者內(nèi)心深處，長長的一聲感嘆。

弗洛伊德說人的內(nèi)心，既求生、也求死，我們追逐光明，卻也追逐黑暗。人們心中似乎一直有一片荒蕪的夜地，留給那個寂寞也幽暗的自我。是的，光明和黑暗是對立面，只有把握好兩者的關系，才能保持人性。

結(jié)束語

魯迅：“所謂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毙≌f中對向日葵最后在火中毀滅的描述，其實就是要達到將最美好的東西殘忍摧毀的目的，但這里的摧毀不僅僅表述摧毀本身那么簡單；而是通過這樣的描寫，引導和呼喚以及激發(fā)出世人內(nèi)心最后對光明的渴望，達到重構(gòu)信仰的最終意義。這種毀滅，就像冰冷黑夜中一絲如豆的燈火，就像咆哮汪洋中一葉孤舟，總給人最后的一點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