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讓
在散文《我的楊莊》里,我曾寫過好多楊莊的人物:詩人觀音代、牧羊人阿三、獵人張三套、寡婦楊白瑪、殺人犯菩薩保、不聽話的魯曼草……正是這些人,使得洮河上游的這個藏漢兩族雜居的村落,有了異樣的傳奇色彩,使得這里發(fā)生的正劇、喜劇和悲劇,都有了一種“史”的性質(zhì),需要用文字一一記敘下來。這樣,一部楊莊人物志,就是一部楊莊史,折射著時代的煙云,呈現(xiàn)著人間的悲喜。這一次,我要寫的,是個還了俗的阿克(和尚)——畫家楊單柱。
1
他是私生子,不知道父親是誰。
不過,他知道母親是誰:一個曾經(jīng)燦若菊花,后來變得面黃肌瘦的婦女。她在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晚上生了他,又在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把他養(yǎng)大。
十二歲那年,她托付他的舅舅送他進(jìn)了海螺寺院,去當(dāng)阿克。
五年后,她忽然得了一種怪病,臉色黑黃,越來越瘦,后來就死了。因為是病亡之軀,那肉身就不能一塊一塊地被老鷹叼走,于是只好被燃燒著的松木慢慢吃盡,成為一罐白色的灰燼,撒在了她生前愛過又恨過的地方。
她的離開,讓他感覺到了痛苦的滋味:心總是揪在一起的、想離開這個人世的沖動。
在寺院幾年的學(xué)習(xí)和修行,他已經(jīng)對生死有了自己的認(rèn)識:不過是皮囊歸于塵土,靈魂高蹈而飛罷了。但他還是無法排釋掉那種被遺留于塵世的孤獨(dú)而可憐的感受。
這感受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qiáng)大,如團(tuán)團(tuán)濃霧將他困住,以至于就要被窒息了。
于是他去求見活佛,央告道:“讓我回家去吧!”
活佛五十多歲了,體型瘦高,像根插箭,臉容也是清矍的。這位方圓百里有名的大德,說話前總愛帶個嘆詞:哎!
活佛說:“哎,進(jìn)了這道門,就不好出去了。”
他說:“不回去,我就無法完善自己了?!?/p>
活佛沉吟半晌:“哎,孽未盡,緣未到,那你就去吧?!?/p>
他應(yīng)諾一聲,正要躬身退出,活佛又叮囑他:“如果覺得人世間太累了,就回來吧!”
他噙著淚離開寺院,還了俗,回到了他的老家——一個名叫楊莊的村莊。
他往紅塵里帶來了自己,也帶來了在寺院里培養(yǎng)起來的愛好:他畫畫,畫些草原上的花草;他也寫詩,寫些格言體的詩:
那些心力懦弱的人,
剛獲圓滿就會減損,
小小池塘若斷了水,
不過兩天就會干枯。
后來,某年春天,他結(jié)了婚。但他不愛他的只會擠奶的女人。
擠奶的女人是來自牧場上的姑娘,臉腮上洇著高原紅,矮矮的,肉肉的。
這女人除了喜歡擠奶,就喜歡和他睡覺。睡了一回又一回,回回都咬著牙,翻著白眼。
他呢,因為做過幾年阿克,對女色是有所戒的。但還了俗,又結(jié)了婚,感受到了和女人睡覺的好處,剛開始又小心又生猛。
后來,覺得這女色也不過如此,又勞心又勞力的,跟畜生差不多,就不愿多睡了。女人不答應(yīng),要和他繼續(xù)睡。他對女人說:“你怎么這樣子?像個餓死鬼!”
女人不回答,嘻嘻地傻笑著,又把熱熱的身子貼過來。
他掀開被子,躲開了。
在陽光明媚的上午,作為詩人,他還是喜歡登上東山眺望他生活的地方。
貧瘠瘦小的雙江河畔,是古舊房屋被維修后的生機(jī)勃勃的楊莊。村后,巍峨的山脈連綿起伏,一直延伸到遠(yuǎn)方的雪山那邊去了。村前,一大片開闊草地上,浮著薄薄的綠,墨色的灌木叢中,也閃出了嫩綠的亮色。
他也看到了更為熟悉的情景——
山下石砌的民居旁,是低矮的瑪尼房。房檐下,三面裝著碩大的泛著金色的經(jīng)筒,被幾個轉(zhuǎn)郭拉(轉(zhuǎn)經(jīng))的婦女撥動著,發(fā)出清晰可聞的咯吱聲。一群垂老的人,在瑪尼房不遠(yuǎn)處的一堵矮墻下曬太陽,他們或蹲或坐,一動不動,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他們的身后,是模模糊糊的宣傳標(biāo)語:“生兒生女X一樣,一心一X奔小康”。然而還是有熱鬧在,那是一群孩子,穿著半漢半藏的服飾,在一個高大男孩地指揮下,呼嘯著沖上了山岡,留了四五人,又從高處撤下來,做著發(fā)動第二次進(jìn)攻的準(zhǔn)備。
他有點(diǎn)莫名的感動,從高山上下來,面對他矮胖的女人時,又失去了說話的勇氣。
他的女人說:“你成天都這樣神經(jīng)兮兮的,你還是走吧,再別回來!”
他更生氣了:“你叫我到哪里去?蘭州還是上海?”
或許女人覺得和寫詩的男人爭辯,是徒勞的事,就轉(zhuǎn)身去雙江河邊背水去了。
他不想回家,又登上西山。晨陽正好,山川里金箔堆積,海浪般涌動不息。一縷佛樂隱約可聞,天地之間充滿難以言說的靜謐。他突然頓悟過來:那始終隱忍的村落,才是瑪尼旗眷顧的對象。那始終安靜的男與女,獸與禽,才是佛祖護(hù)佑的生靈。
他這樣想著,淚就流了下來。
雙江河畔,幾個女人彎腰舀水,粼粼波光反射在她們身上,使她們像極了傳說中的仙女。一個矮胖的身影直立起來,朝他的這面山坡上看,像極了他的女人,但有著令他陌生的奇異的地方。
他給自己說:“應(yīng)該不是她。她哪有這么好看呢?!”
他覺得自己像個智者,又覺得自己啥都不是。
“你就是個可憐人!”他對自己做了個嘲笑的表情。
2
他想得到更多的來自佛祖的啟蒙,以便在俗世中能得到頓悟,寫出更多優(yōu)美的詩句。
可是,當(dāng)他面對自己的女人時,竟然擠不出一句有味道的詩句來。
女人除了喜歡和他睡覺外,更喜歡的還有一件事:吃。她吃牛羊肉,煮了吃,烤了吃,炸了吃,甚至生吃。她吃野物,野蘑菇、野蔥花、野大黃、野櫻桃,都吃。
他說:“你真的是餓死鬼轉(zhuǎn)世的!”
女人一邊吃,一邊嘻嘻地笑。
女人越吃越胖,又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她真的發(fā)福了,腰圍粗大,臉蛋滾圓,眼睛又黑又亮。
他說:“看看,吃胖了吧!”
女人傻笑起來,忽然停了笑聲:“不是吃胖了,可能是有了!”
他問:“有啥了?”
女人說:“有了你的娃娃了!”
他高興起來,抱住了女人:“那生下來,這樣我們就不孤單了!”
晚上的時候,女人又嬉笑著靠過來。
他推開她:“都這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事!”
女人說:“就一次。傷不了的!”
他說:“算了吧,你不擔(dān)心,我擔(dān)心著呢!”
女人郁郁寡歡地睡了。半夜里,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有人推門出去的聲音。早上的時候,他醒過來,女人不在身邊。正納悶著,女人回來了。
他問:“到哪去了?”
女人說:“放羊去了?!?/p>
他不想說話,縮回被窩繼續(xù)睡。女人呆坐了一會,又出去了。他懶得理會她,也不想其他事,繼續(xù)昏睡。中午的時候,女人回來了,做好了飯,喊他起床。于是就起來,吃過飯,出門往山坡上走。女人追出來,喊他。
他惱怒地問:“有啥事嗎?”
女人說:“人家男人都想出去打工,你不去嗎?”
他說:“我哪年打過工?”
女人說:“你不想去也成。要不我去吧?”
他說:“胡說啥?你先把我的娃娃生下來再說!”
然而過了夏天,川里的麥子快到成熟的季節(jié),女人還是沒把他的娃娃給生下來。不生也沒啥,遲早會生的??伤l(fā)現(xiàn),女人的肚子明顯的癟了,也不再猛吃猛喝了。
他很納悶:“我的娃娃,是不是沒了?”
女人張著嘴發(fā)呆,像個白癡。
他生氣了:“我的娃娃到底到哪去了?”
女人哭起來:“變成一塊血,掉了!”
“掉到哪了?”
“掉到茅坑里了?”
“你沒撿回來?”
“撿啥呢,都沒活氣了!”
他氣壞了,揪住女人的頭發(fā):“說!為啥掉了?”
女人害怕了:“你不和我睡,我就找別人睡。只睡了一次,第二天娃娃就掉了!”
他給了女人一巴掌:“說!他是誰?”
女人捂住了臉,從指頭縫里看他:“他打工去了!”
“到底是誰?”
“我不想說?!?/p>
他忽然覺得臉上冰涼一片,用手一擦,知道是眼淚,這才明白自己已被氣哭了。心里陡然竄起一絲涼氣。忽然想起自己在寺院里的平靜的生活,頓時覺得那時的日子要比今天的好得多。
他看著女人。女人在小聲哭泣,邊哭邊從指縫里觀察他的動靜。他早就熟悉她的這一套,感受到自己活人的失敗,于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女人停止了哭泣,房間里一時格外安靜。
在這種安靜里,他像突然下了決心,對女人說:“你還是自己過日子吧!”
說著,抬腿下了炕,走出院子,走出了楊莊。
3
他離家出走了。
走過開滿野花的草地,趟過三條清澈的草原河,從黎明走到黃昏,從農(nóng)區(qū)走到牧區(qū)。當(dāng)晚,他終于來到海螺山下,叩響了海螺寺院厚重的紅銅裝飾的大門。
他請求活佛:“我沒處可去了!”
活佛輕笑道:“哎,看看,你還是回來了?!?/p>
他請求說:“還是讓我在這里修行吧!”
活佛說:“哎,看不透人世間的煩惱,你就無法修行。”
他說:“我還是試試吧!”
于是他又開始了修行的日子。
然而修行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他翻開經(jīng)書,目光在經(jīng)卷上,心卻在自己女人那里。他誦讀經(jīng)書,念出的話,與他想的,根本扯不到一起。曾經(jīng)的師弟們圍住他,要他說說村里的事,他想說他和女人的事,但又想到這是佛門凈地,談那些葷事,是有罪的,就自覺地閉嘴了嘴。師弟們失望地散了,各自去做自己的功課。他覺得就這樣在寺院里待著,實在無聊得很,就想找別的事干。
活佛問:“哎,你不想念經(jīng)了?”
他如實回答:“靜不下心來?!?/p>
活佛問:“哎,那你念咒吧!”
他大吃一驚:“念那干啥?”
活佛說:“哎,誰背叛了你,辜負(fù)了你,你可以咒他啊!”
他連連搖手:“不行,不行,有罪呢!”
活佛說:“哎,你能知道這是有罪的,說明你還有點(diǎn)悟性。那你就贖罪吧!”
他說:“該怎么贖罪呢?”
活佛沉默半晌,和顏悅色地說:“哎,我記得你會畫畫,對吧?”
他說:“會畫些,就會畫些?!?/p>
活佛笑了:“哎,那沒啥??!會畫佛像或佛教故事中的人物嗎?”
他撓撓頭說:“不會。我只會畫蓮花啊海螺啊啥的?!?/p>
活佛點(diǎn)點(diǎn)頭:“哎,那好啊,你就畫這些吧,它們也是世間高貴的東西?!?/p>
4
正好寺院對面三里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白色石山,山勢陡峭。層層白石的縫隙里,長滿灌木和松柏。那些白石沿山體斜削下來,石面分外光滑,若在其上畫出神圣而高貴的形象,就再好不過了。于是,他托人從外地買來了畫筆和顏料,穿著半舊不新的皮襖,起早貪黑,攀巖選石,開始了對色彩世界的探索。先畫與佛教有關(guān)的神圣的事物:蓮花、海螺、吉祥網(wǎng)、魚、傘、幢。可這些圣物他見得少,只能按著摹本畫,畫著畫著,就覺得沒意思了。
他開始偷偷地畫藏地的花草樹木,既寫實,也變形。后來畫雪域的蟲魚鳥獸,著意凸顯生動的肢體和絢麗的色彩。師弟們來看了,一個勁地贊美,都說好!
活佛也來了,沉默地看,看完后,卻不夸他,笑吟吟地走了。
他感受到了來自活佛和師弟們的鼓勵,更來勁了!
一天,寺院里飛來一只碩大的彩蝶,在院里的檀樹上棲息了片刻,他恰好碰見了,心里很是激動。待他想仔細(xì)觀察時,那只彩蝶又飛走了。
這彩蝶的出現(xiàn),使他的憂郁和煩惱,一下子就少了許多。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頓悟了:這人生還是十分美麗的。他又激動又歡喜,決定畫出一只世上最美的蝴蝶來!
某天黃昏,他終于在一面石壁上畫出了理想的巨型蝴蝶,有著大紅的羽翅,金黃的翅紋,黑亮的眼睛,柔韌的角觸。他看著自己的作品,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人,禁不住輕微地嘆息了一聲。
他滿意地睡著了。不料,半夜里,在他半夢半醒之際,竟來了個蝴蝶一樣美麗的女人。她一句話也不說,身體一抖,就都掉了披風(fēng)一樣的單薄又多彩的外套,倏忽間就鉆進(jìn)他的懷抱。他愛她迷蒙的眼神,她豐厚而性感的嘴唇,更愛她修長的手臂摟著他時那無望的纏綿。
黑夜是多么短暫。黎明時分,不知是哪里冒出的紅冠錦衣的司晨星宿,扯長了脖頸高聲啼叫,睡眼朦朧的他給驚醒了。他明白自己做了一個春夢。
他忽然覺得空虛。這空虛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后來,空虛消失了,絕望降臨了。這絕望使他渾身燥熱,兩眼猩紅。他感覺到了莫可名狀的愛戀和痛苦,這種復(fù)雜的情感使他無法理智下來,以至于生發(fā)了一陣又一陣璀璨的眩暈。他沖出寺院,在露水打濕的草地上狂跑,在牧羊人的歌聲里長嚎。
他瘋狂的行徑,被師弟們發(fā)現(xiàn)了。他們追出來圍截他,他左沖右突,最后還是被他們死死地摁在潮濕冰冷的草地上。他掙扎,反抗,怒罵,抽噎。師弟們吵吵嚷嚷,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吵鬧聲忽然停止了,那些手也離開了他的身體。他感知到了異樣,抬起頭,一尊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
那人說:“哎,放開他吧!”是活佛的聲音。
他瞬間就安靜了,像狗一樣爬起來。
活佛撫摸著他的頭,對徒弟們說:“哎,他迷路了!”
又摩擦著他的臉,盯住他,以一種溫柔又堅定的聲調(diào)說:“哎,你會醒過來的!”
他看著活佛的被晨光沐照著的清矍的臉,張著嘴說不出話,淚水卻奪眶而出。
活佛說:“哎,你還是跟她走吧?!?/p>
他終于說出話來:“誰?”
活佛的眼神投向他的身后:“哎,她是連夜趕來的。她到了,你就清醒了。你和她還是有緣分的?!?/p>
他扭回頭看,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站著個瘦弱的女人。他擦了擦眼睛,仔細(xì)辨認(rèn),認(rèn)出是他的女人,那個曾經(jīng)又矮又胖的來自牧場上的女人。天哪,僅僅一段時間,他就差點(diǎn)認(rèn)不出她來了。
活佛說:“哎,你注定是紅塵中的人,那些前世的孽還沒消盡,你還是跟她走吧!”
他只好走向自己的女人:“你干啥來了?”
女人說:“兩個月了,才尋著你?!?/p>
他看著自己的女人,沒有恨,也沒有愛。他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面前的困境,就回頭征詢活佛的意見。
活佛說:“哎,只有經(jīng)歷了,才會看穿它?!?/p>
活佛說話時不看他,也不看其他的徒弟,只看著遠(yuǎn)方連綿起伏的群山。
他覺得被什么給觸動了,對女人說:“好吧,我們回吧。”
女人看著他,眼里滿了淚?;蛟S因為如墮地獄的內(nèi)心煎熬,她脫盡了脂肪,消散了風(fēng)韻。
5
顯然,他知道自己再也無處可去了,只能循著原路,回到楊莊。
一路上,他也不等他的媳婦,只埋頭往前走。不久,就把她遠(yuǎn)遠(yuǎn)地撂在后頭了。
終于,走到楊莊了。
村莊外的一堵矮墻下,有六個人在曬太陽。他們中的第二個人,在講格薩爾王的妃子的故事。第三個,微閉著眼睛,右手拇指快速的撥動念珠。第四個,身體前傾,是稱職的傾聽者。靠在石墻上昏昏欲睡的,是第五個。離石墻十來步遠(yuǎn)的地方,彎腰拾掇牛糞的,是第六個。
他成為第七個,加入進(jìn)去,也蹲在矮墻下,耷拉著頭顱。
上午他還在寺院里,下午,他就回到了他們中間。他是他們中的唯一的青年,卻是最沉默的一個。
“哎,這個年輕人,快死了嗎?”第一個問第二個。
“他的心死了,寫不了詩了!”第四個回答說。
第五個忽然醒過來:“誰死了?你們說誰死了?”
“格薩爾王的妃子死了?!钡诹鶄€回來了,坐在他的身邊,對他說:“別這樣垂頭搭腦的,趕緊摟著你的女人睡去吧。你女人不在的話,摟著我睡也行!”
說罷,她自己先大笑起來,笑聲也是嘶啞的。他看了她一眼,還是不想說話。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寺院對面的白色石山上畫出的巨型蝴蝶,而今已像昨夜的夢境,已經(jīng)飛離了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想著想著,禁不住流下淚來。
被稱為第一個的,是個十一二歲男孩,看到了他在流淚,側(cè)身輕聲說:我是小孩,我都不哭!他驚訝地看那小孩。小孩偏不看他,只看天空。
他注意到男孩幽深的眼睛里蕩漾著藍(lán)天,也漂浮著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