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傳

作為先鋒或后新潮小說的主將，蘇童一直致力于小說關(guān)于“形式主義”的話語行為。即用非?，F(xiàn)代的敘事句法，講述一些“老式”的故事，強調(diào)語言的感覺和詩化的意緒，將“傳統(tǒng)小說”與“新寫實”有機地雜糅在一起，一路放歌與抒情，顯示出他優(yōu)雅從容、純凈如水的敘事風(fēng)格和溫婉感傷、玲瓏剔透的古典意緒。不管北方作家如何譏之為“脂粉味”“女性味”，但從《一九三四年的逃亡》成名作開始，聲名大噪的蘇童無可非議是作家群體中的一代青年才俊。

一、蘇童早期的作品和他筆下的“紅粉”現(xiàn)象

從1983年開始發(fā)表小說《一九三四年的逃亡》開始，蘇童一路風(fēng)頭正健，相繼有小說《城北地帶》《妻妾成群》《我的帝王生涯》《刺青時代》《桑園留念》以及《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女孩為什么哭泣》等佳作面世，雖已戴上“高產(chǎn)作家”的帽子，然前途尚不可限量。在這些作品中，始終貫穿著紅粉（女人）、香椿樹街、童年小伙伴三個方面的話題。而我們一致認為：“紅粉”是蘇童小說中的一個亮點。或許是因為“女性身上凝聚著更多的小說因素吧”，蘇童筆下的紅粉個個都優(yōu)雅而明凈、任性而薄命“你找我？”“不一定”?！澳阏J識我嗎”“你有什么了不起，為什么要認識你”且渾身散發(fā)出一種感傷的詩意，“她的纖細的身影漸漸遠去，風(fēng)吹落樹上的雨珠，在楓林路上一片沉寂，在雨聲中汝平聽到一直隱隱的彌撒曲，汝平環(huán)顧四周，附近沒有教堂，他懷疑這神圣肅穆的聲音來自天穹深處?！薄谔K童充滿憂傷和緬懷的敘述里，我們仿佛看到了上官紅衫、史菲、吉麗等女孩在青春的長河里粲然地飛翔。她們或游戲人生或恣肆縱欲。在《女孩為什么哭泣》中，當(dāng)主人公汝平（一位在學(xué)院中公職的年輕人，后來成為那個城市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走進某家僻靜的小咖啡館后，他結(jié)識了吉麗、小曼和上官紅衫（需要提及的是，在蘇童筆下的紅粉佳人中，除大部分的對象是女性外，就連許多篇名和人名也是帶“紅”字的，如上官紅衫、阿紅、紅桃Q、紅粉，“紅”似乎是蘇童文章的流行色。）結(jié)識的開始是由女孩的主動搭訕展開的?！斑@兒可以坐嗎？”“隨便坐，又不是我家的椅子?！薄跋壬轻烎~的嗎？”（“釣魚”在文中已被那個城市賦予了特殊的含義，特指那些在公共場合勾引異性的勾當(dāng)。）“什么意思。我又沒帶魚竿?！薄跋壬€挺幽默”“不帶魚竿怎么上鉤?”“用手摸”(汝平語)，從這些話語中，我們讀出了作家的機智和幽默，也讀出了那些女孩的虛空和無奈，她們注定要在生活的激流里伴隨她們生活的法則一起沉浮。最終上官紅衫像一枚楓葉一樣飄落在楓林路上一輛載重卡車的輪子底下；史菲也因三角戀愛而遭男友王飛的仇殺；吉麗卻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二十三歲的干癟老頭……汝平所有愛過或認識的女孩都在那段青春的歲月里無聲地凋零。汝平從此也就結(jié)束了那段噩夢般漫長的愛情旅行。

這是蘇童在《女孩為什么哭泣》里為我們虛構(gòu)的紅粉故事。而在《妻妾成群》中，里面的紅粉則明顯地帶著一種回歸的味道。先就人物命名來說，四太太頌蓮、三太太梅珊，二太太卓云，大太太毓如，以及那個跟著熱衷于納妾的陳佐千老爺有著某種曖昧關(guān)系的丫鬟雁兒，都明顯地帶著一種古典小說的味。即便存在著時代的差異，但《妻妾成群》中的紅粉與《女孩為什么哭泣》中的紅粉仍然存在著某種驚人的相似。具體體現(xiàn)在：

1.都很靚麗，都有一股撩人心魄的魅力，她們身上均流露出東方女性特有的陰柔之美。

2.都是一些悲劇性人物，她們的命運在蘇童筆下已被作家先驗地注定。在《妻妾成群》中,四太太頌蓮因為失寵而導(dǎo)致最后發(fā)瘋;三太太梅珊因與醫(yī)生亂搞兩性關(guān)系而被扔井里；丫鬟雁兒也因與主子不睦而死于非命；至于名副其實的大太太毓如，也是好在因吃齋念佛才遠離了群妾的紛爭，但不可否認，其仍屬封建婚姻和婦女生活的悲劇角色。

3.都具有自戕般的黑暗情節(jié)。上官紅衫、史菲、吉麗和小曼都游離于社會的陰暗角落，從事著為人所不齒的色情產(chǎn)業(yè)，她們似在處處尋找著這個世界最奢侈的話題——真愛，卻因自己的玩世不恭和游戲人間而終與其擦肩而過；頌蓮、梅珊、卓云等女性也都是源于生活的空虛與麻木而最終走上墮落的邊緣。

在兩部作品中，《妻妾成群》中的頌蓮學(xué)抽煙、喝酒；《女孩為什么哭泣》中的上官紅衫、史菲和小曼不僅會抽煙、喝酒，而且還會跳倫巴、探戈和交誼舞，“喂，會跳舞嗎？”“會一點?！薄皶稽c是多少？探戈會嗎？倫巴會嗎？”“會一點?！薄皠e謙虛了。謙虛使人落后，驕傲使人進步?！逼鋵崳齻兊碾x經(jīng)叛道和能言善辯都是為了掩蓋都市生活下的空虛和寂寞。因此，可以這樣說，作家蘇童關(guān)于他筆下的紅粉的重復(fù)和虛構(gòu)，其實都可以解讀成是一些關(guān)于古老中國女性的挽歌。而《妻妾成群》中“西門慶”式的陳佐千老爺則顯示出一種頹廢的文化意境，一種文化失敗的歷史命運。

總之，蘇童筆下的紅粉大致可就《妻妾成群》和《女孩為什么哭泣》這兩部作品看出些梗概，其余關(guān)于香椿樹街和童年小伙伴的話題，在蘇童的“形式主義”的話語框架下將會有所贅述 ，這里只說“紅粉”。

二、蘇童小說“形式主義”外衣的審美探究

作為一名“先鋒性”作家，我認為蘇童理所當(dāng)然的稱得上是“先鋒性文學(xué)”的一面旗幟?？v觀蘇童所有的作品，不管是古典味十足的《妻妾成群》，還是洋溢著都市情潮的《女孩為什么哭泣》，抑或是卡夫卡和伍爾夫式的《平靜如水》，都顯示出非?，F(xiàn)代的敘事方法，強調(diào)語言感覺和敘事句法，是恰如其分的“先鋒性”代表作。那么，什么是先鋒性文學(xué)呢？照我比較膚淺的理解，它應(yīng)是打破一切既存話語框架以及思維模式，以全新視角和文學(xué)思想為神髓、意欲為僵死的“傳統(tǒng)”和陳規(guī)陋習(xí)提供新鮮的、有價值的文本。著名作家洪治剛在《守望先鋒》一書里說；“在文學(xué)藝術(shù)中，真正的先鋒是一種精神上的超前，是一種對社會、人生的本質(zhì)體驗和理解，它所指稱的作家應(yīng)該站在時代的最前列，對人類的痛苦、對歷史演繹而成的絕望與焦灼擁有義不容辭的承擔(dān)勇氣，并且要回答人們共同的追問和永遠的期待。它的終極目標(biāo)是面對人類歷史演進的步伐完成精神的拯救工作，是對現(xiàn)代性在文化領(lǐng)域中的自覺承諾，也是對人類自由精神的頑強恪守?！币勒毡踞屃x，我認為蘇童在小說“形式主義”的探究下至少存在著以下幾個方面的風(fēng)格——

1.優(yōu)雅從容、純凈如水的敘事風(fēng)格

“蟬在一九八八年的夏天依然鳴叫……我選擇這個有風(fēng)的午后開始記錄去年的流水賬，似乎相信這樣的氣候有益于我的寫作。日子一天天從北窗穿梭而過。我想起一九八七年心情平靜如水。在潮汐般的市聲和打夯機敲擊城市的合奏中我分辨出另一種聲音，那是彩色風(fēng)車樓頂平臺上旋轉(zhuǎn)的聲音。好久沒有風(fēng)了，好久沒想起那只風(fēng)車了，現(xiàn)在我意識到風(fēng)車旋轉(zhuǎn)聲對于現(xiàn)實的意義，所以我說，平靜如水……”行云流水，我們經(jīng)常說行云流水，不錯，作家蘇童在敘述起來時給讀者呈現(xiàn)的感覺老是一種從容不迫，仿佛他就在你面前，與你零距離的接觸，然后慢條斯理的一邊悠閑的呷著酒、一邊愜意地抽著煙，娓娓的在和你交談，然后對你說“我選擇了這個有風(fēng)的午后開始記錄去年的流水賬……”

而在另一部小說中，當(dāng)新娶的五太太文竹看到枯坐在紫藤架下的頌蓮在對著井中說話時，奇怪的五太太文竹問；“她跟井說什么話？”其他人就頌蓮的話復(fù)述說“我不跳，我不跳，她說她不跳井，頌蓮說她不跳井?！币粋€人稱的巧妙變化，就拉近了作品與讀者的距離，這時作者不再是機械被動地接受信息的對象，而充當(dāng)了和文中人物“互動”的角色。同樣，“當(dāng)五龍抓過他的背包卷，拍了拍上面的煤粉和灰塵，小心地把它搖扔到路基上，然后他彎下腰從車上跳了下去，五龍覺得他的身體像一捆干草一樣的輕盈無力，他的雙腳就這樣茫然地落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想交代五龍從楓楊樹故鄉(xiāng)踏入城市的北端，“他的雙腳就這樣落在了異鄉(xiāng)的土地上”，這樣一句就完成了場景的轉(zhuǎn)換，行文相當(dāng)巧妙和自然。

2.清心散淡、文氣雅正的江南情調(diào)

“杏花春雨江南”，作為蘇州人，或許生于斯長于斯，蘇童作品老泛著一種水鄉(xiāng)的色彩。比如，“當(dāng)織云在院子里晾曬箱子里哪些衣物的時候，織云的心情像天空一樣明朗，她坐在一張搖椅上，帶著滿意自得的表情凝視自己的每一條絲圍巾，每一套花緞。午后的陽光從兩側(cè)的屋檐上傾瀉下來，柔軟的絲綢像水一樣波動。精心捕捉還能聽到一只流傳在城北碼頭一帶的蘇北小調(diào)……”很明顯地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地域情結(jié)。再有，“南方的小城多霧，麻石路面上總是濕漉漉的，一些說不上名來的樹木高大蔥郁，從深院里華蓋般地升起，覆蓋房屋和街道，你的窗戶總是被一陣若有若無的風(fēng)所敲打，總是有一種空曠的聲音把你從夢中驚醒，那種聲音就是露珠從樹葉上滾落下的聲音，鴿子在屋檐上撲閃翅膀的聲音……”是不是有點稼軒“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的味道？對了，是不是有點鄭愁予“東風(fēng)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是寂寞的小小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的味道？寂寞春暉浣紗女，把酒桑麻話斜陽，我看全是水鄉(xiāng)里的情和水鄉(xiāng)里的文化了。這些，都充分顯示了作家文氣雅正、清心散淡的文本風(fēng)格。

3.溫婉感傷、玲瓏剔透的古典意緒

這是蘇童在形式主義方面的又一大亮點。為烘托人物悲劇氣氛，或是為情節(jié)的發(fā)展埋下伏筆，作家關(guān)于背景的描繪。往往會流露出一種死亡的氣息，透露出一種死亡的陰影，仿佛在告訴讀者，悲劇即將上演。即便是在充滿詩意的筆觸里，仍然不免向讀者昭示著不幸的即將到來。在玲瓏剔透的古典意緒中，作家高明地將主觀與客觀，情思與景致雜糅在一起，塑造出一種美妙而不陰森，詩意但不恐怖的詩美空間。在四太太頌蓮被四個鄉(xiāng)下轎夫抬進陳家花園的時候，作家是這樣刻畫頌蓮的；“在秋日的陽光下頌蓮的身影單薄纖細，散發(fā)出紙人一樣呆板氣息……單薄纖細除了告知頌蓮嬌好的身材和柔弱的體態(tài)外，同時也囊括了這個只上了一年大學(xué)就因父親破產(chǎn)自殺而被繼母當(dāng)作商品無情出售的頌蓮孤苦的情狀。而在另一篇小說，蘇童則是這樣安靜地敘述美人珠兒失蹤的故事的：”請設(shè)想二十年前的香椿樹街，深秋的一個夜晚，來自北方的涼風(fēng)開始搖動屋檐上那些塔伏的瓦楞草，石子路上有標(biāo)語的碎片和糖果紙沙沙地奔跑。這條南方小街在南方的懷抱里仍然顯得尋常甚至乏味……這樣的開頭，是蘇童一貫的筆法，通過不動聲色的描寫，給我們塑造出一種詩美的意境、獲得感情的提升和愉悅的升華。“而那天汝平本來想去什么地方，正要出門的時候，名叫史菲的女孩已經(jīng)站在黑暗的門洞里了……”他穿上風(fēng)衣以后打開門，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孩迎面站著，她提著一把雨傘，傘柄上墜著一個發(fā)亮的小金箔片。“嗨”她說?！澳闶钦l？”汝平打開門洞里的燈，他不認識面前的女孩，“我叫史菲”，她把傘前后甩著，許多水珠掉下來。那天夜里下雨，汝平一直沒有聽到外面的雨聲。后來他回憶起史菲時總看見一種虛擬的雨景閃閃爍爍……好女孩是上帝與詩的杰作。蘇童筆下的紅粉，哪怕是妓女，也總給人事的格調(diào)和靈動，她們個個桀驁不馴、火樹銀花；她們乖巧伶俐、天生麗質(zhì)。一句話，她們是女性中的精品，雅而不俗、媚而不妖。總給人暈厥和炫目的感覺。因此我不得不再次回顧汝平和史菲初次相聚的那個情景：“那是十五年前一個秋雨之夜，雨拍打著杏黃色的楓葉和梧桐葉，路上的水洼微微發(fā)藍，倒映著天空和樹枝的形狀。雨霧均勻地彌漫著，有一些行人穿著雨衣帶著雨傘步行或汽車經(jīng)過楓楊路，也經(jīng)過我的窗口，被米色樹脂燈罩過濾的燈光很淡，汝平的簡單的家包括玻璃瓶中一束石竹在燈罩下顯示出恬靜優(yōu)雅的色澤。在淅瀝的雨聲中，他與陌生女孩史菲促膝長嘆。他難忘那水一樣溫柔濕潤的氣氛……”這個場景，他年他月，物是人非，必是一種永久的傷痛?？傊诹岘囂尥傅墓诺湟饩w里，作家流淌的，是水一樣的鉛華與哀愁，是詩一般的溫婉和感傷。

4.歷史頹廢主義的手筆和深藏的文化內(nèi)涵

中國歷來是一個談性色變的國度，談“性”者，勢必低賤和下流。即便是早些年的教科書，關(guān)于性方面的知識也多是旁敲側(cè)擊式的邊緣性教育。作家中若有敢大不韙者，也必然會因此而聲名狼藉，口誅筆伐為牛鬼蛇神之流。君不見一部《廢都》“廢”了賈平凹嗎，緣由何故？曰：“性也”。就是因為作家在《廢都》中一度有很多篇什的“性”描寫，難怪《金瓶梅》會被列為禁書；《紅樓夢》也“險遭毒手”。這些年來，隨著思想的解放，觀念的提高，意識形態(tài)的“百花齊放”給文學(xué)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國人似不再談“性”色變，許多先鋒性作家，如格非、莫言、余華等人，無不是寫“性”高手，隨之就連恪守婦德的女性作家也不甘示弱，紛紛亮相，大談三角褲、乳罩、衛(wèi)生巾；陰道、子宮、性交和快感之類的話題。昆明賈薇是也，北京陳染是也，寫《上海寶貝》的衛(wèi)慧也是也。

當(dāng)然，這里也不是對這些女先鋒們橫加指責(zé)，較之英國勞倫斯的《德伯萊夫人的情人》來說，我們其間不知遜色了多少倍。作為“先鋒性”代表作家，蘇童在小說中也不避諱“性生活”的描寫：“到了夜里，陳佐千來頌蓮的房里過夜，頌蓮替他把衣服脫了，換上睡衣，陳佐千笑著說，我不穿睡衣，我喜歡光著睡。頌蓮就把目光掉開去，說，隨便你，不過最好穿上睡衣，會著涼的。你是怕看我光著屁股。頌蓮說，我才不怕呢，她轉(zhuǎn)過臉時頰上已經(jīng)緋紅。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面對陳佐千的身體，陳佐千形同仙鶴，干瘦細長，生殖器像弓一樣繃緊著，頌蓮有點透不過氣來，她說，你怎么這樣瘦？陳佐千爬到床上，鉆進絲面被窩里說，讓她們掏的……頌蓮仿佛從高處往一個黑暗深谷墜落，疼痛眩暈伴隨著輕松的感覺?！镀捩扇骸じ戒洝防镎f，從某種意義上，這篇小說表達了蘇童乃至一代青年作家奇怪的歷史觀，即把“性”看做歷史的根源和動力。由于“性”的紊亂，家族乃至歷史的命運不可逃脫，陳佐千作為一種古舊文化的歷史記憶，他試圖從年輕女性身上獲得生殖力（生命力），他的企圖的失敗不過象征性表示古舊的中國歷史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了延續(xù)的可能性，在頌蓮和陳佐千“性”的描寫中，我們感受不到頌蓮初夜的快意和愉悅，以后的床第之事，也同樣顯得垂死和麻木。陳佐千，這個熱衷于納妾的舊式男人，他對床第之事的熱情不過是想掩蓋頹敗和空虛的生活。在陰郁的背景和無聲無息的“性”描寫中，陳佐千陳舊的生活氣數(shù)必將壽終就寢。當(dāng)然，先鋒性作家對“性”的描寫也是很有節(jié)制的，畢竟先鋒性作家并非“寫黃”專家。堅持“以正確的輿論引導(dǎo)人，以優(yōu)秀的作品鼓舞人”，這點，蘇童也不例外。他的性生活的描寫，事實是色而不黃、雅而不俗，給讀者呈現(xiàn)的是愉悅精神中的一道文化大餐。

三、新時期文藝批評背景下作家作品風(fēng)格的轉(zhuǎn)型

蘇童清新雅正而富有江南情調(diào)的語言敘事風(fēng)格，在作品風(fēng)格多元化的今天并不為許多資深作家看好。北方作家譏諷為“脂粉氣”“女性味”，對于自己優(yōu)雅一路的藝術(shù)風(fēng)格，蘇童也頗有疑慮。近年來，蘇童加大“兇猛”一類的原料，多講土匪、復(fù)仇之類的故事。如幼時過于迷戀木馬而導(dǎo)致雙腿無法合攏的羅圈腿左林，他對木馬的癡迷簡直達到精神錯亂的地步?！拔乙院笠?dāng)騎兵?！弊罅衷谛”愠厍白箢櫽遗危_始嘟嚷起來，某種處境逼迫著他思考著什么，廁所的地面中午是被水沖洗過，現(xiàn)在半干半濕的，秋天的陽光從排窗里透進來，左林突然發(fā)現(xiàn)那塊不規(guī)則的光影和地上的水漬尿痕混在一起，形狀酷似一批奔馬。我騎馬。他說。我當(dāng)騎兵……他開始他尋馬的悲劇過程，仿佛聽到了外面的女貞樹叢里細碎而悅耳的馬蹄聲，看見一批黑色的黑鬃駿馬從樹影中向操場奔去。他追到了宣傳櫥窗后面，詢問傳達室里面的老門衛(wèi)：一匹馬，你有沒有看到一匹馬跑到我們學(xué)校來？誤認為戲弄他眼神不好的老門衛(wèi)說他沒看見白馬，只看見左林這頭黑驢。無奈，左林只好把目標(biāo)鎖定在傻子光春的身上，以滿足他想當(dāng)騎兵而缺戰(zhàn)馬的心理，但最終卻獲得與此相反的過程：傻子光春驕傲地騎在父親背上，他像一個真正的騎兵，手執(zhí)馬鞭，身體站直，策馬向前飛奔。他看見騎兵和馬融為一體，漸漸消失在香椿樹街的夜色中，就像他夢想過的騎兵和馬消失在草原上……整個故事很有點堂吉訶德的意味，左林，這個中式的“堂吉訶德”，他寄寓了蘇童對周圍生存背景太多的感懷和關(guān)注，與以往小橋流水似的“江南小情歌”漸漸有些不同，蘇童這個短篇更顯沉穩(wěn)和厚重。

在作品的詼諧和幽默方面，蘇童和“京味小說”的王朔也如出一轍。王朔說：“感激我所處的那個年代，在那個年代學(xué)生獲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學(xué)習(xí)那些后來注定忘掉的無用的知識，我很同情現(xiàn)在的學(xué)生，他們即便認識到他們是在浪費青春也無計可施。我至今堅持認為人們之所以強迫年輕人讀書并以光明的前途誘惑他們僅僅是為了不讓他們在街頭尋釁鬧事……而蘇童說：“誰能解放我的痛苦？你也別太痛苦了。馬克思說愛情都是過眼煙云，一個人應(yīng)該獻身于革命。”再有，“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到處是金錢和奢侈的氣息，世界上還有幾萬萬勞動人民在受苦，可我們卻在這里揮霍享樂，這個觀點很虛偽，所有人都渴望金錢和歡樂，只有得不到才會歧視它們。這些人大多是偽君子……”“謙虛使人落后，驕傲使人進步……”兩相比較，王朔較之蘇童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總之，如果說蘇童是一個標(biāo)準的“江南才子”，那么王朔則是一個十足的“黑道高人”；如果說王朔的作品是一段“痞味”十足的幽默段子，那么蘇童的作品則應(yīng)是一闋冗長悠遠的江南牧歌。青年作家蘇童，今后是否愿將王朔的“痞味”與自己的“文氣”相結(jié)合呢，這點，請容我們拭目以待。

【注釋】

[1] [2] [3] 《蘇童文集·附錄》（遠方文藝出版社，名家文集叢書）2005年5月第一版。

[4] [5] [6] 《蘇童文集·女孩為什么哭泣》。

[7] [8] [18] 《蘇童文集·附錄》。

[9] 《蘇童文集·平靜如水》。

[10] 《蘇童文集·妻妾成群》。

[11] 《蘇童文集·米》。

[12] 《蘇童文集·井中男孩》。

[13] [14] [16] [17] 《蘇童文集·妻妾成群》。

[19] 《2003年最具閱讀價值短篇小說·騎兵》上海社會科學(xué)出版，2004年1月第1版。

[20] 《王朔文集.動物兇猛》第409頁，華藝出版社 1994年10月第4版。

[15] [21] [22] 《蘇童文集·女人為什么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