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裴智
由青年作家閻延文博士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臺灣風云》是我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第一部以長篇小說的藝術形式完整地再現(xiàn)臺灣近代半個世紀風云歷史的文學作品,是我國歷史題材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多年不見的一部史詩式的大著,也是近年來我國歷史小說領域一部具有“新歷史主義”美學觀、可以見出作者的才情和風骨的卓異之作?!杜_灣風云》昭示了一種新的文學審美形態(tài)和審美理想,是一次高揚民族精神、增強民族凝聚力的精神洗禮,是對近代臺灣半個世紀風云歷史的詩化處理和美學意義上的濃縮和再現(xiàn)。
《臺灣風云》這部長篇小說以一種全景式的全聚焦敘事手法和一種詩性的語言,以一種大跨度的時空交錯的結構方式,藝術地再現(xiàn)了1867年至1912年中國寶島臺灣近半個世紀的風云歷史,形象地展示了瑯嶠事件、臺灣建省、興臺改革、甲午海戰(zhàn)、天津條約、馬關奇恥、日本侵占臺島、臺民抗倭保臺等臺灣近代史上的一系列重大事件。小說濃墨重彩地書寫了丘逢甲、劉銘傳、徐驤、丁日昌、劉永福等眾多英雄人物領導臺灣百姓為建臺奔波、興臺改革、保臺浴血奮戰(zhàn)的一系列傳奇故事,弘揚了一種“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的積極向上、昂揚奮發(fā)、與命運相抗爭的博大、雄闊的民族精神,以氣貫山河的藝術筆墨,詩意地描繪了一幅清末臺灣同胞浴血保臺、皈依祖國母體的“愿人人戰(zhàn)死而失臺,決不愿拱手而讓臺”的悲壯的歷史畫卷。從全書看,《臺灣風云》主題之厚重、人物之眾多、故事之悲壯、場面之激烈、情節(jié)之跌宕、結構之磅礴、氣勢之雄渾、境界之高闊、風格之壯美,確實堪稱近幾年來我國歷史小說領域的扛鼎力作。
從美學風格上看,這部小說體現(xiàn)了一種大氣磅礴、基調激越、氣魄雄渾的壯美風格,悲壯的場面,氣吞山河的筆力,有悲劇美感的情節(jié)沖突與歷史主人公那壯志凌云的崇高精神水乳交融地糅為一體,讀后使人產生了極強烈的凈化心靈、提升精神的美學效應。作品所傳達出的高遠闊大、充沛雄勁、氣勢豪邁的風骨力量,產生了拔山倒海、使人蕩氣回腸、慷慨激昂的美的力量,確是一部黃鐘大呂式的史詩巨著。
讀《臺灣風云》,時時感到有一種風骨的力量在抨擊著我們的心靈。在當前一大批由新新人類們炮制的時尚寫作沉溺于靡靡之音和感官刺激、得了“軟骨病”、嚴重缺鈣的背景下,《臺灣風云》卻以其自身獨有的美學特質和藝術魅力強烈地吸引了我們。從美學精神看,《臺灣風云》高揚了一種可使人“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昂揚奮發(fā)、積極進取的風骨精神;從美學風格上看,《臺灣風云》通過藝術地再現(xiàn)臺灣近代半個世紀興臺建省和臺民浴血抗倭的壯麗史詩,體現(xiàn)了一種雄渾的壯美的美學風格。
風骨,是我國古代美學中的一個重要范疇,劉勰在《文心雕龍》里對此作過專門的論述。他說:“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沉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磺橹L,猶形之包氣……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薄肮示氂诠钦?,析辭必精;深乎風者,述情必顯。捶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此風骨之力也?!薄胺蛄毜詡渖?,而翾翥百步,肌豐而力沉也;鷹隼乏采,而翰飛戾天,骨勁而氣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似。若風骨乏采,則鷙集翰林;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風也?!薄扒榕c氣偕,辭共體并。文明以健,圭璋乃聘。蔚彼風力,嚴此骨鯁。才鋒峻立,符采克炳?!敝缹W家李澤厚、劉綱紀分析認為,劉勰的“風骨”論“對促進漢民族審美心理和理想的發(fā)展產生了很大影響。第一,情感的抒發(fā)和表現(xiàn)(即‘風’)必須滲透著一種內在理性的‘力’(即‘骨’),否則就會是空虛、軟弱、無力的,文辭的美麗也將因為它缺乏深刻的理性內容而失去價值。第二,作品要表現(xiàn)出作家不為勢利所屈的堅強崇高的人格。第三,作品的文辭應當是高度凝煉有力的”。李澤厚、劉綱紀進一步給“風骨”下了一個定義:“‘風骨’是生命、情感向外表現(xiàn)的力量(‘風’)和理性內在的凝聚的力量(‘骨’),兩者的統(tǒng)一在藝術作品中的體現(xiàn),它追求著一種表現(xiàn)了主體人格的崇高和藝術上高度凝煉的力之美,鮮明地體現(xiàn)了《易傳》的積極進取精神,顯示了中華民族審美理想的重要特征?!保ā吨袊缹W史》)
《臺灣風云》最震撼人心、最使人刻骨銘心、受到心靈共振的,就是它的字里行間、它的每一個場面、細節(jié),它的人物的一舉手一投足,每一個重大的歷史舉動,歷史事件的每一個驚心動魄的過程,都那樣美麗動人地蘊含著一種沁人心脾的風骨力量。當然,這種風骨的體現(xiàn),是通過塑造丘逢甲、丘學祥、丁日昌、劉銘傳、徐驤、簡成功、簡精華、麻畢達、阿貞、譚嗣同、譚嗣襄、梁啟超、宮書辦、汪春源、孫中山、倩云、阿貞嫂等一大批正面人物形象來完成的,是通過建臺與保臺兩個歷史階段歷史人物的悲壯行為和歷史行動來展現(xiàn)的。這些人物都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他們繼承了華夏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秉承了儒家積極入世的倫理精神,“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們擁有剛健、雄強、不屈不撓、敢于與命運抗爭的優(yōu)良品質,在人生的道路上奮力搏擊,永不言敗。無論是建臺興臺時期為振興臺灣經濟貿易、科教文化而努力奔波、奮力搏擊,還是與出賣國家、民族利益的邪惡勢力的堅決斗爭;無論是馬關奇恥后歃血上書、反對割臺的竭力抗爭,還是在外強侵凌、民族和國家的利益受到嚴重危害的歷史關頭浴血抗倭、誓死保臺的沖鋒陷陣、勇往直前,直至獻出青春和生命,他們都表現(xiàn)了一種強烈的發(fā)自生命深處的愛國情懷和昂揚進取的文化人格。對《臺灣風云》來說,“風”即是這些壯志凌云、氣貫山河的英雄人物的滿腔愛家愛國愛民族愛親人的豪情的抒發(fā)與表現(xiàn);“骨”即是他們?yōu)榱俗约好利惖募覉@、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前途而奮發(fā)圖強、與命運相抗爭的歷史理性精神?!帮L”與“骨”統(tǒng)一在一起,就是發(fā)自這些炎黃子孫內心深處的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和頑強拼搏、血汗奮爭、自強不息、積極進取的民族精神?!杜_灣風云》的“風骨”,主要是通過英雄人物由建臺興臺這一宏偉的歷史壯舉和浴血抗倭保臺這一悲壯的歷史活劇來承載的。
《臺灣風云》體現(xiàn)了一種雄渾壯美的美學風格。雄渾,指一種雄壯博大、渾厚無跡的藝術風格與審美境界;壯美,即悲壯之美、壯闊之美、雄壯之美。在長篇小說《臺灣風云》里,這種雄渾、壯美的美學風格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的內涵:一是審美境界的宏闊、意象的高大與著色的渾茫;二是歷史人物精神的崇高,有一種叱咤風云的英雄氣概和雄闊博大、氣壯山河的人格襟懷;三是歷史人物生命的悲劇意識和英雄失路之悲。
首先,《臺灣風云》從形式上體現(xiàn)了一種審美境界的宏闊、意象的高大與底色的渾茫。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里用“荒荒油云,寥寥長風”來形容雄渾的境界?!杜_灣風云》全書60萬言,具有很大的時空跨度,描寫了近半個世紀的臺灣風云歷史,描寫的歷史場面也宏大、壯觀;意象也多為高山、大海、海岸。在近半個世紀的時間之河中展示了流動的宏偉、深遠的空間,有了宏偉深遠的空間感,也就有了一種歷史感。作品的敘述也有一種氣吞山河、恢宏暢達的氣勢。而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臺灣,地處蒼茫的大海之中,臺灣海峽水天相連,自然具有渾茫浩瀚的特點。從歷史背景的宏闊、歷史事件的重大和臺海兩岸地理環(huán)境的蒼???,都使臺灣風云故事的發(fā)生與敘述首先從形式上具有了宏闊、雄渾的特點。
其次,《臺灣風云》塑造的幾十個正面人物形象,具有一種精神的崇高性。他們具有叱咤風云的英雄氣概和開闊博大的胸懷,尤其是丘逢甲、丘學祥、丁日昌、劉銘傳、徐驤、阿貞等人,性格中有一股豪氣、壯氣和雄氣,有吞吐宇宙、壯志凌云的雄心與為國家民族前途而奔波犧牲的英雄襟懷,他們的性格和品格中有一種拔山倒海、不可屈曲的力度,有一種“挾海上風濤之氣”的大氣魄、大胸懷,因而從美學上產生了使人敬仰的審美效應。
再次,《臺灣風云》塑造的歷史人物都有一種英雄失路、無可回天的生命悲劇意識。無論是劉銘傳興臺改革的中途夭折,還是汪春源、宮書辦刺血上書、反對割臺的流產,抑或李鴻章、光緒欲挽大清江山之狂瀾于既倒的不能,以及丘逢甲、徐驤領導臺灣抗日義軍抵倭保臺的失敗直至臺灣淪陷,作者都以一種沉郁的筆墨,寫出了這些英雄人物找不到救國出路的失路之悲,從跌宕起伏、風云變幻的歷史大背景中寫出了英雄人物生命中的悲劇意識。而且,這種悲劇意識,是一種悲中有慨、慨中有悲、慨當以慷、長歌當哭的特點,是一曲沉郁凝重而多慷慨的民族悲歌。
閻延文以一介文弱女性,寫出了丘逢甲等眾多英雄人物身上豪邁磅礴的氣概,寫出了臺灣風云歷史雄大威武的意象,以一種真力彌滿、力透紙背的氣壯山河的千鈞筆力和充沛氣勢,精心營造了一個雄渾、壯美的美學境界,產生了巨大的心靈沖擊、提升靈魂、澡雪精神的美感力量?!杜_灣風云》的寫作,婉約中有豪放,陰柔中含陽剛,但從其風格的主導屬性看,是一種雄渾的壯美風格。正像司空圖所說:“天風浪浪,海山蒼蒼;真力彌滿,萬象在旁?!边@種雄渾而壯美的美學風格,正是《臺灣風云》作為長篇史詩巨著本身所固有的一個特點。
《臺灣風云》的語言顯得很成熟,明銳絢爛,意蘊醇濃,是一種很規(guī)范的長篇小說敘述語言,同時又是激情灌注、具有很強的感染力的個性化語言。其中,人物語言尤富個性化,而場景與段落描寫則具有很濃的詩意性。全書的語言很精美,可謂字字珠璣,句句有金石之聲,但往往是隨著描寫對象的變化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描寫浴血抗戰(zhàn)的場面,則悲壯激烈如穿云裂石;描寫大清衰落的場景,則雄渾蒼涼似長河落日;而描寫三對年輕女性的兒女情長,則嫵媚婉轉若小橋流水。作者的語言,時若行云流水,時若飛虹流瀑;時若季春之江水滔滔,時若暮秋之細雨霏霏;時若炎夏之繁花明艷,時若寒冬之白雪晶瑩;不管是哪種情形,讀者心中總能泛起陣陣美感的漣漪,具有獨特的質感、內在的節(jié)奏和濃郁的詩情。曹丕云:“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臺灣風云》的敘述語言便有一種飛動的氣勢和力量,顯得郁郁勃發(fā),一瀉千里。劉勰說:“才力居中,肇自血氣?!笨梢哉f,凝滯于閻延文筆端的“血氣”,就是海峽兩岸人民同根、同族、同文、同情,生死與共,發(fā)自內心深處的盼回歸、盼統(tǒng)一的生命情結,是發(fā)自民族心靈深處的生命皈依的人性呼喚。因而,這樣的語言天然便具有一種可貴的氣勢和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