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立(上海)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只能說,我在神游。游戲從初級打到了中級,又從中級掉到了初級。像是輪回。我站在初級的起點,繼續(xù)猛烈地往上沖。
她說,是我。聲音柔柔地,像風(fēng),像雨,又像是微風(fēng)中的蒙蒙細雨,卻還是把我徹徹底底地淋了個透。
我從像夢中一樣的游戲中慢慢醒來,說,哦,你好呀……
她說,我回來了。
她說的,現(xiàn)在想來,簡直就是個廢話嘛。她不回來,怎么用這個中國的號碼給我打電話呢。當(dāng)然,國際長途、漫游,一切皆有可能。事實上,這個我打了兩年的電話,無數(shù)次的,都是同一個如同機械般的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但在那一刻,那個瞬間,那一分,那一秒,我是遲鈍的。我這樣的遲鈍,不是現(xiàn)在才有的。多年之前,我就是這般遲鈍的。否則,也不會對她的突然離開而后知后覺了?;蛟S,我早些發(fā)現(xiàn),會挽留她。當(dāng)然,能不能留住她,自然是另當(dāng)別論了。好吧,說回當(dāng)時,當(dāng)時的遲鈍,除了以上這些,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游戲,游戲讓我沉醉,同時,也讓我遲鈍。遲鈍極了。
我說,哦,好啊……
我這樣的回復(fù),多少有那么幾分敷衍的色彩。
她果然是有失望的。哪怕是到現(xiàn)在,我也能想象到,她失望的時候,小嘴是撅起來的,美麗的臉龐上,皺起了淺淺的眉。如果她在我面前,她皺起的淺淺的眉的殺傷力,是足夠強的。在當(dāng)時,對著那一端握著電話的我,她很快,似乎又調(diào)整了過來。她的眉頭應(yīng)該是松開了,和緩了。她已經(jīng)成為一個心思縝密,卻又腦子活絡(luò)的女孩。這方面,她是越來越強了。
她說,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吃個飯吧。我說,好啊!
相對簡單的字眼,結(jié)束了我們闊別多年的對話。我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動。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過,再和她說話的時候,應(yīng)該說些什么。我想了好多好多的臺詞。直到掛了電話的那一刻,我才完全驚醒過來,忍不住想要打自己一巴掌。這是怎么了?這么多年苦苦期盼苦苦向往的,到現(xiàn)在實現(xiàn)了,自己怎么就變得如此無動于衷呢?
時間、地點、餐館還是她訂的。像我們的以前,吃什么?去哪里?都是她做主。我只要作陪,加上買單即可。約定的,是晚上6點,我去早了些,5點單位準時下班,地鐵坐7站。5點30分,我已經(jīng)到了餐館。門口,年輕漂亮的服務(wù)小姐問我,預(yù)訂了嗎?我愣愣地說,哦,訂了訂了,鐘小姐訂的,有嗎?餐館內(nèi)別有洞天,也許是晚飯時間尚早,大堂里稀稀拉拉地,也就坐了幾個人。我摸出了手機,手指輕輕劃動,很自然地又到了游戲界面。有個好朋友在我們一起吃飯時說,游戲是等人打發(fā)時間最好的工具。我以前不贊同,后來越來越發(fā)覺,這太有道理了。像當(dāng)時,我又站在初級的起點,意興闌珊地向中級發(fā)起攻勢。我打得越來越投入,也越來越富有激情,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她什么時候坐到了我對面。而戰(zhàn)勢,正是在焦灼的時刻。我有些恍然,并有幾分歉意地說,哦,你,你來啦,稍等我一會兒啊!
在我關(guān)閉、退出游戲界面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過了10多分鐘。這10多分鐘的爭戰(zhàn)中,我像一個斗士,也像一個殺神,我砍殺了無數(shù)個對手。最終,我雖然敗了,但贏得了掌聲。這是全力以赴后的輸。雖敗猶榮!我的眼神,從游戲中,回到了真實中的她的身上。她在看著我。她看了我很久嗎?她的手上沒有手機,也沒有別的什么東西。她除了看我,還真是沒別的東西可看了。
她說,你怎么迷上了游戲?
我說,呀,不好意思,我們點菜吧。我把在手機下壓著的菜單拿出來,把這本精致的彩色菜單,輕輕地遞到她手上。
她似乎少了份尖利。以前的她,是一團時刻燃燒的火,火不會燒別人,火一直圍繞著我在燒?;饎菝土?。燒得我落荒而逃。不燒得我遍體鱗傷誓不罷休。
現(xiàn)在,她是溫和的,是平靜的。
她點了菜。菜上來了。整頓飯,我倆說了一些話,說得不著邊際,不咸不淡,像一盤沒有任何營養(yǎng)的菜。我的腦子里,還在想著剛才的游戲,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夠機警一些,反應(yīng)更快一些,也許就不會被打中了。中級,中級也是個坎啊。沖上去了,還要守住,不然又得掉回初級。什么時候,我可以通關(guān)呢?
飯吃完了,我去買單。她沒有攔阻,像以前一樣自然。她拆開了桌上的濕巾紙,擦了把臉,又抹了下手。記得有一次,她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我說,點這么多?能吃得完嗎?她說,當(dāng)然。那次,是我出了趟遠差。我在內(nèi)蒙古待了半個月。沒去內(nèi)蒙古前,我一直以為,內(nèi)蒙古就是一大片草原,有蔚藍的天空,有許許多多的羊群,還有那些牧羊人。牧羊人甩起長長的鞭子,鞭子在空曠的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發(fā)出“啪”地長長的聲音。羊群們有序地,按著牧羊人的指揮,緩緩地往前走。走得慢的羊,苦著臉,趕緊往前趕,唯恐那長長的鞭子不小心甩在自己的身上。當(dāng)然,也只有當(dāng)我真正到了內(nèi)蒙古,到了呼和浩特,我才不自覺地想要笑自己。哪是草原啊,那是和我住的城市一樣的地方!再說到吃,她以為我沒吃好,其實我吃得挺好。那里的烤羊排,烤羊肉,每次都吃得我一嘴的油。吃得我,都不舍得回來了。但那天的菜,是她的美意。我裝作狼吞虎咽地樣兒,吃了好多。她一直在看著我吃,反而是她沒怎么吃。時不時地,她還給我揀上幾筷菜。她說,吃呀,你多吃點,你快點吃呀。我說,你也吃。她說,你吃吧,我要減肥。那一天晚上,我把自己吃到了撐,比吃自助餐還撐。我真的是扶著墻走出餐館的。她說,怎么樣?爽嗎?我說,爽!我在說這個爽字的時候,嘴邊也順勢地打了個飽嗝,像應(yīng)和著自己說的話兒。盡管肚子里撐,我的心頭也是暖暖的,像她對我的愛。當(dāng)時想來,也許是因為過于沉湎她的愛中,才有了她的離開時,我的茫然無措,像世界末日般的茫然無措。
站在餐館門口,我和她,從年輕漂亮的女服務(wù)員身邊走過。聽著女服務(wù)員悅耳的聲音,歡迎再來。
走過了臺階,到了平地上。她回過頭,看向我。我看著她。她的眉角揚了揚,像揚起的一葉風(fēng)帆。像是很隨意地,她說,你還住那兒嗎?我說,哦,是的呢!她說,狗窩。說完,她笑了,我也笑了。我們的笑,有幾分短促。狗窩是她給我臟亂的房間起的名字。我的房間一直很凌亂,凌亂的鞋子,衣物,還有各種雜物,更多的,是我的書。我喜歡看書,書扔滿了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她曾經(jīng)還開玩笑問我,如果讓我選擇,書和她,我會選擇什么?當(dāng)然,我肯定是選她的,書怎么能比得上她呢,對吧?她幫我整理過書,一次兩次,到第三次時,她再不愿給我整理了。她說,你怎么可以這樣呢?我整理過了,你還亂扔書,你應(yīng)該珍惜我的勞動成果!她說,你這里,真像狗窩。我就不好意思地笑。在她的面前,我經(jīng)常是靦腆的,很有些不好意思的。當(dāng)然,在外面我絕對不是這樣的,只有在她面前,我是這樣的一種表現(xiàn)。這也就是狗窩的由來。她說,你現(xiàn)在,還這么亂扔書嗎?那一定是很亂很亂的吧?說出話來,她忽然自己也笑了。我也笑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離開了三年,也就是意味著,可能有三年,都沒有人幫我整理扔滿房間的書,到現(xiàn)在,那還是我的房間嗎,還是書的房間?但也許,已經(jīng)有個固定的人,在給我整理書。這句話,是有一定試探性的。我說,其實早就不看書了。說完,我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奶祀H,夜空中泛著點點的星光。我說,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到這吧。她說,好啊。我沒再說什么,和她揮了揮手。就在門前的那個十字路口,我們淡淡地說著再見。
這是我們時隔兩年后的第一次見面。從餐館,我步行回到屋。我走得很快。以前和她一起走路時,她都嫌我走得太快。她說,你能不走這么快嗎?就不能等等我嗎?你一個男人,一點風(fēng)度都沒有。我訕訕然地看著她。我也遷就地,和她一起慢慢地走。跟著她走得很慢,讓我走得有些不自在。走路應(yīng)該是個自由自在的事兒,和她在一起走,我像個裹了布的小腳老太太,怎么走,我都不能走得周正。
但是,我愛她。是的,我愛她。如果不夠愛,也許傷得也就不那么痛了。我痛過嗎?那些我不敢想也不忍想的往事,潮水般地涌到了腦袋邊側(cè),時刻都在準備著,往我腦子里鉆。
她離開的前一天。晴空萬里,藍藍的天,還有幾朵白云,緩緩地在頭頂走過。我一直覺得,藍天白云是最美好的,像我們熾熱的愛情。上午10點多,我接到她的電話,她說,我們一起吃午飯吧。我停頓了三四秒,說,好。我其實是有幾分猶豫的。手上有幾份活兒,主任催得很急。還有我要去她那里吃飯,得20分鐘的車程。但她能主動約我吃飯,我是興奮的。我是多么的希望,每時每刻都能和她在一起。我也不去管主任了,反正被批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誰知道,她說,我過來找你,去你們樓下的茶餐廳,好不好?我說,好啊。這是讓我求之不得的。但我也是很奇怪,她是從來不會主動來我這邊吃飯的。當(dāng)時我也沒想那么多,也許是她正好路過這邊呢?
我走到餐廳時,是11點35分。她已經(jīng)坐在了靠窗的一個位子上,眼睛朝外看著。窗外有走過去的男男女女,我輕松地朝著她走去,微笑地走向我的幸福和夢想。我坐下來,她把菜單遞給了我。我有幾分詫異。我說,還是你點吧。她的手,壓住了推向她的菜單。她說,這一次,你來點。她的眼睛里,帶著堅定。在她的堅持下,我點了菜,點得有些慌亂,也有些急促。我說,點這個?我說,點那個?我在點每一個菜的時候,都要問一下她。她沒有吭聲。她的面部表情是溫和的,同意我點的每一個的菜。點完菜后,我看著眼前的她,她說,你要學(xué)著點菜。我說,學(xué)什么啊,不是有你點菜嘛?,F(xiàn)在想來,我當(dāng)時是沒理解她的意思。確實,我也真沒想那么多,我的生活中有了她,她會的,我就不一定要會了。那天,我點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菜。但她吃得不多,興致不高,似乎有些消沉。倒是我吃了很多,也是怕浪費了。我吃得肚子鼓鼓的。我說,你怎么了?她說,沒怎么。我說,出了什么事嗎?她說,沒有。我說……我們的對話,幾乎就是我在問,她在答。時間不知不覺地快到1點了,我的手機鈴聲像個沖鋒號,突然吹響了號角。是主任打來的電話,我看了眼她,不知該不該接。她示意我接。我接過,聽到了主任呵斥的聲音,說,你怎么搞的,你的材料這樣不對,你人在哪里,趕緊給我回來……我有幾分囧,主任的聲音太響亮,她一定也是聽得清晰。她說,你快回去吧。我看了她一眼,有幾分不舍。每次我和她告別,哪怕是短暫的離開,我都是不舍的。我當(dāng)時也是真想不到,那一次的分開,就是一個漫長的分別。
下午,我給她打電話,約她一起晚餐。她說,晚上我有點事,算了吧。電話掛了,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她的聲音低低的。她的身邊,也是安靜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在上班的地鐵上。我靠在車廂的邊上,翻看著一本書。我喜歡在地鐵上看書,沉迷在書中,能讓我感受到時光的快速游走。我聽到手機有微信的聲音。我沒有去看。我是直到快要下地鐵的時候,才打開手機的。我還想,今天早了十幾分鐘,可以去地鐵口的一家面館,要上一碗雪菜肉絲面,那熱氣騰騰的面,能給我增加這一天對工作還有生活的熱情。手機上跳起的,是她的微信,我有那么點兒的迫不及待。她說,我走了,不要找我。短短的幾個字,我愣了好幾秒,像愚人節(jié)的告別。我腦子嗡嗡嗡地,突然一陣短路。好幾秒后,我趕緊去撥她的電話。地鐵在那個時候到站了,站在門口的我,被魚貫而出的人流擠出了地鐵,人流左突右沖地,像一臺運轉(zhuǎn)中的攪拌機。我站在原地,卻是在人與人的碰撞中,不斷地被轉(zhuǎn)換著位置。她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我像是瘋了,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我無所適從,我茫然無措,我不知道我該干什么了,我想哭,我……
哪怕是,到今天。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的痛,是完全痛徹心扉的,像天崩地裂,像五雷轟頂。
現(xiàn)在,我摁亮了房間的燈,打開了所有的燈。我的房間里,早已沒有了書。在她離開后的一個月,完全無望的我,找了一個收廢紙的老頭上門。我把整整3大袋的書都給了他,像給掉了我所有對愛情的熱情。我說,這些,都是你的了。老頭拿出秤,要稱分量,再給我錢。我說,我不要錢。我還說,你覺得這些東西,是用錢可以衡量的嗎?我的眼睛狠狠地瞪著老頭,瞪得老頭好久沒反應(yīng)過來。老頭一臉無辜,又莫名其妙地看著我。甚至,我看到了老頭眼神中的堅決,他是否想過要放棄這一單的生意。但他忍住了,他還是想要賺這個錢。好在,我的嗓音很快變得溫和。對著老頭,我說,你快拿走吧。
沒有了書,我開始了打游戲。也是從這個時候起,我學(xué)會了打游戲,并樂此不疲。游戲能夠讓人快樂,也能讓人迅速地忘記很多人和事。我也想快些讓自己忘記,過去的,現(xiàn)在的,所有讓我不快樂的事兒。游戲,是個泥潭,也是我想要的泥潭。
接到唐偉的電話,是在一周后了。唐偉是我和她的同學(xué),也是我們的好朋友。唐偉的聲音有那么幾分猶豫,說,她,她回來了,你知道嗎?我說,知道,怎么了?唐偉說,你這家伙……唐偉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倆,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還說,對了,你說奇不奇怪,她約了我們大家周五晚上一起去酒吧,還讓我通知你。你,還需要我通知嗎?我說,這不是挺好的嘛。我笑笑,突然很輕松。
這天,是周二。周二的天氣不好,烏黑烏黑地,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有雨。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帶著傘。長長的傘拿在早晨上班的地鐵里,不止我一個人,我們都像盼著下一場綿長的雨。四月的天,說熱也熱,特別是這幾天,雖然沒有太陽,悶悶地,體感很不舒服。就連我打游戲的時候,都覺得熱,一摸胳膊肘,都是黏糊糊的汗。要是這場雨快點下下來,該有多舒坦。
周四的晚上,快11點了,我還在打游戲。我從初級的泥潭中,慢慢地爬起,奮力地向上沖。我的眼前,是中級的至高峰。我?guī)缀蹩吹搅藙倮氖锕?。這個時候,微信驟然地響起。她的頭像跳出來,說,在忙嗎?我說,在打游戲。她說,好。我看了一眼,又迅速投入到了游戲的戰(zhàn)爭之中。直至到12點時,我再看微信。她確實也沒再說什么。
周五晚上,我去的有點晚???點的時候,主任到了門口,朝我招了招手,說,小肖,過來一下。我從位子上出來,跟著就去了。在主任偌大的辦公室里,主任示意我坐,我有些不大自在,有點艱難地坐在了一側(cè)的沙發(fā)上,說是坐,更像是蹲著。這還是我第一次在主任的沙發(fā)上坐下。我的屁股,在主任的目光下,隨時準備彈跳著站起。主任平常是個嚴厲的人。今天的主任,有點不一樣。破天荒地,臉上笑瞇瞇地,還給我倒了杯水。雖然只是飲水機里的一杯普通白開水,但這已經(jīng)足夠讓我詫異并受寵若驚了。主任把水放在我面前的長桌子上時,我趕緊站了起來,兩只手去接那杯水。我說,主任,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嗎?我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但還是能感受到那一種的顫抖。我甚至在想,主任是不是要把我開了,臨別時給我泡上一杯送行水。主任臉上還是帶著笑,那笑,是柔軟的。此刻的主任,不像我的領(lǐng)導(dǎo),倒像一位朋友。主任說,小肖,平常在這里,我對你怎么樣?我說,主任,您,您對我挺好的。主任說,小肖啊小肖……主任哈哈大笑,把我肖字的尾音拉得好長。有一會兒,主任盯著眼前的杯子好幾秒,我也關(guān)注到了這一幕,主任杯子里的水已經(jīng)沒了。我趕緊站起身,拿起旁邊的一個熱水瓶,往里面倒了些水,下面沉著的茶葉,隨著水的倒入,慢慢地往上升。
主任贊許地點了點頭,說,小肖,你是個人才,可惜呀,我要走了。我說,您要走了?我愣住了,怪不得這幾天辦公室同事對主任的行為有點不一樣,是不是他們早就知道了?主任笑笑,說,小肖,難為你了。主任應(yīng)是知道同事們都知道了這事,也以為我也是知道這事的。我想解釋,但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我是真不知道啊。主任說,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去新的單位了。主任是去什么單位,是做什么呢?看起來,不像是好的去處和位子。我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話來,這,這又該怎么問呢?故作姿態(tài)嗎?表示同情嗎?我又有什么資格對主任表示同情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論主任去哪里,都比現(xiàn)在的我要強上好多倍啊!臨離開,主任拍了拍我的肩,拍得不重,我看著主任,一起共事五六年了,認真看,主任似乎還老了一些。這是歲月催人老嗎?
走廊處,我打開了手機,已經(jīng)過6點了,上面有六七個未接電話,其中有唐偉的。我打給了唐偉。唐偉那邊鬧哄哄地聲音,說,肖琦,你怎么還沒到呢?!我突然莫名有了幾分傷感,說,我可以不來嗎?在我說這些話的時候,那邊有音樂響起的巨大聲音,伴隨著的,是唐偉同樣拉大的嗓門,說,喂,你,你說什么?
我還是去了酒吧。為什么我要不去呢?人生,自古有太多聚散離合,既然有聚的機會,又何必輕易地放棄呢!約定的老同學(xué)的那一桌,已經(jīng)坐滿了人,都是熟面孔。唐偉老遠看到了我,朝我揮著手,肖琦,這兒,這兒!我穿過一張張桌子,像穿過一個個人生舞臺。我看到了坐在邊上的她,她低著頭,在和旁邊的同學(xué)劉虹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嘴上帶著隱隱的笑意。不久前,我們見過一面。但現(xiàn)在,我看到她,又像是三年后的第一次見面。
我被唐偉推到了她的身邊。她的身邊留著一張座兒,顯然是留給我的。我明白唐偉他們的意思。我走過去時,她抬起了頭,說,來啦?我說,嗯,來了。我們像以前一樣打招呼。
在我隨便吃了點東西,填了填肚子后,我開始加入了喝酒的行列。我的酒量一向不好,因而逢以前與同學(xué)喝酒的機會,總是裝腔作勢地選擇躲閃。在她離開我后,說我自暴自棄也好,說我不自量力也罷,單位同事的宴請我都積極地參加。因而,我?guī)缀趺看味甲?。但我不怕,我醒過來后,繼續(xù)喝。喝到吐,我洗洗繼續(xù)喝。我的生活中已經(jīng)沒有了那個她,有點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就這樣,我的酒量越來越好。到后來,也好多次把別人喝趴下了。同事們都給我取了個綽號:酒瘋子!到今晚,我已經(jīng)有好多日子沒有喝醉過了。我突然也想讓自己醉一次。我的酒,幾乎把每個人都敬了一遍,唐偉他們都驚呆了,覺得我是天外來仙般的。唐偉算是了解我的,但他不知道我在單位接待的那種喝法,還有這樣的一個酒量,把他也著實驚呆了。她坐在我身旁,攔了我好幾次,勸了我好幾次,沒勸動我,我把唐偉喝到了桌子底下,我指著唐偉哈哈大笑著。
今晚,也許是因為她在面前,我真的是特別地想喝醉。是因為抱怨,是因為發(fā)泄,還是因為她回來了,我這三年一直憋著忍著的委屈,突然就想借著這酒好好地醉上一場?
我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杯,只記得,最后把自己也給喝倒了。我迷迷糊糊地,就人事不省了。
醒過來時,我是躺在床上的。燈是亮著的,床是軟綿綿的,墻是白白的,還有那些我熟悉的擺設(shè)。墻上的掛鐘,顯示時間快12點了。沒錯,這就是我的家。我剛直起身子,就看到了躺在身邊的她,她的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正看著我,把我嚇了一大跳。她一直是這么看著我嗎?
我說,你,你怎么在這里?她沒有回答我,只是說,你喝醉了。她又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你,你能原諒我嗎?她的眼睛里,帶著一種迷離,是讓我心動又讓我沉醉的那種迷離。以前,我就曾深深地掉入那種迷離之中而無力自拔?,F(xiàn)在,我還是逃脫不了那種迷離。我想過,我要問問她,她為什么要離開我,她出了國,是去了哪里?唐偉說她去了美國,也有人說她去了澳大利亞,去了德國,大家說著各自的版本。只有我像傻瓜一樣,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真正去了哪里,又是去干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這些問題一直就在我的嘴巴,但我一直沒有說出口。
她在向我靠近,還有她的手,她的腳,她的依然無比曼妙的身姿,都在慢慢地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呼吸突然變得緊張到窒息。我已經(jīng)不想再問她了。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她的手,先觸碰到了我的身體,我像被點燃的導(dǎo)火線,爆炸一觸即發(fā)。她熟練地指引著我,向我開啟她身體的密鑰。我的這艘飛速行駛的快艇,極其自然,又迫不及待地進入了她火熱的港灣……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不可思議的第一次。
我意猶未盡地看著身旁的她。她側(cè)身而睡,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潔白的裸背,修長的腿,無一不向我展示她美麗的一切。而這一切,我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這是真的嗎?三年前,我不止一次地想要得到她,每到最后一步,都被她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她是我的女神,我愛她,我尊重她。我一直努力地聽從她。
我睡著了。再次醒過來時,是被膀胱里的尿憋醒的。天還沒亮,房間里漆黑一片。我看到了身旁的她,她曼妙的身姿,在夜色中也是這般動人。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4點多了。
衛(wèi)生間出來,走到客廳里,我摸出了手機。我突然有了從初級到達中級制勝的秘訣了。我打開了游戲界面,我歡欣鼓舞地坐在沙發(fā)前,仰躺著開始打起來。
時間在我的手指縫間慢慢游走,我勝利地闖過了中級,一鼓作氣般地,又向高級發(fā)起了全面攻擊!
天際亮起的時候,我不自覺地抬頭,看到了她。她穿戴整齊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她說,我走了。我的眼睛已經(jīng)回到了游戲中,正是關(guān)鍵的時候,我嘴里說,好,好。她又說,我走了。我沒再說話,我在繼續(xù)地往前沖,沖啊,我嘴里迅速地號叫著,像一個孩子般的快樂,我要通關(guān)了!我要通關(guān)了!我的心情,已經(jīng)激動到了極限。
我聽到了門被打開,還有被重重關(guān)上的聲音,輕輕抖落下我心頭上的一縷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