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鄒冬萍
一
一片流嵐遮住你的眼瞼,巧妙地把金黃的油菜花、粉紅的桃花、雪白的梨花以及玫紅色的野櫻花隱藏在山巒的縱深處,誘引你一步步地踏入它的腹心。布滿泥印的青石板,瞬間落下跫跫的足音,劃破空山的岑寂。
一聲布谷鳥鳴挑起午后的雨幕,一條條線狀的春雨油然而有聲地落下。雨絲,濡濕了你的長發(fā)也濡濕了你的長裙。山風(fēng),吹散了流嵐,伸出一只溫柔手把大自然精心埋下的伏筆一一打開。
你看,那是層層疊疊的梯田,那是一片明艷艷的花海,那是一幅色彩斑斕的織錦圖。綠為經(jīng)、黃做緯,霧靄是流動的調(diào)色板,天地是巨大的畫框,把所有的美景鎖入它的條與線。
一樹孤苦無依的野櫻花似有情若無意,獨立懸崖邊。向上努力斜撐的枝椏,狀似在叩問天地蒼茫。它的腳下,一種喚作杜鵑的花兒,開出了血染的色彩,燃燒著慶源原野上的春天。
沿著不規(guī)則的青石板臺階,你的腳步往下、往下、再往下。你的心也跟著往下、往下、再往下,沉、一路沉下去,你就到了谷底。
張開雙臂,你試圖擁抱的絕不是空氣。你要擁抱的是留在這一刻的記憶以及讓你幾欲熱淚盈眶的美。
空氣似乎也帶上了金黃的色澤,在春風(fēng)細(xì)雨中傳播著香甜的氣息,挑動著你幾乎被遺忘的味蕾。你是自己心的密探,心又是自己的引路使,在慶源的山間尋找一抹遺世獨立的美艷與春光。
油菜花的海洋迷惑的不僅僅是你的雙眼、你的身體、還有你的思想。它嬌媚、它柔軟、它毫無節(jié)操地占據(jù)所有的田壟地頭,占據(jù)青山的每一寸發(fā)膚肌理。
在一座山的腳下,花一朵朵地開,從低向上開,開得跌宕起伏、浩浩湯湯;開得氣魄雄偉、豪情天縱。似千軍如萬馬,在煙青色的天空下開出了三月專屬的情懷。
此間的更低處,一個叫做汪槎的村落有如一朵巨大的野百合,開在黑白錯落間,低眉婉轉(zhuǎn),漾開一季的明媚與憂傷。它的寂寞,只宜懷抱琵琶訴與懂的人來聽。
二
慶源的雨夜,暈黃色的燈光將霧氣織成一張網(wǎng)籠罩了整個村莊。房屋就成為浮游在夜海中的一座座孤島。你以及你周邊的人,就如同一尾尾魚游進了夜色下的孤島。
你游進了歷史的長與寬,你游進了現(xiàn)實的方與圓。你在查記酒鋪舀上一竹筒桂花酒,嗅一嗅百年以前的老光陰。
你嗅出了深山鳥鳴、白云朵朵,你甚至嗅出了店掌柜始祖身上那一股濃濃的汗水滴落青石板小路的辛酸。
你循著一曲深夜的琵琶踏入一條阡陌小巷。你看見伊人素手似微風(fēng)如細(xì)雨輕撥琴弦,情悠悠恨悠悠天地亦悠悠;綠銹輕鎖銅環(huán),微風(fēng)輕扣簾隴。
在這個春分的雨夜,倒春寒寒涼的不僅僅是你隨風(fēng)顫栗的身體,還有門外那一樹遽爾怒放的桃花。
因了門外那一樹怒放的桃花,你放慢了前行的腳步。你害怕踢踏的足音,會驚擾到桃妖的歌聲——那是唯有你才能聽懂的聲音。
你聽出了這個村莊所有的過往:寂靜中的喧囂;紅塵外的纏綿;貧窮中的堅守;富貴之余的落寞。出世也好,入世也罷,紛擾或是禪定,一切自在人心。
桃花的知己是梨花。她隔岸眺望雨夜中的慶源,將每一朵梨花開出了圣潔的情懷。
梨花,最適合雨夜。她的貞靜與潔白是書寫在三月的浪漫,是上天致以春天的小情書。她的花瓣是一頁開合的紙張;她的蕊心是一支書寫情詩的小狼毫;花瓣間滾動的雨珠,就是精彩的詩行。月亮缺席的夜晚,才是她最抒情的段落。風(fēng)中,她輕揚水袖;雨中,她曼舞憂傷。獨白或是謝幕,都是那樣地從容不迫。
雨夜下的燈光,拉長了你孤獨的身影。
一只鴿子開始嘰咕著夢話,聽起來有著幾分人間的溫暖。你猜想它的羽毛是灰色的,或許腹部會有幾根白羽。誰知道呢?就如現(xiàn)在的你,無從猜想明天的終點,會不會有釋家的梵音。
你只是期待,在慶源的雨夜,被幸福撞了一下腰?;蛟S,站在這粉墻黛瓦之下你就會遇到前世今生,那一個在佛前為你苦苦祈求了五百年的路人甲。
慶源的雨夜,花兒紛飛,心語紛飛。那是江南的雨,肆意上演的紛飛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