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哲”們的世界

周鑫雨 張一川

74歲的李文仁喜歡和年輕人講自己的理論，講著講著便拿出一包5塊錢的“鉆石牌”香煙，抽出一根點上：“貧窮的哲學家只能抽貧窮的煙。”但沒有人理解他口中的“通天哲學”，這一他自稱研究了23年的“世界終極奧秘”。帶著自己的《通天哲學》書稿，李文仁參加了在北京舉辦的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

這是自1900年以來，五年一度的世界哲學大會第一次來到中國。在那里，共有7000多人參加大會，他也遇到了眾多和自己一樣的人。但不怎么會上網的李文仁并不知道，在會議召開時，他們這些人已成為人們朋友圈的調侃對象，他們被稱為“民哲”，而在公眾印象中，民哲是一群偏執(zhí)狂熱而專業(yè)學養(yǎng)欠缺的哲學愛好者。

會場外的“秀場”

哲學大會每場會議的時長保持在1-2小時。李文仁無一例外地選擇了與“道”相關的講座：“這符合我的‘通天哲學?！甭牥l(fā)言時，他坐得筆挺，神情肅穆，仿佛一尊雕像。

每天的會議，李文仁都沉默著。他知道自己的秀場不在會議室和講臺上。會議結束，李文仁準時出現(xiàn)在四樓的開放休息區(qū)。他把一本裝訂的《通天哲學》，遞給圍觀者。其他民哲們也紛紛聚到了這里，向與會者介紹自己驚世駭俗的研究成果。

今年63歲，來自安徽淮南的宣昶瑋，自稱解決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為世界哲學史做出了“驚天貢獻”。他稱自己為“中華思想家宣昶瑋”，要用五百多篇文章為“中華文明重建世界精神秩序”做好理論準備。

還有的參會者自稱“人類歷史上的第二個‘老子”、“超時空哲學體系創(chuàng)立者”及“超時空催眠演說家”……

2004年，“民哲”一詞在網絡上出現(xiàn)，被部分網友拿來與“民科”擺在相似的位置。彼時與“民哲”一詞相對的是“專哲”。從寬泛意義上說，“民哲”是指那些未在高等院校接受過專業(yè)哲學教育，且不在學術機構以哲學的教學和研究為職業(yè)的哲學愛好者。

一位學者在《我所認識的“民哲”》一文中描述了“民哲”形形色色的社會身份：有國企工人、中小學教師、自由職業(yè)者，也有農民、農民工、公務員、醫(yī)生……就階層而言，基本上都是社會中下層甚至底層。

社科院研究員單繼剛將2004年稱為“關鍵節(jié)點”，在那年，由社科院哲學研究所舉辦的中國哲學大會上，民哲迎來了第一次“集體亮相”。2012年，一家網站邀請了約30名民哲與兩位著名哲學家，參加了一次“首屆中國民間哲學對話會”，民哲再次作為一個群體引起關注。

哲學狂人

8月19日下午，“太極城哲學院秘書長”盧其旺在一場分組會議上報告他的論文。能容納40人的會場來了11位聽眾，5位來自“太極城哲學院”的參會者坐在了最前面兩排。

“太極城哲學院”創(chuàng)建于1988年，是由一群信奉道家學說的民哲在地貌狀如太極的陜西省旬陽縣創(chuàng)建的?！?/p>

盧其旺2011年在朋友的介紹下入了會。他大方地承認自己是個“民哲”：“哲學不出狂人，還叫哲學嗎？”

自稱解決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問題的宣昶瑋也被網友們認為“狂”，甚至是“一個極度狂妄自負的人”。

“現(xiàn)在有些人諷刺挖苦、歧視抵制民哲，覺得我們是不太正常的人，實質上是兩種文化的沖突！”宣昶瑋一見到記者，就做了如此宣告。

“我也覺得‘雞蛋問題沒什么意思”，宣昶瑋說，“驚天貢獻”的用語只是為了宣傳，目的是吸引人們看看后面的東西。宣昶瑋相信自己智慧的來源和佛祖一樣——“佛說一滴水中有八萬四千蟲，現(xiàn)在已經被科學證實了。西方哪個哲學家說過這個？”

但他又說有些問題科學解決不了，“磁鐵為什么不能吸銅？”他認為科學不能給出答案，但通過佛法他已經知道了，只是“天機不可泄露”。

“研究哲學是一個人的事”

去年，家在新疆的李文仁只身一人來到北京，為《通天哲學》尋找出版社。

“研究哲學的路必定是充滿苦難的。所以我一個人在北京完全不怕吃苦?！痹陂_往國家會議中心的公交車上，有人給李文仁讓座。他拒絕了：“安逸讓人腐敗?！?/p>

北京農光東里小區(qū)的地下室陰暗潮濕，散發(fā)著霉味，近十間房擁擠在一個U字型的走廊旁。其中最逼仄的一間屋子，便是李文仁的住處。

他的房間4平米左右，凌亂不堪，遍地都是寫廢的草稿紙。一張床占據(jù)了房間三分之二的空間，緊挨著的書架上堆著十幾本書，都是他不同時段的“作品”。李文仁見人來拜訪，趕緊將門掩了起來，將未洗的碗筷藏到了桌底。

在這里，李文仁過著晝夜不分的生活。凌晨三點起床開始寫作，直到下午四點才出門，買一碗15塊錢的湯面充饑。

研究哲學后，李文仁少與人來往，整日將自己關在臥室中寫作。他煙癮很大，身邊時常備著兩包5元的“鉆石”，寫書時一支接著一支抽。寫到盡興，他會“奢侈”一把，改抽5.5元一包的“七匹狼”。

妻子忍受不了煙味和晝夜不分的作息，和他分了居?！拔也皇撬掀牛氖挛叶疾恢?。”提起丈夫，李文仁的妻子顯得很抗拒，“他的錢都花在買煙上，不干正經事。”

但李文仁不后悔：“研究哲學是一個人的事?！?h3>民哲們的共有氣質

張亮（化名）在世界哲學大會中擔任志愿者。幾天會期下來，張亮總結出一套辨別民哲的方法：“多為男性、喜歡與人交談、嗓門大?！痹趶埩恋挠∠笾?，這樣的民哲有兩三個：“他們的心里很矛盾，既看不起別人，又希望自己的理論被別人承認?！?/p>

因愛好來參加大會的林華（化名）也偶遇了和學生爭辯的李文仁：“這么大年紀了還研究哲學，我還是有些佩服。”

林華總結了一個民哲們的共有氣質：“對于自己的理論很執(zhí)拗，把哲學看成全部?！?/p>

在會場上，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中國組委會執(zhí)行秘書長、北京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劉哲也曾被民哲攔下，要與他分享自己的思想和觀點?！八麄冊敢馑伎?，試圖去理解生活與世界，但可能并不是在以哲學的方式進行反思?！眲⒄苷J為，有些民哲熱衷于表達自己，而沒法形成實質交流。劉哲說，據(jù)他的觀察，民哲投稿的論文多集中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馬克思主義、科學和自然等類別的主題上。

“可以看出中國民眾對哲學市場的需求很大，”劉哲認為，民哲可以反映“公眾關注的問題是什么”，進而能促進“專業(yè)學者對這些問題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