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都在下雪了（組詩）

何小燕

世界都在下雪了

絕對不是我在說謊

也絕對不只是

我的世界

在降溫

在寒潮

在大雪紛紛

黑龍江零下四十度

上海早已經(jīng)結了冰

至于我生活的城市

風和雨吵起架來

他們不相容的態(tài)勢

持續(xù)到凌晨

誰也沒有力氣再去描述這樣一場雪

寒氣像幽靈一樣在小屋里飄蕩

白色的小鬼們把大地鋪了厚厚一層

它們既真實又虛無地

橫在我們之間

在夜晚的深處哭泣

雪的新娘

漫山遍野的白是假的

正如我穿著大紅的衣裙做了新娘

歡笑是一定有的

擁抱未必沒有

正如天氣預報說

西伯利亞寒潮即將肆虐

我的國家將要大面積降雪

我是等待了的

坐在電腦旁邊

走在上班的路上

瀏覽微信的瞬間

睜著眼睛睡覺的時候

我像一個影子一樣等待著另一個影子

天空只是陰沉著臉

有時刮著重金屬一般的風

偶爾咳嗽幾下

仿佛告訴我他又要病了

我等待的燈盞就要熄滅了

一切都源自一場沒有落下來的雪

我的新娘成了荒漠

堆滿了眼淚和塵埃

還有透明的天使

做著一些不可言說的大夢

大雪就要落下來了

梧桐樹落葉了，銀杏樹落葉了

柳葉桉落葉了，麻楊樹也落葉了

鋪滿了海棠路，哦。還有霞飛路

一直對著你說一些落葉不是我想要的

那些落葉把那兩條路淹沒了也不是我想要的

大雪就要落下來

人間就要變顏色了

一片純白么？暗紫？漆黑的黑

看不見希望的黑，怎么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的黑

或者干脆是那些躺在大雪下面的

厚厚的污濁，腐朽，專制，欺騙

長著平和的臉，蛇蝎的心，和腐爛的身體

這樣的一場雪，不但適合沒有你在的城市

更適合大夢中的我的國家

哦，是遮蔽吧，是落葉和路的關系

當心懷恐懼的生活

按部就班，還有可能如火如荼的時候

來一場大雪

來一場可以毀滅一切黑暗的大雪

是最合時宜的

在他們都在玩雪的時候

起初，我還是有點小驚喜

想用手接住她們

甚至把頭伸出了陽臺

這些雪的小精靈們

也歡呼雀躍地跟著我了

手心里，頭發(fā)上，都亮閃閃地白起來

我看著她們在空中旋轉，翻滾，打著跟斗

伴隨著呼嘯的狂風，硬生生地落下來

她們甚至不知道她們白得發(fā)光

也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在飛翔

更不知道在重慶，在大足，她們的到來

已經(jīng)有了非此即彼的含義了

很多年沒下過雪了

人們在追憶，在歡呼，在徹夜不眠

山川，河流，房屋，街道，媽媽的小村莊

都因為大雪覆蓋而非常具有儀式感

好像魔術家給我們帶來了新的魔術

那些本來很悲哀的事物突然不悲哀了

人與人之間突然親了

他們都在雪地里

打雪仗，堆雪人，拍照，發(fā)微博

唉，但愿這雪永遠是雪

無論人們怎么玩

也不要變成水，變成蒸汽，變成無

我這么想著雪

想把她真實的白

與這早被污染了的人世連接起來

我相信她能到達

我也能和她同在

很久不見桃花了

我想說的是桃花

很多年前在我面前消失

以至于我的春天生了一場大病

一些陽光落滿了灰塵

我曾試著走出那片桃林

祈求生活小小的裂縫中

不要擠滿他的花骨

不要把腐爛埋在花下

一大段時間，我直接安于沉默

夢想和回憶我行我素

充滿了物質的不滿

卻又滿懷光亮與火焰

現(xiàn)在要怎么回去呢

或許變成泥土

再造一座小房子

用上等的桃花心木

你坐在門口等我

或者我直接破門而入

立春

你讓早春捎來的

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我順手摘下的一粒梅花

還在怒放。金黃的香氣告訴我

還有一個小時，哦。不

還有一天，春天才能從土里長出來

你一定等了很久了吧

昨夜是不是又噩夢連天了

陽臺上剛剛冒出新芽的豌豆苗

并沒有開出粉嘟嘟的花兒來

我們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這個夢一直圍繞著我們

很多夜晚不愿意醒來

星星獨自在天邊

泛著冷冷的光

像很多風雨撲面而來

一個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

一天過去了，很多天也過去了

互相喜愛的花兒還是沒有開

是啊，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

如果沒有我們合唱的歌聲

如果沒有我們的擁抱

立春也沒有什么歡樂可言

更不會有永恒

結冰了

還沒抵達團結湖

我就聽見他在打呵欠

把戰(zhàn)栗掛在風上

越過松柏，越過

槐樹林，越過長椅上相擁的

男女，把嘆息

落在地上

我沒有拾撿

任憑他們旋轉、撕咬、翻騰

在地上滾來滾去

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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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急，越來越

無法忍受

后來，他們就成了冰

落在厚厚的團結湖上

在空河里

我毫不猶豫脫掉鞋子

跳進空河的那一瞬間

一些故事齊刷刷地從身后站起來

像冷冰冰的河水

奇形怪狀的石頭

東倒西歪的影子

掠過我的腰身

我開始發(fā)現(xiàn)空河是寂靜的

我把這樣的寂靜

當作知己，并對著她訴說

這是初夏，我正在失眠中

生活把刀子解下來

遞給石頭和影子

他們互相撞擊的聲音

像我在痛哭和尖叫

我渾然不知這些和你有關

我在空河咬著朵朵水花

盡量壓低哭聲的時候

你還在遠處練習走路

練習在危險中平穩(wěn)地呼吸

散了

想象的樹出奇的矮小

站在雪地里使勁呵氣

把一團團黑色的霧

弄得漆黑

我不得不嘆服黑的力量

他在我面前一晃

陽光、星星，螢火蟲就不見了

必須隱喻

說了那么多話

掉了那么多眼淚

把路都變成了水，變成了雪，變成了

窄窄的床，鋪著舊舊的床單

和薄薄的音樂

可這些和我們想做的事有什么關系

那橫著的、豎著的

密密麻麻的細語像尸體

找不到進入的門

來吧，用我們笨拙的方式

用我們一貫的隱喻

把墻敲開

把詩集和蜘蛛網(wǎng)藏起來

說不清楚就算了

我們就坐起來，或者躺下去

讓我?guī)е愕膲糸]上眼睛

讓隱喻更像隱喻

別管那些雪

和它們身后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