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葉
在我的紅土高原,稀薄的陽光
穿過清晨的露滴,滲出茶樹的清香
它們不開花,只生長嫩綠的新芽
讓一生的流水遠去,留下一壺的清冽
飲茶煮雪
萬畝的茶園盛開在海拔之上
一旦有客人落腳,我必定好生招待
說說我沉重的肉身
無法卸下多余的石頭
說說永遠帶不走的陽光
說說搬運巨石的螞蟻的細小和卑微
說說一個人的落日西沉
說說流水的遠去和命運的隱忍
霜降之日,茶園似乎停止了生長
我要把體內(nèi)一點點的綠掏出來
像二十年前離家出走一樣
重新回到春天的手心
讓樸素的事物繼續(xù)樸素
讓環(huán)繞的晨霧繼續(xù)環(huán)繞
只想余生透著亮青色的光
好像高原的風中含有色素
清晨醒來,只有半杯的塵土
在菩提樹下盛開
一生種菊的人,抵不過
江河流水這種利器,它們
打敗了一個又一個時間的守護人
現(xiàn)在,塵土依附在紙上
不淪為紙上的囚徒
不取悅世界的悲喜
更不讓糧食
在季節(jié)里逃亡
允許麥子抽穗,碩果累累
像是允許趕路的人累了打個盹
允許山巒蒼翠,山河依舊
像是允許得不到證詞的人深陷凌辱
允許一些人對春天犯下的錯誤
像是允許漫山遍野的枝頭偶爾也有陰云密布
允許一個國家出現(xiàn)的干裂和衰老
像是允許我在命運的風里,也有
搖晃的山河和破碎
它沒有我想象的那樣,香氣逼人
甚至有些寂寥,布滿泥土
但世界依然沖動,它探出頭來
四處張望
世上有許多植物都是這樣
它們長期潛伏在山地湖泊深處
接近無限的可能
似乎活得和誰都無關(guān)
我在高原抬起頭,看見黃昏的遲暮
從山上墜落像塊補丁,輕拂逼近
生命中有限的蒼茫
云木香,高懸于時間的背面
在這獨一無二的世界
帶來另一種沉默和滄海
安吉,安且吉兮
綠竹環(huán)繞,湖泊明凈
一襲江南草木生
清風明月姑蘇城
我想象不出,還有多少
潮濕的鄉(xiāng)愁,在時光中纏繞
在群山中起伏
梅雨的香氣掉進湖里
牽手的云朵隨意飄落
讓迷路的長風
找不到明月千里的雪
這腐朽的塵世,多么需要雪
需要雪來證明黑暗中的潔白
證明分流的雨水,在靜謐中
是個強大的動詞
在安吉,川原五十里、修竹半其間
我鐘情一滴水
鐘情落葉的腐朽
鐘情無邊落木蕭蕭下
半生的從容與努力
從不讓內(nèi)心荒蕪
像是沉默者辜負了未來的迷茫
像是聽著時間的風聲,遮蔽了
流水的表達
我跟著前面的人走進大竹海
久久不愿離開,這拂人衣裙的蒼翠
像是纖纖女子
風情、干凈,妙趣橫生
我深情地擁抱著她
帶著靈魂的虔誠和愛
希望走后,山地上依然留下
我干凈的腳印
安吉的雪,好久沒來看我了
春風浩蕩里我見不到她的影子
我希望今年冬天再來安吉
在月色無邊的夜晚,供奉一株香
像是在香火旺盛的佛教圣地
閑時在龍王山看水滴石穿
靜時隨雪花漫天飛舞 云卷云舒
在“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詩句中知道了白鷺
但一直沒有見到過這種鳥
我要到森林公園中去
穿過百里汾河,穿過大地的中原
恍惚中隱約看到天空的一抹蔚藍
我知道它一定在斑駁的森林間,飛翔
一定向天上拼命地飛
越過黃昏和霧霾
向著水草豐美處,向著星空的高遠
體驗懸浮、失重和垂直降落
命名一種鳥,需要多大的勇氣
比如我,一直想飛
但抬起腿來,卻舉步維艱
我的拜訪不請自來
攜帶著白云和風雨
矗立在大地上的驚嘆號
怎么叩拜都是驚心動魄
都是涅槃重生
我深知人間太多的罪惡需要救贖
陽光一樣的罪惡
陰霾一樣的隨遇而安
一步步矯正走不直的路
我站在圣寺塔前
一種靜止的高度
卑微的生命,無論如何
也無法超越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墳墓
為死而生的人
左邊的青絲,右邊的白發(fā)
心中有太多的塊壘
無處安放,不停地搬運石頭
砌到一定的高度后,開始放手
開始為自己撰寫碑文
歷史上有許多悲劇人物
持劍而立,面容憂愁
在大雨飄搖中城池失守
他們準備揭竿而起
卻已經(jīng)落草為寇
一個師出無名的人很難給自己正名
比如“沙丘之謀”中自殺的扶蘇
比如塵世中暗流涌動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