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維熙
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使人變得越來越耐讀起來。盡管人們的臉上沒印文字,但仍然可讀,特別是那些成熟的中老年人,每個人都是一部辭典、一部史書、一部經(jīng)卷。
有一年春天,我去看黃河。河南電視臺一位叫劉紅的記者在三門峽采訪我時,她說:“我之所以請您談對黃河的理解,是因為您的額頭上刻著黃河歷史中的某些滄桑。”她找的對象很準(zhǔn),這說明我也在被人閱讀。
多年之前,我曾與張抗抗、梁曉聲、劉心武、莫言以及王朔到西安去簽名售書。一個比我年紀(jì)還大的老者,手拿一本昔日他買的《走向混沌》一書,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端詳該書扉頁上的照片。如此這般地讀了我好一陣子,他才確信我不是張三李四,而是該書的作者,便走過來對我說:“照片上,您額頭皺紋這么深。現(xiàn)在,您反而顯得比過去年輕了?!蔽一卮疬@位讀者說:“照片上是真實的我,今天為了不褻瀆‘上帝’的盛情,我特意修理了一下門面。坐在您面前的是‘演員’的我?!?/p>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人閱讀,都因為我額頭嵌有深深的歷史褶皺。讀人與被人讀,都具有和讀書一樣的樂趣。但這種樂趣偏愛中老年人,因為人只有走過了大半輩子,目光才具有透視功能。用久經(jīng)修煉的火眼金睛去玩味一下假面君子,實在是一種享受、一種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