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太祥
1
陳家老院子旁邊有一棵被藤纏繞的老樹和一根纏在樹上的古藤。這棵樹不名貴,是山中極普通極普通的米桑樹,樹雖不名,藤卻是鄂西非常少見的物種,四季常青,春開白花,夏掛綠果,秋冬則果實鮮紅,一簇簇的綴在綠葉間,青翠欲滴,鮮艷欲滴,給米桑樹增添了無盡的豐采。本地人卻把這不成材的米桑樹,比擬為王廣福,把那根纏在米桑樹上的藤,比擬為劉艷琴。
陳家老院子由四個院落組成,外墻整齊有致,成正方形渾然一體。陳家老院子人口最多時有近二十戶人家,100多口人,可如今,卻只有王廣福,李根大,劉艷琴三個人還住在這里了,李根大住上院,王廣福住左院,劉艷琴住右院,下院則成了一座無人居住的空院落。
故事發(fā)生在興隆場趕場的日子。早上六點多,左院子的王廣福就來到右院子,立于一個大門外大聲說:老騷貨!你還摸摸嘰嘰的做什么嘛,收拾老半天了還出不了門。這樣下去,等到了興隆場時,只怕是那個尿包大的鄉(xiāng)場,已經(jīng)沒得幾根人毛了!
屋內(nèi)便有一個美妙的女音傳出來:你還沒見到小姐就發(fā)騷了?等不及了就進來,老娘把你的騷退了再走,也省了你在場上化三十塊錢。聲音嚴然少女,可說出的話,又是少女壓根就說不出口的臟話。
你的身子臟!白送給我,我也不要!
你嫌老娘的身子臟,就算老娘自作多情,但你個氣包卵(指得了疝氣的男人)別在外面嚎叫了,老娘洗了碗后,還要喂豬呢!你就在那里乖乖地等著吧!
我不但嫌你的身子臟,還知道你只喜歡根大!
你個老不死的沒良心!老娘給你說過我喜歡李根大么?伴隨著話音,一個女人就走出門來,手中提著一桶豬食,向王廣福笑了笑,徑直朝院壩外邊的豬圈去了。這女人就是劉艷琴,奔五十歲年紀,身材修長,面色紅潤,體貌端莊,笑時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活脫脫一個半老徐娘。等得不耐煩的王廣福,無奈地望著劉艷琴的背影發(fā)呆。劉艷琴倒完豬食,關上圈門后,回頭看了一眼王廣福,邊解褲帶,邊進了茅廁,接下來就傳來了嘩啦啦的尿水落在糞坑中的聲響。劉艷琴沒關茅廁門,但她大聲說:老不死的,你別偷看!
王廣福說;誰稀罕看你!說完就轉過身子,抬起頭,去看掛在東山上的太陽。
在太陽的光影中,東山拖著長長的影子,投向清晨的磨刀溪峽谷。草們姹紫嫣紅的都醒了,粉的黃的紫的白的花兒水靈靈地在白蒼蒼的河邊草地上支棱著笑臉兒,迎接清凌凌的早晨,全然沒了昨晚那嫣不拉肌的神態(tài)。?“廣闊”的峽谷平壩上,草們綴滿了一層晶瑩瑩的露珠兒,在朝陽下泛著鉆石般的璀璨光芒。王廣福在心中想:多么華麗的晨妝?。?/p>
他大聲說:你快來看!多美的景色?。∥覀冞@里不就是人們常說的“人間仙境”嗎?
茅廁里的劉艷琴沒答話,她在心中想:對于一個老光棍來說,再美的風景還有女人的肉體美么?看著我解褲帶而無動于衷,可見這家伙是個實足的氣包卵。
太陽越來越大了,王廣福感到身子燥熱起來,他知道,這燥熱不是來源于太陽,而是來源于劉艷琴嘩啦啦的尿水流進糞坑中的聲響。他為了抗拒這燥熱,就走到背簍邊,扯了扯背簍上那蓋著土煙的碳銨口袋,隨后又把眼光投向上院子,上院子的門關著,王廣福什么也沒有看見。最后轉身坐到劉艷琴屋前的階沿上,一邊裹著土煙,一邊咕噥:這個腳豬(指配種的公豬),今天有點奇怪了,平常都是他很早就下來等我們,怎么這個時候了,還不見他的影子呢?
王廣福一邊咕噥,一邊將裹好了的土煙裝進煙鍋里,摸出打火機就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喂了豬,也屙完尿的劉艷琴,提著空潲桶問坐在階沿上抽煙的王廣福:怎么腳豬還沒下來呢?
我也在想呢,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都這么大半天了,不曉得他在搞什么名堂。說好今天一起去領第一季度低保的,可不知為什么他現(xiàn)在還不下來。
劉艷琴望了一眼上院子,沒有見著李根大的影子。就笑著對王廣福說:可能是腳豬嫌你平常走路慢,像夾了氣包卵,死拖死拖的。今天就故意要走到你后頭!
他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以前我每天在后邊慢騰騰地走,是不想打攪你倆談情說愛!
劉艷琴說:放屁!你是怕他高大的身材把你襯托得更加矮小了吧?喂!腳豬會不會是生病了?昨天他就說,他的腰桿和腳痛得很。也許是走不動路了呢?
王廣福沒答話,心里想:也許是吧,這人啊,一旦上了年紀,就不中用了。三天兩頭的,不是這痛,就是那病。李根大才六十多歲,氣色卻像七十大好幾的人了。王廣福說:我說你倆最好少風流一點,這世道多好?還是多活幾年好?。?/p>
劉艷琴就伸出手輕輕地打了王廣福一下,笑著說:你自己是個不中用的氣包卵,還看不得別人快活。
王廣福沒有躲避,挨了打后卻笑著說:你是在打我呢?還是在給我拍身上的灰塵??你真想我把你打痛?二十多年前,我恨不得把你打死呢!
王廣??戳藙⑵G琴一眼,見劉艷琴正看著自己,兩人的眼光相遇后,他就把眼睛移開了,叉開話題說:你說,我們是等他呢,還是不等?
劉艷琴沒回話,提著潲桶進了屋。這時劉艷琴家里的那條白花狗,一路蹦跳著跑了回來。它看到王廣福坐在階沿上,便跑過去和他親熱。王廣福拍了拍白花狗的頭:只有你們這些狗日的,一天活得自由自在,想跑去哪里,就跑去哪里!
白花狗象聽不懂似的,屁股落地,坐在王廣福面前望著他。
劉艷琴換了件紫紅色細花衣服,下身配草綠色褲子,提著一個精美的花背簍走出門來??戳丝瓷显鹤诱f:腳豬可能今天不去了,我們走吧!
王廣福笑著說:這個腳豬啊,可能昨晚和你風流過度,還沒睡醒,我們邊走邊等他吧!
2
從陳家老院子到興隆場,是十幾里彎來拐去的山路。也許李瓊的《山路十八彎》中的十八彎和九連環(huán),就是指的這段路。路途上那些曾經(jīng)熟悉的老房子,如今也和陳家老院子一樣,都已破舊不堪,基本上沒有人住了。有錢的人去縣城,稍微有點兒錢的,則去興隆場的規(guī)劃區(qū)里建了新房,打工打出了路的則在打工的地方買了房子。昔日一路上的雞鳴狗吠,牛歡馬叫,再也聽不到看不見了。石板路上的茅草,一年比一年長得兇猛,昔日的大道已淹沒在草縱中。
王廣福五十剛出頭,終身未娶,無兒無女,想離開陳家老院子,可沒地方可去。劉艷琴有個女兒,就嫁在興隆場街上,開了家館子,多次要她去幫忙,但劉艷琴不知為什么就是不答應。李根大的兒子在溫州開了家鞋廠,也是多次回來接他都被他拒絕了。去年,兒子死于酒駕,兒媳帶著孫子和另一個男人結了婚,現(xiàn)在想去也去不成了。于是,這條路就只有他們?nèi)嗽谮s興隆場時才走一次。
每次去興隆場,都是他們?nèi)送?,劉艷琴大多數(shù)時間只約王廣福,李根大一聽他們要去趕場,即使沒有事要辦,也要跟著去。王廣福要趕場時,一般不約他們,但劉艷琴見他去趕場,即便沒什么事,借口去看女兒,就跟了上去,只要劉艷琴跟了去,李根大就一定會跟上來。劉艷琴和王廣福喂養(yǎng)了許多雞鴨,下的蛋少部分自己吃,大部分到場上賣,只不過雞鴨蛋都由劉艷琴的女兒包銷了。王廣福還種了很多土煙,沒錢用了就背幾把去賣。李根大雖然也喂養(yǎng)有雞鴨,蛋都是自己吃,他什么都不用賣,因為先前有兒子寄錢,兒子死后又評上了低保。因此,他們?nèi)齻€人去趕場,只有王廣福是主動的,李根大是被動的。
王廣福歷來走路慢,就像沒吃飽飯一般,總是晃晃悠悠,慢慢騰騰的。那時候隊里人都罵他是胯下夾了個氣包卵(疝氣)。由此,他那個由爹媽給取的王廣福的大名,就被氣包卵給取代了。王廣福年青時不是這樣的,他長得英俊,人又很機靈。大集體時,做過生產(chǎn)隊記工員,當過保管員。據(jù)說,自打劉艷琴嫁給向子明后,王廣福就象變了一個人,整天無精無神的。王廣福年輕時,也相過幾次親,都因女方?jīng)]有劉艷琴漂亮而告吹。如今已年過五十,還是一個人過活,十多年前,向子明死后,劉艷琴主動要和王廣福一起過??赏鯊V福說:向子明死了,李根大還在呀!劉艷琴一聽,一股熱淚流了下來。向子明死后一年,李根大的老婆也被水淹死了,人們都以為他們這對情人要結合在一起,可就是遲遲不見動靜。王廣福問劉艷琴:機會來了,你們?yōu)槭裁催€不明媒正娶地睡到一個被窩里?
劉艷琴說:我既然不能嫁給想嫁的人,不如誰也不嫁。反正我這個老騷貨的稱呼已經(jīng)被你叫得天下人都知道了,后半輩子就和腳豬偷,氣死你這個挨千刀的氣包卵。
劉艷琴等王廣福上來后,就要王廣福在前,她緊緊地跟在后面,由著王廣福在前慢慢走著。她時不時地回頭,看腳豬來了沒有。口里不停地埋怨:看來這個砍腦殼死的腳豬,今天是不去趕場了!
王廣福嘿嘿笑著:你個老騷貨,心里頭就是忘不了你的腳豬哥!
劉艷琴說:福哥!現(xiàn)在就我倆個人,你別叫我老騷貨好么?我不是騷貨,我是被逼的,你不知道我有多苦哇!
王廣福口中正準備再次將老騷貨叫出來,但還沒出口,就聽見后面?zhèn)鱽砹藙⑵G琴的哭聲
他怔了一下,便把話咽了回去。
劉艷琴在后面抓住王廣福的背簍沿,用力推搡著王廣福說:我是被你害的。
王廣福就笑子起來:我害的?當年我要那個,你為什么不答應?
你個短命死的,你少嚼點兒牙巴骨行不?你想的時候,我還不滿二十歲呢!萬一懷了孩子,又不能結婚,我還能活么?
王廣?;剡^頭,笑著對劉艷琴說:你剛嫁給向子明不幾天,我就見到你和腳豬在包谷林里打皮絆。
劉艷琴羞紅了臉,口中罵道:誰叫你是個氣包卵?和向子明一樣不是真正的男人?你這個不得好死的,從那天起就給我叫騷貨了。最后幽怨地說:福哥!你害得我好苦啊……你會不得好死的。
王廣福說:我好死壞死都不要緊。我只是想不通,為什么陳家老院子的女人,都喜歡腳豬呢?王廣福說著就數(shù)了起來。
劉艷琴打著了下王廣福的手說:數(shù)個屁!你又不是女人,懂什么?
王廣福嘿嘿一笑:那是的,那是的!說完轉身繼續(xù)在前面走。
由王廣福提起的話頭,倒讓劉艷琴想起了一個她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她問王廣福:福哥?那年給腳豬戴流氓帽子的時候,你為么事,也要上去打他兩棒?
王廣福頭也沒回說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那腳豬德性。喲呵,這么多年了,我打你的野老公,還在記仇?
我記你什么仇?我又沒有真正喜歡過他,你說到這里了,也就是隨便說說。其實,你這一輩子,也是怪可憐的。我問你個實話,你到底那個過沒有?
王廣福沒好氣道:沒得哪個女人我瞧得起。
劉艷琴心中一陣顫動,口中就不知說什么好了,好在前面就上大路,人也多了,兩個人便各自和認識的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興隆場。
3
興隆場位于利川市北部,隨江上游,有一條省級公路從興隆場穿過把湖北的利川我重慶的彭水連在一起,興隆場是利川的“四大名鎮(zhèn)”這一。興隆場是個古鎮(zhèn),有著幾千年的歷史,發(fā)祥于晉朝年間,興盛元明時期,鼎盛于清朝初年,鎮(zhèn)上以覃姓居多,相傳這里曾經(jīng)是覃氏土王的備用治所。小鎮(zhèn)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顯得古色古香,走大這古老的街上,高跟鞋與青褐色的石板相互碰撞,發(fā)出的“咚咚”聲響,聽起來卻如鋼琴奏出天懶般的音符。
到了興隆場,兩人就分手了,王廣福要去水巷子賣土煙。劉艷琴說:我去買兩斤豆腐,逛一會兒后,過來喊你。
你不去你姑娘家里吃飯啦?
劉艷琴直擺手說:不去了,我們還是早點兒回去,看看腳豬到底怎么了!
時令正是冬播冬藏季節(jié),趕場的人不是很多。王廣福蹲在地上,守著自己的幾把葉子煙。好大一陣,都沒人來買。就和同是賣煙的陳老七說起閑話來。陳老七年輕時候喜歡打獵,一次去打野雞,槍管爆膛,把右眼及臉巴弄殘了。幾十年來,那只殘了的右眼,總是流膿流水的。王廣福就盯著陳老七的眼問道:老七,你現(xiàn)在一個月有多少傷殘補助?
陳老七沒好氣地答道:還不是那幾十塊塊錢。好像十幾年來,都沒有變過。
你加上低保和社保,每個月都是一百好幾,也足夠你一個人生活了!
夠個屁!老子的低保,差點兒就被村里給抹了。
幾個月前,陳老七去城里的天平巷找個女人,完事后剛跨出門,正好就遇著了村主任賴七侯。他說:陳表伯,你還愛好這一口???說完就笑著走了。在年初評低保時,賴七侯就把他的低保給抹了下來。
王廣福就忍不住好笑:那也只能怪你老七自己,吃著國家的低保,還要去嫖艷兒。
陳老七用那只好眼,看著王廣福說:你老弟曉得個屁。這人啊,是越老越?jīng)]得勁。隔些時候,找個女人放松下心里才安逸點!
王廣福又問:那你的低保,就真的給停了?
他敢!老子找到賴七侯,吵了一架,他就又給我補上去了。
他聽你的?
他不是聽我的,是他狗日的怕我。你以為他是個什么好東西啊。現(xiàn)在,青壯年都外出打工了,留在家里的多數(shù)是女人。他賴七侯裝著給村民辦事,不是今天鉆進張三媳婦的被窩,就是明天鉆進李四媳婦的被窩。老子就是捏著他這個把柄,找他一鬧,他就服軟了。陳老七說完,嘿嘿地笑起來。
王廣??粗惱掀咝?,就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得也太不值了。正當他深感自己的一生不值之時,退休多年的公社老社長伍大炮,口里含著煙桿,走到了王廣福面前。
伍大炮看著王廣福面前黃金亮色的葉子煙,拿起一把在鼻子前聞了聞。問道:王廣福!你這煙要什么價?
王廣福嘿嘿笑著說:您老社長要嘛,就只給二十五塊錢一斤吧!
伍大炮假裝生氣地把煙一放。狗日的,你還喊貴些。
王廣福笑著說:老社長,我這根本就沒有喊高價。您喝一包黃鶴樓,也不是要二十五么?說不定,您老半天就抽完了。而我這一斤煙,至少夠您抽一個月,不信你償,又香又勁大。
你這個氣包卵啊!說得也是。來來來,把你這幾把煙,全稱了!
陳老七對伍大炮笑笑:哎,伍社長,把我這幾把煙,也給撿去吧!
伍大炮不屑地道:你那幾把爛煙葉,老子看不上。
王廣福剛收拾好空背簍,劉艷琴就過來了。?他說:我還去割幾兩肉。
劉艷琴說:嗨呀,還去割個么子肉哦。想吃肉了,就到我屋里來,我給你煮臘肉吃。今天我這個人,總覺得心神不安,怕是要出么子事呢!快回吧!
王廣福說:好吧!在路過一個豬肉攤子時,王廣福還是經(jīng)不住誘惑,買了兩斤。
4
大路上,來去匆匆的人絡繹不絕,一下了大路,就又只有他們倆人了,王廣福見劉艷琴快速地走在前頭,自己吭哧吭哧地在后面緊趕慢趕也攆不上她。心里酸酸的,他想:她嘴上說沒真心喜歡過李根大,但在行動上明顯地表現(xiàn)出離不開那頭腳豬!回想起來,自己這一輩子,不疤不麻不瞎的,連那個邊眼子的陳老七都不如。陳老七都還要鉆巷巷找女人,放松一下,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毀在這個女人身上了。
眼看著前面的劉艷琴,就要走到已經(jīng)沒有人住的下院子了。王廣福就大聲喊:老……,話沒出口劉艷琴就說:福哥!我求你了,在沒有別人的時候,你別叫我老騷貨,我除了和李根大做那事,沒和別的任何人做過,也沒和向子明做過,因為向子明壓根就不是男人,我想和你做,你又看不上我。福哥!你害了我一生,我沒怪你,你給我喊騷貨喊得全公社都知道了,我也沒怪你,你還要把我這個老騷貨的名聲喊得全國人民都知道么?喊得我的外孫們都知道么?
王廣福一時呆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什么也不說,就站在石階前借裹葉子煙來緩解眼前的氣氛。
原來,劉艷琴坐到石階上等王廣福的時候,她就想起大集體時,這下院子是最熱鬧的地方。這里曾經(jīng)是小隊的糧倉和開會的地方,那年給李根大戴流氓的帽子,就是在這地壩里,由伍社長帶著公安王特派員來宣布的。當時那一索子,捆得李根大喊爹叫娘。隊里的男人都上去打他,連沒有老婆的王廣福也上去打了李根大兩木棒,沈劁匠還拿出劁豬刀來說:老子要騸了你這條腳豬……
從此以后,同輩人就再也不給李根大叫李根大,而改稱他腳豬了,后來,就是和他偷過情的女人,也跟著給他叫腳豬,包括劉艷琴。
對于劉艷琴,李根大雖然高大威猛,但不是她希望擁有的男人,一是李根大比她大了十多歲,二是劉艷琴初中畢業(yè)時,李根大孩子就上小學三年級了。那時,劉艷琴鐘情的是王廣福,雖然都在一個生產(chǎn)隊,同在陳家老院子這個大院子里,從小,劉艷琴就只喜歡和王廣福一起玩,玩娶新媳婦時,她也只愿意給王廣福當新媳婦。王廣福大劉艷琴四歲,劉艷琴初中畢業(yè)時,王廣福已經(jīng)是個大男人了,也成了生產(chǎn)隊的記工員,兩個人就談起了戀愛,每次倆人單獨在一起時,王廣??偸墙映鲆退瞿鞘拢瑒⑵G琴雖然也想,但還沒達到結婚年紀,怕懷上孩子,就堅持不干。為了躲避王廣福,她就經(jīng)常和不多言不多語,也不動手動腳,又很照顧她的向子明在一起,以至于王廣福和社員們都認為他倆是在談戀愛。那時雖然是集體勞動,但分工不同,栽秧時,女人們負責扯秧和栽秧,男人們負責犁田和運送秧苗。劉艷琴二十歲那年,在她中午負責守護秧苗時,因太累躺在草樹下睡著了,在夢中,她夢見自己和王廣福在一起,王廣福撫摸著她的身子,使她興奮難禁,沒有拒絕他的要求,直到他進入后,疼痛讓她醒來,她才發(fā)現(xiàn)進入她身子的是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李根大。少女的羞澀讓她沒有喊叫,誰知李根大得寸進尺,經(jīng)常找機會糾纏,在第二次之后,劉艷琴就有點離不開男人了,這時,劉艷琴有事無事就往王廣福的房中跑,希冀王廣福象以前一樣提出要求,誰知王廣福對她和向子明經(jīng)常在一起而耿耿于懷,對她不理不采了,劉艷琴怕未婚懷上孩子,只好迅速和向子明結了婚。婚后才知向子明初中時和同學打架,被同學踢中了下體,從此沒了男人的功能。寂寞中的她,只好接受李根大,只要李根大一個暗示,就心甘情愿地配合。直到李根大和很多女人都有這種關系,她的老婆吵鬧不休,公社才出面給了個流氓分子的帽子……
劉艷琴回憶到此,才發(fā)現(xiàn)王廣福還站著,就說:福哥,我好累,你坐一下吧?說著指了指身邊的石條。
王廣福就走到劉艷琴的對面。和著背簍一屁股坐在石梯上。接著又掏出煙口袋,忙著裹葉子煙,點燃后就吧嗒吧嗒地吸個不停。近三十年來,他第一次這么近地挨著劉艷琴,聞著她身子的馨香,望著她起伏的胸脯,王廣福又有了二十年前的沖動。
福哥!你把我傻傻的盯住做什么嘛?
王廣福嘿嘿地笑著說:你肯定也在看我。不然,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劉艷琴問:福哥!先前那個陳老七,給你吹了些什么壞點子?
陳邊眼說他今年的低保,差點兒被村里給抹了。王廣福又把陳老七說的話向劉艷琴說了一遍。
劉艷琴笑著說:怪不得哦!我剛才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你是不是也想嫖艷兒了?
王廣福不答,只是狠狠地吸著煙。
劉艷琴只好背起背簍就走,邊走邊說:走吧!我豬兒還在圈頭餓著呢!
王廣福仍然坐在那里不動,口里咕噥道:哪里是在擔心圈里的豬兒,分明是想去和腳豬風流。
5
無精打采的王廣福,走到右院子時,劉艷琴已經(jīng)在生火做飯了。王廣福在門外說:你不是擔心腳豬么?怎么不去看看他?
劉艷琴說:這時了還沒吃中飯你不餓?。课铱绅I了,吃飯了去。
王廣福哦了一聲,就轉身欲回自己的家。劉艷琴慌忙從屋里出來,拉住他的背簍說:你今天就在我這里吃飯。吃飯后,我兩去腳豬家,看他到底是怎么了。我擔心他出了事,因為這時候了,門還關著。我知道你嫌我屋子臟,不愿進我的門,我煮好后端出來吃行么?
王廣福只好放下背簍,坐在階檐石上抽煙。三四桿煙的功夫,劉艷琴的飯就好了,兩人吃飯時,都沒說話,各自想著心事,只不同的是,劉艷琴在想心事之余,總是不停地給王廣福挾用酸面蒸的臘肉。肉的清香伴著酸面的柔嫩,口感細滑,非常爽口,加上臘肉的油汁又被酸面吸收了,盡管是肥肉也不顯得油膩,就是不吃肥肉的人也能吃上幾片。這是劉艷琴特意給王廣福準備的。她知道王廣福吃肉吃比不上李根大,又不喜歡吃肥肉,而肥肉又是勞動強度大的農(nóng)村人快速補充脂肪的最好食品。一次換工栽秧時,她發(fā)現(xiàn)王廣福喜歡吃酸面蒸的臘肉后,每次換工撻伙時,劉艷琴都要用酸面蒸一大缽臘肉。
王廣福吃著臘肉,內(nèi)心也如口中的酸面,酸溜溜的。他這一輩子,本來是應當天天吃劉艷琴弄的飯菜,誰知被向子明給攪和了。
劉艷琴看著王廣福吃著臘肉,內(nèi)心也如缽中的酸面,酸溜溜的,她這一生原是想天天和眼前這個男人一起吃飯的,沒想到被腳豬這個天殺的給攪和了。
飯還沒吃完,王廣福就看見劉艷琴家的那條白花狗,從上院子一路唧唧嗚嗚地跑了回來。當它跑到王廣福面前時,只是看了王廣福一眼。接著就唧唧嗚嗚去咬劉艷琴的褲腳,咬住后還往后拖。
劉艷琴罵道:你這個爛瘟,還發(fā)個什么嗲哦!小心我打你!白花狗仍然不放,咬著劉艷琴的褲腿,要把她往上院子拖。
王廣福立即站起來說:肯定是腳豬出事了!白花狗就是從上院子一路叫著跑回來的。說完摸摸狗的頭說:你松開,我們這就隨你一起去!
白花狗就松了口,在前面跑,劉艷琴在后緊緊的跟著,當王廣福趕到上院子時,看到劉艷琴坐在李根大的茅廁門口,正抱著李根大哭。王廣福近前一看,只見李根大口眼歪斜,吭哧吭哧不住,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哎呀,你先莫哭。腳豬肯定是中風了!
王廣福走過去,扶著李根大的腦殼,叫劉艷琴松開。說:不要動他,讓他平躺著,可能還好一點兒。接著又說:這狗日的,估計是早上起來上茅廁后,站起來時就摔倒了。這狗日的還算命大。要是朝里邊滾一點,就栽進糞坑里去了。就是我們來,恐怕還找不到他這個人的影子呢!
福哥!你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劉艷琴抹著淚水,看著王廣福問。
王廣福說;一下也想不出好辦法。因為李根大眼下只有兩個親人。兒媳和孫子,但她們遠在浙江,我們都沒有李根大兒媳的電話。是沒辦法聯(lián)系他們的。
看著躺在地上的李根大,王廣福蹲下身子,對著他的耳朵問:我說腳豬哥!你有沒有你兒媳的電話?
好一陣,才看到李根大搖搖頭。
要不,把他給弄到我屋頭去!劉艷琴看著王廣福說。
好吧!你我先把他扶起來,你穩(wěn)住他,我來背。要是在半路上把他抖死了,你不要怪我殺了你的野老公?
王廣福用了吃奶的力氣,剛把李根大背在身上,就看到劉艷琴的家里濃煙滾滾。他慌忙放下背上的李根大,回頭對劉艷琴說:搞麻煩噠,你的房子燃起來了!
劉艷琴一見,火焰已經(jīng)沖出了屋頂,火光把天映得通紅,一下癱坐在地哭了起來:我的個天啊,這下怎么得了哦!
面對地上抽氣噎氣的李根大,還有傷心哭啼的劉艷琴。王廣福也抹起了眼淚。他在心里想:這該如何是好呢?
一息尚存的李根大,看到劉艷琴和王廣福,就舞動著右手,嘴里哇哇亂叫個不停。
王廣福就沒好氣地對著李根大吼道:你還叫個卵?。∑G琴為了來救你,她家的房子都被燒光了。這時王廣福就聽見李根大的喉節(jié)咕嘟了一聲,眼晴瞪得大大的,眼角,滾出了一行渾濁的淚水。王廣福知道,李根大咽氣了。
6
王廣福連背帶拖的,總算把李根大弄到了自己的屋檐下,在劉艷琴的幫助下,停在了一塊門板上。
劉艷琴傷心地哭著,堅持要回自己的家去看看。王廣福說:去看看吧!我陪你一塊去!劉艷琴邁動腳步時,身體搖晃了一下,王廣福不由自主地將她摟住,扶著她慢慢向以化為灰燼的右院子走去。還沒走近,劉艷琴一把抱住王廣福大哭起來:天啊!這下我怎么辦嘍!聲音哽咽,幾欲氣絕,身體也往下墜。
王廣福一手抱緊她,一手撫她胸口:你別急!不用擔心沒住處,左院子那么大,有你住的地方,從現(xiàn)在起,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是火光給村干部報的信,他們到后見劉艷琴癱軟無力,就幫著抬到了王廣福的床上,王廣福緊張的心,才松了開來。
倆人結婚那天,劉艷琴雙手捶打著王廣福,淚如泉涌:你這個怨家??!你再嫌我,我就只有去女兒家住了,看你一個人在這里怎么辦。
王廣福心中一震,緊緊地將劉艷琴抱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