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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師范大學
翻譯是一項復雜的過程。它不僅受到譯者個人翻譯觀、翻譯意圖、讀者群體等內(nèi)在因素的影響,而且還受到思想意識的作用、贊助人的力量以及詩學等外部因素的制約。勒菲弗爾指出對文學系統(tǒng)有兩個制約因素:一是在文學系統(tǒng)的內(nèi)部,一個是在文學系統(tǒng)的外部(Lefevere,2001)。翻譯亦如是,翻譯也是外部因素和內(nèi)部因素相互妥協(xié)的產(chǎn)物,是一門妥協(xié)的藝術,具體如何妥協(xié),以下會以魯迅的的翻譯活動為例來探究。
譯者的思想意識即譯者的世界觀,想法以及對翻譯的看法和觀點,當然還有所處時代的思想意識。思想意識決定了譯者基本的翻譯策略,也決定了他對原文中語言和論域有關的問題(屬于原作者的事物、概念、風俗習慣的處理方法)(郭建中,2000:162)。魯迅進行翻譯活動也是思想意識和當時文化背景的一種妥協(xié)。
思想意識同時也決定著翻譯的策略。譯者在翻譯時應盡量符合接受語的文化規(guī)范,讓目標語讀者能盡可能地理解,所以在翻譯策略會采取歸化策略。如魯迅在《月界旅行·辨言》中便說過自己在翻譯這部作品時,把原來28章的小說,“截長補短,得14回”,另外又將“其措辭無味,不適于我國人者,刪易少許”。魯迅早期采取了歸化的翻譯策略,和刪減的翻譯方法,以適應我國的讀者。當然,這種策略和當時晚晴以“意譯”為主的風尚也有關系。
直到1909年與周作人合作出版兩冊《域外小說集》,奠定了魯迅“直譯”的風格。在此之后,魯迅采取了“異化”“洋化”的翻譯策略。這種方法的背后有著對中國語文的理解,就是漢語極不完備,無法充分表達復雜的內(nèi)容。在這方面,魯迅和瞿秋白的看法是一致的(王宏志,1999:227)。為了改造中國語文,魯迅甚至采取“硬譯”的方法,但這種方法引起了梁實秋的的猛烈批判,在其《論魯迅先生的“硬譯”》中用“生硬”“別紐”“極端難懂”等詞匯批評魯迅的翻譯。但魯迅所認為的理想翻譯在《“題未定”早》一文中所提到“凡是翻譯,必須兼顧著兩面,一當然力求易解,一則保存著原作的豐姿”(魯迅:1935a:352)??梢娏簩嵡锖汪斞傅臓幷?,其原因在于對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態(tài)度不同。魯迅采取“全盤學習西方”的態(tài)度,而梁實秋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采取保留的態(tài)度,所以前者采取“異化”的翻譯策略,以引進新的表現(xiàn)手法,新的字眼;而后者則采取“歸化”的翻譯策略,以適應中國讀者接受理解。
魯迅在語言和文化上都采取了異化的翻譯策略,這與他的思想意識密不可分,在思想意識的作用下,他在翻譯策略和方法上作出了妥協(xié),以適應時代的要求。從早期的“歸化”策略,到后來一直信奉的“洋化”的策略,都是在他思想意識的作用下,與時代風尚和時代需要所做出的讓步和妥協(xié)。從《斯巴達之魂》的“譯中有創(chuàng)”到《苦悶的象征》上文字語法上的忠實,魯迅的翻譯體現(xiàn)著時代動態(tài)的妥協(xié),將這種妥協(xié)在語言文字上修飾改造,賦予時代意義和價值,成為一門藝術。
贊助人對翻譯也有很大的影響,贊助人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團體,如出版商,報紙,雜志等。譯者翻譯出來的作品,其出版是很受限制的。所以要想使作品能夠發(fā)表,就應符合時代和贊助人的思想意識,與贊助人的思想意識作出妥協(xié)。
魯迅于1903年在《浙江潮》月刊上發(fā)表的《斯巴達之魂》,其背景按《浙江潮》第四期《留學界紀事.(二)拒俄事件》載:“陰歷四月初二日東京《時事新報》”發(fā)刊號外……初四日義勇隊函電各方,在之北洋大臣函中有這樣的話:“昔波斯王澤耳以十萬之眾,圖吞希臘……夫以區(qū)區(qū)半島之希臘,尤有義不辱國之士,可以無數(shù)百萬萬里之帝國而無之乎”本篇即在此背景下發(fā)表(魯迅,2005:16)。由此可見,魯迅所發(fā)表,正是符合了《浙江潮》的思想意識,與其作出了妥協(xié),以激發(fā)國人的愛國熱忱,號召國人站起來保衛(wèi)家園。
詩學有兩個因素組成:一是文學手段、文學樣式、主題、原型人物、情節(jié)和象征等一系列文學要素;另一個是觀念,即在社會系統(tǒng)中,文學起什么作用,或應起什么作用(郭建中,2000:162)。這個觀念對選擇主題十分重要,即所選主題必須符合社會系統(tǒng),這樣的文學作品才會受到重視。所以譯者往往要在原作詩學和自己文化的詩學之間進行妥協(xié)。
魯迅早期的譯作是受到清末“意譯”風尚的影響,進行大刀闊斧地改寫,刪減。這種做法,實質(zhì)上迎合了當時流行的詩學。如林紓的“章回體”的小說格式,魯迅在譯《月界旅行》時,也是模仿了林譯小說的格式。適應中國當時的詩學模式。但是這一模式在20世紀初《域外小說集》發(fā)生了改變。魯迅信奉直譯,甚至“硬譯”。這是因為魯迅想把新的文學手段引入到當時的詩學,并為改變這一詩學做準備。他不僅將原作的詩學與自己的文化的詩學進行妥協(xié),并試圖將加以改造。以適應時代的需要。正如年代傅東華翻譯的《飄》,其中將人名、地名、稱謂中國化,并刪除大量的景物、人物心理描寫,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究其原因,也是在于原作的詩學不符合中國當時的詩學模式。
所以,譯者在翻譯時,既要考慮原作的詩學形態(tài),又要結(jié)合所處時期的詩學模式,或采取歸化,或異化,都是譯者在兩個文化系統(tǒng)中的詩學因素所作出的妥協(xié)。筆者認為,在翻譯時,不應消除原語文化的地域、歷史等文化色彩,應加以保留,而在文字上則應按照譯入語的文化系統(tǒng)的規(guī)范,這樣的譯文既能通俗易懂,又能使讀者讀譯文時領略外國文化的風采。
譯者的翻譯意圖會影響譯作的選材。魯迅早期的翻譯觀念與梁啟超是一脈相承的。梁啟超提出了“新小說”,將小說與政治結(jié)合起來,帶有一定的政治性。而魯迅的《斯巴達之魂》和《哀塵》正是響應了這一政治號召。他的翻譯意圖就是適應政治時局。
重要的是魯迅當時“制造”這篇作品的意圖和動機,即通過翻譯作品,來宣傳愛國思想,推動國人的愛國熱忱,只要達到這一目的,即使和梁啟超的作品極為相似也不為過。而在30年代,在瞿秋白領導下的左翼文化運動,魯迅作為“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一員,魯迅的翻譯意圖也是跟著政治時局在發(fā)生著改變。魯迅這是主張“直譯”“硬譯”,將西方新的字眼,新的表現(xiàn)手法輸入進來,讓國人盡量地消化,而將不順的字眼自然地淘汰掉。雖然魯迅和瞿秋白在改革中國語文的思想上是一致的,但改革的方法卻出現(xiàn)了分歧。瞿秋白主張的是“口頭上說得出來”的大眾文化,而魯迅則不同。這一問題,歸根到底,反映的是譯作的讀者群體問題。這將在下一節(jié)中會繼續(xù)討論。
我們在此暫且不對魯迅的翻譯行為,“相似”“不尊重原作”等作出評價,因為時代不同,當然不可同一而語。魯迅所處的時代,正值民族危機時期,需要輸入大量的翻譯作品來改善本土文學的不足。關于這一點,可以用佐哈爾的多元系統(tǒng)論來解讀。至于以什么方式來引進和輸入,這都無足輕重,只要達到自己的翻譯目的,對社會造成積極的影響,改良社會,改良人生,便可以稱之為“好”的翻譯。
但是這一觀點,在今天的這個時代,應該謹言慎微。翻譯行為必然是有目的的,翻譯是一種有目的的行為(Munday,2001:77)。但不能惟目的至上,為了目的而翻譯,為了達到目的而不忠實原作,改譯,胡譯,亂譯,這不僅是對原作的不尊重,甚至于是對讀者的不負責的行為。關于翻譯目的和原作之間,要達到何種忠實,何種妥協(xié),這在于譯者心里的一桿道德稱坨,平衡或失衡,在于譯者的選擇??傊g就是譯者的意圖與原作之間相互妥協(xié)的藝術。
讀者對象對翻譯的影響,在于翻譯的作品給誰看,怎樣翻譯才能使接受與讀者能夠理解原作的風姿,譯者如何處理作者,作品與讀者的關系。如何衡量譯作優(yōu)劣與否,很大程度上在于讀者和讀者的反應。
魯迅譯作的讀者對象,魯迅自己也在曾說“為了我自己,和幾個以無產(chǎn)文學批評家自居的人,和一部分不圖‘爽快’,不怕艱難,多少要明白一些這理論的讀者?!边@說明是一小部分的讀者群體,并不是瞿秋白心目中的普羅大眾讀者。魯迅更關心的是讀者水平和層次的問題,既然魯迅并不是要為全部的大眾作翻譯,因此,他使用的語言,也不一定是要來自群眾的了。
正因為二者的讀者對象不同,其所用的衡量標準也有所不同。再細作探究,更實質(zhì)的原因魯迅和瞿秋白對外來文化所采取的態(tài)度不同,瞿秋白對于歐化的傾向特別反感,他曾特別寫過一篇叫《歐化文藝》的文章來批判“五四”以來的文藝作品,他說這種歐化文藝是“文藝上的貴族主義”,完全不顧群眾,脫離群眾,甚至是反群眾。可以看出他對西方文化是排斥的態(tài)度。而魯迅是全面向西方,奉行“拿來主義”,為我所用,而“不順”地自然淘汰掉。他對西方文化采取的是一種吸收和包容的態(tài)度,中西方文化是融匯貫通的。
翻譯是受到外部因素和內(nèi)部因素影響制約形成的。譯者是妥協(xié)的藝術家,譯他不僅要和所處時代的思想意識,和詩學形態(tài)作出等外部因素妥協(xié),同時也要和譯者本身的翻譯觀,翻譯意圖和讀者對象等內(nèi)部因素作出妥協(xié)。魯迅作為一個譯者的身份,也進行了上述的妥協(xié),無論是妥協(xié)晚晴的意譯風尚,還是梁啟超所提倡的“政治小說”的意識形態(tài)作出妥協(xié),瞿秋白的“語文改革”,作出翻譯方法和策略的調(diào)整,即從“意譯—直譯、硬譯”。同時他也根據(jù)自己的翻譯意圖和讀者對象,作出了妥協(xié)。他“與翻譯為終始,畢生以之的了?!彼诿褡逦C和轉(zhuǎn)型之際,對翻譯理論,能有如此深刻的見解和前瞻,堪稱“時代的偉人”。
魯迅的翻譯活動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同時他的翻譯思想也隨著時代發(fā)生著妥協(xié)和變化。筆者從影響翻譯因素的幾個方面,探討了影響魯迅翻譯活動的一些因素作出闡釋,這些因素怎么影響魯迅先生的翻譯,又是怎樣對這些因素作出調(diào)節(jié)和妥協(xié)。翻譯就是在這些因素之間相互妥協(xié),同時也要使譯作充滿藝術性。翻譯就是妥協(xié),翻譯就是斗爭,斗爭當中有妥協(xié),妥協(xié)當中又不斷地斗爭,在這一斗一協(xié)的過程中,才能使翻譯不斷日臻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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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宏志.重釋“信達雅”—二十世紀中國翻譯研究[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9: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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