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
軍旅作家文清麗,以她數(shù)量頗豐的創(chuàng)作,素有文名。而讀到長篇小說《愛情底片》(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7月版),還是讓我一個總在讀小說的人,有著不小的吃驚?!稅矍榈灼肪劢褂谝慌ぷ骱笥稚狭舜髮W——京都“京華藝術學院”的文藝青年,女主人公是來自西北某部的中尉軍官汪哲,圍繞她的情愛故事,小說呈現(xiàn)了20世紀90年代末的時代和社會生活面影,讓人一下子就會聯(lián)想到嚴歌苓寫作完成于1984年,并在1986年出版的處女作長篇小說《綠血》,《綠血》其實也是嚴歌苓早期的“芳華”寫作。讀了《愛情底片》,會心生安慰。隔了如靄迷蒙的歲月,遙看80年代的《綠血》,雖然才不過三十幾年,卻好像是隔了千山萬水,絲絲縷縷的牽系中,一直沒有再看到似曾相識的形影?!稅矍榈灼?,打動我的,首先就是她與《綠血》的遙相致意,歲月如刀如障壁,卻沒有割斷亦或遮蔽文學的情感牽系和血脈傳承。另一份吃驚,則是愛情雖為古今中外文學書寫的永恒主題,但真正相信愛情,并對愛情抱著篤篤的心意,和以愛情為生命,將愛情融入了自己的呼吸心髓的作家,還是不常有?!稅矍榈灼穮s明明白白告訴我,作家文清麗,愛情,是被她奉為生命甚至比生命還寶貴的東西。
海明威曾說:“最好的寫作一定是在戀愛的時候?!蔽疫@里想說,作家自己能真正相信愛情,能把愛情作為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構(gòu)成,當然,她生活中并不一定有完滿的可以慰藉她身心的愛情,但只要她對于愛情有著永恒的信念,并永遠懷著對愛情的依賴和期待,那她就具有了能夠?qū)懗龃騽尤说膼矍榈哪芰?,她的小說中也才會有相信愛情的人物,小說本身,也會有著相信愛情的氣味氤氳而出,被讀者嗅到和捕捉到。
處女作長篇《綠血》中,嚴歌苓講述了一個參加完中國南部邊境作戰(zhàn)之后就北上就讀、從學院分配到部隊出版社一年多的編輯喬怡,為一摞小說手稿尋找到它的作者的故事。喬怡本身也是一個女兵,二十八歲,是穿二號軍裝的偏高身材。在這個尋找小說手稿作者的當下敘事的敘事結(jié)構(gòu)里,還埋伏了一條喬怡、楊燹、黃小嫚情感故事的復雜線索和敘事。喬怡和楊燹曾經(jīng)分手,在喬怡的理解里,是自己的被“誤會”。而在楊燹這里,他和喬怡分手實際的原因是,楊燹為了充當精神已經(jīng)出現(xiàn)問題和病癥的黃小嫚的保護傘,想通過婚姻來保護和拯救黃小嫚以及替父贖罪——楊燹的父親曾經(jīng)對黃小嫚的父親犯下過“歷史之罪”。《綠血》也在書寫軍旅的愛情,但愛情并不是嚴歌苓在小說中要表達的唯一主題,而且,跟文清麗相比,我有理由相信,即便當時才二十多歲,在小說中,嚴歌苓對于愛情的書寫,還是有著小說家的冷靜和克制的。而文清麗的長篇《愛情底片》,雖然我們毫不懷疑作家摹寫和記錄時代和社會生活的能力,而她實際上已經(jīng)做到了這一點,但對于文清麗而言,愛情幾乎是《愛情底片》這個小說的唯一主題或者說首要主題。愛情,就像是汪哲人生的底片,在她身上彌漫鋪展開來。
《愛情底片》明白無疑地告訴我們,愛情對于汪哲,比生命都可貴和重要。相信愛情,身心皆為愛情所牽系,正是在周圍的環(huán)境和人都不相信愛情,情欲漫溢般橫流,卻只是為了現(xiàn)實的名與利做著交換——是在對于愛情來說是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中,方才更加凸顯了汪哲愛情的真摯、熾熱與對愛情的全身心投入。新生簽到時,汪哲就遭遇了神秘的奧迪載來的同學劉虹。隨著故事的展開,可知劉虹與汪哲一樣,以愛情為生命,如飛蛾撲火被愛情的火焰殺死的美麗又可憐的女子。愛上一個有婦之夫、不該愛的男人“李局長”,劉虹也死在她主演的話劇《虹殤》公映的前日。那奪去她生命的車禍也是那么撲朔迷離。她愛過的男人是不是布局殺害她的真兇?汪哲想為劉虹申冤,卻苦于沒有可靠的證據(jù),一切便不了了之——劉虹的愛情,不能簡單地以是與非二元對立的價值觀來論斷,同樣是一個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可憐的弱女子。“京華藝術學院是一位絕世的佳人,讓無數(shù)的青年捧著一腔熱血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是為了親吻她稀世的芬芳?!保ā稅矍榈灼芬樱┻@幾乎是汪哲周圍女生們的人生寫照,當然,她們的青春和身體,更多交給了有權有錢的男人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汪哲對于張家倫矢志不渝的愛,就顯得那么地可貴和純粹。聯(lián)系小說前后的情節(jié)可知,汪哲在青年軍官、將軍女婿張家倫家里做過保姆,后來入伍提干考學,成為“京華藝術學院”文學系的大學生。就像傅逸塵說的:“在充斥著物欲與利益的都市生活中,她就像一股‘清流’,在光怪陸離的世相百態(tài)中堅守自己的本心?!盵傅逸塵:《檢視靈魂的時代寓言——文清麗長篇小說〈愛情底片〉讀記》,《文藝報》2018年8月29日。]為此,她幾乎是出于本能地一直在拒絕才華橫溢并且很擅長討女孩子歡心的同學江天、官二代劉琦以及商人朱鳴光的追求,一直愛著后來調(diào)到山溝里的張家倫,毫不嫌棄他因前妻出軌而離婚還帶著個孩子,她對寶寶視同己出。一封封裹挾著她滾燙的愛情的信頻頻寄出,放假也是千里迢迢去探望張家倫,即使知道張家倫得了絕癥,也堅持與他結(jié)婚,把自己的心與身交給他,完全沒有為自己的將來作私心的打算。汪哲用真摯的愛,陪完了張家倫生命的最后一程……
汪哲是相信愛情的,并且對愛情矢志不渝。汪哲背后的文清麗也是相信愛情的,透過小說的文字,可以清楚感受到這一點。最能顯現(xiàn)汪哲對愛情執(zhí)著和融入身心的,是汪哲的書信日記,尤其是讀書期間與張家倫相隔兩地時,汪哲發(fā)給張家倫的一封封信。小說第二章第三節(jié),直接就是“情書的質(zhì)地”?!巴ㄟ^汪哲的一封封書信和日記,我們看到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糾結(jié)與波動,在喧囂浮躁的校園中也有過迷失與艱難的抉擇、‘不完美’的人性弱點,更烘托出堅守愛情的可貴與崇高,讀之令人唏噓感喟?!盵同上。]可能閱讀感受也會男女有別,我倒覺得,汪哲的書信,只讓我感受到了她對張家倫的篤厚深情,她的訴說是因為她對愛的專注和投入,才會說出她身邊那些喧囂浮躁的種種。她把張家倫當成了完全的、毫無保留的自己情感投寄的對象。這樣的在書信中投寄所有的愛與期待的燃燒般的情感熱度,似乎是20世紀80年代的作家和人物才會擁有的一種感情熱度。這樣的感情熱度,在嚴歌苓《綠血》中似曾相識過,楊燹自以為小說手稿早已遺失,但后來黃小嫚的父親告訴楊燹,是小嫚花了三個月,躲在醫(yī)院后面小山坡上謄抄的?!吧屏嫉男?,她總想為他做點什么,即使她那幫助令人啼笑皆非?!倍宋锿ㄟ^信就可以表達微妙的、讓人身心牽系的感情,并且連自己也身心不寧的情況,我在20世紀80年代就已成名的評論家李潔非的小說《情人》(寫于1995年2月— 6月)看到過,“當他把那封回信塞進郵筒時,某種騷亂不寧的意志卻在他體內(nèi)悄悄地復蘇了,并且越來越蓬勃”,“貌似堅固的平衡從而顯得那么脆弱。信發(fā)出后,他像一個再也無法把屁股坐穩(wěn)的小學生那樣飽受煎熬,望眼欲穿地企盼著第二封帶香味的來信——”[李潔非:《情人》,《循環(huán)游戲》,第181頁,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年版。]。書信可以寄托情感,在賈平凹《帶燈》當中也有,帶燈給那個虛擬般的不曾現(xiàn)身的元天亮寫信,是一種傾訴和精神寄托……都不及《愛情底片》中汪哲以信寄情的熾熱:“文清麗完全寫進去了,沉入作品之中,將自己的生命和情感體驗完全注入到人物身上,小說也因之具有了一種感人至深、催人淚下的力量。”[傅逸塵:《檢視靈魂的時代寓言——文清麗長篇小說〈愛情底片〉讀記》,《文藝報》2018年8月29日。]能在寫于現(xiàn)在、回溯發(fā)生在九十年代的故事的小說中,有這樣的感情書寫,作家要有一種恒久不變的情懷,才能夠?qū)⑦@樣全身心投入的愛情成功還原和體現(xiàn)。
讀完小說,就更加能夠體會文清麗在《愛情底片》后記中開篇就寫道的:“我一直想寫一部關于愛情的小說。因為愛情是女人一生的夢想?!薄拔乙恢闭J為世間是有真愛的,雖然很多人都給我相反的佐證。人已中年,我仍堅信不疑。”讀完小說,你才能體會,文清麗是怎樣用一部小說詮釋了她對于愛情的堅信和執(zhí)念。
嚴歌苓《綠血》對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的軍旅生活的反映,給我們留下了一段珍貴的文學“歷史”——小說家所摹寫的社會生活的一隅。小說不止對七八十年代歷史轉(zhuǎn)換期軍人的生活、心理有著不失文學性的真實記錄,而且,還部分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生活的樣貌和人的心理所處的一種歷史轉(zhuǎn)換期。作家是時代生活的記錄者,文學是反映社會生活的晴雨表,優(yōu)秀的小說家,應該能夠以小說記錄和反映時代和社會生活的流轉(zhuǎn)變遷[參見拙著:《嚴歌苓論》,第39頁,作家出版社2018年版。]。文清麗的《愛情底片》當然也不止書寫了愛情,就好像是把《綠血》中隱去未寫的那個情節(jié)——女兵喬怡北上就讀——這樣一個時間段,拿出來,作了文清麗的“愛情底片”的書寫?!毒G血》反映的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代和社會生活面影,文清麗《愛情底片》接續(xù)的是九十年代的時代和社會生活的流轉(zhuǎn)變遷。
京都“京華藝術學院”學生們的生活,《愛情底片》里有著最為豐贍和原生態(tài)的鮮活呈現(xiàn)。從汪哲作為新生報到寫起,大學生宿舍生活的日常,女生們之間并不友好時常齟齬的關系,等等,都讓小說成為記錄大學生活的一個小說樣本。管女生宿舍的那位五十多歲的大媽,都形肖畢現(xiàn)。新生報到后,“晚飯還沒吃完,文學系五個女生就分出了陣營,張韻依和千光可能都是天子腳下的臣民,在汪哲等外省人面前,有天生的優(yōu)越感,動不動話里就有命令的口氣。劉嫻淑呢,對汪哲比較客氣,開口即笑。孫曉薇,跟誰也不主動來往,要么一個人坐在床前讀書,要么在水房里洗個不停。”(第13頁)——凡是有關大學生活經(jīng)歷的讀者,都可以從《愛情底片》中得到記憶的還原,或者說產(chǎn)生似曾相識的感覺。作家能有心記錄下藝術學院大學生的日常,以文學的方式寫出,以文學的方式記錄下這段社會生活,小說會隨著時間流逝、愈久愈呈顯其意義和可貴的價值。
小說第二章《眩暈,從內(nèi)心開始》中“千嬌百媚”一節(jié),生動寫出了京華藝術學院的學生們?yōu)榱送陡?,宴請報刊的編輯老師們,觥籌交錯當中,揭出寫作這一行的諸多內(nèi)幕和現(xiàn)實影像,“江天介紹的四個老師分別是:《京都文學》的宋主編、《明星天地》雜志社的朱社長、發(fā)行二十多萬的《京都周末報》的歐副主編、《青年時代》的李主編等等。”(第41頁)小說不似嚴歌苓《綠血》那樣,幾乎全是軍旅生活的摹寫和復原,但也有著非常生動、鮮活和感人的軍旅生活的文學書寫。像第四章《我希望今夜……》當中,寒假里,汪哲提著行李,牽著寶寶的手,坐上了座無虛席、四處都響的長途汽車。沿途山上積了很厚的雪,去探望張家倫。軍嫂們的言行舉動,無不打動著汪哲?!皥F隊遠離鬧市,生活單調(diào),跟京都比起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天上的不見得全是仙境,地上也不見得都是塵埃。在這么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還生活著一群生氣勃勃的男人,一群溫柔而多情的女人?!保ǖ?0頁)這段文字的書寫,對于文清麗來說,可能也是最為自然本真來自生活的體驗,所以她寫來,如水銀瀉地,自然而不做作。
近年“非虛構(gòu)寫作”的創(chuàng)作潮流:“它以鮮明的介入性寫作姿態(tài),在直面現(xiàn)實或還原歷史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創(chuàng)作主體的在場性、親歷性和反思性等敘事特征,折射了當代作家試圖重建‘真實信念’的寫作倫理?!盵洪治綱:《論非虛構(gòu)寫作》,《文學評論》2016年第3期。]文清麗的《愛情底片》當然不是非虛構(gòu)作品,但是,小說對現(xiàn)實摹寫的細膩、周全,也為我們呈現(xiàn)出作家文清麗本人的在場性和親歷性的敘事特征,比那些一味追求茶壺里演繹敘事風暴的作品,更多呈現(xiàn)給我們生活的真實、真實的生活,呈顯一種亦能體現(xiàn)“真實信念”的寫作倫理,但同時,它又是虛構(gòu)敘事的小說文本。這也是小說的可貴之處。
《愛情底片》后記的結(jié)尾,文清麗自言:“雖有主角,但小說始終沒有把塑造人物作為主要任務,故事沖突也不明顯。我試圖讓讀者忽略情節(jié),而去關注主人公們的生存背景,他們和其他人一樣面臨的困境。光怪陸離的城市、喧囂的校園、充滿欲望的男女……這是一部也許不是你想象的愛情小說,在不愉悅中,你去檢視靈魂,去反省我們曾經(jīng)青春時的焦慮、不羈、迷惘、彷徨,去尋找年輕歲月的質(zhì)感,那么,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文清麗有些自謙了,汪哲、劉虹、江天等人物形象,還是很生動地立了起來,尤其汪哲、劉虹,讓人印象深刻。除此,文清麗自言的寫作目的,她無一例外都已經(jīng)達到和實現(xiàn)了。
《愛情底片》的封底,徐貴祥薦語:“文清麗的長篇新作《愛情底片》具有文體實驗意味,引人入勝的文字邀你一起審視靈魂,反思青春歲月的放縱、焦慮、不羈、迷惘、彷徨,領略生活的粗礪及人物內(nèi)心的幽微?!?/p>
《愛情底片》,在缺乏尖銳的故事沖突,又要細膩呈現(xiàn)生活的具象和生活的真實情況下,當然不能寫成一本流水賬,但也不能采取嚴歌苓《綠血》那樣的敘事結(jié)構(gòu)?!毒G血》中,嚴歌苓已經(jīng)使用了兩套敘事結(jié)構(gòu)——部隊出版社編輯、女兵喬怡尋找小說手稿作者的“當下”敘事、“現(xiàn)實”敘事與作家所虛構(gòu)的一部“小說手稿”所展開的戰(zhàn)場敘事的嵌套,小說手稿所展開的七個文藝兵加上男兵“贊比亞”在戰(zhàn)爭(中國南部邊境作戰(zhàn))中的虛構(gòu)敘事,被以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形式,剪輯、穿插在了有關喬怡及其戰(zhàn)友們的當下敘事和回憶性敘事當中,并以不同的字體(看起來仿佛是引文段落)來作明顯的敘事區(qū)隔——可以說是與小說當下敘事(含回憶性敘事)的“主要”敘事,形成“套中套”的小說敘事結(jié)構(gòu)[參見拙著:《嚴歌苓論》,第10頁,作家出版社2018年版。]。
《愛情底片》中,缺乏戰(zhàn)爭經(jīng)歷或者說戰(zhàn)場敘事,也就是文清麗說的“故事沖突也不明顯”,該怎樣讓小說脫離非虛構(gòu)、紀實文學的可能,而成為虛構(gòu)敘事的小說文本呢?文清麗巧心進行了她的“文體實驗”。第一章《欲望之地》第一節(jié)“學院路”,“后花園”以及史書記載的故事,有著很強的隱喻色彩,小說很多地方都呈顯有評論者所言的“寓言化”的寫作倫理。
小說在第一章前預設了“引子”,有一個特別的情節(jié):汪哲作為京藝的新生報到,被師姐塞了“疊得像小面包塊似的紙”,所謂的“進京藝成功的法寶”。小說在第九章《底片》“親密者如斯說”中揭秘:“書稿接近尾聲,親愛的朋友,到我正式露面的時候了。細心的讀者大概猜出那些括號里是我的發(fā)聲了。現(xiàn)在鄭重介紹一下,我就是給汪哲那個寶典的師姐、此書的作者,在小說引子里,本人露了個小臉,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當我看到江天的那篇關于汪哲的報道后,一直對汪哲這個女孩很感興趣……”(第202頁)讀到此,也的確驗證了我們作為讀者的猜測,前面小說中出現(xiàn)的那些括號里的話,都是作者“我”的發(fā)聲。像“(這是信嗎?親愛的京華藝術學院的高才生,難道你真的連情話都沒有嗎?拿這個一點也不像信的所謂的采訪手記在這湊數(shù)??磥?,你真是被愛情這個“小日本”打得有些神志不清。)”(第35頁)“(可憐的京華藝術學院的高才生,總算露出了大尾巴??磥碓僖脮艣]意思了,就此打住。)(第37頁)”第九章《底片》,“親密者如斯說”一節(jié)里,補充了“選摘:京藝文學系女生班班會記錄:”若干;“當事者說”一節(jié)里,記錄了汪哲的信,還有兩本日記;“張家倫的日記”一節(jié),則“如實”記錄了張家倫的日記若干。其實,這些都是文清麗有意采用的“文體實驗”。在與前文基本上按線性敘事所形成的小說情節(jié)的一種補充、齟齬、修正、調(diào)整當中,呈現(xiàn)小說敘事的虛構(gòu)性,實際上更加給小說增添一種可闡釋性,呈顯一種可多層闡釋的魅力。
文清麗既希望小說能好讀一些,又“希望小說在樣式上稍稍別致一些,讓人覺得小說也可以這樣寫。”所以,《愛情底片》后記中,她說:“我把汪哲放在兩個特殊的境地,就是想讓主人公在這兩個極端不同的地方,在淳樸與奢華、平淡與激情、情與欲的極端反差下,來體現(xiàn)一個現(xiàn)代女性的精神史,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她的痛苦與喜悅?!倍遥盀榱俗屓宋镎鎸?,我采用了許多形式:發(fā)表的作品、書信、會議記錄、處理決定,還有引用不同人前矛后盾的說法,只是想說人性是復雜的,情感更是混沌曖昧。人性是人類無法抗拒的引力。外在的符號可以抗拒,可以偏離,可以不同。但落葉歸根,人性會要求你回到地面。這部書算是對此的一次探索,也是文學的一次追問?!睂π≌f結(jié)尾、汪哲的命運結(jié)局,文清麗自言修改了多次,體現(xiàn)了小說家自覺的文體探索和文體意識。
不可否認的是,《愛情底片》雖然是虛構(gòu)敘事的小說文本,但同樣可見小說具有一種對中國文學抒情傳統(tǒng)的自覺傳承意識,亦可將其視為中國文學抒情傳統(tǒng)的當代賡續(xù)。當然,也是為了實現(xiàn)寫出“一部關于愛情的小說”的初衷,文清麗放棄了對充滿懸疑或是強烈故事沖突的小說敘事的追求,“我總覺得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種情緒。我在寫到人物內(nèi)心的時候,感到一種詩意的溫情彌漫在周遭。”寫小說并不難,難的是——寫出“一種情緒”,寫出一種彌漫四周的“詩意的溫情”。文清麗在《愛情底片》里,寫出了她是如何地相信愛情,寫出了人物沉浸在愛情里的一種真實的狀態(tài)。她寫出了作為一種情緒的愛情本身,她給我們還原出了什么叫作真正的“愛情”。她的小說《愛情底片》,完美詮釋了:愛情,其實可以是人生的底片——我們不禁羨慕以愛情作為人生底片的人們,和以愛情作為人生底片的小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