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的詩

無題4

罕見之冷冬

令公園的湖面

結(jié)成厚厚的一層

堅冰

冰是水長出的牙

咬住了幾條游船

船的表情

像咬住了鉤的魚

湖面上有人溜冰

拖船而過

像拖著自己忽然長出的

魚的尾巴

無題37

在黑暗的樓道中

一盞燈亮了

它俯身抓去了

我手上的煙卷

美美地吸了兩口

然后就亮了

腦神經(jīng)般的鎢絲

在其腦袋里起舞

像是一個天才的

舞者

無題89

青春是深海之中

潛艇內(nèi)部

單調(diào)乏味的風(fēng)景

叫人想要發(fā)瘋

中年是潛艇的靈魂

下潛、上浮

上浮是為了更深地下潛

開始對海底世界充滿激情

從青春到中年

從水兵到艦長

無題170

多年以來

在我家的座機上

有個打錯的電話老打入

是個男聲找趙鹿

每次我都耐著性子回答他：

“這兒沒有趙鹿你打錯了！”

這話說多了

這個趙鹿便有了

作為一個人

存在于我的生活中

仿佛我家的一員

無題190

我喜歡在黃昏時散步

趁此經(jīng)歷天黑的過程

喜歡黑暗自汗毛孔中

一點點滲入身體的

清涼感覺

一個從內(nèi)到外的黑人

行走于黑暗之中

有種難得的安全感

這是城市面孔上

一顆黑痣在走

又像是亂了妝的淚珠

在

流

無題213

你說我總是充滿著

斗爭的激情

我不置可否

因為我正在讀一篇

中國詩人妄議索德格朗的文章

提到這位芬蘭女詩人的結(jié)核病

文中寫道：“偉大的疾病

造就了偉大的詩人！”

夠了！我可以回答你了

是的！我從來不缺少激情

我的一生就是要與這些

時刻包圍著我們的

無處不在的貌似神圣的謊言

我們那管不住要說謊的嘴

斗爭

黎 明

晨星隱為鳥鳴

孤燈滅成日出

中國結(jié)

三年前

自美國歸來前

定居于圖森的妹妹

在我行李箱上

系了一個中國結(jié)

我在首都機場

取到我行李時

系在上面的中國結(jié)

不見了

讓我差點認不出

我的行李

三年來

我老是在想

究竟是什么人

拿走了我的中國結(jié)

不管是什么人

他（她）這三年

一定好運相伴

點 射

鬣狗是最徹底的解構(gòu)大師

它把人類規(guī)定的死亡符號——骷髏

也吃了

雪 胎

下雪了

所有美麗的雪人

都在朋友圈的照片里

我在教研室門外的花壇里

看見一個小小的丑丑的倒立的

仿佛被打掉的胎兒

草原之夜

詩人們在跳舞

烤全羊上來了

看他們不吃

便站起來跑了

遁入草原

茫茫夜色

蜻 蜓

從童年開始

有一只蜻蜓

在我頭腦中飛行

像立體的

晶瑩剔透的草葉

一樣漂亮

它一直飛著

一直飛到

我長大成人

進入中年

開始焦慮

它是一條命

怎么還不

飛出去

夢（1142）

醫(yī)院里

抽血處

醫(yī)生給我抽血

我震驚地看見

她抽出了一管黑血

我著了慌：

＂咋回事兒？＂

＂你是不是練書法？＂

＂對呀?。?/p>

＂那就對了，練書法的人

血都是黑的……＂

我走出醫(yī)院大樓

驚魂未定

掏出手機

撥通書友江湖海：

＂老江，你的血

是啥顏色？＂

＂黑的呀?。?/p>

＂那就對了?。?/p>

中國人的生活

父親的鄰床

是個上世紀60年代

流落到漢中的上海人

女兒做服裝生意

此次陪護親人

順便從醫(yī)院隔壁的

康復(fù)路批發(fā)市場

進了一批上海貨

準備蹭同學(xué)的車

運回漢中去

暫時堆放在病房里

孤獨的炸彈

西昌國際詩歌周

昭覺活動中心

主題發(fā)言場

晴朗李寒在發(fā)言中

講到阿赫瑪托娃的

苦難命運

講到她的第一任丈夫

古米廖夫以＂反革命罪＂

被槍斃的事

隨后

一位著裝現(xiàn)代的

彝族中學(xué)生

跳上臺去

站姿扭曲

怒目圓睜

一腔怒火

噴泄而下：

＂你們這些

面對人民的苦難

不能秉筆直書

伸張正義的

狗屁詩人

跑到小地方來

講什么反革命＂

我們?nèi)忌盗?/p>

不知所措

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后來

當(dāng)我們的中巴車

穿過縣城離開時

看見那個中學(xué)生

獨自一人

走在街頭

余怒未消

直喘粗氣

像一顆孤獨的

行走的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