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女人

一

有朋友去昆明參加婚禮，歸來后大為感慨，說席間男方的家長致辭，別的什么也不說，就請大家猜猜他的兒媳是哪里人氏，氣氛一時高漲?？粗_上的貌美如花，氣質(zhì)高雅，舉止端莊的女子，究竟會是哪里人呢？有人說是北京的，大連的，上海的……都一一被否定了。最后他大聲地宣布說：“我兒媳婦是宣威的”，全場掌聲雷動。

宣威，這是何方何地呀？翻開地圖，它隱藏在滇東北的一隅，那么不起眼那么小渺，若不是因了宣威火腿的美名，很多人都會忽略了它的存在，如地圖上很多陌生的小地名那樣，只是一種標記。孫中山先生專門為宣威火腿題詞“飲和食德”，其中每個字都少了一筆，寓意深遠的寄予，傳承至如今已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都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宣威這方土地上養(yǎng)育出的女子，不似吳越之地那般嬌媚，也沒有京都之地那樣的優(yōu)越貴氣，倒是多了些塞北女子的豪放與堅韌。也許是由于生存環(huán)境的原因，面對高原上凜冽的風(fēng)，她們的臉大多不會白皙嬌嫩。長期受高原陽光的照射，皮膚顯得有些許粗糙。說話的聲音也許不是那么溫柔，表情也許不是那么嫵媚，但一句句鏗鏘有力的回音會向你傳達著堅強與果敢

走在這方土地上，你不會見到低眉而過的女子。那一條條清澈的小河邊浣衣的女子正笑聲朗朗，那一片片田野里有她們吆喝耕牛的聲音響徹云霄，那一縷縷炊煙冒起的時候是她們勤勞一天的開端。她們舉著手中的鞭子向不聽話的兒子揚起，棍棒底下打出了很多孝子。她們殷殷的教誨里，引導(dǎo)出多少賢良的女兒。宣威女人就是從祖輩們一代代的傳承里彰顯了她們可貴的品質(zhì)。

艱苦的環(huán)境造就了她們堅韌的性格，有著原上之草的頑強與剛烈火，也有著絕壁花朵的香與美。弱冠之時，她跟著父輩辛苦度日，為生計而奔波勞累。大多女子養(yǎng)成伶牙利齒，行事周妙，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那些封閉的年代，她們挺著肚子還背著籃子上山打柴，下地勞作。一刻也不肯停下手中的活，一個家的里里外外操持的井井有條，把中國女性的勤勞之美德發(fā)揚到極致。

改革的春風(fēng)吹了多年，吹進了山里，吹到了村里。閨女們能讀書的高榜中了大學(xué)，風(fēng)塵赴赴地遠到遠方求學(xué)。即使父母大字不識，在心底也一直崇尚“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信條。父輩們再是艱苦得用雞蛋去換取鹽巴錢，也絕不誤了孩子們的前程。不能上大學(xué)的，也紛紛到城里找出路，很多人從打工的生涯轉(zhuǎn)變成老板的身份。

云南省內(nèi)各地的朋友說起宣威女人，贊美之聲不絕于耳。如今在昆明商界打拼的宣威女人，成了一道特別的風(fēng)景。她們泰然自若指揮千軍的從容，手執(zhí)千金腰纏萬貫的淡然，一切在談笑間風(fēng)起云涌。一杯紅酒，一根香煙，燃燒著的是宣威女人對生活的熱愛。

翻開史書，宣威，這是自明朝南征時設(shè)立的關(guān)口，本意為宣布朝廷之威德。這樣的一個帶有侮辱性的地名被沿用至今，也算是為朝廷揚名立萬了。都說哪里有壓迫就會有反抗，當時地處險要偏僻的云南被朝廷稱為蠻夷之地，所居住的少數(shù)民族也并非異族所能立即教化的。宣威女人的品質(zhì)在點滴之間被時光打磨著，到如今自成一系的風(fēng)火辣燥，這也許是有歷史原因的。

威懾大明王朝的西南米魯叛亂，這個米魯就是宣威女人，她是當時土司安民的女兒，嫁給普安州土司隆暢的長子隆禮為妻。按當時土司世襲的制度，長子享有這個特權(quán)，無奈老土司想讓愛妾烏適的兒子世襲，設(shè)計殺死了隆禮。米魯一怒之下起兵叛亂，先只是土司家族政權(quán)的爭奪，后演變到對整個大明王朝的對立。大明朝幾易主將，最后派了王軾出征西南，終于平息了長達三年之久的米魯叛亂。英勇的米魯是宣威女人的典型代表，逼急了就能上房揭瓦的那種。

最典型的宣威女人的代表是鄧小平的夫人卓琳（原名浦瓊英），她的父親是宣威火腿大王浦在廷，著名的民族企業(yè)家，其德芳永存于世。他讓子女們遠赴求學(xué)，支持子女們走上革命的道路。浦瓊英先以短跑運動員的身份代表云南到南京比賽，后因日本蓄意的柳條溝事變，比賽被取消了。她輾轉(zhuǎn)到北京讀書，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北京大學(xué)物理系。后與鄧小平相知相愛，攜手一生。

人們總愛說凡事有度，可這個度卻是太難把握的，前一步多了，后一步少了，而宣威女人總是能拿捏個十有八九。卓琳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最終選擇了站在鄧小平的身后，默默地扮演著妻子和母親的角色。無論是在那些艱苦的日子，還是后來鄧小平帶領(lǐng)全國人民走上共同富裕的步履間，她始終知道自己的位置。她逝世以后，人們想找一張嚴肅些的照片來作為遺照擺放，她居然都是那樣開心地笑著。她是宣威女人的榜樣和楷模。

宣威女人總愛說我們家大事歸老公管，小事歸老婆管，但一年下來竟是沒有發(fā)生任何大事。買車買房這些都算是小事，只有奧運會，世界杯才算是他們的大事。

做生意的朋友們說娶個宣威女人好哇，旺夫呢。一句話逗得大家都樂了。還是一句話來總結(jié)宣威女人吧，她們要么把丈夫伺候得妥妥貼貼，要么把丈夫管理的服服貼貼。

這就是宣威女人。

二

好幾年前，因為有感于這片寒山瘦水所養(yǎng)育出來的女人的艱辛和不易，親眼見證她們的勤勞勇敢，大氣豁達，樂觀向上，就信手寫了篇《宣威女人》。如今回望，筆法稚拙處卻也情感飽滿真摯，是我純真年華里寫出的美好一筆。至今還被一些公眾號轉(zhuǎn)載，也在坊間廣為流傳，還為此引出一些笑談之資。

這篇文章被收錄進我的第一部散文集《陌上花開時》里，在新書發(fā)布會上，原政協(xié)主席沈慶美先生不吝贊揚。他說，宣威的名氣是豬掙來的，也是女人掙來的，男人自愧弗如。沈先生說話一直以幽默著稱，此番言語引來掌聲笑聲一片。后來此話流傳到了坊間，就變異成為：宣威的名氣是豬和女人掙來的。又有好事者問我，這讓男人情何以堪，男人不如女人還是不如豬。我蒙面自羞，趕緊說，宣威男人最厲害，他們又養(yǎng)女人又養(yǎng)豬，把女人養(yǎng)得那么能干，把火腿搞得那么出名，這些都是宣威男人所擁有的。他們就像中國人壽保險的廣告詞：相知多年，值得托付！

坊間笑談，倒也融樂。事實上，我一直想寫一篇《宣威男人》，又怕把握不好火候，得罪了幾十萬宣威男人，豈不是自找沒趣。曾有外地朋友跟我說，宣威男人也太低調(diào)了，明明是千萬身家，去哪里還抱著個大竹桶，座下蹲下都要咕嚕嚕吸上幾口，穿得隨意，不修邊幅。我說，那你肯定是沒看見過宣威男人在商場職場上玉樹臨風(fēng)談笑風(fēng)生運籌帷幄的樣子，他們有指揮千軍萬馬的能力，當然也不排除指揮不了家里那個宣威女人的情形。宣威男人的血氣、擔(dān)當和大愛，可以從戰(zhàn)場上的老將軍老英雄，數(shù)到現(xiàn)代社會對大家小家的隱忍、包容，甚至犧牲和成全。每一段鮮明的往事身后都有一個宣威男人不屈的精神，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他們都代表了老東山的高度。

前些日子在昆明滴滴打車，因這烙上鄉(xiāng)音的口氣，被司機一聽就知是宣威人。問他怎知，他說他媳婦就是宣威樂豐人。我在心中暗自憐惜，又是一個被宣威女人荼毒的男人。這司機十分有趣，他說你們宣威婆娘真是太能干了，把一個大家料理得好好生生，上下左右都有口碑。我問，你怕她嗎？他說，敢不怕嗎？惡得很。這一個“惡”字，把我的魚尾紋抬頭紋全笑出來了。這是多么能代表宣威女人身上的特征的一個字，如此貧瘠的土地上頑強生長的女子，不對自己惡一點，又怎么會有超強的生命力，不對別人惡一點，又怎么能證明我一直存在著。不惡得讓你看見，顯然是我的不對。所以，宣威女人在想一個人的時候，也難免是惡狠狠地想，想得粗獷豪邁，想得豪華迷人。

今兒一早，一群娶了宣威女人的男同學(xué)在微信上憨嗔地抱怨，他是如何被宣威女人收拾得妥妥當當?shù)?，依舊離不了一個“惡”字，但在那一個字眼里，你分明能聽出那是一個男人被女人徹底歸順以后的幸福和溫情。他們都在各自的事業(yè)里略有建樹，正是人生風(fēng)光時。徐同學(xué)是大才子，他說了一句話：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要有一個宣威女人！這句話大概是我目前聽到過的對宣威女人最大的褒獎，可以作為宣威女人最好的廣告詞。王同學(xué)以一副賊心不死的口吻問，萬一是兩個呢？我回答說，那你就等著怎么好死吧。

事實上，各方水土上養(yǎng)育的人都有自己的特質(zhì)，都有例外，沒有放之四海而準的答案。我所要說的只是抓住某一方面的特質(zhì)來說說罷了。如果你不是我說的這種人，也不要生氣傷了小心肝，我不是人民幣，不可能人人都會喜歡。之所以要說上點題外話，純粹是因為某某大爺看了我寫的那篇文章滋生了諸多不愉快，他認為我辱沒了宣威男人的高大形象，干嘛要讓女人站得比男人還高。據(jù)他后來說，他當時讀完文章心中頓時成憤怒的小鳥，把報紙擰成一團丟進垃圾，完全是一副手撕鬼子的心情。待好幾年后他見到我時，火氣已經(jīng)全消了，但責(zé)備還是免不得的，而我卻完全沒有往常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的嘻哈態(tài)度，純粹是關(guān)上兩只耳朵只顧吃自己的酒菜。一個人的一孔之見，非要上綱上線，就是你的不對了。姐沒讓你躺槍，你非要躺著干嘛呀。

去過許多地方，或是吳儂軟語鶯鶯燕燕，或是端莊大氣知性迷人，或是精明算計時尚前衛(wèi)，一個女人的精氣神往往代表了一座城市的底氣。宣威這座小城市，一翻開底牌，你看不見幾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女人，在土地上生存的女人們?nèi)枕斀龟栆钩嗽律?，在鬧市里居住的女人們也免不得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勞碌操心。為逞強好勝，不顧愛惜自己身上的羽毛，玩命地努力打拼。她們在我眼里是另類的，上得廳堂入得廚房，這些在宣威女人身上都弱爆了。

宣威女人身上的堅硬，表現(xiàn)在生活的里里外外，她也許永遠都要大聲豁嗓地說話，雷厲風(fēng)行地做事。宣威女人身上的柔軟，是存留在心中的田園風(fēng)光，對老人對孩子對愛人對人世，行復(fù)如是的付出無怨無悔。如果她們是溫柔內(nèi)斂的，那在她們的低頭眉笑里，也一定隱藏著稻穗積蓄的力量。可以陪你馬上打江山，成功時按住你的意氣風(fēng)發(fā)，失敗時陪你東山再起。經(jīng)得了榮耀，受得起打擊。疼可當兄弟，累可作紅顏。你需要她們是女人時，可以百媚千嬌萬紫千紅，你受傷了可以枕在她身后，她會立即變身為男人，以千軍之勢為你奪回江山。但你千萬別忘記了哄她寵她愛她，給不起物質(zhì)的時候，也一定別忘記了在精神上的溫柔撫慰，且一定要大方一點用力一點。

從有記載的大明王朝米魯能征善戰(zhàn)，到卓琳陪夫君戎馬歲月的日子，再到這塊土地上的統(tǒng)治者安氏土司家四百多年的歷史，其中不乏孤兒寡母的治世局面。于宮廷這是女人的大德，在一片小小的江山里，它亦是一件千古不朽的美事，也是這片土地上的女人了不起的功績，它值得我們歌頌。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堅硬的地域里生長出些硬朗的女人，也生長出些偉岸的男人，這是一種風(fēng)景，也是一種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