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竹雪芹
赤紅的手指,不用多說也留著無言的痛。
本不該有殷紅的痛楚,臨別時,地上的霜凍在針孔樣的排列中,找到求生的螺紋。
一支煙點了再點,沒有手指接過顫抖合十,在針孔樣的螺紋里凍傷新鮮。
忘了約定,地震的前一刻,彩虹并無必要奪走絢麗的夢,并無必要舉起受傷的一只左手,并無必要從開裂的柱子中窺探。
從一只手說起語言帶病的跳蚤、生命的高度或重量。含著沉默的形態(tài)匯攏,像流水匯攏它的舌頭,流失在緘默的手中。
從北城到北城中間只隔著山,背對肅靜,公路在蜿蜒中屈伸。
自行的人打著燈籠。D字動車躺在時光上。夜店中安詳?shù)娜擞?,燈光把他們分開牽引。白帆走過,寂寞流下來,和著雷鳴,潮濕的水分點點綻開。
眼睛的光,橄欖綠,籠罩著漸變的溟濛并具穿透力。山倒下,愚公走開,BRT的時代,五顏六色的街角,四角形的超市,三角梅的故鄉(xiāng),沿海的島嶼,安靜就坐在那里?;煜暰€,和著左手的是右手,沿著虛線破裂,美味點心,蛋糕和自行車。點點星輝揉作一團浪,沖向棕櫚樹結合的空氣,自由翱翔。
水——也在翱翔。
波濤卷過的舌頭,抬起黃沙樣的纖體在弧形中推送它的柔軟,雙手彈奏。我看見巨浪從北面飄來,走向一塊礁石,在安詳中遁隱。
水,是一滴不潔的晶體。
葉子落下,飽滿的錐型上開著層層的花。雨打開它們,睡在第二天的路鋪——我看見沿著合歡樹的名字,尋找在廈門車站的人試圖背上遠行。風就是方向,暗指某月的每一天,雨季和石頭盤坐一起,唱著情歌。沙灘中水合成一潭,如白云揉成碎虹,推開星云的舞步,暗中浮游的光影打攪了幽夢處晚來的安眠,點亮身體的玻璃——
我不能拒絕思考。
虛空如夢,深處浮游,它屬于你或者我,內部的生命像親人一樣站立,不能停止,在無聲的歌中我不能拒絕思考。
匆匆。
我不來也不去,腳步和身體是輕的。
我并沒有選擇,并沒有拒絕,坐上列車,揮別的車痕。
人們高舉雙手,站到同一個位置上,用希望的眼睛擦拭心中的痛。
有誰聽懂,每個動作里前進的車輪是沉默,鐵軌的響聲帶動著心跳,往常一個看火車的人,要比乘客本身更帶勁,腳步息止,身體在前行,收集目光放在停頓的位置。
借過的人們,站在那里,俯首帖耳。
火車發(fā)出的聲響帶著提醒,這種提醒要我們各自抬頭,像在聆聽一場深刻的演講,如果愛將以最后的形式出現(xiàn)一遍,我想這必定是逃離。
桑樹從我的指縫中蔓延開去,一甩身把自己貼進新的彷徨,橘樹開出的白色小花,一個季節(jié)推動另一個季節(jié)。
紫藤中略微的莽性結著慵懶的睡意,在院落的每一處匍匐,舊宅院和著沉悶的空氣,讓它在暴風雨的詛咒中越過大宅門,和那些掛在墻面上的蜘蛛絲般的天羅地網(wǎng)一起。
它的穿透力很強,不斷生長,它掙脫胚芽向無限光明匍匐而行,環(huán)境中每一個緊扣的環(huán)節(jié)都在支撐它的重量,它干枯的外貌,并無必要拒絕生活的救濟。
它背運的安排,受到潮濕的賭注,依然向那些美麗的、令人心醉的環(huán)境伸出手去,撫慰來時的錯過和自己的陽光。頑強使它擁有無比巨大的力量,生命以及長滿粗糙的藤條飽經(jīng)風霜,粘在地上,緊緊抓住希望。
心靈的根基使其曬出黑暗的一面,沒有人喜歡這些頑固不化的表演,也沒有人能徹底杜絕悲劇。
也許因為黑暗,天永遠記不住它的名字。
當太陽將金紅重新接種在它的身上,它顯出的惺忪,顯然是一種無力的攀援。也許它會老化,會在數(shù)年后留著枯干枯藤。
我們途經(jīng)舊宅,只輕輕用手。
手是拒絕帶走事物的,沒有人愿意在風中播灑花事,我躲在風中接受花的恩賜,生命的綻放會喚醒整座叢林。
藤蔓拉長的雨季,從一根經(jīng)絡上撫摸開去,順著嗅覺用敏銳的小嘴,吻落如淚的果子——這是生命的結晶。
你看見沒有,它咧著嘴呼喚,像調皮的孩子一樣眷顧身上的土壤。
風雨交加,只聽它輕輕合眼的瞬間,所有紫藤都化作了滄桑的影子和疲倦的藤條。
我想我已經(jīng)死了。
我的老舊的身體安放在一堆生鐵上面。就像一堆豬肉,丟棄在砧板上,生出疼痛。
沒有人,替不相干的肉流淚。它們干癟、惺忪地耷拉在那兒——
就是不說話。
對于年輕時許下的那些諾言,顯然都隨風散開;對于欠下的債務和不知名的索取,顯然沒了根據(jù)。
我們對死,有種至上的敬畏。
離得特別遠,期待就特別長久。
站在那個不知深淺,曾因為看見海水漲潮的速度,而興奮跳起的人;曾因為一件小事不放,終要與人爭辯出勝負的人;曾因為忍受極限,依舊活得像巨人樣壯觀的人;他們愛過世上,成千上萬個生命中被賦予了獨一無二的人;年輕使他們像尼羅河里漂游的塵土,義無反顧地走了。
我曾經(jīng)去過的美好河山,它們和水一樣清。溪水溫柔地握過我的手,從我的指縫里抹去細碎的憂愁。
我的身體曾眷戀過的美景以及母親帶來的溫暖,它們使我停留在幸福的搖籃里,不偏不倚。
我用那鵝蛋般嬌羞的臉,摩搓著柔軟而育我的土地。
那片注入了愛的余溫的土壤,終其一生地追隨我。
即便路遇暗黑的冷夜,也能從冰涼的河水中掬起一瓢甘甜。
那是生命最初的叮囑,源源不斷地流淌。
我看見孩子們都圍坐過來,像一團火圍繞著我重拾的激情。
生命是青蔥的印記,斑駁得更具力量。
孩子們從遙遠處向我奔跑,即便他們還沒與我擁抱就已經(jīng)擦肩而過。
我視作這恩慈的笑容是對我燃放的煙火,即便這煙火來自于身后的掌聲或甜蜜的吻,那些都將是我年輕的縮影。
目光越過遙遠,從透明的歲月里向外張望,從不變的慌張里看見消逝。
記憶里深邃的目光刺痛了我,我已不再回頭,也不再回答那纖纖手指上細碎的傷痕。它們剝奪了世上最恒古的愛意,將無數(shù)可能占為己有。它們差強人意,不會因為某事遲遲深陷其中。
任何解釋都是多余的,對于聽見的,已經(jīng)不再重要。
是的,我已不再參與這個世界的競技。
不再守望一株生命的蛻變,就像按停的鬧鐘,結束它的猙獰。
任我成為不愿離去的終點,覆蓋在白地上一片茂盛的青荇。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也讓我從中獲得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