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白水
那時,相機是侈奢品。
因而,那時會想,有個相機必定是很稱心的事。春夏秋冬、天南海北、張三李四,舉手之勞就能留住青春、定格歡樂、固定真情。
因而臨畢業(yè)前就果斷出手,買下個135虎丘。更偉大的是,這相機是熟人幫著以出廠價購得。
同學都以我的這個“偉大”而歡呼、而幸福、而沾光。翻看那些有的已因時久而泛黃的相片,思緒會隨畫面穿越時空,而那固定的畫面也會動起來。隨著,腦子里就會一連串的蒙太奇;再隨著,面上就會泛起微微的笑,心里說不清是澀澀的苦還是淡淡的甜。
可是,那只為我留下那一切的相機哪去了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被兒子當玩具拆了?是哪個人向我要了,我隨口一聲喔于是物易其主?或者,在屋子的某個角落里讓老鼠磨牙也未嘗可知哪。
那只佳能,靜靜地呆在抽屜里。這“無腸公子”是受夠了我的冷落的。
當初,法國的涅普斯在感光材料上用八個小時才折騰出一相片。他大約沒想到有一天人們只要卡嚓一下就解決問題。就算是我這現(xiàn)代人,在往相機里裝柯達索尼時,也沒想到很快照相機會成“無腸公子”的。我記得那時景點旁沖洗膠卷的店,招牌上往往寫著“隨到隨洗,立等可取”,沖洗店往往是顧客盈門。
果然啊,有個照相機確實是很稱心的事:你黃山不是移步換景一步一景嗎;你泰山不是五岳獨尊嗎?你黃土高原不是下千年歷史嗎……得,我全把你們收進我的相機里。
可是悲劇了!怎么玩的時候老是想著選景,然后是調(diào)焦調(diào)光圈調(diào)暴光速度照相,究竟我是來欣賞自然的,還是來鑒別照相的。
可是更悲?。河袝r你選好半天景,剛在按快門的當口,有人突然闖入,又是你被合影啦。照例可以重拍,但你知道景點人來人往,面對人家有催促,你好意思給自己第二次機會,嗯?
我有次陪朋友在我們蘇州虎丘照了好多相,沖出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么一張照片:我西裝革履的在叢竹旁,高高飄起來的領帶證明了我是個飄逸灑脫人,就這么個飄逸灑脫人在叢竹旁玩玉樹臨風,其美麗是可想而知的。但是——
讓我再說一聲悲劇吧!就這么一張相片的左面居然是一背影,一老大娘的背影,一相當胖的老大娘的背影。而且這里特別要指出的是,說背影是委婉。要實說,那是個屁股特寫。
就是說,我和一個老大娘的屁股合影了。你說把這相片丟了吧,你怎么對得起右邊玉樹臨風的自己;你說要不丟吧,你又如何對得起右邊玉樹臨風的自己。當時我就知道這照片上有“不速之客”的,要重拍,但人太多啊。
謝謝電腦,這張相片后來經(jīng)過我的學生的處理,總算有了一個還算滿意的結局。
我所以要說這事,一是立彼存照,一是要說明選景之難,它不單是個技術,往往你選了好景,但背景上人太多。
打大光圈,不管你是樹是亭子是人,我都把你化成一片朦朧,一片山糊海幔的朦朧,來藝術我的相片!只是啊——
“白水,你怎么了。給他照了就不給我照了。”
“白水,你小子又喝水了,快來照相?!薄?/p>
天,我這是在旅游哪,在受罪哪?
我終于明白我是多么的蠢。有個相機必定是很稱心的事,是這樣的嗎?是這樣的嗎?
雨過天睛,我走在去天竺路上,腳下山溪潺潺,路兩邊高高低低的樹木和林間小草,被雨水洗過后滿眼的新綠,有悅耳的鳥叫,是經(jīng)上說的陵頻迦鳥?
還有,錢塘大橋的早霞里,南潯古鎮(zhèn)的波光里……我見有相機的人在定格什么留下什么固定什么,是很羨慕的,但也僅是一閃念,過后就沉浸在美麗里了。
但應該說,買照相機也是就此而起的。
學校的社會實踐活動,旅游是只能在近處的。去太湖、去西湖、去瘦西湖……
學生:“白水老師你不帶相機?”
學生:“不帶相機不拍照,有什么好玩的?”
汽車啟動。路·收費站·目的地。
“哈,你們看白水老師,睡蘇堤上,這回又睡到瘦西湖草坪上了?!?/p>
我笑一笑:“你們玩你們的,記得別忘了叫我。還有別問我夢里落花有多少,一般我不做夢?!?/p>
……回來,看那些或是同事或是學生談我照的相,想想自己和這照相機,是越來越糾結了。照相機啊,你倒是說說看,你是離間了人和旅游?還是聯(lián)結了人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