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燕郊
我看見一根羽毛的媚舞:它輕輕地揚舉起它自己,輕輕地,使自己在一陣看不見的旋轉(zhuǎn)里,飄游,飄游。
空虛映現(xiàn)著它的光彩,翠綠里面夾著一筍絲倔強的銀線,在靜的大氣里發(fā)著微顯的光,在止住了流動的氣流里,發(fā)著那可夸耀的雜色的光。
四周是灰土所成的沙漠,沒有任何色調(diào),那種薄暗,使人覺著有比漆黑還要可怕的絕望……
然而,媚舞的羽毛卻視它為最理想的場地,或者應該說是最適合于它的好的場地。憑著這樣的信心,它媚舞得更好,或且說.媚舞得更用力了。
它媚舞著,不感到孤單,也不覺察到空虛的。
使用了它的全部的美麗,它翩飛,輕快地畫著弧線,曼漾著波紋,一時又停留著,但那只有一秒鐘,接著又突地直趨向前,做著幾十樣,幾百樣意想不到的佳妙的動作。
那是一根孔雀的羽毛,那曾經(jīng)是附著在一只高貴的孔雀身上的華麗的羽毛。
它是永遠不會感到這個孤單和寂寞的吧?
為了要顯示它自己——是一只死孔雀的羽毛。
[陳志澤 賞析]
現(xiàn)代著名散文詩作家彭燕郊先生的這一篇《一根羽毛的媚舞》發(fā)表于1946年他26歲時,那么年輕就寫出許多這樣達到很高藝術水準的散文詩,令人驚異。
這一篇散文詩寫的是一根飄游羽毛的空虛,可是作者卻采用隱晦的手法,將它的空虛寫得似乎很美:它在“媚舞”,“它輕輕地揚舉起它自己,輕輕地,使自己在一陣看不見的旋轉(zhuǎn)里,飄游,飄游”,作者兩次渲染它“輕輕地”“在一陣看不見的旋轉(zhuǎn)里,飄游,飄游”,好像富有詩意,特別是它“揚舉起它自己”,很微妙地將羽毛無所依托的空虛的本質(zhì)暗示出來。作品的第二段寫它“翠綠里面夾著一筍絲倔強的銀線”,“在靜的大氣里發(fā)著微顯的光,在止住了流動的氣流里,發(fā)著那可夸耀的雜色的光”,值得注意的是“倔強的銀線”和“可夸耀的雜色的光”的描寫將羽毛不但不自覺空虛反倒自鳴得意的想象寫絕了。
作者接著為一根羽毛的媚舞創(chuàng)造了“最理想的場地”:“四周是灰土所成的沙漠,沒有任何色調(diào),那種薄暗,使人覺著有比漆黑還要可怕的絕望”作者以嘲諷的文字寫這一根羽毛“憑著這樣的信心,它媚舞得更好,或且說.媚舞得更用力了”,在那樣惡劣的沙漠的環(huán)境里空虛的飄游卻感覺“它媚舞得更好,或且說.媚舞得更用力了”,顯然,作者的真實情感因了“最理想的場地”的創(chuàng)造起到的反襯效果與步步推進的嘲諷將自己的憎惡表現(xiàn)得格外鮮明有力。
至此,作者并不停止對這一根羽毛的媚舞的嘲諷與抨擊,“它媚舞著,不感到孤單,也不覺察到空虛的”這是更深刻地從精神的層面對于這一根羽毛的否定,緊接著,作者這樣寫道:“使用了它的全部的美麗,它翩飛,輕快地畫著弧線,曼漾著波紋,一時又停留著,但那只有一秒鐘,接著又突地直趨向前,做著幾十樣,幾百樣意想不到的佳妙的動作”,刻畫細致入微、神形兼?zhèn)?,筆力犀利、形象、跌宕,令人嘆服。更精彩、更深刻的是關于這一根羽毛高貴“身價”的點明與揭示:“那是一根孔雀的羽毛,那曾經(jīng)是附著在一只高貴的孔雀身上的華麗的羽毛”。并且鞭辟入里地、更加尖銳地揭示出它的憑借虛無、自鳴得意的本性:“它是永遠不會感到這個孤單和寂寞的吧?”作品的結句是短短的一句“為了要顯示它自己——是一只死孔雀的羽毛”即戛然而止。原來這一根羽毛自信地顯示它自己的是因為它“是一只死孔雀的羽毛”,“死孔雀”三個字,字字千鈞,重擊讀者的心靈。此時無聲勝有聲,將作品的題旨表達推向極致。
《一根羽毛的媚舞》屬于象征性散文詩,作品非常準確、尖銳而又極其深刻地象征外表美麗其實本質(zhì)空虛的一種人,具有厚重的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