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
本書題名為《湘贛禪宗網(wǎng)絡研究》。湘、贛指的是湖南與江西兩??;禪宗指的是唐代興起、以崇奉六祖慧能為創(chuàng)派宗師的南禪;“網(wǎng)絡”一詞雖然為現(xiàn)代技術語詞,但已經(jīng)被學術界廣泛地應用到一些人文社會科學的具體研究中。作為宗教區(qū)域史專題研究的“湘贛禪宗網(wǎng)絡”,也已經(jīng)被禪宗史研究者約定俗成地表述為“江湖(江西和湖南)禪宗網(wǎng)絡”。據(jù)當代對“網(wǎng)絡”語詞的定義,網(wǎng)絡是由“節(jié)點”和“連線”構成,表示諸多對象及其相互之間的聯(lián)系?!跋孚M禪宗網(wǎng)絡”的研究對象,為唐宋時期湖南和江西地區(qū)之禪宗寺院叢林的建置歷史情況及其駐錫僧人的分布,以及這些寺院叢林所駐錫的重要僧人及其法嗣弟子之間的相互參訪交往。前者即“網(wǎng)絡”的“節(jié)點”,后者即“網(wǎng)絡”的“連線”,兩者共同建構了“諸多對象及其相互之間的聯(lián)系”,從而形成“網(wǎng)絡”。
禪宗與佛教其他宗派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如前所述,僧人的禪修證悟既不能夠通過學習佛教經(jīng)書(包括聽經(jīng)和讀經(jīng))獲得,也不能夠完全通過個人的冥想獲得,而是需要通過僧人之間的走訪、參謁、交流、啟發(fā),在反復的言語行為之激揚碰撞、勘問鉗錘中,才能最終獲得漸悟或者頓悟。既然如此,游歷參訪便是僧人走進禪修生涯的必行之路。禪宗燈錄文獻所記載之許多僧人的參訪契悟經(jīng)歷證明,哪怕是一位最杰出的宗師,他也不可能接引并使所有前來拜謁習禪的學僧契悟,哪怕是師、徒兩人均為龍象高僧。這與師、徒之間的性格是否契合、接引啟悟的方式是否恰當,乃至機緣是否成熟等密切相關。例如,禪師甲、乙、丙均為高僧,禪僧丁先后遍參這幾位禪師,與禪師甲、乙沒有契合之因緣,最終是在禪師丙的座下獲得契悟;又如,禪僧丁先后參謁了禪師甲、乙,禪師甲、乙也認為禪僧丁是一位不錯的學僧,但認為自己無法使其契悟,便主動推薦禪僧丁去參謁禪師丙,最終丁獲得契悟;又如,禪僧丁在最初參謁禪師甲時便已經(jīng)獲得契悟,但禪僧丁覺得自己是否真正獲得了契悟,這種契悟是否能夠被叢林所認同,尚待印證或印可,故又到禪師乙、丙等處參謁以求獲得印證或印可;又如,禪僧丁先后參謁了禪師甲、乙、丙,最后又回到禪師甲或禪師乙的座下獲得契悟,等等。正是如此,燈錄文獻記載僧人的參訪契悟經(jīng)歷時,經(jīng)常出現(xiàn)“遍參叢林”和多次前往同一處叢林游歷等記載。例如唐代欽山文邃、巖頭全豁與雪峰義存三位禪師結伴游方,便“三登投子……九上洞山……遂參德山”,最終欽山文邃成為洞山良價的法嗣,而巖頭全豁與雪峰義存成為德山宣鑒的法嗣。前述多種形式的參訪契悟情況在他們?nèi)说慕?jīng)歷中得到集中展現(xiàn)。
正因為參訪游歷是禪宗僧人禪修生涯的必行之路,而唐宋時期南禪著名叢林的分布乃至高僧的數(shù)量又以湘、贛兩省為最多,故自唐代南禪興起之后,就有大批禪僧頻繁地往來于湘、贛兩省之間的叢林禪寺游歷參訪,包括原籍為湘、贛兩省或出家剃度于湘、贛兩省的禪僧,以及其他地區(qū)前來湘、贛地區(qū)求習禪道的僧人,以致出現(xiàn)了“走江(西)湖(南)”或“跑江(西)湖(南)”的專有名詞,并在文獻中記載不絕如縷。如《宋高僧傳》記載:“自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頭,往來憧憧,不見二大士為無知矣。”以致有青原系下第三世僧人丹霞天然禪師往返于江西、湖南之間先后參謁馬祖道一和石頭希遷而留下“石頭路滑”著名公案的記載。又如宋代著名文士王十朋《哭純老》詩中有句云:“少年走江湖,叢林參大士。”詩題自注“純老”云:“永嘉僧,住福州壽山,予表叔也,有名行?!彼瓮跹鬃顿涊喩献吩娫疲骸澳钆f今歸楚,尋師久入?yún)?。有緣依梵釋,何事走江湖。休問傳心印,當先覓髻珠。直須言語斷,方不墮凡夫?!彼未讼[藕蜕小锻樧雍蜕小吩娰试疲骸俺藫撇ㄒ唤褵o,逢人謾說走江湖。蝦針取你性撈摝,不到得拿龍頷珠。”宋代著名僧人紹曇撰《五家正宗贊·序》云:“愚生也魯,瘦藤挑月,破笠包云,奔走江湖幾五十載。雖透關眼未甚明,至理言未甚的,然于古人不恰好處略窺涯涘。”當然,這種所謂“走江湖”之語,由最初的特指行走于江西、湖南的寺院叢林之間,進而成為禪宗僧人不局限于湘、贛地區(qū)參訪的代名詞,以致奔走江湖、云游各地的禪僧被俗稱為“云水僧”,最終超出了僧人行腳游方的局限,演繹成為眾所周知的成語。
由于禪宗之南禪最為興盛并保持有創(chuàng)宗之真精神的時期為唐宋時期,故本書的考述研究范圍,從時間來看為唐宋時期,從空間來看為現(xiàn)今湖南、江西兩省的省域范圍。在歷史上,哪怕僅僅在唐宋時期,湘、贛兩省的行政區(qū)劃以及轄域都在頻繁變更,因此,本書采用南宋嘉定元年(1208)設置的行政區(qū)劃和歷史地名為工作基準,這也是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六冊(宋、遼、金時期)的依據(jù)。本書在考述的過程中,如有必要時則加注唐代或北宋時期的地名。
從南宋嘉定元年設置的行政區(qū)劃和歷史地名看,在現(xiàn)今湖南省的省域內(nèi),包括有宋代荊湖南路的潭州、衡州、道州、永州、邵州(寶慶府)、茶陵軍、桂陽軍、武岡軍,以及荊湖北路的鼎州(常德府)、澧州、岳州、辰州、沅州和靖州;在現(xiàn)今江西省的省域內(nèi),包括有江南西路的洪州(龍興府)、江州、贛州(虔州)、吉州、袁州、撫州、筠州(瑞州)、南安軍、臨江軍、建昌軍,以及江南東路的饒州、信州和南康軍。據(jù)此,凡是屬于這些地區(qū)之唐宋時期的禪宗寺院叢林及其駐錫的僧人均納入本書考述研究的范圍。
但是,由于唐宋時期湖南和江西的禪宗寺院叢林數(shù)以萬計,僅僅被燈錄及其他文獻所記載的寺院叢林也數(shù)以千計。無論是從篇幅的容量看,還是從必要性看,既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對歷史文獻所記載之位于今湘、贛兩省轄域內(nèi)的所有唐宋時期的禪宗寺院及其駐錫僧人一一進行考述。實際上,借用網(wǎng)絡術語“節(jié)點”的概念,網(wǎng)絡中有重要或主要的“節(jié)點”,也有次要的“節(jié)點”;重要或主要的“節(jié)點”之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而次要的“節(jié)點”類似于人體的末梢神經(jīng),是重要或主要“節(jié)點”的延伸。從湘、贛禪宗網(wǎng)絡研究的角度看,重要或主要的“節(jié)點”就是唐宋時期各個禪宗宗派的創(chuàng)派祖庭、駐錫有禪僧宗師的一些寺院叢林等,這些寺院叢林是禪僧走江湖參訪游歷時的必到之處;而次要的“節(jié)點”就是文獻中所記載遍布于湘、贛兩省各個地方數(shù)以千計的寺院,這些寺院大多為禪僧得法后“披枝散葉”分別駐錫或擔任住持。如果借用從某種意義上看同樣具有“網(wǎng)絡”意蘊的古代成語“綱舉目張”的語意,那么作為重要或主要“節(jié)點”的寺院叢林相互之間的關系聯(lián)絡,以及這些寺院叢林及其所駐錫僧人的輻射影響便是“綱舉”;作為次要“節(jié)點”之禪僧得法后出住的寺院便是“綱舉”所張之“目”,當然“目”與“目”之間同樣有著一定的交流。
對唐宋時期的禪宗宗派法脈世系、僧人生平事跡及其所駐錫弘法寺院進行專門記載的佛教歷史文獻主要有六種禪宗燈錄,即北宋道原編撰于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的《景德傳燈錄》,北宋李遵勖編撰于宋仁宗天圣七年(1029)的《天圣廣燈錄》,北宋惟白編撰于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的《建中靖國續(xù)燈錄》,南宋悟明編撰于宋孝宗淳熙十年(1183)的《聯(lián)燈會要》,南宋正受編撰于宋寧宗嘉泰四年(1204)的《嘉泰普燈錄》,以及南宋普濟編集于宋理宗淳祐十二年(1252)的《五燈會元》。由于《五燈會元》是對前五部禪宗燈錄的匯編,故這些燈錄所記載僧人的下限年代為《嘉泰普燈錄》成書之年的宋寧宗嘉泰四年(1204),此時下距南宋王朝殘余勢力滅亡、元王朝統(tǒng)一全國之1279年還有七十五年。按照生人不入傳的慣例,在《嘉泰普燈錄》的成書之年之前,應該還有許多尚健在于世的禪僧未能被收入該燈錄;加之還有一些禪師的生卒活動年代跨越了南宋末年至元代初年,因此,還有活動于南宋后期一百余年時間內(nèi)的禪僧尚待補入。為此,本書選擇了明代圓極居頂編撰于明太祖洪武年間(1368—1398)的《續(xù)傳燈錄》和明代南石文琇編撰于明成祖永樂十五年(1417)的《增集續(xù)傳燈錄》作為補充,將其中所載活動于南宋后期的禪僧也作為考述的對象。
通過對上述宋、明時期八種主要燈錄文獻中所載禪僧事跡及其駐錫寺院的考述,在唐宋時期,湖南的禪宗叢林以潭州、鼎州、澧州、岳州等地的分布密度最高;江西則以洪州、江州、袁州、筠州等地分布密度最高。唐宋時期湘、贛兩省的禪宗叢林便是在這些地區(qū)形成了若干個相對密集的中心。參考唐、宋驛路研究的相關成果分析,這也正是湘、贛兩地驛道的主要輻射區(qū)域。唐宋時期禪僧參訪游歷,主要就是循著這些傳統(tǒng)的驛道行走的。
在對這八種禪宗燈錄文獻進行數(shù)字化處理過程中,建立了“八燈”禪師關系型數(shù)據(jù)庫,分析、收集了一萬一千零七十九條禪師信息。在此基礎上,以唐宋時期為時間范圍,對湘贛籍與非湘贛籍的禪師數(shù)據(jù)進行數(shù)據(jù)比較,對在湘、贛地區(qū)寺院駐錫的禪師按所屬州縣進行分類匯總,得出《唐宋時期在湘贛地區(qū)寺院駐錫的禪師名錄表》等六份詳細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表。在獲得了具體數(shù)據(jù)后,再對禪師駐錫地分布的歷史特點以及他們參訪游歷的路線進行考述,并繪制出《禪宗叢林地理分布圖》、《駐錫禪師分布密度圖》和《禪師游方路線圖》三幅歷史地圖。以數(shù)據(jù)地圖的形式展現(xiàn)唐宋時期湘、贛地區(qū)禪宗存在的網(wǎng)絡分布樣態(tài)。
這八種燈錄文獻中共記載了有機緣語錄的禪師約有六千六百一十四人(去除帝王、官吏及進入元代的大鑒下第二十三世者),而在湘、贛兩地駐錫或籍貫為湘、贛的禪師總共有一千八百二十六人。也就是說,唐宋時期在湘、贛地區(qū)駐錫的禪師,或者湘、贛籍貫的禪師在外地駐錫者,約占這一時期禪師總數(shù)的百分之二十七點六。這一數(shù)據(jù)說明,湘、贛兩地是唐宋時期禪師最為活躍與集聚的主要地區(qū)。這一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分子、分母當然均包括了同一位僧人在幾種燈錄文獻中的重復出現(xiàn)。如果剔除重復因素,則在湘、贛兩地駐錫或籍貫為湘、贛的禪師共有七百一十八人,與同樣剔除重復之“八燈”所記載僧人總數(shù)中的比例大致相近。值得注意的是,如前所述,南宋時期由于宋廷建都臨安,致使包括禪宗在內(nèi)的佛教中心轉(zhuǎn)移到了江浙一帶,燈錄文獻所載這一時期駐錫與活動于江浙地區(qū)的僧人明顯增多?;诖?,那么在唐代至北宋時期,駐錫與活動于湘、贛地區(qū)的禪僧數(shù)量便超過了八種燈錄文獻所載禪僧總數(shù)的百分之三十。須知,唐代至北宋時期為朝廷所控制的地理版圖較之南宋時期更大,禪僧分布活動的地域更為廣闊。因此,湘、贛地區(qū)作為禪宗主要活動區(qū)域的重要地位也就更為突出了。這一結論不僅表現(xiàn)在湘、贛禪師的人數(shù)總量上,而且也表現(xiàn)在湘、贛地區(qū)名山、叢林的分布密度之高。尤其在唐末五代,禪師從其師父處得法而去,隨處游方,若遇到合適的山頭便駐扎下來,薙草結茆,漸成佛宇。僅據(jù)八種燈錄文獻所記,衍至兩宋時期,在湘、贛地區(qū)分布的叢林寺院至少有二百四十所,分布于湘、贛兩地共二十二州(或府、軍)的六十一縣中。當然,這二百四十所位于湘、贛地區(qū)的禪宗寺院并不一定都是在當時或后世享有較高聲譽、吸引天下衲子奔輳的名山叢林。
本書從唐宋時期分布于現(xiàn)今湘、贛兩省轄域內(nèi)的這二百四十所禪宗寺院中選擇了三十八所,其中湘、贛分別各選十九所寺院。這些寺院大多或者為唐宋時期各個禪宗宗派的創(chuàng)派祖庭,或者曾經(jīng)有禪僧宗師駐錫,或者在湘贛禪宗網(wǎng)絡的建構中具有特殊的地位,或者在當時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這些寺院叢林大多是禪僧走江湖參訪游歷的必到之處。本書對這些寺院叢林的建置歷史沿革,在這些寺院叢林擔任過住持或駐錫弘法過的主要禪師,這些禪師的法脈世系、生平事跡,與士大夫居士的交往,主要的禪修思想和影響,以及這些禪師的主要法嗣弟子的播散分布情況等進行考述。
此外,本書還將對考述時已經(jīng)涉及或未能涉及之籍貫為湘、贛的僧人,籍貫非湘、贛但曾經(jīng)出任或駐錫于湘、贛寺院叢林的僧人,以及籍貫為湘、贛但出任湘、贛地區(qū)之外寺院叢林住持的僧人之名號、法系及法嗣等,均以表格的形式進行羅列統(tǒng)計,以求據(jù)此勾勒出唐宋時期湘、贛地區(qū)禪宗發(fā)展的歷史概貌。
關于寺院叢林的建置歷史,佛教的燈錄文獻一般對此均未有記載。本書予以詳細考述之湘、贛地區(qū)的三十八所寺院叢林,絕大部分都沒有寺院志書傳世,即使少部分的寺院有寺院志,也大多出自明、清乃至民國時期。例如,湖南歷史上有數(shù)以千計的寺院,包括數(shù)十處祖庭名寺,就筆者所見,只有寥寥幾部寺志。江西的寺院志書稍微多一些,例如光是創(chuàng)建于唐代的著名禪宗叢林江西云居山就分別有編纂于清代康熙年間、民國時期以及當代的三部寺院志書。但是,這些寺院志對唐宋時期的早期修建歷史,或者大多記載不詳,或者錯訛百出,幾乎無法放心使用。正是如此,關于許多寺院叢林的修建歷史沿革記載,不是模糊不清,就是似是而非乃至錯訛甚多,甚至還有許多偽造的內(nèi)容。這種情況在筆者所讀的數(shù)十部寺院志中普遍存在,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其原因便是編撰者未能尋覓并利用唐宋時期的原始文獻,但為了某部寺院志歷史的完整性,便只能作臆想或假托了。本書在考述時,發(fā)掘出許多唐宋時期文士、僧人所撰寫之關于寺院及其建筑物的修建、藏經(jīng)塑像等相關碑銘文獻,廓清了一些寺院建置歷史中許多原本模糊不清的史實。關于僧人生平事跡的記載也是如此,燈錄文獻的記述往往過于簡略,本書在對某些僧人的生平事跡進行考述時,也在其同時代的文士、僧人的文集中發(fā)掘出一些墓塔碑銘及交往行實資料,廓清了一些僧人的生平事跡。
前述寺院叢林及其主要駐錫僧人的活動固然構成了考述湘贛禪宗網(wǎng)絡的要素,但是,絕大部分的僧人,在他們的有生之年,所駐錫、弘法、擔任住持的寺院叢林遠遠不止一處,有些甚至有十幾處之多,因此在一些燈錄文獻中對某些僧人的名號記載,因其在不同時期所駐錫或住持的寺院不同而存在差異,故將某些僧人系于某地區(qū)之某所寺院叢林的名下,并不能完全反映出他們的奔赴四方弘法授徒的業(yè)績。例如馬祖道一禪師,他在南岳懷讓禪師座下得法并侍奉師尊十年后,離開南岳外出云游弘法,先后開法于福建及江西等地,其結庵弘法之地有數(shù)十處之多,最后于唐大歷四年(769)駐錫鐘陵(南昌)的開元寺,畢生“說法住世四十余年,玄徒千有余眾”。又如慈明楚圓禪師,他在汾州善昭禪師座下得法后,先后出任江西宜春南源廣利寺,湖南瀏陽道吾山寺、石霜寺,南岳福嚴寺和潭州(長沙)興化寺的住持。楊岐方會最初就是在江西宜春南源廣利寺拜謁慈明楚圓并成為其法嗣的,黃龍慧南則是在南岳福嚴寺參謁慈明楚圓并成為其法嗣的。但是,由于慈明楚圓曾經(jīng)擔任過上述一些寺院的住持,在文獻中或被稱為“潭州興化禪院慈明禪師”,或被稱之為“石霜楚圓禪師”。這樣,便很容易被人們誤解為慈明楚圓的許多法嗣都是這位禪師在潭州興化寺(禪院)或瀏陽石霜寺所收的弟子,例如黃龍慧南在燈錄文獻中就被稱為“潭州興化禪院慈明禪師法嗣”。其實,慈明楚圓是在晚年才來到潭州興化寺出任住持,不到一年時間后便圓寂于該寺;文獻中根本就沒有黃龍慧南來過這所寺院的記載。因此,在燈錄文獻中為了避免出現(xiàn)這種模糊不清或似是而非的情況,便干脆以某位禪師駐錫最久,甚至畢生駐錫以致約定俗成地成為該禪師代名詞的寺院叢林名稱,或者是某位禪師的名號,冠以“禪會”的名稱,來贊譽某位禪師弘法的盛況,稱之為“某某會”,以及囊括其所有之門下弟子,稱之為“某某會中人”,而不必區(qū)分細辨某位禪僧是在某時某地某寺院成為其法嗣的。例如,以“馬祖會”之名作為馬祖道一畢生弘法處所的代名詞,其中既包括他駐錫時間最久且地址相對穩(wěn)定的道場——鐘陵開元寺,也包括他在福建、江西各地之所有弘法授徒處所;只要是馬祖道一的弟子,不論是在何時何地拜謁依止于其座下,均可以稱為“馬祖會中人”。又如慈明楚圓禪師,燈錄文獻以其圓寂后的謚號“慈明禪師”而名其弘法道場為“慈明會”,正是如此,無論是黃龍慧南或楊岐方會,都是“慈明會中人”。
一般而言,在燈錄文獻中能夠以“某某會”得名之僧人應該分別具有三個基本要素:其一,該僧人禪學修為深厚,為一代宗師,享譽叢林;其二,所開堂說法的寺院具有一定的規(guī)模,能夠容納較大數(shù)量之四方求法的僧人;其三,住持僧人胸襟博大、氣度容人,其門下弟子較多,從而形成了一定規(guī)模的群體,否則也難以以“某某會”名之。例如,作為臨濟宗楊岐派創(chuàng)派宗師的方會禪師,雖然他是“慈明會中”之“龍象”,但由于其性格的原因,又“開法皆遠方小剎,眾才二十余輩。諸方來者,必勘驗之,往往望崖而退甚多”,門下弟子太少,故并未形成“禪會”的規(guī)模;又如青原行思禪師,他結庵禪修于江西青原山,燈錄文獻記載其法嗣僅僅只有南岳石頭希遷禪師一人,而且還是通過石頭希遷的弘法張揚,才產(chǎn)生了后來的南禪青原系,因此,在禪史文獻中沒有“青原會”但卻有“石頭會”的記載。本書為此專列《唐宋時期湘贛地區(qū)的禪會》一章,以補充以寺院系人之不足。
在本書的行文中,對所涉及的具體人物生平事跡、寺院修建歷史、禪史事件等,均通過夾述夾議、以史帶論的方式,將其置于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下進行論述。為了能夠較為全面系統(tǒng)地展現(xiàn)唐宋時期湘、贛地區(qū)禪宗網(wǎng)絡分布情況,以及相互之間的交流溝通,本書除“緒論”外,又分為三編,即上、下兩編以及補編。其中上編考述唐宋時期湖南地區(qū)的著名寺院叢林及其駐錫的重要僧人;下編考述唐宋時期江西地區(qū)的著名寺院叢林及其駐錫的重要僧人;補編除了考述唐宋時期湖南和江西地區(qū)出現(xiàn)的一些“禪會”外,并附以相關圖表,以作為考述研究之參考。
還有一點值得說明的是,在原始文獻中,有些叢林或僧人的名號存在不同的異文,例如“惠”與“慧”(涉及的僧人有“南岳惠思”或“南岳慧思”、“六祖惠能”或“六祖慧能”、“惠洪覺范”或“慧洪覺范”、“黃龍惠南”或“黃龍慧南”等),“價”與“介”(涉及的僧人有“洞山良價”或“洞山良介”,甚至出現(xiàn)了“俍價”的異文),“黃蘗”與“黃檗”[涉及的寺院叢林有“黃蘗山(寺)”或“黃檗山(寺)”,涉及的僧人有“黃蘗希運”或“黃檗希運”],等等。本書在行文時,取較為通行的或較為合理的文字,但在引述原文時則保留引文的原用字而不擅作改動。
本書為國家社科基金課題,原來預計的篇幅沒有這么大,但在具體的研究過程中,由于需要考證廓清的史實太多,其中有許多問題沒有他人的前期相關研究成果作為參考,均需要依據(jù)原始文獻并發(fā)掘新的史料,一一進行深入的考述。如此,便最終成為七十余萬字的篇幅。實際上,進行本課題研究所收集整理的資料數(shù)倍于此,涉及唐宋時期湖南和江西的大部分禪宗寺院,哪怕是本書已經(jīng)述及的寺院,也還有許多資料因限于篇幅,無法一一加以使用。好在唐宋時期湘贛禪宗網(wǎng)絡的大致構成已經(jīng)能夠據(jù)此得到較為清晰的了解。即使如此,仍然有一些問題尚待更加深入研究,也可能還存在疏漏舛誤之處,只能祈請方家指正并留待以后再做補充和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