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財政金融學(xué)院 范恪劼
而此前,山以松柏之濤韻、凌霄之曠遠,海以浪花之旖旎、云帆之輕飏,施禮、誘惑、招安。
一再躊躇。
行走如許年,中年不到峰巔不停步,不濕眉發(fā)心不死。
還是沒有心相印。
現(xiàn)在一湖水安止了中年。
觀水。對影。聽風(fēng)。自語。
中年開始相信一個人的廟宇最好該用不多不少的一湖水砌就。
就像,消漲該有四季調(diào)控,鐘聲該有鳥鳴撞擊,日月該有盲人記錄。
一湖水被他抱得四平八穩(wěn)。真像廟宇。
不坐北朝南或坐南朝北,當(dāng)然也不朝東朝西。哦,它是圓的。
瞭望的圓,散射的圓,歸宿的圓,也是有個點就能立在平面的圓。
廟在而身不寄。
一湖水,不是遇上不是發(fā)現(xiàn)不是乍現(xiàn)。只不過,不遲不早的,不山不海的,被中年抱著而已。他者,未曾試過,或想過。
中年的意思是,忽然心念生就過來;抱著一湖水時,沉影如魚在,洗塵如水來。
水不激不揚,他不能不碰。中年如是說。
水之于中年,距離山高海深,距離點滴無間。無須持,不用守,也不講修行和功德。
中年復(fù)如是說。
從此,時有所見,抱著一湖水坐下來的中年,掏出些什么,
水上揉搓,水中浣洗,水下消弭。
露珠熟透了,早于花萼不止一個季節(jié)。
所有的情思都埋伏于極限,直到透明,直到脹滿,直到最后一次玉潤而生煙珠流而璧轉(zhuǎn)。
于是,以垂直降落抵達圓滿,以定向回歸填平心愿。
回?;氐礁?,回到元氣深居的搖曳之下光鮮之內(nèi)孕生之中。
旭日探來福安的問詢,晨風(fēng)伸出優(yōu)柔的觸摸,蟲豸翻過蔥翠的斜面。
只剩清爽。
那一滴月光下的攀升,那一滴黎明前的禱頌,那一滴葉芽尖的叮嚀……
嘩——
滾過經(jīng)脈的血流,放過有氧的輸送,穿過地皮的運動,在盈寸之間的宇宙中,成為一株有靈枝干的絕世密碼和驚世濤聲。
波濤洶涌于秘境。
哪怕焦枯勒緊著最后的倔強,哪怕皸裂吞噬著最后的呼告,哪怕?lián)u撼摧折著最后的黃青。
一滴又一滴。千萬滴吻過生長的濕潤,在地母的懷抱中,匯集、孕生、復(fù)活,在又一個清晨的旭明中,亮出愛的晶瑩。
真正不可方物的,是野草。
天老地荒,盈千累萬。卻只有一種骨頭:只信任土地,把與天空太近的物什都留在傾聽之外。
野蠻得霸氣凜凜,野性得當(dāng)仁不讓。所有的馴服與撒嬌、茍且與投誠,與它們的基因鏈全無關(guān)系。
挑揀,淘汰,提純。直到,只剩草,野著。
干干凈凈的。
風(fēng)吹兩邊倒像是真的,疾風(fēng)知勁草絕不是假的;星火能燎原像是真的,春風(fēng)吹又生絕不是假的。
百草之伍,萱草與毒草,草芥與草民。
抬著頭看是看不見的。
不是草,你抱著諾言捧著預(yù)支也買不走半顆草心。畫上草眉草耳草鼻也不行,野草一下子就嗅出你非我族類的假悲憫、真詐騙。
又一次從夜色中探出肉身,我確信,自己還是與任何一株莖干的植物,大相徑庭。
為什么紛紛的草葉一再從黑夜聚嘯,從四肢脫落而上演逃遁?
風(fēng)霜與露華猶在,誰的腳踝早已與根莖分道揚鑣?
天一亮,我們依然張開嘴,草聲草語,理直氣壯。靈魂留在路上,欲望葷素不拘,攀附和茍活一再重復(fù)。
只要以草的種姓入譜,就是清白的化身,就可以代表野草宣言嗎?
走出草陣的,再沒有一個還身于草。內(nèi)荏流行。
燈火以及它的陰影。稻粱以及它的灰塵。虛偽以及它的唇印。
我們在野草外假裝落草,并傳說野草——
野生野死的野,野火春風(fēng)的野;草長鶯飛的草,飯糗茹草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