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風俗畫,是記載云南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云南風俗畫的歷史源遠流長,上可追溯至南詔時期,如《南詔圖傳》;下至晚清、民國年間,如清《百蠻圖》、清苗瑤《斗牛圖》、清《普洱府圖說》等。不同時代的作者以不同的視角,以獨到的繪畫風格及技巧,為我們留下了不少反映民俗的畫作。現(xiàn)收藏于云南省博物館的清代《乘象圖》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
《乘象圖》(圖一)是一幅清代少數(shù)民族題材的風俗畫,畫幅縱116.3、橫28厘米,紙本,設(shè)色。圖中近處繪行走中的大象,其背坐一男子,應為騎奴。他頭戴紅色斗笠,身著織有花紋圖案的上衣,手執(zhí)驅(qū)象長鉤做驅(qū)趕狀動作,手臂刺有文身(圖二)。象背兩側(cè)背負筒狀物品,狀似運貨歸來。圖中央另繪一大象,體格壯碩,做回頭側(cè)視狀,憨態(tài)可掬;其背馱一橢圓形帳幛,帳內(nèi)共有四人。一老婦身著長袖斜襟衣,右手執(zhí)煙袋,神態(tài)慈祥,正回頭與一少婦交談。少婦身段豐滿,身著淺藍色斜襟衣,下著織有花紋圖案的織錦長裙,容貌端莊,與老婦交談的同時,正敞胸給嬰兒哺乳。老婦前還有一男童。帳幛內(nèi)一側(cè)放置水壺、包袱、傘等物。帳幛前象背騎一人應為騎奴,披發(fā),上身袒露,背和腹部均有文身,下著花褲,肩扛驅(qū)象長鉤。大象前的挑擔者做行走狀,身著淡藍色對襟衣,下著織有花紋圖案的褲子,跣足,大腿和小腿上均有紋身,似為隨從或家仆。圖中遠山樹叢,山花正開得濃艷。圖中所繪兩象一前一后,行走在山間小路上。據(jù)考證,這是一幅反映傣家趕擺(趕集)購物歸來或是走親串戚情形的生活風俗畫,是表現(xiàn)民族風俗的繪畫珍品?!冻讼髨D》以寫實的筆調(diào),采用中國傳統(tǒng)國畫的技法,筆法精純老道,布局錯落有致,主題鮮明,畫中人物表情、大象的神態(tài)栩栩如生,生活情趣十分濃郁。
圖中所繪習俗有四:文身、發(fā)式與著裝、養(yǎng)象、“趕擺”(趕集)。
文身,是古代百越民族的一種身體裝飾習俗,是傣族最為顯著的民族標志之一。其歷史至遲可追溯至唐代(南詔時期),至今已有千余年的歷史。有關(guān)傣族文身習俗,文獻記載頗多,元代《馬可波羅游記》載:“(金齒州)男子刺黑紋于臂腿下:刺之法,結(jié)五針為一束,刺肉出血,然后用一種黑色顏料涂抹其上,即擦永不磨滅?!鼻宕滴酢队啦尽肪矶挠终f:“車里宣慰司……其俗事神敬僧,……男女皆刺花樣眉目間以為飾。”李拂一著《車里》中還說:民國時期,車里(今景洪市)“僰族(傣族)男子尚文身雕題,學僧之初,……于胸、背、額際、腕、臂、臍、膝之間,以針刺種種形式”。從歷代文獻記載可以看出,云南傣族文身習俗從未間斷過,《乘象圖》中反映了這一習俗。
椎髻,歷來都是古代百越民族最典型的發(fā)式,其歷史可上溯至西漢時期的古滇國,當時“滇人”就盛行此種發(fā)式。此發(fā)式與該圖所繪基本相同,說明是此發(fā)式在清代傣族中的沿襲,這也從民族學的資料證明了傣族的先民是“滇人”之說不謬。從圖中婦女所穿筒裙紋飾與現(xiàn)今傣族筒裙比較不難看出,其紋飾風格與今日傣族之筒裙基本一致,所用布料應當就是當時的織錦布。從此圖中騎奴所戴斗笠看,它酷似今元江、新平一帶花腰傣婦女所戴的竹篾涼帽(斗笠),說明《乘象圖》所描繪的場景極有可能就在這一帶,其中元江可能性最大。
傣族視大象為神獸,是吉祥、和平、美好的化身。從古代至新中國初期,傣族上層多有養(yǎng)象習俗。在古籍文獻中有“象耕”[1]“象戰(zhàn)”[2]的記載。解放前,西雙版納“召片領(lǐng)”命其轄區(qū)內(nèi)每個“勐”有一些村寨為其馴養(yǎng)大象,以備或耕作或戰(zhàn)爭或出行之需,故當?shù)厝藢⑦@些以養(yǎng)象為業(yè)的村寨稱為“象寨”[3]。此外,大象還多用于出行或運輸,此圖正是此二功用的情景再現(xiàn)。民族調(diào)查資料也反映民國晚期西雙版納末代土司“召片領(lǐng)”刀世勛以象作為出外巡視的坐騎[4]。
圖一 清 傣族《乘象圖》(攝影/邢毅)
圖二 清 傣族《乘象圖》局部
圖三清 《 普洱府志圖說》之一(供圖郭幀)
圖四 清 《百苗圖》之一(供圖/郭幀)
圖五 清 《開化府圖說》之一(供圖/郭幀)
“趕擺”(趕集)實為作者描繪民族風情的依托背景,即表現(xiàn)“趕擺”歸來的一個場景,圖中近處所繪大象馱載重物“滿載而歸”的意象即是一個印證。至今,盡管已見不到“土司”騎著大象“趕擺”的情形,但這一習俗仍在傣族聚居區(qū)盛行,仍是當?shù)匾坏懒聋惖娘L景?!摆s擺”,古今一脈相承,已成為傣族(也包括其他當?shù)孛褡澹┥鐣?jīng)濟文化交流的一個重要平臺。
《乘象圖》不但是難得的少數(shù)民族藝術(shù)珍品,而且還是研究和了解清代傣族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狀況的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冻讼髨D》作為佚名畫作,從其所繪人物形象、著裝、身體裝飾,以及畫面上的大象、騎奴及其相關(guān)器具物品看,與清《普洱府志圖說》(圖三)、清《百苗圖》(圖四)、清《開化府圖說》(圖五)等作品最大的不同之處是其設(shè)色細致入微,且色彩還原度極其逼真,神態(tài)渲染上絲絲入扣,使得大象、各種人物的生動形象躍然紙上,寫實技法嫻熟精煉,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文化的“原生態(tài)”。這種近乎攝影“寫真”式的手法,記錄了在當?shù)厮究找姂T,而對外域人來說又是不可思議的傣族風情。以上這些都是《乘象圖》學術(shù)價值的立論基礎(chǔ)?!冻讼髨D》作者本意似摹寫傣族土司乘象出行以及大象作為運載工具這兩種在傣族分布區(qū)司空見慣的情景,但卻在不經(jīng)意間將傣族服飾及其著裝習俗也一并作了具象的描繪,使得我們能一睹清代傣族貴族婦女及相關(guān)人員服飾的真實狀況。
從傣族分布地域考察,《乘象圖》所描繪的地區(qū)可大致推測為今玉溪市的元江、普洱市的寧洱、翠云區(qū)和西雙版納州普文鎮(zhèn)、景洪市三地。這三個地區(qū),不論是從歷史上,還是從今日的地理、氣候以及民族構(gòu)成看,都存在以上風俗。從清末至民國年間,內(nèi)地文人墨客能夠安全到達并能輕松愉快地體驗滇南民族風情的地區(qū),也就不外乎以上三地,其他地區(qū)的可能性不大,若從中擇其一,元江的可能性最大。
從寫實性畫作的創(chuàng)作初衷分析,作品所描繪的應當是畫家親眼所見,甚至親身體驗過的事或物。因此,此畫所描繪的內(nèi)容可視為“真實記錄”的作品,極具史料和民族學價值。從與《乘象圖》相近的《寫經(jīng)圖》(圖六)、《沐浴圖》(圖七)等作品來看,從藝術(shù)風格及繪畫技巧推測,可能就出自同一位畫家之手。若事實果如以上推測,這些畫作的價值就可以得到彼此印證。如文身習俗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在《寫經(jīng)圖》《漁獵圖》《樂舞圖》[5]中,說明這是傣族日常社會生活的真實反映。此圖中人物著裝及紋身與現(xiàn)代傣族的一致性,從一個側(cè)面更加印證了《乘象圖》所描繪的主體就是傣族的生活習俗。
據(jù)學者研究認為,《乘象圖》所描繪的圖景是傣族土司貴婦“趕擺”(趕集)歸來的情景。若以車里(今景洪市)境內(nèi)來看,此觀點應可更進一步,貴婦應為“勐”一級貴婦。從現(xiàn)有民族調(diào)查資料分析,在封建農(nóng)奴制度下,一般宣慰使司署的官員及社會下層是不可能有“乘象”資格的,宣慰使司(即“召片領(lǐng)”)及夫人、各“勐”土司及夫人才準乘象,一般官員及百姓不可能有此種待遇。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解放前西雙版納封建農(nóng)奴制下貴賤分明的社會面貌。
圖六 清 《寫經(jīng)圖》(供圖郭幀)
圖七 清 《沐浴圖》(局部)(供圖郭幀)
《乘象圖》是云南少數(shù)民族風俗畫的代表作之一,它以寫實的筆觸生動形象地描繪了清晚期西雙版納地區(qū)傣族風俗習慣,彌補了史籍文獻記載的不足,如象奴服飾、驅(qū)象用具以及象背上之裝備用具等等,已成為研究傣族民族文化習俗不可或缺的資料,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價值。
[1](唐)樊綽撰,向達校注:《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年5月第1版,第105頁。
[2]趙世林、伍瓊?cè)A:《傣族文化志》,云南民族出版社,1997年6月第1版,第260頁。
[3]馬曜、繆鸞和:《西雙版納份地制與西周井田制比較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第207頁。
[4]同上,圖版1。
[5]云南省博物館編:《人類學家的博物館——云南省博物館民族文物藏品選》,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