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伊安然然然
1.
謝宴貴為皇后,雖然是主理六宮的后宮之主,但座下無妃無嬪,是個正經(jīng)的光桿皇后。初時忙著生兒育女,和太皇太后斗智斗勇,日子過得倒也充實(shí)自在。等到孩子們也漸漸大了,初一便能明顯感覺到謝宴的“百無聊賴”了。
從前向來最膩煩做女紅的謝宴,近來已經(jīng)好幾次被初一看到拿著布片長吁短嘆的樣子了。只不過每次一見他出現(xiàn),她便急急忙忙地藏起那些布片,一副不想讓他看到的樣子。
初一見她有心隱瞞,也就懶得拆穿。
不幾日吃過飯后,兩人正對坐飲茶下著棋呢,忽聽小金子急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啟稟娘娘,柏太妃剛才來報,說是娘娘日前賞下的那枝梅蝶點(diǎn)翠的簪子被人偷了!”
謝宴一聽急了:“被人偷了?這可是宮里,誰有這么大的膽子和本事,能偷走太妃的東西?”
“是不是柏太妃疏于管教,叫底下的人鉆了空子?往年,宮中內(nèi)侍宮女偷了主子?xùn)|西出宮去賣的事倒也不是沒有……”
“那怎么一樣?這梅蝶點(diǎn)翠的簪子,是我特意讓尚宮局的人做的一式兩枚,柏太妃和我娘一人一枚,她倆都喜歡得不得了,恨不能天天帶著。哪個宮女內(nèi)侍會這么沒腦子,偷主子眼皮子底下的東西?”謝宴說著,人已經(jīng)離座。
“你就這么跑了,這局算你贏好,還是算你輸好?”
“當(dāng)然是我贏!”謝宴不假思索地回頭沖他扮了個鬼臉,“我想贏的時候,你哪次沒讓我贏?”
“那就說定了,你贏!”初一滿意地點(diǎn)頭,伸手開始收拾棋桌,“那盒中的書,晚上便準(zhǔn)你與我同看好了!”
謝宴聞言略愣了愣,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腦中浮現(xiàn)方才擺棋時,初一拿出一個小竹盒,說是新近得了本好書,邀她同看,卻又神神秘秘地誘她賭棋,說是什么絕世孤本,贏了才給她看。
她一時更是心癢難耐,忍不住回身,自他手邊搶過那竹盒,打開一看:“既是贏了,便先讓我瞧瞧是什么書這么金貴!還要贏了才能……”
話音未落,便瞧清里面赫然是一冊彩繪圖冊——《春宵秘戲圖》。
謝宴的臉騰地一下漲成緋紅,難以置信地看向初一:“你……你幾時變得這么無恥了?”
“與你相處時日越長,越為精進(jìn)……”初一話未說完,謝宴舉起圖冊便要向他砸??梢幌肫疬€在門口等著自己的小金子,少不得做賊心虛,紅著臉指著他道:“你給我等著,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宴果然與我心意相通,我原也是打算寓教于樂,與你邊看邊學(xué)的!我聽你的,一定在這里靜候佳人!”他邊說邊笑,見謝宴氣得旋風(fēng)般跑了出去,眸底的促狹才漸漸斂去,換作一片柔光。
2.
鳳藻宮的人都知道,皇后近來比向來勤政的皇上還要忙。
先是柏太妃宮中發(fā)生了梅蝶點(diǎn)翠的金簪失竊案,經(jīng)過皇后親臨調(diào)查,成功揪出了一名向來不為柏太妃所喜的小宮女。雖然這個專門負(fù)責(zé)給太妃鋪床疊被的小宮女一直不肯供認(rèn),而柏太妃命人搜身、搜房也均無收獲,但皇后卻是因為小宮女在聽到要去搜她房間時的一個得意眼神起了疑心,便輕輕松松地在柏太妃床上的被褥內(nèi)側(cè)發(fā)現(xiàn)了這枚發(fā)簪。這宮女自然也就此被柏太妃貶至宮奴院了。
此事一經(jīng)傳開,宮中太妃和一眾女官們,又都聊起了謝宴未出閣時,參與過的幾樁案子,一時之間,皇后娘娘智比包龍圖的說法在宮中不脛而走。
幾位太妃以及尚宮局各位女官紛紛前來鳳藻宮,向皇后求助請示。
“我那湘云殿啊,已經(jīng)連著三日,在殿門處出現(xiàn)奇怪的血漬了呢,別是什么不祥之兆吧?皇后若是得空,不如去我那里幫著瞧瞧?”
“娘娘,尚宮局銀炭司的庫房,前夜又無端起火,此前也發(fā)生過數(shù)次,不知娘娘可否前往查看究竟是天災(zāi)人禍還是神鬼作亂?”
最后查了一圈,結(jié)果卻讓謝宴哭笑不得。
雖說是些聽起來詭異的事,偏是她查到最后,那湘云殿的血漬是守夜的小太監(jiān)牙疼犯了,疼得厲害時啐了幾口血水的印記。至于那銀炭司的庫房著火就更氣人,不過是看庫房的老太監(jiān)抽慣了水煙,每次走水起火,都是他抽著水煙時不慎引起。因為害怕責(zé)罰,他便捏造了銀炭司鬧鬼的話來。
這日用過午膳,初一要去聽?wèi)舨可袝鴧R報今年各地賦稅的收繳情況,謝宴難得空下來,急忙吩咐小金子:“今兒個別管是哪宮太妃還是女官前來求見,一律推說本宮鳳體違和,閉門謝客!”
小金子有些遲疑地應(yīng)了一聲,退出去時,恰好看到謝宴翻出了前些日子裁開的布片,不由得嘆了口氣。
結(jié)果,這天下午,謝宴沒見人,倒是命人請了平北公府一個老嬤嬤進(jìn)宮。
老嬤嬤一邊教謝宴刷千層底,一邊看她動手,眼神里盡是慈光:“千底層兒穿著最是舒服,不過做起來,也最費(fèi)眼力和手腳。娘娘是千金貴體,何苦親自動手?”
謝宴聞言,拿出桌上那些已經(jīng)粘好了的布鞋底,伸手又摸了摸:“從前本宮也不稀罕做這種活計呢??墒牵洗温犜破祆乓煎P給他做的鞋子時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樣子,忽然便起了心?!?/p>
說到這,她自己也有些赧然地笑了起來:“嬤嬤自小看著本宮長大,自然記得本宮從前最討厭做針線活的。可如今,想是喜歡一個人,便什么好的都想給他,天上的星星本宮是摘不著的,只這區(qū)區(qū)一雙千層底,總不至于難倒本宮吧!”
“娘娘這般用心良苦,皇上若知道了,定必舍不得您受這苦的!”
“就是因為他舍不得,我才更要做!”謝宴擲地有聲道,“他待我萬般嬌寵,才值得我贈他這雙千層心意??!”
殿外,一只雀鳥落在院中的花枝上,黑眸如豆,看著倚在門外廊柱下的明黃身影……
3.
謝宴那雙鞋子做好,已是半個月后。
她小心翼翼地試穿,在墊了毛氈的毯子上走了幾步,又命人在院中鋪了幾張紙?zhí)藥撞?。她確認(rèn)這鞋是真的能穿,也確實(shí)輕巧軟乎,這才滿意地拿青藍(lán)布頭包了起來,興沖沖地跑去乾寧殿找初一。
結(jié)果到了乾寧殿才發(fā)現(xiàn),初一在跟兵部的人談?wù)撜隆?/p>
她耐著性子在外間的茶房等了片刻,聽得一陣?yán)茁曓Z響,探頭一看殿外,天空已是烏風(fēng)黑浪,顯是風(fēng)雨欲來。
謝宴正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否則怕是路上要淋到雨時,兵部尚書已經(jīng)告辭退了出來,見到謝宴竟一點(diǎn)也不意外,行禮之后還笑著道:“皇上真是耳力過人,方才跟微臣說,聽腳步聲必是娘娘來了,微臣還有些不信,原來竟是真的!”
謝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打擾張尚書和皇上議事了?”
“無妨,無妨,皇上叫微臣來,只是問些兵部主事官員的表現(xiàn)?;噬险戎?,娘娘還是快進(jìn)去吧!”兵部尚書識趣地告退離開,謝宴這才將鞋子藏到身后,伸頭看向里間,發(fā)現(xiàn)初一正低頭批示什么。
人雖在忙,竟好似頭頂也生了眼睛似的,頭也沒抬道:“這種天氣,還在外頭亂跑,回頭淋成落湯雞,又該抱怨姜湯難喝了!”
謝宴“嘿嘿”一笑,小步踱到他面前,獻(xiàn)寶般將手中的青布包遞到他面前:“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歡!”
初一頓了頓,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才接過布包打開,待看清里面的鞋子,嘴角微微揚(yáng)起:“喜歡!”
“那你快試試合不合腳!”謝宴不由分說奪過鞋子俯身便要替他換上。
初一也不拒絕,乖乖由著她替自己換上鞋子,只一雙清亮烏眸默默看著她替自己換鞋時,手上的紅痕。
“不大不小,正正好!”謝宴捏了捏鞋子前端,笑得一臉心滿意足,剛想還說些什么,初一卻是彎腰直接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側(cè)擁著讓她坐到了自己腿上:“朕的阿宴果然心靈手巧!”
“那當(dāng)然,也不看看我是誰的皇后!”她驕傲地抬起頭,表情十足似個討到夸獎的孩子,卻不防被初一忽然捧起臉,吻住了上揚(yáng)的嘴角。
“乾寧殿是議政之地,你,你別亂來!”她嬌喘著微微推開他,眸中卻是秋波滟滟。
“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讓我覺得我確有昏君潛質(zhì)!”初一意猶未盡,狠狠地在她唇上又啄了一下,“乾寧殿是議政之地,咱們就去談情之地好了!”說著,牽起她便要回鳳藻宮。
可等出了大殿,小金子撐著大油紙傘靠過來:“皇上可是要回鳳藻宮?奴才讓人備了油布輦轎……”
初一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新鞋,堅定道:“命人去取朕的水履來?!?/p>
“這么點(diǎn)路,要什么水履?跑兩步便到了……”謝宴有點(diǎn)好笑,“你放心,這鞋又不是紙做的,濕了再曬干便是!”
“我沒打算再讓你做第二雙鞋,你這雙鞋,我可是打算穿一輩子的!”初一正色道,“自然須得珍而重之!”
謝宴怔了怔,旋即低頭一笑,接過小金子手里的傘往初一手里一塞,率先步下臺階,卻是不由分說,抓過初一的雙臂直接將他掛到了自己背上。
“做什么!”初一急了,皺著眉便要伸腿掙脫,謝宴卻斥道,“別動,統(tǒng)共不過下了臺階,十幾步路,不想兩個人摔在一處的話,就乖乖別動!”
一旁的小金子看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嘴一時竟站在原處沒敢上前。
初一難得漲紅了臉,羞澀地在她耳邊咬了一口:“我一世英名,今日算是毀于一旦了,阿宴須得負(fù)責(zé)!”
“負(fù)責(zé),負(fù)責(zé)!”謝宴專注腳下的路,隨口敷衍道。
“還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決定還是要向你坦白!”
“呃?”
“前陣子,諸位太妃和女官找你的事,其實(shí),是我指使的!”初一說著,只覺謝宴腳步一停,油布傘面被雨點(diǎn)敲得啪啪作響。
“我知你向來不愛女紅,進(jìn)宮這么些年,總憂心你會膩煩這囚籠般的深宮內(nèi)苑。那日見你忽然拿針弄線長吁短嘆,我暗暗憂心,怕你百無聊賴,生了悔意。是以自作主張,尋些由頭替你找些事做……”他說到這,見謝宴站著依舊沒動,怕她動了真怒,急忙環(huán)住她的脖子,“阿宴,我知錯了,我真是知錯了,你莫惱我,我……”
“太……太皇太后!”謝宴卻是忽然艱難地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來。
初一愕然,揚(yáng)傘抬頭看去,卻見對面顧德生撐了把大傘正伴著太皇太后往這邊行來。
太皇太后看著被謝宴背著的皇帝金孫,一臉驚嚇過度的樣子,顧德生倒是坦然得很:“老奴參見皇上、皇后!方才與太皇太后在園子里消食散步,不料忽然一陣大雨,太皇太后想著乾寧殿就在附近,便想過來避避雨,等雨小了再走?!?/p>
初一還想再說什么,謝宴卻是后知后覺地在太皇太后的震驚表情里找回慌亂的感覺,小手一松,初一立時雙腳落地,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新鞋被雨水淹沒鞋底,發(fā)出一聲心疼至極的慘呼……
再后來,某日閑著無事的太子朱時清翻閱親愛的父皇的起居注,無意發(fā)現(xiàn)這年這日,一筆“帝與兵部尚書于乾寧殿議事,皇后殷勤探視,帝以步辨人……”后面的內(nèi)容竟被人以墨筆重重涂去,遂生好奇,前往鳳藻宮打聽此事。
初一聞言,縮了縮書案后的腳,抬頭看了眼正在飲茶的謝宴。
那邊廂,她借盞掩面,只唇邊笑容如春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