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云,一叢叢白或黑宗教??傉撝?/p>
夕陽紅云,讓中國人只想到“離休”
但大多數(shù)時間,云,呈現(xiàn)佛教的藍(lán)……
藍(lán)空下,鄭愁予遞過來一件“衣缽”
“錯誤”之后,還會有什么來小城?
“我提過你的箱子,像懷沙的沉重”
云,年輕的其芳曾在萬縣山巔瞭望……
像急迫的波德萊爾偏起細(xì)細(xì)的頸子
那是他的學(xué)習(xí)時代,數(shù)如花的流云……
老年終究是不是個負(fù)擔(dān)?逝而無回
云,近如人生,遠(yuǎn)如人亡,1964年春
庾信白居易的今生今世有龍惱龍嬉。
詩人與親人
“如此多的雨水,如此多的生活,
如黑八月那腫脹的天空。”一天
清晨讀到這句翻譯詩時,我想到了
老詩人德里克·沃爾科特臨死前
在圣盧西亞家里,邊打瞌睡邊寫詩……
這時,某云南詩人說他耗盡了他的
青春和悲憫,他只會愛他的親人。
這時,另一個成都女詩人突然覺得——
常常,人總有什么東西,不能直說,
是的,人其實最不喜歡的就是親人;
常常,人又有什么東西,無法擺脫,
是的,人終其一生成為他人的親人。
致浪游人小呂
那一天神秘得像創(chuàng)世的第一天。
——題記
真的只有我一個人才見過破曉?!
“這世間只誕生過一人,只死過一人。
說別的純屬統(tǒng)計數(shù)字,實在多余?!?/p>
哪種人最終成了詩人(放之四海皆準(zhǔn))
——童年期反父母的人。未必?!
豐子愷護(hù)生,周作人養(yǎng)身,我發(fā)現(xiàn)
我現(xiàn)在的發(fā)聲已不是原來的發(fā)聲;
留短發(fā)的東南亞男人腦殼如刺猬,
我發(fā)現(xiàn)在新西蘭,他越真實越不像人。
五十四年一過,若五百四十年一過。
云太縹緲,水很實際,尼爾森星空
星星密集、命途高懸,我不敢評論
暗黑保護(hù)區(qū),毛利戰(zhàn)舞,手邊Kiwi。
人,終于無知一生,歸于大地與塵?!?/p>
黎 明
黎明有時是鐵灰的,
張愛玲鋼盔令人入迷;
黎明有時是灰撲撲的,
滿空不含鐵,只有灰;
黎明有時又很像暮晚,
聚起一股不安的南方;
當(dāng)然,這行詩最嚇人:
“黎明是狼的愛情?!?/p>
哦黎明,葉芝愿意和
你一樣無知,無恥……
哦黎明,純粹而永恒
既無過去,也無未來——
此時初生的牛不怕虎,
孩子又怎么可能膽怯。
瞬 間(二)
我們短暫的生命是表現(xiàn)天意的瞬間。
——博爾赫斯
如一套節(jié)律,一套機(jī)械思維
一分鐘有六十秒真實的瞬間
十分鐘有六百次,以此類推
一億分鐘有多少次,開始亂
起來,或我們已失去了耐心
但回憶會幫助我們認(rèn)清瞬間
某年某月某日下午四點(diǎn)零八分
三秒我握過臨死者溫暖的手
人的一生每一瞬間都包含著
他所有的過去和所有的未來——
這是王爾德瞬間說出的真理
賴活的可怕程度勝得過好死?
他的新工作,也可說新任務(wù)
即一瞬一粒,清點(diǎn)那恒河沙數(shù)。
樹
關(guān)于梣樹我們知道些什么?有人說它
永不凋零,有人說它是未來的樹木。
廣告一條:“木材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
材料。我們只能著手于眼下的工事?!?/p>
記住UK!至少每間隔三行,我們必須
種梣樹!是因為它的木質(zhì)白里透紅,
非常接近白種人的膚色嗎?不,因為
它那非審美的但卻萬能的實際用途——
(可梣樹怎么成了英國畫家的寵兒?)
嗨,屠砧,魚竿,拐杖,桌椅,梯子……
嗨,擔(dān)架,傘柄,衣架,球桿,織機(jī)……
篩筐和船槳,甚至阿喀琉斯的長矛!
甚至愛爾蘭梣木自行車,2000英鎊!
甚至喬·迪馬吉奧的球棒50萬美元!
一個,十個,百個,千個,萬個……
一棵梣樹!它到底能派上多少個用場?
航海人戴上了小小十字架作為護(hù)身符
然后,試試看,我們來利尿,來通便
來防風(fēng)濕,再來喝上一大杯梣樹葉酒……
常言道每一寸梣樹都會滿足人的需要
對于我們現(xiàn)在的和即將到來的生活,
你對梣樹的感覺還這么包羅萬象嗎?
遺憾梣樹不能做棺材,讓給榆木去做。
遺憾詩人不歌唱梣樹,只歌唱橡樹。
“人都會愛一個傷口”卻不愛樹的傷口
我們年復(fù)一年,就這樣不停地劈下去,
“采山因買斧”,伐木丁丁,鳥鳴嚶嚶……
是的,所有好男人劈梣樹都有把好斧頭
馬
“馬有風(fēng)塵氣”——庾信
“馬閑無羈絆”——白居易
“馬過著自己獨(dú)特的生活”——蒲寧
魯云如馬,見母如馬
桃花顏色美如馬
龍卵睪丸白如馬
“一個莊稼漢在雞蛋中找馬”
那匹生了一只兔子的馬?
在蕭魚,馬口銜木,胖子迎客
抒情詩輕若馬面細(xì)雨
死神一尊!坐在灰馬上。
(小馬耳通人性,
小馬脾易喂養(yǎng),
大馬肺善飛奔,
大馬心不驚跳……)
黎明的耕馬呀,
跑得愈快,樣子愈憤怒
“馬何時睡覺,怎樣睡覺?”
馬每年殺一次人,怎樣殺人?
人站馬脖子下安全,
人站馬屁股后危險。
但“做官就是榮譽(yù),
就能騎在馬上,
就能找到水源”。
從芬蘭開始……
芬蘭懸崖被巴拉丁斯基
歌唱后,寫紅笑的作家
安德列耶夫來到了芬蘭。
“迷信也許是戴著假面
的智慧”普希金在芬蘭
設(shè)想了如下死法?死在
決斗中,或死在流浪中,
或死在波濤中,或死在
附近的山谷里……誰說
芬蘭人在出生的那一刻,
他們的知識就已按需要
匹配到位了?可有人說
我們總是怕老勝過怕死。
你還在看什么呢?世上
會有一種物理使每個人
成為自己意志塑造的人;
我將看到我未來的回憶——
我身處童年卻不說童年,
童年的風(fēng)系上一條圍巾,
那件芬蘭小衣服的尸體……
那首她譯的芬蘭狂想曲:
“他只需坐著系好鞋帶,
不必起身,將帶金屬尖
的繩索打結(jié)……”
日月逝矣
一
人名,無論多么好聽,不知為何皆有
種不祥之感,那死去的孩子叫陸瓷輕
哀牢山好聽么?云南!莫去問哀牢人
地名入詩,古有細(xì)柳營,今有貓背沱
二
莽漢,我說過,一天到晚提著個錘子
結(jié)實!一碗飯像一只拳頭,打向肚子
好!晨在客店吃稀飯,晚在客店吃干飯
日月逝矣,歲不我與,投店離店通吃
詩人簡介:柏樺,1956年生于重慶?,F(xiàn)為西南交通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中文系教授。出版詩集《望氣的人》《往事》《為你消得萬古愁》《秋變與春樂》《惟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返?,英文詩集《風(fēng)在說》。法語詩集《在清朝》;另有回憶錄《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隨筆集《蠟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