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永慶 楊文豐
編者按:楊文豐,教授,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多篇散文被選入大學、中學教材。已出版散文集《蝴蝶為什么這樣美》《自然筆記》《自然書》等10余部。曾獲冰心散文獎、林語堂散文獎、老舍散文獎、在場主義散文獎、絲路散文獎和全國優(yōu)秀科普作品獎等。下面是教師、作家孫永慶與楊文豐老師的對話。
孫永慶:我知道您大學本科讀的是農(nóng)業(yè)氣象學專業(yè)。作為曾經(jīng)的理工科學生,您對語文學習有何看法?
楊文豐:我本科畢業(yè)于南京氣象學院(現(xiàn)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農(nóng)業(yè)氣象學專業(yè),現(xiàn)從事高校的中文教學和寫作。一個人,無論在大學讀的是文科還是理工科,將來從事什么工作,語文能力都至關重要。因為,語文能力直接影響一個人的思維能力、表達能力和創(chuàng)造能力。
孫永慶:讀您的散文,我想到了美國的自然文學。您長期寫作這類作品,對美國的自然文學一定有所研究——能為中學生們推薦幾本美國的自然文學經(jīng)典嗎?
楊文豐:在美國,自然文學屬于主流文學,優(yōu)秀的自然文學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在我眼里,堪稱美國自然文學經(jīng)典的是這三本書:第一本是超驗主義作家梭羅的長篇散文《瓦爾登湖》。這是一本恬淡的、充滿智慧的書,文字非常純凈,有一種促人精神升華、心靈凈化的力量。第二本是作家蕾切爾·卡遜的《寂靜的春天》,書中表達的生態(tài)意識、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上個世紀世界生態(tài)文學時代來臨的標志性作品。第三本,是對我影響最大的書,是作為林學家、作家、美國環(huán)保事業(yè)的先驅(qū)利奧波德教授的隨筆集《沙鄉(xiāng)年鑒》。這部書展示了人類對自然生態(tài)的破壞性介入,表達了人類對荒野美學最為迫切的懇求。
孫永慶:中國也有寫自然的好書,如葦岸的《大地上的事情》。您能介紹一下中國自然文學的寫作狀況嗎?
楊文豐:當前國內(nèi)從事自然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依然不多,但近幾年人數(shù)似呈上升態(tài)勢。國內(nèi)比較活躍的自然文學作家和詩人,有張煒、徐剛、魯樞元、馬麗華、于堅、哲夫、雪漠、郭雪波等。被譽為國內(nèi)生態(tài)文學先驅(qū)的徐剛先生,著作頗豐,影響廣泛。他近年發(fā)表在《中國作家》上的長篇隨筆《江河八卷》,內(nèi)容豐厚,縱橫恣肆,憂患深廣,堪稱力作。《大地上的事情》的作者葦岸,英年早逝,文風猶存??梢灶A期,隨著國家對生態(tài)文明的重視以及作家生態(tài)意識的增強,中國的自然文學必將出現(xiàn)蓬勃之勢。
孫永慶:您用科學審美的視角,專注于自然生態(tài)散文的寫作,出版了《自然筆記》《蝴蝶為什么這樣美》《自然書》等書,可以說創(chuàng)造了一種文體,給予讀者全新的閱讀感受。您在引入科學視角創(chuàng)作的同時,對科學知識是如何進行藝術處理的?
楊文豐:這需要處理好幾個關系:一是時刻提醒自己,科學知識只是作為審視寫作問題的視角,或是認識事物的顯微鏡,是進入自然堂奧的鑰匙,我們不能停留在僅以散文的語言介紹科學知識上。二是在對科學知識的處理上,必須以自己完全理解為前提,且要融入個人的感覺、感悟、情感和思想;寫作時可以擴大科學知識的內(nèi)延,對科學知識也可以分解、選用,但不能生搬硬套。如我寫《冬蟲夏草》,其中的蟲草知識,就是經(jīng)我理性化和情感化了的,而且,也作過分解、分散處理,才“點播”入文中。三是我說的所謂科學視角,除了科學知識,還包含科學思維或邏輯思維,以及科學精神。作品中表現(xiàn)的實事求是精神、文化批判和反思意識,我認為廣義上也屬科學思維范疇。
孫永慶:您說過:“無論是中學生,還是一個作家,對寫作題材的選擇都是非常重要的。這是寫作的前提,不僅決定你能否寫好,而且可以左右你的寫作風格?!蹦芙Y合中學生的寫作具體說一說嗎?
楊文豐:如果所選題材是你熟悉的、感興趣的、想努力寫好的,那么,勢必會調(diào)動你寫作的積極性和潛能。所謂寫作風格,就是筆下選擇的內(nèi)容(題材)和個人的思想、內(nèi)在氣質(zhì)相融合乃至共鳴的結果。試想,假如法布爾寫的不是他感興趣的昆蟲,不是與他的知識結構和個人氣質(zhì)相契合的東西,還會有風格獨特的《昆蟲記》問世嗎?
孫永慶:讀了您的《難忘的童年鄉(xiāng)野物事》,能感覺到您從小就注意觀察事物。寫作題材的獲得,要靠細致的觀察——這樣才能讓文章富有現(xiàn)場感和真實感,是不是這樣?
楊文豐:我在《難忘的童年鄉(xiāng)野物事》一文中描寫了很多細節(jié),如:“荷一張鋤,走到秋風搖蕩的田間,橫著的鋤柄將田埂邊搖穗的稻稈朝田中央斜壓。這時,泥土的軟硬恰好能承托自己的體重。你手起鋤落,翻開一塊濕潤而又擰不出水的泥塊,??沙霈F(xiàn)兩三條泥鰍,緊張而又活潑的泥鰍?!边@些,當然來自于我童年的觀察和記憶。作品有了真實具體的細節(jié),才可以讓讀者身臨其境,如在現(xiàn)場。唯有細節(jié)的真實,才可能建立起文學作品的真實。
孫永慶:評論家王光華教授認為您的散文“少有艱澀拘謹?shù)膬?nèi)容;豐富的想象和修辭使作品舒展自如、深入淺出、引而不發(fā)”。寫文章如何才能做到“深入淺出”?
楊文豐:首先要“深入”,即對自己所寫的物事,有深刻而獨到的思考。如果認識沒有“深入”,對所寫對象并不了解,甚至連寫些什么都還云里霧里,那就只能是“無出”,遠談不上“淺出”。
“淺出”是一個表達問題。淺出的核心是將深奧的東西通俗化、明白化,讓讀者容易理解。表現(xiàn)在寫作上,就是要擺事實、講道理,要層次分明、條理清楚,要善用比喻,多用淺顯明白的詞語,避免生僻的字詞,使文章清澈得就像秋天山間的溪水。
孫永慶:您寫陽光、彩虹、蝴蝶、樹根等,越是人們習見的自然事物,越能寫出新意和厚度,讓讀者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您是如何做到的?
楊文豐:我想,這主要是由于我在表現(xiàn)這些自然事物時,引入了科學視角,對它們進行了嶄新的解讀,或?qū)懗隽苏芾?,或有新的感悟、發(fā)現(xiàn),挖掘出了它們所蘊含的啟示。
比如我寫陽光:“我們的陽光有力量……陽光,就像是來自太陽的、難于止息的、光明的‘雨’。陽光給予的雨打萍式的壓力,科學上叫‘光壓’。陽光,你看得見,但光壓,卻如空氣一般,你是無法看見的。”(《啊,陽光》)
我寫彩虹:“虹,總是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生也悄悄,舞也靜靜,死也默默。虹的生命,何以能顯示出如此的大悲憫?是虹萬分珍視自己更新的生命嗎?是虹明白自己在空冥之中盡管缺乏生命之根,也要學習大地上的花草,有生有滅,有枯有榮,前赴后繼,以謝廣闊、穩(wěn)實、包容的大地嗎?”(《虹影》)
孫永慶:中學語文課本選入了多篇寫大自然的作品,如賈祖璋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葉圣陶的《蘇州園林》、吳冠中的《橋之美》、賈平凹的《冬景》、嚴春友的《敬畏自然》等。您對這些文章有什么看法?
楊文豐:這些作品,我認為都包含著作家對大自然的理解、感悟和贊美,對同學們認識大自然、熱愛和敬畏大自然,無疑可以起到引領作用。比如賈祖璋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文字優(yōu)美,富于理性,寫出了花兒為什么紅的自然奧秘,能激發(fā)學生對自然界的好奇心和探索自然奧秘的精神。
孫永慶:最后,請您談談對散文文體的理解。
楊文豐:散文是最個性化、最本色地展現(xiàn)作家思想和情感的開放性文體。散文猶如大地,展現(xiàn)的是平面文學的遼闊。我曾提出“形神和諧,啟智啟美”的散文美學準則,并一直踐行。
我認為,欲寫散文,必先學會思索;散文之境界,全賴深刻的思考出之。散文家的成功,與其說在于文筆,毋寧說在于心靈。真正的藝術,都彌漫著一片月光般的神秘,散文亦然。在這個慣于從眾、慣于流俗的時代,一個散文家要有獨立思考的勇氣,要有憂患意識和追問的勇氣,要有大愛,還要有強烈的創(chuàng)建出獨特藝術風格的沖動。
值得一提的是,散文寫作的過程,還真像春蠶吐絲,是一個整合融化的過程,是美學創(chuàng)造的過程,也是一個研究的過程。每一篇成功的作品,都會有自己的情感邏輯、結構邏輯和思想邏輯,是理性研究和感性生發(fā)的結果。在具體的寫作過程中,還與當時的在場直覺、靈感、機緣、風土、氣候等因素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