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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沙窩(組篇)

      2018-12-03 03:05:14毛玉山
      回族文學 2018年4期
      關鍵詞:春灌羅江冬灌

      毛玉山

      西沙窩的西瓜地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農場的每個連隊都有一塊自己的西瓜地,當時都是集體經濟,沒有自留地,沒有自由市場,全連干部職工每年的蔬菜瓜果都只能靠自己解決,遠在沙漠深處的“西沙窩”新湖三場九連也是如此。

      同樣是西瓜地,同樣是自種的西瓜,西沙窩的就和其他連隊不一樣,西沙窩的西瓜比其他任何連隊的西瓜都要甜。場部領導每年夏天都指明只吃西沙窩的西瓜,其他連隊有些領導也不吃自己連隊種的西瓜,而是想方設法都要搞一些西沙窩的西瓜。如果夏天誰家來了客人,一般都要殺個瓜,如果說這是西沙窩的瓜,那這家主人就很有面子,客人也特別高興,覺得是把自己當貴客了,這就像城里人給客人上的龍井茶,敬的是“中華”煙。西沙窩的瓜好吃是出了名的,就像放了糖抹了蜜似的,瓜汁特別地稠,黏黏的,手沾到哪里就黏到哪里。如果手上拿個什么東西,比如小勺子、小刀子什么的,只要沾上了西瓜汁,就像長到手上似的,甩都甩不掉,非得用另一只手幫忙才能取下來,可見那瓜汁的糖分有多高。

      西沙窩的西瓜之所以甜,主要還是因為西沙窩的西瓜地和其他連隊不一樣。種西瓜的人都知道,西瓜一般種在兩種地里是最好吃的:一種是種在新開的多年生的苜蓿地里,因苜蓿根系發(fā)達,穿透力特別強,種過幾年的苜蓿地,二十幾厘米厚的土壤里全是一年年腐爛的苜蓿根,等于整個土壤下面鋪了一層厚厚的有機肥料,如果在這樣的地里種莊家,可以說是種什么長什么,兩年之內什么肥都不上,都能保證年年大豐收。如果在這樣的地里種上西瓜,由于肥力、養(yǎng)分充足,那西瓜保準又大又甜。但是一般都舍不得在這樣的地里種西瓜,那時候都是保糧食,“以糧為綱”,每個連隊每年的糧食、油料都有任務指標,西瓜再好吃也不能當飯吃,西瓜沒有任務,因此,一般都選擇種苞米。這樣一畝地的苞米產量相當于其他地里三畝以上,每棵接的都是雙棒子,有的甚至三棒子,每個棒子都是又粗又長,每畝隨便都能產兩千斤以上,好的都能上三千斤。因此,這些連隊有也等于沒有。

      還有一種適合種西瓜的就是新開的生荒地,而這種生荒地尤以沙土地為最好。其他連隊能開的早開完了,都是熟地,即便能開一點也不是沙土地,適合這種條件的只有西沙窩。西沙窩地處沙漠腹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沙子。而且西沙窩人又不多,就五十多名職工,隨便開一塊就夠了,即便是把場部領導和有些關系戶都算上,也不過百八十人。

      一般來說,凡是春天犁過經三伏天暴曬過的地,等到秋天或來年種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塊好地,再乏的地都有了勁,夏天的太陽把土地都曬出了油,何況這些生荒地是經過千百年暴曬過的,又沒出過力,可想那地多有勁。因此,在這樣的地里種上西瓜,一把肥都不用上,只要澆澆水就行了。而且這沙土地還特別保墑,不像其他的地,說旱就一干到底。而沙土地就干上面一層,底下什么時候都是濕漉漉的。其他西瓜地要澆個四五水,而沙土地有兩三水就夠了,苗期兩水,果期一水。那瓜秧子長得又粗又長,見縫插針,再空的地都能爬滿。那瓜的長勢就沒見弱的時候,什么時候都是又嫩又綠的。瓜地一般只能在坐果的時候澆,等到瓜有拳頭大的時候就不能澆水了,水多了,瓜就不甜了。

      西沙窩開始種的都是土種西瓜,都是我們每年吃過的西瓜,看見大的,品相好一些的,就把吃過的瓜籽留下來當種子,個個都有指甲蓋那么大,可以當瓜子嗑。這些經過一代代傳下來的種子,就像那些偏遠農村近親結婚的后代一樣,智力和身體都有些發(fā)育不全,這些瓜也大都是些歪瓜裂棗,一個個都有些奇形怪狀的,而且還長不大,大的有小盆一樣,小的就只有碗那么大,但甜還是很甜的。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好像是七十年代末期,兵團農六師成立了良種站,培育出了一種西瓜新品種,叫“紅優(yōu)二號”,瓜種子特別小,只有米粒那么大,大家都開始種這種新品種,這個新品種就是好,結的西瓜又大又圓又甜,個個都有鍋蓋那么大,看著一地圓溜溜的瓜煞是喜人。后來又培育出一種炮彈西瓜,長長的個個都像大炮彈。不管是圓的還是長的,都大得邪乎,個個都能長到十幾二十公斤,像婦女孩子們,一個瓜都抱不動,一個瓜七八個人都吃不了。這些圓的長的橫七豎八地擺在地里,就像一群人沒藏好,把腦袋和身子都露出來了。

      瓜熟的時候要摘瓜,這摘瓜是個技巧活。分辨瓜生瓜熟不是看瓜的大小,也不是看瓜是長的還是圓的,這主要還要看瓜地的地形,如果是地勢較高且空地較多的地方,肯定早熟,因為那地方照的陽光多,干旱缺水,第一批成熟的瓜在這里,但這些早熟的瓜一般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大多都是些奇形怪狀的歪瓜裂棗。

      在后面正常成熟的瓜里找出熟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垂鲜欠癯墒?,主要通過三個方面來識別:即“一看二摸三聽聲”。一看是看瓜的外觀,熟瓜的表皮一般都特別光亮、紋路清晰,瓜臍深陷,不熟的瓜就顯得有些青澀,沒有光澤或光澤度不高;二摸是摸瓜的表皮,表皮又光又滑的肯定是熟瓜;至于聽聲音又分三種聲音,用指頭彈上去或用手拍,聽上去“當當當”的肯定是生瓜蛋子,聽上去“噗噗噗”的肯定是熟透了,熟得瓤子都空心了才會有這種聲音。只有聽上去很清脆,并有震動感的“嗵嗵嗵”或“騰騰騰”的聲音,那才是熟得恰到好處的聲音,那瓜不僅甜而且水分大,一口吃下去,都能把人甜得噎死,從嘴甜到心里,吃得你欲罷不能,吃得個個肚子圓鼓鼓的。如果你是坐在地上的,等吃完了瓜,那滾圓的肚子讓你很難再從地上站起來了。

      為什么沙土地的瓜特別甜呢?主要是因為沙漠地帶氣候的原因。沙漠的氣溫是隨陽光溫度的變化而變化的,它熱得快,涼得也快。在夏天,白天的溫度有四十多度,沙漠地面溫度可達六十度,到了夜里,空氣溫度有二十多度,而沙子表面溫度就更低了,只有十幾度,晝夜溫差大。西瓜在高溫下聚集的糖分,經過夜間的冷縮,都聚在西瓜里了,不容易揮發(fā),這就像吐魯番的葡萄為什么甜是一個道理。特別是生茬子的沙土地,各種養(yǎng)分充分,又沒被任何作物吸收過,保證了西瓜各種養(yǎng)分的充分需求,讓西瓜的地理條件和外部環(huán)境都達到了極致,因此,也就產生了這種高品質的“西沙窩西瓜”。

      真正的好瓜都是第二批成熟的瓜,因為那都是正常生長、正常成熟的,而且一批比一批好。只有到了立秋以后,那瓜就一批比一批差一些,因為那時候天越來越短,氣候也越來越涼,瓜里的糖分也越來越低,吃起來也越發(fā)地沒有先前的甜了。等到落秧的時候,那瓜吃著都是水兮兮的,吃慣了好瓜的西沙窩人就感覺那瓜都沒辦法下咽。于是,那瓜秧子上還有許多半生不熟的生瓜蛋子,就把一群羊放進去了,等于是把西瓜地放棄了。

      人覺得不好吃,那些羊可沒這么覺得,它們啃著那些半生不熟的生瓜蛋子覺得特別地香甜,一個個連皮帶瓤吃得干干凈凈,甚至把那些沾了沙子的瓜皮都甩達甩達吃進去了。那瓜地不但有瓜蛋子,還有瓜秧子、野草等都可以吃。這些羊兒也會挑肥揀瘦,先揀好的吃,結的果實肯定是好東西,所以先搶著吃那些瓜蛋子,那東西又解渴又管飽,還特別地香甜。在這些羊兒的眼里,那些成熟的瓜和這些生瓜蛋子相比,不知哪個更好吃,更喜歡吃哪個,但我想,它們和人的口味是不一樣的,肯定更喜歡吃這些生瓜蛋子,因為我曾經用吃過的瓜皮喂過羊,但羊并不在意那些紅紅的瓜瓤子,而是直接把瓜皮當點心吃了,任由那些瓜瓤子甩得到處都是,由此可見,羊和人的口味是不一樣的,可以想象到,這些專吃生硬東西的動物,那些軟里吧唧的瓜瓤子實在沒什么嚼頭,吃著一點都不過癮,只有那些又嫩又脆的瓜蛋子才是它們的最愛。

      其實西沙窩在開西瓜地的時候是很隨意的,并不是特別地精心挑選,因為這種西瓜地也就是種一年,下一年也就撂荒了。因為這沙土地再有勁也就是一年的光景,有多少力氣一年也就使完了,沒有多大后勁。再說這新開的地都是高低不平,也不規(guī)則,不是想怎么開就怎么開,而是根據有沙子的地形開的,因此,那地不但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還沒個正形,三角地、吊葫蘆地、卡脖子地、腿把子地等,什么形狀都有,就是沒有方方正正的一塊地。這種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犁出來,埂子一打,溝一開,水都是順溝淌的,不管高低都能見上水。

      這種地種瓜可以,一粒種子就是一顆秧子,一顆秧子就占一大片地,對地平不平沒有那么高的要求,只要瓜溝里見水就行。也不用播種機,再說這種地播種機也用不成,全靠人工點種。其實這種地也好點種,它不像其他作物滿地里播種子,這瓜行間距都有兩米寬,每株也有半米寬,你想一畝地才能點多少種子?一個人用鋤頭在前面挖個坑,一個人在后面丟兩顆種子,再用腳順帶一埋就行了。這樣有幾個人一天就把二三十畝地點完了。這種地除了種西瓜,其他什么都種不成。雖然第二年不種了,但還是要把它犁出來,再曬上幾年,幾年后它又是一塊種西瓜的好地了,這樣有幾塊地這么來回倒著種,西沙窩也就年年都有好西瓜吃了。

      在西沙窩看瓜的日子

      凡是種西瓜的都得有個瓜窩棚,西沙窩也不例外。這是給看瓜的人準備的棲身之地,平時吃飯睡覺,衣食住行全都在這里了。

      所謂的瓜窩棚一般都是用十一根椽子搭成的。先用五根椽子搭架子,四根在下面交叉著做支撐,一根在上面把四根椽子固定在一起,這樣架子就搭起來了;再用六根椽子分別各三根綁在架子的兩面,把那些花花柴、駱駝刺、苦豆秧子等野草,用鐵叉順著棚頂一順地往兩邊搭下來,搭得不見一絲陽光,這樣一個瓜窩棚就算搭好了。

      這時候的瓜窩棚就像一個洞,兩頭是空的,從這頭鉆進去能從那頭出來,如果要想更隱秘一點,或者感覺更安全一些,最好用什么東西堵掉一頭,一般都是砍一堆駱駝刺或刺更長更硬的鈴鐺刺堆在另一頭,堆的時候最好留一個小洞,一方面方便觀察,另一方面窩棚里光線也好一些,然后在窩棚的兩邊鋪上鋪蓋卷,一個看瓜人的生活就可以開始了。

      西沙窩的窩棚和其他地方的窩棚還不一樣,那就是離村莊特別遠。其他連隊的瓜地都是在居民點附近,有的在大路邊上,而西沙窩的就不一樣了,因為要挑撂荒的沙土地,這樣的地莊子跟前沒有,能開的近處早開了,早就成了熟地了,這就只能選擇沙漠深處的地,幾乎都是渠道最末端的地方,再往前開水就澆不上了,這樣的地方離村莊最少有三公里左右,因此,西沙窩的西瓜地都在沙漠的最深處。

      在西沙窩選個看瓜人可不是那么好選的,一方面連隊都是雙職工家庭,兩口子早上一起下地,晚上一起收工,回來一起生火做飯,似乎誰也離不開誰。晚上老婆孩子熱炕頭,誰愿意一個人跑到戈壁沙漠里,在黑燈瞎火里當孤魂野鬼,即便男人勉強同意女人也不愿意,身邊沒有男人,女人心里也不踏實。再說一個女人白天干了公家的,晚上回來一個人還要忙家里的,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是雙重壓力。因此,雙職工的家庭都不愿意去,這樣就只能在單身職工里面挑選了。

      看瓜一般要兩個人,因為要保證瓜地不能離人,兩個人起碼能換班吃飯,相互能帶個東西帶個飯什么的。我記得那年是1978年,連隊選來選去選出了一個叫羅江貴的和我。 選羅江貴沒錯,他是一個從外隊調來的單身職工,家還沒有搬過來。但我是連隊文教兼統(tǒng)計,大小也算一個業(yè)務干部。但連長說,連隊實在找不出人來了,你就先干一陣子,等有了人再說。我知道,這都是哄人的話。因為連隊小,職工少,連隊養(yǎng)不起閑人。我們這些人說是業(yè)務干部,實際上就是連隊的替補隊員,有時候又是“救火隊員”、突擊隊員,哪里需要哪里上。從春到秋,真正干業(yè)務沒幾天,凡是苦活、累活、難活,都是我們上。比如春灌、冬灌的澆水班有我,夏收、秋收往大橋糧站送糧背麻袋有我。那可是兩百多斤的麻袋啊,要順著一條木板子上到幾米高的糧倉上面,然后把糧食“嘩啦啦”一袋袋倒到糧倉里面;修新湖坪水庫、挖大渠、修塔西河干渠等等,哪樣活都少不了我。連隊的活我都干了個遍,何況像這樣看瓜不出力氣的呢?因此,我什么也沒說就同意了。

      其實,種下去的瓜一直到扯秧子都不用人看的,因為沒有結瓜,誰也不去,也沒東西可偷。直到六月中下旬以后,第二水澆過了,瓜蛋子也長出來了,這時候就需要人看了,因為一般人都不會過去,就怕那些放羊的,過路的,去瓜地騷擾,看瓜地沒人,閑得手癢,不管瓜熟不熟,能不能吃,他們都要摘幾個玩。過去就經常出現這種情況,在放羊人待過的沙包上,渠溝里,經常有些曬癟、曬干的生瓜蛋子。但只要把窩棚搭起來,經常有人走動,他們就不敢來騷擾了。

      其實,作為個人來說我是非常樂意看瓜的,因為即便不看瓜,也不會讓我閑著,還會讓我干其他的事情,這樣還不如看瓜來得簡單、清閑,何況對于一個喜歡文學的文藝青年來說是不怕寂寞的。我就在總場的同學、朋友那里借來許多文學名著,許多文學大師的作品都是在那個時期看完的。比如《家》《春》《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巖》《歐陽海之歌》,還有《三家巷》《武松傳》《金光大道》等,還練習寫了一些習作。

      別的地方怎樣看瓜不知道,但在我們的西沙窩看瓜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首先離家遠,如果說西沙窩是農場深入沙漠腹地最偏遠的連隊,那么西瓜地又是西沙窩探入沙漠的觸角和末梢神經,再往西就再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了。因此,讓人感到特別的孤單。試想一下,身處這樣大漠深處杳無人跡的荒漠中,四周遍是連綿起伏的沙漠,不見人跡,不見飛鳥,是不是感到很悲涼,是不是有被人遺忘的感覺?特別是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四周一片黑暗,沉寂千年的荒漠像死去一般,看著那些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沙漠,你盡管感覺你是有生命的,但是在這片大地面前你顯得那么地渺小,那么無力,你感覺你的生命已經無聲無息地融進這片大地之中。這片大地也并不總是那么地安靜,他還有發(fā)怒的時候,那就是沙塵暴降臨的時候,遇到這樣的天氣,聽著大地在顫抖,在呼嘯,那種無助和恐懼感是可想而知的。在看瓜的時候,我遇到過很多次這種天氣,盡管你在窩棚里,盡管你什么也看不見,狂風卷起的飛沙,刺鼻嗆人,眼睛睜不開,讓你不敢呼吸。當早上沙塵暴停止的時候,你再看,你的被子里,鋪上全是沙子,實際上你是和沙子睡了一個晚上,這還不算,你的嘴里,鼻孔里,耳朵里,眼睛里,頭發(fā)里,包括你的肚臍眼里,總之,只要有縫隙的地方,全都是沙子。它可以說是無孔不入,你等于進行了一場沙子浴。其實我已經習慣了,我倒是覺得沙子挺干凈的,其實沙子就像流水一樣,永遠是流動的,你看著那是一堆似乎永遠不變的沙子,一場風過后,一切都變了,那堆沙子其實已經不是原來的沙子了。原先的那堆沙子不知道隨風已經去了哪里。一粒沙子其實和一滴水一樣的,它們永遠都是流動的,變化的,是身不由己的。因此,我對沙子從不反感,也不在意。在我們身邊看著是亙古未變的大漠,其實一切都在變,每一天都是嶄新的,不變的是我們自己,是我們的眼光,是我們的態(tài)度,只要我們用探尋和審視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那么這個的世界每一天都是嶄新的。

      在西沙窩看瓜的日子也是美好的,輕松愉快的。我的同伴羅江貴是一個愛閑逛的人,經常向我請假,今天到這里,明天到那里,來窩棚的時間還沒不來的時間多。我反正也無處可去,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睡多久睡多久。每天吃一頓正餐,也就是中午回到連隊美美地吃一頓拉條子,然后帶一壺水和幾個饅頭,早餐和晚餐就這么將就湊合了。吃不掉的饅頭就掰開曬在窩棚上面,等到瓜下來的時候,把那些曬得嘎嘣脆的饅頭浸泡在瓜瓤里,干透的饅頭立即被瓜水浸透,那可是少見的一種美食,那饅頭一見瓜水就酥了,嚼在嘴里又甜又酥又香,如果再有點咸菜就著,把滿嘴的甜味壓壓那就更美了??垂先俗畲蟮暮锰幘褪悄茏钤绯陨系谝徊绻?,第一個成熟的瓜總是給看瓜人準備的,等到大批瓜下來,大家都吃瓜的時候,看瓜人都吃了一季子瓜了。當然,再好的東西也不能天天吃,吃得多了就不行了,就覺得甜得膩人,到了后面,寧可喝白開水就咸菜,也不愿意吃瓜了。

      平時都是較清閑的日子,忙的時候就是拉瓜的時候。我們要幫著挑瓜,選瓜。我們知道哪些瓜熟,哪些瓜好,要根據拉瓜人的身份來挑選不同的瓜,這是特殊的時候。一般情況下,連隊趕來馬車,把所有的,不管大的,小的,好的,差的,只要是成熟的,一次性把第一茬瓜全部摘完,拉到連隊統(tǒng)一分到職工的各家各戶。那一天是連隊最愉快的日子,大人小孩臉上都掛滿笑容,因為那一天是連隊所有人吃上第一茬瓜的日子。一般情況下,那樣的日子都要等到七月中旬前后,因為那時候沒有塑料薄膜,沒有大棚,全靠自然生長,因此,瓜下來得也比較晚。他們一袋一袋,一筐一筐地就把一大車西瓜分完了。分到各家各戶的西瓜一般都是放在床底下,每天吃的時候就讓小孩從床下面滾一個出來。從那一天起,直到秋天,甚至入冬,各家各戶基本上就不斷瓜了。地里熟一茬就再分一批,連著分好幾批,一直到秋天瓜落秧的時候,地里的瓜沒了,但各家各戶的家里還藏著瓜,到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的晚上,挑一個最大的瓜,在院子里放一張桌子,放上月餅和自己烙的香豆鍋盔,再把這個大西瓜,以大概的中心線為下刀子的地方,用小刀一上一下轉圈將瓜分成兩半,上面都是像鋸齒一樣瓜牙子。這還有個講究,剜瓜牙子的一般要挑未婚的兒子或女兒,還要看剜出的是單還是雙,是單就表示將來結婚生的是女兒,是雙就是兒子,至于準不準,誰也沒想著記著去驗證,這不過就是增加一下過節(jié)的氣氛,大家開心一笑,熱鬧一番罷了。

      其實在開吃時還有一個程序,那就是給月老獻瓜,不光是西瓜,還有甜瓜、月餅、葡萄等,大家在給月老獻瓜的時候都許個愿,等到過場都做完了,將瓜牙子切開,一家人月餅、鍋盔就著西瓜就吃起來了。這是講究的,不講究的,瓜牙子一切開就開吃起來,不管怎樣的吃法,都有各自的享受。他們一邊吃著月餅西瓜,一邊賞月,在皎潔的月光下,別有一番風味和情趣。

      等到立秋之后,天就漸漸地涼下來了,那時候,雖然瓜秧子的長勢更加旺盛,甚至先前那些要死不活的,黃拉拉的秧子都返青了,比以前顯得還要旺勢了,而且花也開得旺盛,瓜妞子也結得更多,但那都屬于秋后的回光返照。其實那些瓜也熟不了了,即便能成熟的瓜,由于光照沒有先前的充足,吃著也沒有先前的甜了。因此,最多也就等到八月底九月初,把最后一批落秧子瓜收完,哪怕地里還有再多的瓜蛋子也都放棄了。那時候,連隊派來一輛馬車,將窩棚拆了,將那十一根椽子和行李都裝上車,我們看瓜人跳上馬車,坐在行李上,回望堅守一夏的西瓜地和無盡的大漠,心中有一種極其輕松,歷經艱辛、重返人間的感覺。這時候,你會感覺到,哪怕再耐得住寂寞的人,也還是需要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交流和親近。

      丟失的瓜窩棚

      對于看瓜人來說,瓜窩棚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整個一個夏季,他們的衣食住行,都將在這方寸之地里生活。雖然瓜窩棚對我們如此重要,但我們還是發(fā)生了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我們把瓜窩棚給看丟了。

      事情的大致經過是這樣的。那是在1978年6月下旬的一天,那時瓜還沒有成熟,還都是些青青的生瓜蛋子,那天下午剛好刮起了沙塵暴,其實這時候的沙塵暴已經遠沒有春天的厲害了,因為在這個季節(jié)里,各種青紗帳都起來了,沙塵暴在行走和施虐的過程中已經沒有那么隨心所欲了,它處處受阻,因此,它的危害程度遠沒有春天那么大了。但盡管如此,如果在沙漠里的瓜窩棚里待上一晚,還是要承受不小的打擊和煎熬的。那天,另一個看瓜人羅江貴和我商量,晚上就不去瓜窩棚住了,反正瓜也沒熟,沒人去偷,何況又是個狂風之夜,料想誰也不會在這樣的夜晚來瓜地的。我也正有此意,于是,那一晚我們就在連隊睡覺了。

      風不知是什么時候停的。清晨,當我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風和日麗,朝霞滿天了,我和羅江貴起來后就急忙往瓜地趕。往日里,離瓜地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我們的瓜窩棚了,可是,走得比往日還近了,仍沒有看到瓜窩棚。我說,怎么不見我們的窩棚?。苛_江貴也是一臉的疑惑:“是不是昨晚的風把窩棚刮倒了???”我說:“可能是吧,只要不被賊偷去就行?!钡茸叩礁耙豢矗覀儍蓚€都傻眼了:瓜窩棚的十一根椽子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堆爛草。不是被風刮倒了,而是真的被賊偷了,幸好一點就是我們的行李還在,被埋在一堆坍塌的爛草里,看樣子賊是專門偷瓜窩棚的,對于這點私人東西還算手下留情。

      我們面臨的處境非常地難堪和尷尬。我們兩個看瓜人,竟把自己賴以生存的窩棚給看丟了,怎么給人說?這話能說得出口嗎?這就相當于站崗的戰(zhàn)士把槍丟了,要飯的乞丐把打狗棍丟了一樣,要多丟人有多丟人。話都沒法說,只要一張口,就知道你不在崗,人不在瓜地,沒有任何理由,一說話就等于扇了自己的嘴巴子。

      還有關鍵一點就是找不到偷窩棚的人,小偷是算好了的要在黑風之夜來偷的,也算好了我們不會在瓜窩棚。在風和日麗、無風無雨的時候我們都經常不在瓜窩棚,何況又是這樣一個狂風之夜呢。他們甚至為偷這幾根椽子肯定先對我們的行蹤進行過不下兩次的偵察,他們做好了準備,就是在等待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于是,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他們就趕著馬車,就像干自己家的活一樣,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把窩棚給拆了,把一根根椽子裝上馬車,優(yōu)哉游哉地拉走了。然后,肆虐的狂風又把他們的蹤跡掩埋了。小偷撬門入戶偷東西時還要注意手腳不要留下痕跡,而他們絲毫不需要這種擔心,風會把他們作案痕跡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個好好的窩棚就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得干干凈凈,無影無蹤。

      其實不用說,我們都知道是老鄉(xiāng)公社紅星十一隊人干的,因為在這西沙窩方圓二十里地,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兩家單位,而且離得還很近,只有三四公里的距離,和我們從西瓜地到連隊的距離差不多,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但是,你沒有任何證據,明知道你也沒辦法。還不能去尋找,不一定找得到,還四處宣揚得揚名四海,不夠丟人的。

      找不到,也不敢找,但總得給連隊一個交代。怎么給連長說,這成了我們無法解決的難題。羅江貴是屬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一類人,他不在乎,愛咋地咋地,大不了再回一連去。而我就不行了,我當時好歹也算個連隊業(yè)務干部。那時候連隊業(yè)務干部也屬于國家正式干部編制,我雖在小連隊不當干部看,但身份卻是干部,工資也屬于行政干部級別,雖然干的活和工人差不多,但身份是截然不同的,他們走到哪里都是工人,我走到哪里都是干部,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檔案來決定的,因此,我還是挺在乎這個身份的。如果這件事情讓連長知道,向場部一匯報,搞不好我這個業(yè)務干部都當不成了。于是,我就在苦思冥想怎樣解決這個難題。事情雖不是很大,就是幾根椽子的事情,但這事要看攤在誰身上。我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件事情的責任轉移出去,讓其他能擔責任的人來承擔,以此來減輕我們的責任,讓連長把這件事情壓住,不再擴大。

      我想起了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里面有“調虎離山”、“李代桃僵”等計策,何不借來一用?于是,我對羅江貴說,楊連長和竇賢貴是姑表兄弟,你今天裝有事找楊連長請假回家,我和竇賢貴關系不錯,我讓竇賢貴替你看一晚上,我和竇賢貴說好后,再找楊連長說。然后我和竇賢貴今天也不去瓜地,晚上就睡在他家,反正白天也沒人去瓜地,等明天早上我再和竇賢貴去瓜地,這樣就等于把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轉移到今天晚上,這樣就順其自然地把問題解決了。羅江貴一拍大腿說,好!這個辦法好,就這樣干!他當然愿意,因為這樣就和他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了,他當然高興了。

      于是,吃過中午飯,羅江貴順利請假回一連去了,我就找竇賢貴說讓他替羅江貴一晚上。我又說,其實也不用去瓜地睡,地里的瓜沒熟,也沒人去偷,明天早上去瓜地看一趟就行了,你明天也不用下地干活了。竇賢貴一聽是這么回事,也就愉快地接受了。于是,我就去找楊連長,把竇賢貴愿意替羅江貴看瓜的事說了。楊連長還正愁找不到替班的人,一看我把人都找好了,正求之不得,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事情正按照計劃進行著,而且進行得非常順利。那一天,我最擔心的就是千萬不要有人閑著沒事竄到瓜地,發(fā)現瓜窩棚被盜的事情,一旦事情敗露,一切將前功盡棄。那天整個一下午,我的內心都非常焦慮,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我一直盼著太陽盡快地落下去,落下去。一直等到太陽西下,天色已暮,我那顆懸著的心才放回肚子里。終于,將非常焦慮、憂心、關鍵的一天,像往日最平常的一天度過去了。在幽靜、沉寂的西沙窩,那一天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但只有我知道,這一天和往日是多么地不一樣,這屬于我一個人的秘密。連羅江貴都不算,因為這件事,還成就了他的好事,這時候,他早已回到家正和老婆孩子團聚,哪里還能想起這些事。因此,這種心情,這種感受,只有我自己知道,因此,這個秘密,也應該是屬于我一個人的。

      為了方便第二天去瓜地,晚上我就睡在了竇賢貴的家里。臨睡前,竇賢貴還在擔心地問我,真的不用去瓜地了?我說不用!我和羅江貴就經常不去瓜地睡,現在瓜也沒熟,也沒什么可偷的。竇賢貴說,也就是。于是,就放心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竇賢貴洗把臉就往瓜地趕,等來到瓜窩棚跟前一看,他就傻眼了,我也就跟著裝傻,我氣憤地說:“這些個畜生,只想著瓜地沒什么偷的,誰想到他們會偷瓜窩棚!”竇賢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嘴里一個勁地罵:“這些個賊娃子,畜生,我看了一晚夕,就出了個這么個事情……”他感覺很是有苦難言。我嘴里在罵,心里卻在笑,幾次都差一點忍不住笑噴出來。

      我們毫無辦法,只能垂頭喪氣、蔫頭耷拉地回到了連隊。見了楊連長,我沒吭聲,我知道我不用吭聲,我吭聲反而不好。因為,竇賢貴年齡大,屬于長輩,他和楊連長又是親戚。于是,竇賢貴就慢慢悠悠,很不好意思地把事情向楊連長說了。楊連長聽了好一會都沒吭聲,似乎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是的,他能說什么呢?只能把事情悄悄地按下,最后也是那句話:“你看了一晚夕就把窩棚給看丟了?!币簿驮僬f不出什么了。事情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可以說,這件事情也就是發(fā)生在竇賢貴的身上,才可能有這個結果,如果放在我和羅江貴身上,我們兩個都是外來戶,和楊連長也沒有什么關系,也沒什么背景,況且,他對外來人員就沒有什么好感,事情會怎么處理,結果會怎么樣,那是很難想象和預料的。

      竇賢貴想不通的就是,我和羅江貴晚上經常不去瓜地都沒事,怎么他就看了一晚上就偏偏出事了,搞得他在楊連長面前很沒面子,而楊連長的話里也是這么個意思, 你說這事倒不倒霉?幾十歲的人了,還丟下這么個大笑話??梢哉f,有他這個大個子頂著,基本上就沒我這個毛頭小伙子的什么事了。雖然心里感覺很敞亮,但還是有些愧疚,覺得很對不起這位竇大叔,但也沒辦法,因為這也是無奈之舉。

      羅江貴是中午回來的,在去瓜地的路上,我向他敘述了事情的整個過程。我邊講邊笑,他也笑,我們笑得走不成路,笑得彎了腰,笑得坐在地上,手拍著地笑。我把本是一場苦澀的悲劇演繹成了一場喜劇。

      這場喜劇伴隨了我一生。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想起這件事,或者向別人講這個故事時,我都要笑上好一陣子。我不知道羅江貴是否也像我這樣,我不得而知,因為從我離開西沙窩后再沒有見過他。這屬于一個絕對的秘密,除了我和羅江貴,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那真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其實這件事,無論對于楊連長,對于竇賢貴,還是對于西沙窩的人,那一天過去就算過去了,也再無人提起,大家很快就忘記這件事,在漫長的歲月里,它幾乎沒有給人們的記憶留下任何印跡。

      當偶爾我又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想,等到再見到竇賢貴的時候,我一定要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他,不知他是否還能想起這件事,想起后又會是什么反映。我想我們除了一番暢笑外,他還會說:“我就說嘛!我看了一晚夕就把窩棚給看丟了,原來是你們日鬼下的?!笨墒?,幾十年過去了,天各一方,我始終都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西沙窩的澆水班

      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每到春季和秋季,深入沙漠腹地的西沙窩——新湖三場九連,都要選拔一批優(yōu)秀人員組成一個澆水班,當然這個班不像部隊上的編制那么標準,都是十二個人。這里是根據人員、耕地以及水量情況,有時候八個人,有時候十個人,也有剛好十二個人的,這時候按部隊的說法就是“滿編班”,還有特殊情況下有十四個人或更多的,這時候就變成“加強班”了。所謂的“優(yōu)秀人員”也不是說他們思想品德要有多高尚,平時表現有多好,就像今天經常說的“選拔一批優(yōu)秀拔尖人才干什么干什么”一樣,主要是從技術層面上講的,他們一般都是一個項目或工程的骨干和主力,澆水班也一樣。

      選拔優(yōu)秀澆水人才主要是看兩個方面的能耐:一是看他們澆水的水平高不高,水平高不高主要是看他們積累的澆水經驗和觀察地形的眼光。不要以為澆水只是個力氣活,能出把子力氣就可以了,其實不然,那是一項非常講究技術的活;再一個就真的是要挑選有力氣的,年輕一些的,身體壯一些的,而且還要手腳麻利、眼疾手快的。你不能弄個老不咔嚓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半殼子老漢,到時候他自己陷到泥里出不來還得你去背。所以說這澆水既要有技術還得有力氣,這個就有點難度了。一般情況下是有力氣的人多,懂技術的人少,那就只能是懂行的澆水把式有幾個算幾個,再配上幾個身強力壯的毛頭小伙子,人數湊夠了,一個澆水班也就算成立了。

      一般情況下都是把全班人馬分成兩個組,一個組要澆就是一天一夜。這不像城里的工人干活,一天能分三班倒,這里不行。因為白天地形地貌能看得清,水的流量大小也好掌握,而晚上黑馬咕咚,深一腳淺一腳的什么也看不見,誰也不愿意晚上澆。因此,為了公平起見,要澆就是一天一夜,這樣白天晚上都攤上了,也好算賬,誰也不吃虧。在接班時間上一方面要看兩個組協(xié)商,另一方面要看水是什么時候到的。假如水是下午五點到的,那么第一個組就要從水到的那一刻算起,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五點,第二個班就要從這個時刻接班,一直到第三天下午五點交班。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交接班時間就不用變動了。

      假如第一班是在夜里接的水,無論是什么時間,兩個班都要進行協(xié)商,都要調整接班時間。因為按常理,一般換班時間都要放在白天,因為白天視覺好,什么都能看得見,接班人員要觀察地形地貌,做到心中有數,到了下半晌的時候,哪些地埂子需要加固,哪個部位需要重點防守,哪里需要提前開口子等等,都要把夜里的工作提前準備好。如果放到夜里接班那就有麻煩了,接班人一般都是從夢里被叫起來的,暈暈懵懵、日急忙慌地跑來,黑燈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見,什么情況也不了解,心里沒有一點底,這個水哪里敢接?萬一跑水,這班人可就慘了,一群人都得在泥水里摸爬滾打,無論是冬灌還是春灌,那時候的天都還不太熱,那都是天山上下來的雪水,特別是夜里的水,都是刺骨的涼,人受罪不說,那水還澆得下去嗎?因此,這就要兩家進行協(xié)商,把交接班時間調到白天。一般情況下,都是接班時間往后推,比如是夜里四點鐘該交班,就往后推遲兩個小時,早晨六點再交班,等于你多干了兩個小時;等到你接班的時候到早上八點再接班,等于他們又多干了兩個小時,這樣就把交接班時間倒到白天了,誰也不吃虧。

      為什么說要在春秋兩季成立澆水班呢,主要一個是春灌季節(jié),一個是冬灌季節(jié),這兩個都是農業(yè)的關鍵季節(jié)。最開始是春灌比冬灌重要,這個是過去長期保持并遺留下來的種地習慣,認為種地本來就是春種秋收,春天澆水、播種是順理成章的。但是春天大家都澆地,都用水,這水就很緊缺。而出現的另一個相反的情況是,到了秋天,地里的莊稼都收光了,也不用水了,水卻多得沒辦法,到處亂淌。因此,為了保證水資源的合理利用和分配,就在入冬前也澆一部分地,這樣就出現了冬灌地。最后發(fā)現冬灌地好處挺多,不但保墑、耐旱,而且病蟲害和雜草還少,于是,冬灌地就越來越多,慢慢的冬灌也就比春灌更顯得重要了。關鍵是春灌冬灌兩下里一分攤,這樣就保證了水資源的合理分配和利用。

      澆水班成立的時間有早有晚,有時候為了讓澆水班的人提前有個思想準備,早早的就把人定下來了,有時候也可能在臨澆水之前才定下來。但無論成立的早晚,其實澆水班的工作早早地就開始實施了。

      比如在澆水之前,要給每塊犁過要澆水的地打埂子,這時候就要選一個非常懂行的人來指揮和劃定打埂子的位置,當然,這個人也是將來成立澆水班的必備人選,而且還是個領軍人物。在西沙窩,這個任務一般都會落在一個叫呂大慶的人身上。這個時候所有的職工不聽連長、排長的,都得聽他的。這就像國家修建什么大型工程或進行什么技術攻關一樣,這時候都是專家說了算。在這里,這個劃埂子的人就相當于專家。

      澆水專家(雖有些難負盛名,我們姑且還是這么叫吧)主要的本事就是有觀察地形地貌的眼力,這不像是木工吊線,也不像是射擊瞄準,只要是三點一線就行了,這可要比那復雜多了。因為三點一線最后的落腳點就是最后的瞄準點,而這里是一大片看著平平展展的土地,要在這些看著一個模樣的地里看出它的高低深淺來。每條地埂子都必須保證要打在高處,一條埂子既要保證把這片地剛好澆完,還要保證不多打埂子,因為那樣就要浪費勞力,到時候領導、職工都會罵你的。這樣就要求不僅要眼力好,還要有豐富的澆水經驗,所以說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經常種的經過平整過的地還好說些,他打眼一看就把埂子的位置定下了;要是遇上一些不規(guī)則的,特別是那些新開荒的地,這就讓他犯難了,他經常要趴在地上,臉貼在地上往遠處看,最后費了老鼻子勁,才能把一條條埂子定下來。到最后埂子打出來你再看,一個個都彎得跟個牛肋巴似的,有的就像狗拉羊腸子一樣,這頭是下一個地埂子,那頭能扯到上一個地埂子跟前。你別看這些曲里拐彎不成樣子的地埂子,澆水的時候你就發(fā)現它的好處了,那時候你發(fā)現這些埂子都在高處,都恰到好處,只要按照這些地埂子澆水,那些水聽話得很,就能很順利的把地一塊塊澆完。

      “澆水專家”在劃地埂子的時候,不是拿根繩子去吊線,也不是拿什么東西畫一條線,因為那是在翻過的地里,都有很深的犁溝槽子和土塊疙瘩,即便畫上線也根本看不見。他一般都是隨身帶一把鐵锨,在他定下的那個點上堆一個小土堆,再在土堆上面放上一個大土塊,這樣的標志就很突出明顯,打埂子的人只要把他的那些小土堆連起來,這樣一條埂子就出來了。

      打埂子是出力的活,個個都是累得汗流浹背、呼哧氣喘的,再看看澆水專家呂大慶,人家扛個鐵锨在地里東瞅瞅西看看,好像就是在那里瞎轉悠。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專家呢,人家干的可是技術活。那些打埂子的人心想,不要說和上面的那些人比,就是同樣干活出力的,人和人都沒法比。

      一般情況下,夏季作物從苗期到收獲前要澆三至四次水,那為什么都沒有春灌和冬灌這兩水這么重要,非要成立澆水班呢?這里面至少有三個原因。一是因為它們都是為春播作準備的,你想啊,如果為春天下種子的地都澆不好,或因浪費時間和季節(jié)地澆得不夠,不能按時完成灌溉計劃,那一年還有什么希望?都說“一年之計在于春”,因為這兩水就決定了春天種什么,種多少,決定了一年的命運,你說重不重要?

      再一個就是相比之下,這兩水都特別難澆,因為都是在翻過的虛土上澆的。埂子都是在虛土上,也是用那些虛土打的,看著埂子都很粗、很高,很壯實,其實不然,那埂子從上到下都是虛的,水到跟前很容易就跨了。每次澆這樣的地,澆水的一班人馬什么都不干,全都在埂子后面一字排開,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出擊。面前的埂子就相當于戰(zhàn)爭時期的戰(zhàn)壕,那敵人就是隨時到來的水。那埂子開始也的確起不到很大的作用,水一到,高的地方還能抵擋一會,低處的地方,就像沒埂子似的,水就直接穿過埂子進到下一塊地里了。這時候,隨著水越聚越多,跑水的地方也越來越多,幾乎到處都在跑水。那水都是從埂子上鉆個洞往下塊地里跑,人們就手忙腳亂、馬不停蹄地去封那些洞。封洞的時候絕對不能在后面去堵,那樣只會越堵口子越大,只能在埂子前面封才能把口子封死。一般都是拿鐵锨在前面不停地上下來回搗,只要有一次搗到了洞的位置,那水就立馬不淌了,就這樣一個洞一個洞地解決,直到全部解決完。水越聚越高,直到該跑水的地方都跑過了,直到水把全部埂子都浸濕、浸透了,那埂子才算是穩(wěn)定了,也就再不會出什么幺蛾子了。而且每條埂子都要經歷這么一番緊張戰(zhàn)斗,所以說這樣的水最難澆。

      第三就是,無論春灌還是冬灌,都是在天氣還比較冷的季節(jié)。兩下里相比,冬灌比春灌更冷。春灌的時候雖然夜里冷但白天還可以,冬灌的時候不但白天冷,夜里就更冷了。澆冬灌地的時候都是身上能穿多厚穿多厚,而且還都把羊皮襖、羊皮褂子、皮大衣,棉大衣都帶上,這些都是為夜里澆水準備的。

      至于苗期的那幾水就好澆得多了,最起碼都是在夏季天熱的時候,至少人不受罪。相比之下,苗期的頭水要難澆一些,因為在播過種的地里要從新打埂子,只要是新打的埂子就會漏水,但那是在見過水的地里打的埂子,埂子也是見過水的土,因此,無論怎樣都要比春灌、冬灌地好澆。至于苗期的后兩水就更好澆了,埂子都是原來打好的,而且是經過了頭水的,也算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一般情況下,主要工作就是開口子,收口子,基本沒什么技術含量,是個人都會澆。

      那些年在西沙窩工作的時候,我也經常澆春灌、冬灌地。我不屬于澆水班的人,我是臨時頂替人員。比如誰家有事臨時請假來不了了,比如領導又臨時安排澆水班的某個人去干其他活了,這時,領導就會讓我們業(yè)務干部頂上去。因此,經常澆了,慢慢地也清楚一些澆水的門道了。

      我跟其他人澆過水,跟澆水專家呂大慶也澆過水,相比之下,感覺還是跟呂大慶澆水要好得多。其實澆水是個極其辛苦、出力的活,跟誰干都不會有多舒服,你想啊,穿一雙到膝蓋的膠靴子,水里來泥里去的一天一夜,不干活一般人都受不了,何況還是一個出力的活,哪個到最后都是人困馬乏、精疲力盡。但跟呂大慶干就要好得多了,最起碼跟他干不會干冤枉活,而且澆水的速度要快,效果要好。

      呂大慶澆水有幾個明顯的特點:一是眼力好。哪里需要加固,下一塊口子從哪里開,你按照他說的去做準保沒錯。只要他從地里走一圈子,心里就有數了。甚至把每塊地澆多長時間都算得很準,他還很會調劑時間,盡量把難澆的地都在白天澆了,把好澆的地留在晚上澆。

      二是他心細,準備工作做得好。你比如每次澆水的時候,他腰里都要系根繩子,這根繩子一般不用,平時只當是腰帶用。他觀察了地形后,感覺哪里可能要出事,就是可能要跑水,他就從遠處砍些花花柴、苦豆秧子等野草,用腰上的繩子背過來放到地埂子邊上。澆水最怕什么?就是怕跑水。因為一旦跑水,如能當時發(fā)現還好,趕緊地幾锨土就能把水口子堵住,但等到水口子拉大了,那土就不起作用了,撂到水口子上就像撒了花椒面子,立即就被水沖走了。這時候就必須用草去堵,再把土撂到草上面,這樣慢慢才能把水控制住。但如果跟前沒草那就麻煩了,等你半天把草搞回來,再看那口子沖得準有好幾米寬了,草少了都不頂事了。堵水口子就跟打仗時候的沖鋒一樣,所有人都要在最短的時間,使出全身力氣,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草和土填在水口子上,讓水沒時間反應,沒能力反抗,才能把它堵住。一個水口子堵下來,所有人都累得大喘氣,都像散了架子四仰八叉地倒在地里,而且由于泥水四濺,個個身上、臉上都是泥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因此,呂大慶深知其中的利害,每次看哪里不對勁,都是提前把草準備好,而且他準備的草十有八九都能用得上,即便有幾次用不上,大家不是感到遺憾,而是感到慶幸,都說,最好一次也別用上。而實際上每次即便是跑水,他也很快就能堵住,不像其他人跑水那么狼狽。因為每次看他準備了草,就知道有可能要出事,大家也就格外小心,后來他準備的草利用率也越來越低。盡管如此,他該準備還是準備。他心想,如果他真不準備那肯定就會真的出事,因為大家沒有警惕了,哪怕用不上,也比跑水大家受罪好。他心細還不是這一點,已經加固好的埂子他都要仔細檢查一遍,特別是那些低處的地方,他發(fā)現下面或前面有大土塊疙瘩的地方,他都要用鐵锨搗碎,再在前面撒上細土,讓那些細土都把縫隙填實了,然后再用腳一遍一遍地來回踩實了。因為有土塊疙瘩的地方,土與土之間的縫隙就大,就容易漏水。

      還有一點就是他不但會干,還會休息,保存體力。一般情況下,凡是夜里澆水,他不會把全部人馬都耗上,他都是把人分成兩組,一組守上半夜,一組守下半夜,兩個組輪換著睡覺。由于準備工作做得好,一般都不會出什么問題。他說,澆冬灌地就是一場消耗戰(zhàn),一般少則二十多天,多則個把月,我們要盡量節(jié)省體力,保存體力,要是前面就把人都累垮了,后面還怎么澆啊。他的說法其實和毛主席“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的戰(zhàn)略思想很相似,其實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所以跟他澆水人就少受好多罪,心里也舒坦得多。

      因為冬灌地比春灌地重要,比春灌地多,澆得時間長,天氣還冷,因此,連隊領導就特別重視冬灌地。一般都要給他們搭個臨時窩棚,好讓他們晚上冷的時候有個避風遮寒的地方;還會給他們宰上一只羊,搞上一塑料壺散酒,讓他們美餐一頓,以鼓舞士氣。這相當于一個戰(zhàn)前動員和儀式,這種儀式一般都不在連隊搞,而是直接在澆水現場搞。因為在連隊搞人太多,煮的肉香味老遠都能聞得到,誰聞到都要跑去“嘗”一塊,那么多人要是都“嘗”了,那澆水班的人還吃什么啊。那年月大家生活都比較困難,吃頓肉是很稀罕的事,不要說吃肉,就是喝碗湯心里都能舒服幾天。因此,一般都是把連隊的大鐵鍋和活羊直接拉到地里,在窩棚前面起個鍋灶,當場宰羊當場下鍋,誰也不會老遠的跑到地里去“嘗”吧,那臉皮也太厚了點吧,那不得讓人笑話一輩子啊。

      吃過肉、喝過酒的澆水班就是不一樣,個個都是紅光滿面、勁頭十足、牛皮哄哄的,這是因為他們從兩個方面得到了滿足:一個是心理上,他們感覺自己是連隊的精英,是連隊的頂梁柱,干的是連隊最重要的,其他人干不了的活;另一個是從物質上,這一頓酒肉也確實讓他們吃得心里舒坦,過癮,肚子里幾個月都沒見葷腥了,這一頓享受,不僅解了很久以來的嘴饞,還能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因此,澆水班的人雖然辛苦,但也有讓他們得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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