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運氣

劉建平

早年間，廣府城有一個任財主，趁亂世捐了個偏遠(yuǎn)地界的縣官。任財主聘了一個姓高的師爺，選了跟班、裝了財貨，只等黃道吉日走馬上任。

這天，任財主把高師爺叫來，緊鎖眉頭，說：“赴任吉日就在眼前，我還缺一個稱意的人，要麻煩你加緊尋找?！?/p>

高師爺不明就里，問：“還欠什么人，讓您愁成這樣？”

任財主說：“亂世之中，盜賊土匪橫行，咱去的縣城這么遠(yuǎn)，保不齊就有危險。我想找一個運氣好的人陪我們走，借著他的運氣，保護(hù)我順利到任?！?/p>

當(dāng)?shù)氐拇_有這樣的風(fēng)俗，比如秀才考舉人，找個福旺的人形影不離，就能沾到好運。

高師爺想，既然任財主想借運氣，無非是路上多一個人，也算一種心理安慰。高師爺便說：“我有個人選，簡直順風(fēng)順?biāo)?/p>

任財主搖頭說：“我找的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人，而是遭遇很多不幸，仍然活蹦亂跳的人?！?/p>

高師爺馬上派人開始尋找，沒幾天還真找來一個，名叫梅七。

梅七衣衫襤褸，站到任財主跟前請安，接著說：“小的只能說我的倒霉遭遇，權(quán)當(dāng)向老爺訴一回苦……”梅七說，每次自己借騾車?yán)瓥|西，再小心也會出事故，一次翻車還差點被車子壓死，四五次之后沒人敢借他車了；夜里趕遠(yuǎn)路，五次掉進(jìn)不同的枯井里；平白無故遭過七次雷劈，以為遲早要死，提前挖好了墳地立了石碑，更倒霉的是，石碑也被雷劈壞了……至于平日里張嘴飛進(jìn)蒼蠅、抬頭沾到鳥屎、喝水塞牙縫、放屁砸腳跟的倒霉事太多了，不值一提。

任財主聽罷大喜，一拍大腿，說：“就是你了，跟我赴任去?！?/p>

梅七不解：“小的這么倒霉，跟老爺去，怕連累了您?！?/p>

任財主說：“你以為你倒霉，但你屢屢逢兇化吉，這就是運氣。準(zhǔn)備準(zhǔn)備，隨我去吧?！币环哒?，聽得高師爺和梅七頻頻點頭。

到了出發(fā)的日子，外面風(fēng)雨交加、電閃雷鳴，一行人穿蓑衣戴斗笠，乘馬坐車準(zhǔn)時出發(fā)。梅七跟任財主坐一輛馬車，一路上不離任財主左右。大風(fēng)大雨持續(xù)了三天三夜，馬車走得迷失了方向。進(jìn)山后終于放晴，可又連續(xù)高溫，熱得任財主中暑了，高師爺立馬安排住店。荒山野嶺之中，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一家旅店入住。

到了夜里，大家都因為旅途勞頓呼呼大睡，梅七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自愧沒為任財主建立寸功，一路上不是風(fēng)雨就是高溫，還把任財主招病了，自己干什么來了？是給任財主送好運來的呀……

正在這時，梅七聽見外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聲音。梅七悄悄起身，扒著窗戶往外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月光下，一隊人手持利刃，集結(jié)在一起，一個頭目惡狠狠地低聲下令：“弄他們個措手不及，趁機搶走他們的金銀細(xì)軟……”

梅七心想：這是進(jìn)了黑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任財主，我報答您知遇之恩的時候到了。梅七迅速拍醒任財主和高師爺，急促地說：“不好了，咱們進(jìn)了土匪窩子，他們正準(zhǔn)備殺進(jìn)來呢！”

任財主養(yǎng)了半夜，身體已見好，驚得與高師爺一起跳了起來，顧不上喚醒跟班帶上行李，倉皇從后窗躥出。后院是馬廄，梅七扶了任財主上馬車，自己駕車狂奔，高師爺騎馬隨后跟上。

三人一口氣跑出很遠(yuǎn)，夜色中迎面過來一隊人馬，刀槍劍戟林立，一人警覺地攔住任財主的馬車問：“為什么這么慌張，跟漏網(wǎng)魚、喪家犬似的？”

對方也是一幫土匪，來自奶奶山，跟黑店土匪不是一撥人。真是剛出龍?zhí)叮秩牖⒀?，梅七硬著頭皮說：“昨夜投宿遇黑店，半夜里有土匪抄刀子準(zhǔn)備害人，還好被我們發(fā)現(xiàn)，行李也沒拿就匆忙逃跑……”

那人聽梅七說完，想了想，說道：“既然人家聽到風(fēng)聲做了準(zhǔn)備，我們這次夜襲就算了！你們趕緊回去拿行李吧?！闭f罷，調(diào)轉(zhuǎn)馬頭走了。

這下，任財主和高師爺都明白了，原來遇到兩伙兒土匪對殺，暫時顧不上過路人。

高師爺埋怨梅七，害大家虛驚一場，折騰了半夜。任財主卻向著梅七說：“這不是挺好嘛！既然旅店的土匪不是沖咱們來的，咱們就踏踏實實地回去取行李?！?/p>

三人悄悄地回到旅店，突然一聲呼哨，跳出來幾十個人，團團圍住了他們?？磥恚诘晖练税阉麄儺?dāng)作奶奶山的夜襲土匪了。

梅七急忙大聲求饒，黑店土匪停了手，問清怎么回事，松了口氣，說：“看來他們今天不來了，兄弟們休息吧。把他們?nèi)齻€看住了，明天得空處置。”

被關(guān)進(jìn)屋里后，高師爺急了：“老爺，聽那土匪頭子的語氣，明天咱們恐怕活不成了。這一路倒霉不斷，你還信梅七能帶來好運？”

任財主雙手一攤，嘆氣道：“這會兒說什么都晚了……”

沒過多久，黑店土匪剛剛睡熟，一隊人馬突然沖了進(jìn)來，逢人就砍，見人就殺，很快把黑店土匪給殺光了。不用說，是奶奶山那幫土匪殺了個回馬槍。任財主和高師爺明白了，原來這幫土匪是利用他們報信，麻痹黑店土匪，真夠狡猾的。

天亮?xí)r，屋門被打開了。奶奶山的土匪頭子笑著說：“你們幫了我一個忙，我饒你們半條生路。五里地之內(nèi)我不追殺你們，過了五里地要是被我們追上了，就聽天由命吧！”

梅七和高師爺扶起任財主，趕緊上車一路飛馳。走了六七里地，后面追來不少騎馬的土匪，有人拈弓搭箭射來，利箭“嗖嗖”地從身邊飛過，跟班們頓時四散而逃。

梅七瘋狂地甩鞭催馬，馬受驚狂奔，前面突然出現(xiàn)一個懸崖，勒馬不及，車一下子沖了出去。梅七眼疾手快，回頭從車?yán)锢鋈呜斨?，兩個人一起往懸崖底下摔去。

任財主扯著梅七，歇斯底里地喊道：“這次都要死了……”

只聽“嘩啦”一聲，兩人扎進(jìn)了一堆樹葉里。原來，峭壁上有一棵樹，不偏不倚接住了他倆。梅七面露笑容，說：“我們掛樹上了！”

任財主連聲贊道：“好好好?！闭l知他話音未落，“咔嚓”一聲，樹枝折斷，兩個人再次往下墜，不久，“轟”的一聲落地了。梅七從樹杈中鉆了出來，只受了些皮外傷，沒有大礙；任財主卻沒能爬起來，峭壁上的樹冠掉下來，將任財主壓死了。

梅七正在哀號，高師爺已經(jīng)擺脫了土匪，從山頂上騎馬趕了下來，見狀也大哭起來。兩人在懸崖底下草草埋葬了任財主。

之后，高師爺讓梅七坐前面，兩個人同乘一匹馬往山外走。高師爺埋怨道：“老爺一直想借別人的運氣，這下借死了。不借，說不定現(xiàn)在活得好好的！”

梅七抹著眼淚，說：“是我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大家伙兒，因為貪圖過幾天好日子，沒有說出真相?！?/p>

高師爺愣住了，問：“你隱瞞了什么真相？”

梅七悔恨地說：“其實我每次逢兇化吉，全靠身邊人。以前借車車翻，壓死了媳婦；夜里掉井，摔死了孩子；雷劈下來，劈死了身邊的伙計；那塊石碑，也是石匠被當(dāng)場劈死……我從來沒給別人帶來過什么好運，有的話也是厄運……”

高師爺好似遭了晴天霹靂，頓時不安地說：“你趕緊下馬，趕緊下馬！咱倆從這里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我可不想沾你的運氣……”

梅七自覺地從馬上翻下來，揮揮手，說：“高師爺，你一路走好。”

這時，遠(yuǎn)處奶奶山的土匪追了上來，一支冷箭射中高師爺，來了個透心涼。只聽高師爺嘆了口氣，扭頭說了最后一句話：“梅七，你運氣真好……”

（編輯：陶云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