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楓寒

[一]

天穹湛藍，遠山高聳，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兩條自西向東的河流交匯后向著遠方的草原流淌。河流交匯處，星星點點地散落著圓頂的旃帳。

“明知是虛擬場景，但我還是感到心曠神怡！”戴著VR眼鏡，轉瞬就來到了大草原的詹尋感嘆，“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p>

“暮云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雕?！标P小怡接上。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好多草？”王小景想了半天。

“都什么時候了，還有空背詩。你們該不會還沒觸發(fā)任務吧？”不和諧的聲音在河流東岸響起。三人組循聲望去，出現(xiàn)在河東岸的四個人騎著披甲的戰(zhàn)馬，頂著纓盔，持著鐵骨朵——居然是“李世民”團隊的四人組合！

“不是和上次‘三國的任務一樣，幫BAT公司核查虛擬游戲的歷史細節(jié)嗎？”詹尋愣了一下，剛想問時，王小景已經在最近的一頂旃帳里找到了這次的任務卡，順便發(fā)出了“杠鈴”般的笑聲，“哇哈哈，這次的任務我喜歡！”

詹尋和關小怡湊了過去，只見羊皮卷上寫著：

“在時間的長河中，游牧民族、漁獵民族與農耕民族用無數次的沖突與交融，譜寫出了東亞兩千多年波瀾壯闊的歷史。請確認你們小隊代表的歷史勢力，并在這個巨大的舞臺上努力生存到最后。注意：你們只可以使用本勢力有史可考的食品、交通工具、武器裝備。如有違規(guī)，天降正義！”

“還以為會長難得正經一次呢。沒想到最后一句話，又暴露本性了?！闭矊じ锌艘痪?，拿起羊皮卷走出旃帳，看著眼前交匯的河流和一望無際的草原，“任務開始。首先，確定我們屬于歷史上的哪一支勢力吧?！?/p>

“呃，這里有兩條河，莫非我們屬于兩河文明？”王小景瞎猜。

“那你就留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吧?！闭矊o語。

“仔細看河對面那四個人的裝扮。”關小怡提示。

“他們的裝扮是……女真人！”王小景反應過來了，“那我們是啥？岳家軍嗎？”

“這里是老哈河和西拉木倫河的交匯處。一支來自老哈河流域以白馬為圖騰的部落，和另一支來自西拉木倫河流域以青牛為圖騰的部落曾在這里相遇，最后融合成了一個大部落，這個部落名為‘契丹，后來建立了‘大遼。”詹尋認真解釋。

然而，兩個女生并沒有理他，卻在研究另一項更重要的事情……

“我們是不是該取個契丹風格的ID？”

“那我就叫‘耶律素好了！”

“你為什么要叫‘葉綠素？我喜歡《天龍八部》，我要叫‘蕭遠峰！對了，詹尋該叫什么？”

“怎么說他也是你蕭遠峰的幫手，就叫‘蕭幫吧！”

[二]

“根據遼國古墓曾出土的文物記錄，我們可以持有以下裝備：鐵劍、鐵矛、鐵叉、鐵匕首、鐵短槍頭、鐵弓、鐵弩機、鐵鏃、銅鏃、鳴鏑、鐵甲片、鐵盔、銅骨朵、鐵骨朵、石骨朵、瓷骨朵、樺皮箭囊……”詹尋、關小怡、王小景開始在一個個帳篷中進進出出，找尋屬于自己勢力的裝備，“對了，還有裝備數量。根據遼史，我們每個人可以攜帶三匹馬、四張弓、四百支箭、長短槍、鐵骨朵、斧鉞、小旗、火刀石……”

騎著馬搜索了附近的幾十個帳篷，三人小隊帶著九匹戰(zhàn)馬和滿身的裝備，氣勢十足地和女真四人組隔河相望。

“游牧民族的戰(zhàn)馬就是多啊?！币蝗艘获R的漁獵女真四人組滿眼羨慕，“不過我們是重騎兵，正面戰(zhàn)斗力更強?！?/p>

“按歷史線，那四個不是我們的敵人嗎？要不要送他們出局？”王小景舉起手中的弓，示威般地射向盤旋在女真四人組頭頂上的海冬青。伴隨著劇烈的羽箭破空聲，天空中灑下一串血珠和羽毛，海冬青悲鳴一聲，匆忙遠遁。

“別誤會，我們沒有惡意！”女真四人組心有余悸地看著王小景，急忙解釋，“我們是來結盟的！”

“結盟？”王小景收起了手中的弓，“這劇情好像有點不對啊，劇情不是你們金隊和南邊的宋隊結盟，一起打我們大遼嗎？”

“要真能按歷史劇情走就好了，那我們兩個應該可以打你們七十個……”女真四人組左一小聲嘀咕。

“對了，你給自己起了女真ID沒？”王小景突然好奇地問。

“有啊，‘完顏宗翰?！弊笠稽c了點頭。

“就是‘粘罕?！标P小怡翻譯。

“那你就是‘金兀術了？”王小景恍然大悟，偏頭問右一。

“能叫我‘完顏宗弼嗎？”右一弱弱地回答。

“還有兩個，算了，不重要，岳家軍的故事里沒你們?！蓖跣【跋肓讼?，放棄。

“還有兩個是‘完顏宗望和‘完顏宗輔，合稱‘女真四太子，宗翰是完顏阿骨打的侄子，宗望、宗輔、宗弼都是阿骨打的兒子?！标P小怡總結。

“對了，你們起了什么ID？”“金兀術”好奇地問。

“ID并不重要！給我們一個結盟的理由。”詹尋急忙轉移話題。

“契丹和女真在歷史上活動的時間、地域、文化、科技上都有大量重疊，這就意味著，我們兩隊的裝備是通用的，可以互通有無；而且你們是輕騎兵，我們是重騎兵，戰(zhàn)術風格互補！”女真四人組解釋，“就算按歷史線走，南方的事我們先不聊，大家都別忘了，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怕的事情——在我們的北方，應該還有一支隊伍！”

“北方……”詹尋的臉色瞬間凝重了，“蒙古隊嗎？”

“按歷史線，蒙古隊才是這個舞臺的主角吧！”王小景低聲問關小怡。

關小怡點了點頭：“如果真的按歷史線走，那我們的存在，都只是為了襯托蒙古隊的戰(zhàn)斗力而已?！?/p>

遠處的天邊卷起了一道白色的煙塵，煙塵慢慢靠近，變成了一堵白色的煙墻。煙墻再靠近，隱約可見那是一方陣騎兵！騎兵的人數并不多，但每個人都帶著六匹以上的戰(zhàn)馬，匯成了一個錐形，一路向南，飛速而來！

天空中很適時地響起了背景音樂：“讓青天覆蓋的地方，都成為蒙古人的牧場！”

[三]

“準備戰(zhàn)斗?！闭矊だ潇o地布置戰(zhàn)略，“避開鋒矢，重騎兵嘗試從馬隊的左側鑿穿，輕騎兵在重騎兵的兩翼夾攻。別被他們的馬匹數量迷惑了，他們最多也就是兩個小隊！”

“好吧。”女真四人組強打精神，“不過我覺得，最好也想辦法和他們結盟……”

“閉嘴！陣形，突進！”詹尋舉起手，七人十三騎策動馬匹，組成一個小錐形并開始加速，朝著蒙古騎兵隊的左側突進。

“準備，接觸！”隨著詹尋的指令，女真四人組咬著牙舉起了鐵骨朵，契丹三人組搭上了弓箭。

然而，沒等女真四人組開始鑿穿，南下的馬隊就突然四面散開了，騎兵們紛紛減速。

“好機會！我們要追殺嗎？”王小景興奮了。

“等等，他們好像想和我們說什么。”詹尋示意隊伍停下，看著對面再次聚攏的馬隊。領頭的騎兵策馬上來，停在詹尋面前。詹尋剛想打招呼，騎兵已經焦急地朝詹尋大喊，“沒有時間解釋了，快上車……呃，不對，是快往南！”

“好，我們跟上！”看著蒙古隊身后白色的煙墻，詹尋一下子就明白了，毫不遲疑地指揮小隊加入了騎兵大隊，一并往南。

不知跑了多久，等到身后的白色煙墻停下來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蒙古隊的騎兵們也減慢了速度。

“這縮圈來得太快了，會長真坑?！泵晒膨T兵“吐槽”了一句，“還好我們跑得快。”

“這是模擬的白災吧？效果如何？”詹尋時刻不忘自己的游戲測試任務。

“白災的效果很真實，我以前出任務時在內蒙古呆過，遇到過一次。”蒙古騎兵嘆了口氣，“哪怕是現(xiàn)代，白災、黑災（‘白災又稱‘白毛風，大風引起的一種天氣現(xiàn)象；‘黑災指冬季無雪或少雪）仍然會對游牧部落產生極大的損害，更何況在缺乏天文、地理以及生物知識的古代?！?/p>

“這也是游牧民族經常南侵的原因之一?！闭矊た嘈α艘幌?，“歷史的知識和會長的陰謀我們以后再慢慢交流，這次游戲測試我們該怎么繼續(xù)？”

“還能怎么辦？越過長城南下唄。和歷史上所有游牧民族的操作一樣。”女真四人組的“粘罕”加入了討論，“我覺得，如果古代有‘大逃殺，游牧民族肯定特別羨慕那些‘刷在‘天命圈的農耕民族?！?/p>

“其實農耕民族才是真正的強大，他們在所有適合農耕的地方，都種上了莊稼。如果不是因為長城以北的氣候不適合農耕，天知道北方的游牧民族存不存在?！泵晒膨T兵感嘆。

“我覺得，是因為400毫米等降水量線在那里，長城才在那里。所以游牧民族必定會存在，與農耕民族的沖突與融合也必然會貫穿整個古代史，直到工業(yè)革命徹底改變人類世界……”詹尋補充。

“不要聊那么無聊的東西了，認真玩游戲行不行？”王小景打斷了三個人的交談，“女真、契丹、蒙古三族集體南下，這么重大的事情，我們一起喊個口號怎么樣？”

“為了部落？”

[四]

長城燃起了烽火，農田被踐踏，村莊被焚毀，游騎兵在野外肆意狂奔。而城池則緊閉著厚重的門，頂盾貫甲的步兵在城墻上嚴陣以待。他們的身后，是一排排的弓弩手和各式各樣的守城器械。

“可是，這不是我們干的啊?！蓖跣【翱粗闹芴摂M的悲慘場景，心情復雜。

“冷靜一點，只是虛擬3D畫面。不過，在歷史上，為了各自民族的生存，這種事情不知道發(fā)生過多少次了……”詹尋安慰著王小景，自己卻嘆了口氣，“慶幸我們生在文明時代吧?！?/p>

“宋隊的防守很嚴密啊。城池久攻不下，糧草就要用盡了，我們該怎么辦？”蒙古騎兵抖了抖自己空空的革囊。

“又不能像歷史上的游牧部落一樣搶劫一番就退回塞外，還規(guī)定了不能食用非本方勢力的食物，那我們怎么生存下去？”“金兀術”郁悶地看著自己暫時居住的大屋，“這房子是哪個鄉(xiāng)紳的吧？居然有這么大一個廚房，還有這么多好吃的……”

看著餐桌上滿滿當當地擺著鱸魚膾、旋胙、芙蓉餅、小甑糕、桐皮面……“金兀術”實在忍不住了，抓起一個芙蓉餅剛咬了一口，天空就傳來了飛機的呼嘯聲……

當其他人聞聲趕來時，“金兀術”和廚房都不見了，地上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彈坑……

“這‘天降正義完全無解??！”詹尋尷尬地看著天空中遠去的轟炸機。

“或者，我們該采用和宋隊一樣的策略，在‘天命圈內找一塊可以農耕的地區(qū)，屯糧防守?！标P小怡想了想。

“我們是游牧勢力??！”詹尋郁悶，“找到這樣的地區(qū)也沒用，食物又不能吃?！?/p>

“蒙古和女真或許沒有，但契丹是有的。”關小怡想了想說。

“你是說，燕云十六州？”詹尋恍然大悟。

游戲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宋隊的士兵已經離開了城池，城外的游騎兵也早已遠遁。

而在燕云十六州，卻有幾個人在認真地種田。

“我們把‘大逃殺玩成了‘我的世界，你說，會長會不會罵我們？”王小景一邊種地，一邊偷笑。

“把游牧勢力變成了農耕勢力，這算犯規(guī)嗎？”關小怡擔心的卻是這個。

詹尋小心地看了看遠處的天空，還好，天空中沒有金屬翅膀的影子。

“我覺得，游牧與農耕，不過是人類為了生存，面對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演化出的不同的策略而已。西域也有過漢族的游牧部落，入主中原的游牧民族也必然會啟動農耕模式。只要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上，人類會自然而然地朝同一個方向努力，最后融合成同一個族群吧?！闭矊た偨Y。

“那就是真正的，我們的世界。”他們一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