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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期而至(下)

      2018-12-08 11:14
      桃之夭夭B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教授

      上期預(yù)告:

      從來都是橫著走的宋儒儒在短短一周中經(jīng)歷了兩次失敗,一次是和鄰居在樓道中擺陣斗法的時候被突襲檢查消防通道的警察叔叔遞交了黃牌,一次是在節(jié)目上偶遇對門鄰居,想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的時候,卻活生生被他生僻的名字噎住,并在節(jié)目上攝像機(jī)不停閃爍的紅點(diǎn)里開不了口……

      從那以后,宋儒儒就深刻的記住了鄰居的名字,并決定只要鄰居走東,她絕對走西,什么見面打招呼,過節(jié)送餃子的還是算了吧……

      走進(jìn)電梯,修頡頏按下樓層,數(shù)字一點(diǎn)點(diǎn)攀升時,他的內(nèi)心涌起一陣期待,卻又算不得是歡喜。因為并不知道是喜還是憂,像等待四季交替的那種心情,總覺得會有什么變化,會有什么不一樣的事。無論好壞,總是不同于昨日的。

      電梯門打開,他邁步走出的一剎那卻又猶豫了。右邊是她家,左邊是自己家,他原本就是朝著右邊走的,可他真的應(yīng)該往右邊走嗎?

      雖然之前的一周他每天都在和她斗智斗勇,但兩人終歸是沒有見面的,今天早上才是第一次見。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修頡頏腦海里最先閃過的念頭是 :啊,原來她是個女生啊。

      他一直認(rèn)為對門應(yīng)該是個老頭子。

      第二個念頭也只是:她的眼睛好圓,很漂亮。

      直到在節(jié)目上遇到她,她咄咄逼人地向他挑釁,他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這才真心想要去認(rèn)識她。聽到她的名字叫宋儒儒,他默默記下,但是……她好像真的不認(rèn)識自己的名字。

      是因為自己沒有主動和她打招呼她才生氣的嗎?可他是真的沒有在意過節(jié)目上的人,只是想完成節(jié)目而已。

      他看向宋儒儒家的方向,如今門前早已收拾干凈。去找她的話,又要和她說些什么呢?那份感覺本就曖昧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又如何能與另一個人說得清?

      他甚至覺得忽然間萌生這樣的情緒是不對的,是有失分寸的,并不合適。也許他需要給自己做一份詳細(xì)的鑒定,才能得出一個精準(zhǔn)無誤的結(jié)論。

      不過她既然生氣自己沒有主動和她打招呼,那解釋誤會還是有必要的吧。想到這里,他不再猶豫,走過去按下門鈴。

      門鈴聲是她自己設(shè)定的,他輕輕一按,就有“咻咻咻”的聲音傳出來。還沒等他從動感十足的曲調(diào)中回神,門鈴里又傳來一聲厲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大門赫然打開,門里的人又換回了今早那件珊瑚絨睡衣,短短的頭發(fā)用發(fā)帶箍著,臉上貼著一片黑色的面膜,只露出那雙明亮的眼睛,像是有許多小星星在里面閃爍似的??吹剿臅r候,宋儒儒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不……不是外賣啊……”

      修頡頏愣了一秒,然后“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宋儒儒尷尬地一把扯下面膜,皺眉瞪著他。這……這人是下了節(jié)目還要特意到她家門口嘲笑她嗎?

      修頡頏輕咳了一聲說:“今天在節(jié)目上……”他說著目光靦腆地落下,落到宋儒儒的手上。她一只手捏著面膜,另一只手抓著一個小布人,那小布人的身上貼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修頡頏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他的名字。

      宋儒儒的手不自然地往后縮,想把小布人塞到口袋里,卻發(fā)現(xiàn)睡衣并沒有口袋,只能將手挪到身后,按在自己的屁股上。

      修頡頏的臉微微紅起來,就連那雙清冷無物的眸子都亮了起來:“我的臉……”他指了指她的臀部,“好像貼到那里了,你能換一個面嗎?”

      宋儒儒將小布人翻了一面,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免得他看見客廳茶幾上的其他家當(dāng)。

      “你可不要想歪了,我是研究易學(xué)的,從不弄那些巫蠱之術(shù),做個這個是……為了紀(jì)念。我身邊的每個人我都會給他們做一個?!币槐菊?jīng)地胡說八道是她行走江湖的職業(yè)修養(yǎng),身為老司機(jī)的她尤其穩(wěn)。

      修頡頏認(rèn)真地問:“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彼稳迦骞V弊樱荒樀墓饷骼诼?。

      “那我能看看其他人的嗎?”修頡頏看向她,那眼神里還真真都是期待!

      宋儒儒深吸一口氣,微微一笑:“我做完都送給他們了,要放在自己家里才能招財避禍。”

      “啊——”修頡頏又是這樣不急不緩地應(yīng)了一聲,然后沖著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干凈修長,和他整個人一樣清清冷冷的,就連皮膚也像干凈到透明似的,只有一雙眼睛黝黑幽深,像是目空一切,又像是暗藏著星辰萬千。

      “你干嗎?”宋儒儒疑惑地看著他,就算她現(xiàn)在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們的關(guān)系也應(yīng)該只比血海深仇略好一些,并沒有友好握手的必要吧。

      “這是我啊,不是應(yīng)該給我嗎?”他指了指宋儒儒藏在身后的小布人。

      自己說出去的話,總得自己圓回來。宋儒儒沒轍,只得把那小布人交出來。遞到他手里的時候,修頡頏輕聲對她說:“謝謝。”

      “不客氣?!彼龔难揽p里擠出幾個字,“好好保存,招財進(jìn)寶,早生貴子!”說完“嘭”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

      門口的修頡頏打量著手里的小布人,是白色的棉布縫的,棉質(zhì)很軟,捏在手里像捏著一團(tuán)棉花似的。但因為做得很急,所以針腳稀松。雖然簡單倒也傳神,因為她給那小布人繡了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他撫摸著那張字條,嗯,看來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揚(yáng)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也許他并不需要給自己做什么詳細(xì)的鑒定了。

      文物鑒定素來有一套基本流程,對比藏品、判斷年代特色,或是利用科學(xué)儀器。修頡頏最擅長鑒定的是青銅器,除了要熟知夏商周時期和后代鑄造工藝的不同,還要了解銅質(zhì)的區(qū)別和銹色的形成,但決定他判斷的卻并不詳盡復(fù)雜,而是他獨(dú)一無二的技能——聽音。

      手指輕輕敲擊青銅器,就能聽到銅器自內(nèi)向外發(fā)出的回響。只要一聲,修頡頏就能聽出那沉寂了幾千年,真實得無法掩飾的聲音,很清脆,也很短暫,干凈利落又一針見血。

      就像剛才看到她的一瞬間,他清清楚楚聽見自己心里也有一個聲音在回響——

      她竟然這么有趣!

      讓他真正在意她的原因一直都是因為她有趣。

      畢竟,這個世界上好看的臉蛋太多,有趣的靈魂太少。

      可她又好看,又有趣。

      真的外賣上門時,宋儒儒反倒不敢開門了,趴在門上對著貓眼盯了好一會兒,才把門打開一條縫,把外賣拎進(jìn)來往茶幾上一擱。

      要不是急著回來做小布人,她也不會沒空做晚飯,可急著做好的小布人也落了一場空。其實她倒也沒什么狠毒的想法,只是想讓自己以后少撞見他,最好是再也不要碰見他。畢竟兩人同住一層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是就此老死不相往來,倒也能讓她忘掉那份羞恥感。

      但宋儒儒想,他那么目中無人,對什么都不在乎,想來也不會干擾到她的生活,只要自己不理會他便是。哪怕修頡頏在家門口放一門大炮對著她,她都絕不會再多看一眼。

      她拎起茶幾上被掏了一個洞的吊帶衫,索性拿半截衣服裹了針頭線腦,全塞進(jìn)一旁的收納筐里。

      當(dāng)晚訪談節(jié)目就在電視上播出了,宋儒儒一邊吃外賣一邊看,幾度按下暫停鍵,無法直視屏幕上自己尷尬又僵硬的表情,最后氣得把筷子都給扔了。

      閨密溫惜就在她最尷尬的時候打來了慰問電話,一接通就是一串大笑破屏而出:“你竟然不認(rèn)識字,哈哈哈——我快笑死了,哈哈哈——”

      趁著她大笑的時候,宋儒儒已經(jīng)把外賣裝好丟進(jìn)垃圾桶里,還把茶幾擦了個干凈。

      “那個人你認(rèn)識嗎?”溫惜終于笑完了,“我怎么覺得你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住我對門?!彼稳迦鍑@息一聲,往沙發(fā)上一躺,“溫惜,你信不信命???”

      “啊?”電話那頭的溫惜不明所以,“我當(dāng)然信啊,要不我怎么會讓你幫我看星座、算塔羅呢?”

      宋儒儒歪頭看向電視機(jī),屏幕上修頡頏的五官清晰無比。他眉目淡泊,像一幅重墨輕彩的文人畫,空靈虛靜,優(yōu)游自適。

      “不是那種信,是相信有些事是要注定發(fā)生的,有些人……”她看著那張臉慢慢說,“注定是克星。”

      溫惜神秘兮兮地問:“你算過???”

      “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不用算也知道?!彼稳迦灏聪逻b控器把電視機(jī)關(guān)上,“肯定是生肖犯沖,八字不合,星座相克?!?/p>

      “那你不是應(yīng)該和他拼個你死我活,誰把誰先克死算誰本事!”溫惜最愛煽風(fēng)點(diǎn)火了,“這才像你嘛!”

      宋儒儒搖了搖頭,難得宋半仙會知難而退。溫惜對修頡頏產(chǎn)生了崇拜之感,要不是此刻在國外拍廣告,簡直要連夜趕來一睹真容。

      掛斷電話,宋儒儒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能讓她知難而退是多不容易的事,可修頡頏偏偏做到了。不確定他是自己克星的時候,她真的還挺斗志昂揚(yáng)的。但事不過三,確定了之后她就不那么想了。

      命中注定的事,為什么要逆天改命呢?只要能平安躲開就好了啊。

      既然決定要躲開他,宋儒儒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第二天還在門口安裝了監(jiān)控,早出晚歸都要提前看監(jiān)控,以求出入平安。

      說來也奇怪,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月,她再也沒見過修頡頏,仿佛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測。他那樣目中無人又不在乎一切的人,并不會真的干擾到她的生活。

      可就連監(jiān)控都沒拍到他分毫,難道是搬走了?宋儒儒莫名地心里一空,松了口氣。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又有些生氣,既然要走他為什么還要拿走小布人?早知道他會自己消失,她也不用白白浪費(fèi)一件吊帶衫了。

      C市的春天來得急促,上個月還冷得要裹羽絨服,到了四月中下旬,趕上晴天的中午,馬路上已經(jīng)有人穿短袖了。

      溫惜作為時尚圈一步千金的超模,不但得站在時尚的前沿,還得站在季節(jié)的前沿。就連到宋儒儒家,她都穿著一件緊身短袖加一條小皮褲凹造型,露出兩米的大長腿。

      宋儒儒承認(rèn)出太陽的正午確實挺熱,但昨天半夜就下起了雨,到了早上也沒停,氣溫驟降,空氣里都是寒涼蕭瑟之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了,溫惜竟號啕一聲哭了起來。

      一般能讓溫惜郁悶的事沒幾件,要么是和男友穆楊吵架了,要么是廣告代言被搶了,再不然就是追的言情小說男主領(lǐng)盒飯了。

      “儒儒,我要留級了!”

      ?。?!

      宋儒儒這想起來了,平日光看著溫惜日進(jìn)斗金,忘了她才二十歲出頭,大學(xué)都還沒畢業(yè)呢。

      溫惜哭唧唧地坐在宋儒儒的沙發(fā)上,一邊哭一邊還不忘從茶幾柜里掏出薯片來吃:“我上個月不是去拍廣告了嘛,有一門古琴選修課就沒去上,教授直接讓我掛了,要是這學(xué)期末沒把學(xué)分補(bǔ)回來,我就得留級了。”

      溫惜上大一那年就在T臺一舉成名,這兩年參加時裝周,接代言,拍廣告,幾乎是滿世界飛。課程嘛,自然也是以不留級為底線,能少上就少上,反正到了期末也是經(jīng)紀(jì)公司給她找一堆老師惡補(bǔ),總也不會掛科。況且溫惜上的本來就是音樂學(xué)院,教授們對學(xué)生也寬松得很,尤其是像溫惜這樣人美又討喜的,無論男教授、女教授都對她特別照顧。

      “你沒找教授商量?”宋儒儒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配著薯片喝。

      “她不見我?!睖叵Ш攘艘豢跓岵璨排推饋?,“只帶話給我說什么古琴演奏不是臨時抱佛腳就能解決的,直接不讓我參加期中期末考了。你說我這學(xué)期好好的選什么古琴啊!”

      “那是……你好好的選什么古琴???”說起來宋儒儒都不敢相信,整日里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溫惜竟然是古樂器專業(yè)的,那些古樸高雅的樂器一點(diǎn)都不符合她張揚(yáng)又潑辣的性格。

      “你當(dāng)初就該報考搖滾專業(yè),這學(xué)期再選修個電音吉他,別說留級了,年級第一可能都是你!”

      溫惜撇撇嘴:“阮教授是去年剛來的,我連人都沒見過,只聽別人說她人還不錯,我才選的,哪知道會這么嚴(yán)格?!彼f著,抓住宋儒儒的手臂上下?lián)u晃,“你快幫我算算,我會不會真的留級啊?穆?lián)P叫我留級狗,我是和他打了一架才出門的!”

      宋儒儒“嘿嘿”一笑,眼睛亮閃閃的:“那你等會兒哈,我今天得先查個分。”

      溫惜一愣,想起了什么,又哭了起來:“我都要留級了,你竟然還要查考博分?jǐn)?shù)!難道是天妒紅顏!”

      溫惜說得沒錯,今天是C大博士招生公布復(fù)試結(jié)果的日子。去年年末,勤勤懇懇工作一年多的宋儒儒終于用所有積蓄首付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拿到房產(chǎn)證那天她就去報考了博士。

      雖然眼下工作順利,但如果考上博士的話,職業(yè)前景和發(fā)展空間肯定更大。尤其是給她帶來巨額灰色收入的“走穴”,一個鉆研古代哲學(xué)的博士說出來的話總是更加令人信服??偨Y(jié)一下,就是她宋儒儒是一個非常有職業(yè)道德與自我要求的半仙。

      宋儒儒是她那一屆研究生中最優(yōu)秀的,畢業(yè)當(dāng)年導(dǎo)師就勸她繼續(xù)深造,但她慎重考慮后還是決定先工作兩年。所以今年如果她能考上,一切就再順當(dāng)不過了。

      打開查分網(wǎng)站,輸入準(zhǔn)考證號和密碼,按下“確認(rèn)”前,宋儒儒猶豫了。

      溫惜抹了眼淚,倒顯得比她還急,催促道:“快按啊?!?/p>

      “等等?!彼稳迦宸畔率髽?biāo)站起身,從書架上拿過一個簽筒,搖了搖,一支簽掉落在地。她閉著眼撿起來,深吸一口氣,才睜眼看去。

      上上簽!

      她滿意地把竹簽放回簽筒,這才悠然地坐回書桌前,點(diǎn)下了電腦屏幕上的確認(rèn)鍵。

      宋儒儒的大名赫然出現(xiàn)在頁面上。

      意料之中的感覺讓宋儒儒有些飄飄欲仙,人生再沒有比這更美好,更叫人安心的感覺了。

      溫惜在旁邊斜著眼看她:“哎,儒儒,你還真是愛崗敬業(yè),做什么事前都要算一算???”

      宋儒儒很難和她解釋這種感覺,索性不回答。眼下差不多是出門上班的時間了,但考慮到哭哭啼啼的溫惜,她打了個電話給蘇葉請假,說自己要去一趟C大,和新導(dǎo)師交流一下她的博士研究計劃。

      蘇葉聽說宋儒儒真的考上了博士,歡喜得不行,已經(jīng)開始計算要如何利用宋儒儒的高學(xué)歷再給雜志鍍一層金。她當(dāng)即點(diǎn)頭,還約了宋儒儒給她辦升學(xué)酒!

      關(guān)電腦前,宋儒儒順著名單翻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這下還真要去學(xué)校了。

      “溫惜,我去趟學(xué)校,你在家等我?!?/p>

      溫惜驟然被拋棄,抓著她不撒手:“怎么連你都拋棄我!”

      “我很快就回來,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彼稳迦搴逅?,“你不是最喜歡吃C大后門那家豆腐皮包子嗎?”

      想到豆腐皮包子,溫惜才把手松開。

      因為天冷,宋儒儒加了一件薄外套才出門,門一開,目光很自然地就看到了對面,依舊是大門緊閉。

      溫惜趴在門框邊也看向?qū)﹂T:“你克星真的不見啦?”

      宋儒儒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滿打滿算,她只在上個月那一天見過他,而此后一個多月的寂靜有時會讓她懷疑那天也許只是一場幻覺。

      溫惜惋惜地說:“我還想一睹真容呢,竟然沒有這個緣分,到底是我和塵世羈絆太少了……”

      宋儒儒嘆了口氣:“你知道你為什么留級嗎?因為你本來就沒空上課,還把空閑時間都用來看小說了!”

      “我不看小說也成不了學(xué)霸,讀書這種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九十分靠智力。”溫惜說著甩了一下剛做的灰紫色卷發(fā),一雙丹鳳眼顧盼生輝,再加上璀璨奪目的笑容,美得坦然又囂張。

      這觀點(diǎn)宋儒儒倒是認(rèn)同的:“你能長成這樣,說明你還在胚胎的時候就把營養(yǎng)全都分給外貌了?!?/p>

      從宋儒儒住的地方坐地鐵到C大很方便,大半個鐘頭就已經(jīng)到辦公室門口了。宋儒儒的新導(dǎo)師邊立心教授是C大古代哲學(xué)專業(yè)的領(lǐng)頭人,也是國內(nèi)古哲專業(yè)的泰斗。她報考的方向是她研究生時的導(dǎo)師金教授和邊教授合帶的傳統(tǒng)哲學(xué)與現(xiàn)代化,可她剛才看導(dǎo)師名單,發(fā)現(xiàn)金教授單獨(dú)分出去帶了另一個方向,所以決定來問問情況。

      宋儒儒此前見過邊教授幾次,倒也不陌生。她敲了敲門,邊教授穩(wěn)重低沉的聲音就傳了出來:“請進(jìn)。”

      她推門走進(jìn)去,禮貌地問好:“邊老師好?!?/p>

      邊教授看見她倒也不意外,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一本書,笑著說 :“恭喜你啊,我剛看到名單了?!?/p>

      “以后還請邊老師多指導(dǎo)?!彼稳迦逭\懇地說道,能考上邊教授的博士是極其光榮的,她對邊教授也是特別敬仰與崇拜。

      邊教授看她的神色似乎有話要說,主動問:“你來是有什么事嗎?”

      既然邊教授主動問了,她也就開門見山直說了:“我剛才看了名單,金老師不和您一起帶學(xué)生了嗎?”

      “是這樣的?!边吔淌谕屏艘幌卤橇荷系难坨R,“去年出招生簡章的時候,擬定的是我和金老師一起帶傳統(tǒng)哲學(xué)與現(xiàn)代化,但你也知道,金老師突然對書法有了興趣,就和研究書法的歷史系老師合帶另一個方向了,所以你的研究方向目前就剩下我一個老師了。”

      “哦,原來如此?!彼稳迦妩c(diǎn)點(diǎn)頭,其實倒也是無妨的,且不說邊教授一人指導(dǎo)她綽綽有余,就算學(xué)業(yè)上真遇到難題,再去請教金教授也不是難事。

      她目光一瞥,看見邊教授辦公桌旁邊的另一張桌子騰空了,那里原本是考古系一個副教授的位置。

      “李老師呢?”

      邊教授抬手比畫了一個大肚子的姿勢:“好不容易懷孕,回家安胎了,估計這兩年都不會帶學(xué)生了?!?/p>

      李副教授在她還在讀研的時候就和邊教授一起合帶中國思想與文物鑒定的研究生,要是李副教授不帶學(xué)生了,倒也不知道那些還沒畢業(yè)的研究生該怎么辦。

      她正想著,辦公室的門被人輕叩了兩聲。宋儒儒本就沒什么大事,想問的也都問清楚了,既然還有人要見邊教授,她便打算起身告辭。側(cè)身拿包的時候,就聽見辦公室門開的聲音,然后是邊教授熱情的招呼聲:“來啦?!?/p>

      來者沒有答話,大概是開了門的緣故,走廊上的風(fēng)一下吹進(jìn)來,一陣涼意輕拂過她后頸零星的碎發(fā)。宋儒儒轉(zhuǎn)過身來,只覺得那蕭瑟寒涼的春雨仿佛跟著風(fēng)一起吹進(jìn)來似的,不禁打了個哆嗦。

      邊教授熱絡(luò)地介紹:“儒儒,這是學(xué)校今年剛聘請的修老師,他和我一起帶原本李老師的研究生。頡頏,這是我今年剛招的博士,宋儒儒?!?/p>

      許久不曾聽過的聲音,再響起的時候卻異樣熟悉,聲色飄逸空靈又低沉深遠(yuǎn)。

      他說:“我們認(rèn)識的?!?/p>

      邊教授一聽,有幾分驚訝:“哦?那倒挺有緣的。”

      宋儒儒急忙劃清界限:“我們就見過一次……”

      “不止一次。”他用對待鑒定的嚴(yán)謹(jǐn)態(tài)度闡述,“我們在上個月五號見過三次?!彼p輕揚(yáng)起嘴角,淡泊又雋永的神情也變得柔潤溫暖起來。

      好久不見,見到你,真高興。

      第一章:人算不如天算

      這一個多月修頡頏是去了一趟陜西,那里有個墓葬被盜,考古隊趕去保護(hù)性發(fā)掘,墓室一打開就發(fā)現(xiàn)里面有青銅器。慶幸的是,墓葬中的青銅器體積較大,難以帶出盜洞,所以盜墓賊只拿走了幾個陶罐和小漆器,就被當(dāng)?shù)卮迕癜l(fā)現(xiàn)立刻報了警,損失很小。

      出現(xiàn)青銅器就表明墓葬有相當(dāng)久遠(yuǎn)的歷史,工作人員也不敢輕舉妄動,連夜包機(jī)把修頡頏給請了過去。文物鑒定專業(yè)并非年紀(jì)越大越可靠,拼年齡也不過是為了拼個經(jīng)驗值,真品、贗品都看多了,自然也就總結(jié)出了一套經(jīng)驗。修頡頏年紀(jì)尚輕,卻已是鑒定青銅器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專家,靠的都是他的獨(dú)門本領(lǐng)。

      “我聽說這次出土了三尊青銅鼎,倒是挺可觀的?!彪m然邊教授是研究古代哲學(xué)的,但對考古還算了解。一來是因為他和考古系的李副教授一起帶學(xué)生多年,二來是不少文獻(xiàn)資料本就是從墓葬品和青銅器的銘文中釋讀出來的。在C大,與歷史相關(guān)的專業(yè)雖然門類細(xì)致,但彼此互通,并不完全割裂。

      修頡頏點(diǎn)點(diǎn)頭,從雙肩包里拿出一份資料遞給邊教授:“一共發(fā)掘出二十四件青銅器,算是很多的一次了。除了三個大鼎外,里面還有簋、鬲、卣、尊、觚?!?/p>

      宋儒儒和他并坐在沙發(fā)上,她對青銅器所知甚少,皮毛都算不上,所以并不能聽懂什么門道,無處安放的目光隨意地游走。

      修頡頏看起來風(fēng)塵仆仆,大抵是西邊日曬比東邊強(qiáng)一些,考察墓葬幾乎都是在室外,所以曬黑了不少。但他的皮膚到底還是白的,伸手遞資料的時候,一段小臂從挽起的袖口露出,和曬黑的手背形成鮮明的對比。不過曬黑的修頡頏倒不那么空靈縹緲了,五官也立體分明了,尤其是眉眼更加深邃,黑白分明的雙眸中有了幾分煙火的氣息 。

      尤其是他穿著淺灰色的襯衣,挽著袖口,背著雙肩包,看起來像是宋儒儒的同學(xué)。嗯,從年齡上說他確實和她差不多大,只是人比人氣死人,原本她對自己頗為自豪,可她是今年秋天才入學(xué)的博士,他卻已經(jīng)博士畢業(yè)還評上了副教授職稱。名義上,自己見他還得叫一聲修老師。

      不,宋儒儒兀自搖搖頭,應(yīng)該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克星,所以事無大小,無所不克,無處不在。不詳?shù)念A(yù)感再度向她襲來,這么說來豈不是日后自己在學(xué)校會遇到他,回家還要遇到他!

      邊教授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資料,抬眼望向墻上的掛鐘:“哎喲,都這個點(diǎn)了,咱們一起吃個午飯吧?!?/p>

      宋儒儒一聽這話,趕忙起身推辭:“邊老師,我就不去了,下午還要去上班呢?!?/p>

      “哦……對對對?!边吔淌谛χf,“我忘了你可是網(wǎng)絡(luò)紅人,咱們學(xué)校最有影響力的學(xué)生就是你了吧?!?/p>

      她身旁的修頡頏也跟著站起來:“我也不去了,剛下飛機(jī),回家休息一下。”

      邊教授的熱情邀請竟然連續(xù)被人拒絕,面子上著實有些掛不住。他暗暗向修頡頏使了個眼色,可修頡頏雖然外表看起來添了幾分煙火氣息,但骨子里還是那個游離在世界之外的人,壓根兒沒和邊教授的目光有交匯。

      邊教授沒轍,只能硬著頭皮說:“我可是去吃后門那家‘松月的,你們倆太沒口福了?!薄八稍隆笔菍W(xué)校后門一家貴得嚇人的日式自助料理,宋儒儒讀本科的時候,曾經(jīng)和室友童小悠餓了一個月沒吃晚飯,省下生活費(fèi)才去吃了一頓。因為是自助餐,所以兩人暴飲暴食,當(dāng)晚就被送進(jìn)醫(yī)院的急診室。

      邊教授說這話純粹是給自己下臺階,畢竟誰會一個人去那種地方吃自助餐啊??蛇@世上偏偏就有人不但自己說話認(rèn)真,也把別人的話都當(dāng)真。

      “這樣啊?!毙揞R頏說,“我的車也停在后門,我和您一起過去吧?!?/p>

      宋儒儒清清楚楚地瞧見邊教授濃黑的眉毛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有幾分心疼。因為和蘇葉請過假,她其實并不用去上班,推辭吃飯一是因為溫惜,二也是為了避開修頡頏,所以回家的話,她也要從后門走。只是宋儒儒識趣,故意放慢了腳步,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他們后面十米開外的地方,就見修頡頏一步不離地跟著邊教授,猶如押解犯人一般把邊教授押進(jìn)了“松月”。

      宋儒儒快步上前,站在“松月”窗外探頭一瞥,就見邊教授孤獨(dú)地坐在窗邊的卡座上,沒等兩秒,修頡頏還領(lǐng)了個服務(wù)員過來給邊教授點(diǎn)餐。莫名的,她就有了一種同理心,那天節(jié)目上的自己也是這樣手足無措吧。

      或許修頡頏這人是屬哪吒的,無論遇到誰,遇到什么事,他都有三頭六臂給人來一巴掌的本事。對手遇到他,簡直防不勝防。

      她正想著,目光竟然和窗里的一人四目相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像他的為人一樣耿直分明。她心下一個“咯噔”,轉(zhuǎn)身就跑,卻還是被追出來的人給叫住了。

      “宋儒儒?!?/p>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宋儒儒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硬著頭皮轉(zhuǎn)過頭來。哪知一轉(zhuǎn)身就撞進(jìn)修頡頏的懷里,隔著單薄的襯衣,她的鼻尖結(jié)結(jié)實實頂在他的胸口。

      沒事長這么高個子干嗎?

      沒事胸口這么結(jié)實干嗎?

      沒事靠這么近又想干嗎!

      修頡頏只覺得胸口一燙,像是被燒紅的鐵在心上烙了一下,連呼吸都變得熱起來。

      宋儒儒揉著鼻子瞪他:“你干嗎在我背后那么近!”

      “我沒想到你會轉(zhuǎn)身啊?!彼焓治孀∽约旱男乜?,一點(diǎn)都不夸張地說,“我也被撞得很疼?!北荒敲春莺莸貭C了一下,真的很疼。

      宋儒儒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那真抱歉,對、不、起。”

      他見她笑了,也跟著微微一笑,泛著小麥色的皮膚上沾了細(xì)密的雨絲,閃著淡金色的光芒,黑白分明的雙眸也被霧氣暈染得模糊了,蕭疏又空寂。如果他沒開口的話——

      “沒關(guān)系?。 彼謱捜荽蠖鹊匦χf。

      宋儒儒想,他哪是屬哪吒的啊,他就是千手觀音啊!

      “修老師?!彼稳迦逡贿呎f,一邊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兩步,“你叫我有什么事?”

      修頡頏不說話,只是從身后拿下雙肩包,然后拉開拉鏈,從里面拿出一樣?xùn)|西,很寶貝地送到她面前,聲音里有著些許歉意:“這個小布人,我洗了一次線就開了……”

      宋儒儒低頭看去,他的手掌很長,小布人躺在他的掌心還不到他的指尖,白色的棉布和一個月前一樣嶄新白凈。那天她做得匆匆忙忙,走線本就稀松,哪能禁得起洗。

      “你一直帶在身上?”她有些難以置信,不知怎么的,避之不及的心竟然有了一絲暖意。

      “對啊。”修頡頏一字不落地重復(fù)她說過的話,“你說要好好保存才能招財進(jìn)寶,早生貴子!”

      呵呵,宋儒儒想:那他究竟是想招財進(jìn)寶呢,還是想早生貴子啊!

      “你能不能幫我縫一下?”他低頭看著她,眼神誠懇。

      人來人往的C大后門,他毫無顧忌地站在馬路邊,捧著一個小布人遞給她,像個要糖吃的孩子似的,全神貫注地看著她。他絲毫不為周圍的一切所影響,就像認(rèn)定了一樣,一步不離地守著。

      不對不對,宋儒儒打斷自己腦海里的胡思亂想,哪有孩子身高一米八八??!

      為了盡快中止對話,她一把抓過他手里的小布人:“好,我縫好了快遞給你,順豐到付?!睕]等修頡頏說話,她就快步穿過馬路,匆匆走下地鐵入口。

      修頡頏看著她瘦小卻精神十足的背影,疑惑地自言自語:“你都沒有我的手機(jī)號,怎么寄快遞啊……”

      宋儒儒一進(jìn)家門,溫惜就撲了過來:“哇!你克星比電視上還要好看呢!”

      宋儒儒把豆腐皮包子丟給她,皺眉問:“你遇到他了?”

      “你剛走沒多久,門鈴就響了。”溫惜接過包子,語調(diào)激動,“我一開門就看到他了,真是絕色啊,此物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他一定是來下凡歷劫又迷路的羔羊?!?/p>

      宋儒儒抽了下嘴角,好嘛,看來溫惜最近改看玄幻小說了。

      她打開裝包子的紙袋繼續(xù)說:“他無辜又迷茫地問我你去哪兒了,我就告訴他你去C大了?!?/p>

      “你竟然出賣我的行蹤?”宋儒儒一把從溫惜手里把包子搶走。

      “因為他長得好看啊,好看的人和我說什么我都不會拒絕的。因為我們是同類,要彼此友愛互助?!睖叵б槐菊?jīng)地說,伸手奪回包子,卻一下瞧見宋儒儒手里抓著的小布人,“哎?怎么到你手里了?剛才他就是拿著這個小布人來敲門的……”她說著頓了一下,“難道這是你們倆的定情信物?”

      宋儒儒把小布人往沙發(fā)上一丟,沒好氣地說:“那是我做了想畫圈圈詛咒他的?!?/p>

      “呵……”溫惜嫌棄地咂嘴,“那他還當(dāng)個寶貝似的捧著,他該不會是喜歡你吧?”

      溫惜八卦起來一般人招架不住,宋儒儒習(xí)慣了,也懶得和她爭辯,幽幽地往沙發(fā)上一坐,拿出一沓塔羅牌開始發(fā)牌。然后她一一翻開,平靜地對溫惜說:“你留級留定了?!?/p>

      “不要?。?!”溫惜立刻跪了,將近一米八的個頭這會兒比宋儒儒還矮一大截,“我錯了,他是你的克星,他不會喜歡你的,你給我重新算算吧!宋半仙!宋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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