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2018上海原創(chuàng)展演小戲

劉明厚

2018年7月9日至11日在周信芳戲劇空間，14臺戲劇曲藝類小型作品展演，它們是從全市各級各類文藝院團報送的涵蓋器樂、聲樂、舞蹈、曲藝、小戲等51個節(jié)目中初選出來的，是上海小戲創(chuàng)作的一次集體亮相。

現(xiàn)實題材的小劇作

我們很欣喜地看到上海編劇對當下社會生活的關注，比如：上海京劇院的《復興號》、上?；鼊F的《共享單車的一天》《私家地鐵》、上海新東苑滬劇團的《河水清清》、上海戲劇學院的《異鄉(xiāng)客》、松濤說唱藝術推廣交流中心的相聲《戀上?！返龋@示出上海的特質。

京劇小戲《復興號》是取材于復興號動車的現(xiàn)實工業(yè)題材，年輕編劇把握住時代脈搏，通過二代鐵路人傳承的故事，表現(xiàn)了中國制造、中國速度、中國精神。戲一開場就展開矛盾，復興號動車組首發(fā)司機的甄選結果，使技術扎實卻最終落選的洪宇心有不服，向師傅唐軍業(yè)抱怨，引出故事。其中唐師傅的7本駕駛證的細節(jié)給人印象深刻，1987年的蒸汽機車駕駛證，1992年的內(nèi)燃機車駕駛證、2006年的電力機車駕駛證，2009年的動車駕駛證……這些駕駛證見證了中國鐵路的快速發(fā)展。劇尾以習近平總書記的新年賀詞“復興號奔馳在祖國廣袤的大地上”的講話錄音為旁白，使這部戲的結尾昂揚向上。全劇主題鮮明，唐師傅形象較為鮮明。如果編導能在劇情平實與戲劇性之間找到一個支點，那么這部戲會更好。

滑稽劇團的《共享單車的一天》和《私家地鐵》針對人們?nèi)狈ι鐣?，及地鐵里種種不文明現(xiàn)象進行嘲諷。特別是《共享單車的一天》，表演上以風格化的戲仿，使擬人化的黃色共享單車一天的遭遇充滿了喜感。這輛單車是一位有思想有情感的敘事者，通過他的視角，將不同人物的素質一一展現(xiàn)。他不僅被亂停亂放，還被推倒，甚至被超載超負荷，單車上竟然騎上了一對夫妻，丈夫還是一個大胖子，車龍頭上被掛滿了東西。小黃車最終散了架，甚至還遭到人為破壞。全劇舞臺動作性很強，對現(xiàn)實生活里種種缺乏公德的不文明現(xiàn)象的挖苦與嘲笑之尖銳，讓人在笑聲中反思，而戲中人卻渾然不知的荒誕感很有喜劇色彩。最后這輛單車被宣判報廢的時刻，命運得到了轉機，一位在自行車廠工作一輩子的老工人把宣判死刑的車子修好了。編導以戲謔的語言，亦莊亦諧，融合著歡笑與譏諷的雙重性。

小品《異鄉(xiāng)客》是上戲導演系二年級學生作品，表現(xiàn)了異鄉(xiāng)人在大都市生存的不易。大年三十，一個看大門的老頭、一個做小生意的租客、一個送外賣的小哥之間因一盒外賣水餃引起事端，尷尬時刻適逢租客的媽媽打來電話，為了不讓遠方的媽媽牽掛，這群異鄉(xiāng)客終于和解了。該小品溫馨而不乏生活質感，例如，租客是個北方人，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把煙蒂隨手掐在花盆里，隨地吐痰，大冷天進出樓道不關門等細節(jié)，還故意裝大爺，財大氣粗似的，實則心里藏著苦衷，演員演得惟妙惟肖。如果這個小品把媽媽打來電話這一橋段戲再做足一些，會更加感人、溫馨。

上海越劇院的《愛晚亭》是一部紅色革命題材的戲曲小戲。表現(xiàn)民國初年新女性陶斯詠滿懷對自由愛情的向往，到岳麓山下愛晚亭等待與愛慕的毛澤東相會，從這一女性視角謳歌胸懷天下的青年毛澤東。陶斯詠的飾演者盛舒揚以清純的扮相，婉轉清麗的唱腔，細膩地演繹出人物豐富而微妙的內(nèi)心世界。青年導演吳佳斯的舞臺處理也頗有特點，愛晚亭一開始亭頂和亭身分開在舞臺兩側，斯詠來愛晚亭找毛澤東欲將心中之情愫一吐為快，亭身便移動到舞臺中央。她一時誤會沒來赴約的毛澤東而生氣，當她意識到毛澤東是舍一己之愛，先天之憂而憂時，決定追隨愛人的腳步而去，這時亭頂和亭身合為一體，寓意兩個年輕人共同的志向。最后沒有出過場的毛澤東在演區(qū)后方以剪影形象出現(xiàn)，配畫外音。這一舞臺處理含蓄，又意味深長。

滬劇《河水清清》以七寶鎮(zhèn)河道整治為背景，在編劇上雖然比較老套，但演員表演質樸、生動，感情真摯，做到了把日常生活審美化。

中華創(chuàng)世紀神話小戲

自2016年上海啟動“開天辟地—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文藝創(chuàng)作與文化傳播工程以來，到了2018年即今年，各戲劇院團紛紛交出比較令人滿意的答卷。

在這次2018年上海市舞臺藝術作品評選展演小型作品戲劇曲藝專場展演節(jié)目中，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題材的作品就有6臺，占展演劇目的43%，劇種涉及淮劇、京劇、昆劇、越劇和兒童劇。它們是上海淮劇團的《息壤悲歌》、上海京劇院的《補天》、上海昆劇團的《神農(nóng)嘗草》、上海越劇院的《少年伏羲》《鯀復生禹》、中福會上海兒童藝術劇院的《炎帝三公主—精衛(wèi)填?！贰＿@些神話劇均運用各種表現(xiàn)手段，努力去凸顯為人類戰(zhàn)天斗地的創(chuàng)世紀英雄。

淮劇《息壤悲歌》和越劇《鯀復生禹》都是演繹鯀的故事，但截取的角度各不相同?；磩≈饕憩F(xiàn)鯀受命拯救洪水之中的人類，卻不能阻止洪水泛濫。焦慮萬分的鯀得知昆侖之丘藏有治水神物“息壤”，不惜違反天條盜?。徊涣舷⑷郎L不停，導致江河枯竭，給人類帶來新的災害。鯀以罪神之軀接受懲罰，血祭息壤。這是一部英雄的悲劇。編劇給不屈的鯀一段令人震撼的唱段，質疑天帝的權威，其膽魄和對人類的大愛，堪比古希臘神話里的盜火者普羅米修斯。鯀的飾演者王俊杰武功扎實、穩(wěn)健，群眾演員也展現(xiàn)了年輕一代扎實的基本功。

越劇《鯀復生禹》則著重展示鯀為救蒼生，甘愿接受由天帝火刑誅殺，以維護天地秩序的情感抒發(fā)。越劇女老生吳群以大段的唱，唱出了鯀臨刑前后的正氣、勇氣和無怨無悔。編劇在這出小戲里虛構了一只擬人化的鳥—“鴟兒”，她同情鯀，為他的遭遇鳴不平，傅派傳人裘丹莉把鴟兒身上的靈性演繹得頗為傳神。鯀死了，其精神還在，本以為戲結束了，但編導還續(xù)演鯀生禹，有點畫蛇添足之感。鯀是用自己的精血孕育出禹，但因交代不夠清楚，有觀眾誤以為是與鯀日日相伴的鴟兒所生。該劇服裝設計漂亮，只是舞臺上大紅色桌子和橫七豎八的椅子，似乎并沒有在規(guī)定情景里產(chǎn)生積極的作用，或讓觀眾產(chǎn)生聯(lián)想。越劇是一個有陰柔之美的劇種，選擇陽剛十足的鯀的故事需要多點斟酌。

上京的《補天》是出武戲。該劇的亮點是人類與女媧之間的互動，人類感恩于女媧，得知女媧煉石缺少黃石，使四色石無法相融，便自告奮勇去昆侖山尋找。經(jīng)過一番險阻，黃石找到了，而這群尋石的漢子只有一個生還。這一細節(jié)大大增強了女媧為人類補天的信念與決心。群戲的武功演員基本功扎實，引來觀眾的陣陣掌聲。女媧的飾演者田慧扮相俊俏，嗓音甜美，身段靈巧，雙眼顧盼生輝，成為這臺戲眾星捧月、當之無愧的亮色。

上昆的《神農(nóng)嘗草》以神農(nóng)和牧羊女兩個角色，圍繞神農(nóng)為何嘗草、如何嘗草，以及神農(nóng)的“三次出走”展開，詮釋人和自然，人與自我世界的關聯(lián)。不過，戲的打點最后落在神農(nóng)與牧羊女之間的眉目傳情上，使該劇的主旨變得模糊起來。

兒童劇《炎帝三公主—精衛(wèi)填?！分v述遠古時候炎帝的大女兒、二女兒為追求各自的理想做了不同的選擇。大女兒為了愛情化作白鵲求雨西昆侖山，二女兒為了自由化身神女峰矗立于東海之巔。小女兒女娃為水難而不惜化為精衛(wèi)鳥填海。全劇在舞臺呈現(xiàn)上重直觀、重行動、重情趣、重色彩，頗具童趣，女娃的飾演者在表演上也顯得很靈性、可愛，但全劇缺乏核心事件，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沒有重點展現(xiàn)。

越劇《少年伏羲》講述上古時代，華族女首領戰(zhàn)死，其子伏羲懇求神木歸還他的母親。神木顯示了神跡，母親魂歸人間，鼓勵少年伏羲拋開對母親的依戀，率領族人戰(zhàn)勝敵人。突然，敵方挖開了懸湖，危機時刻，伏羲忍痛砍倒先祖神木，挽救了華族，真正成熟起來。這部越劇小戲結構完整，伏羲的成長、變化，脈絡清晰，他從失去母親后的無助、懇請神木歸還他母親時的赤誠、見到母親鬼魂后的欣喜、依戀，到母親要求他敢于面對險境時的膽怯，最后不得不去坎倒先祖神木時內(nèi)心的痛苦，以及砍倒神木之后的那份堅定、豪邁，把伏羲的心路歷程揭示得細致入微。伏羲的飾演者范瑩也演得層次分明，刻畫角色很有一工。不足的是母子服裝設計均缺乏遠古時代的特點，編劇上寫實主義的痕跡過重，少了神話的韻味。

如何寫好中華神話題材的戲劇作品，經(jīng)過近兩年的醞釀、創(chuàng)作與集中舞臺呈現(xiàn)，值得我們對這一話題進行研討、總結與反思。

很欣喜地注意到14臺展演劇目的編劇中，絕大多數(shù)是年輕人，通過劇目發(fā)掘優(yōu)秀人才，是這次評選展演的目的之一。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上海創(chuàng)作精品力作的能力還較為薄弱，還需要我們的編劇、導演付出更多的努力。呼喚優(yōu)秀的舞臺劇演出，已成為現(xiàn)代人的精神需求和精神儀式。戲劇，要為我們的時代留下記憶。扎根生活，潛心創(chuàng)作，“把提高作品的精神高度、文化內(nèi)涵、藝術價值作為目標?！边@是習近平總書記對文藝工作者的要求，也是我們上海戲劇人的藝術責任與社會擔當。

作者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

2018上海原創(chuàng)展演小戲總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