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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途

      2018-12-17 09:07李黎
      紅巖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羅江雪花爺爺

      李黎

      牛山九點一刻到的停車場,距離十點鐘還早,就打開空調(diào),站在車子旁磨磨蹭蹭抽煙??諝夂涠伤?,枯枝敗葉之間的天空多云但明亮,給人以時間最好能就此停止的感覺。所謂時間停止,就是女兒不要長大,父母不要老邁死去。牛小燈站在一邊說:爸爸,我能不能坐到副駕駛?她每次都這么問,牛山白了她一眼說:當(dāng)然不能,要十二歲才行,不然交警看到要罰款。牛小燈夸張地嘆息一聲,又問牛山,交警怎么能看出來我是十二歲還是十一歲呢?牛山忍不住笑了起來,是的,你個子矮,要十五六歲才像十二歲,你就慢慢等吧。牛小燈做了一個憤慨的表情,朝牛山揮拳示威。上車后牛小燈要聽成語故事,牛山說:等一下接到楊黎,我們就換成廣播。牛小燈無奈地答應(yīng)了。牛山在旅游學(xué)院門前停好車,給楊黎打電話。電話那邊說馬上就到,都已經(jīng)看到你的車了。牛山朝通向萬豪花園的那條小路看去,楊黎和王小菊正慢慢走出來。楊黎穿著一件火紅色的羽絨服,暗紅色的緊身褲,整個人像從火中走出來,王小菊穿上了單薄的皮夾克,曲線畢露。牛山招呼楊黎在副駕駛座坐下來,王小菊繞到左邊上車,和牛小燈一起坐在后排。牛山朝六十公里外的萬松市開去,一路上車輛很少,出城時偶爾車多緩行,上了高速后眼前幾乎沒有車。牛山不斷提速,車子像子彈一樣飛向前方,但始終無法擊中視野盡頭的目標(biāo)。對面車道的車倒是很多,很多人在春天長假最后一天返回。楊黎突然感嘆:陳海洋死得太可惜了,他要是不死,今天就可以一起去萬松玩了。牛山不知道說什么,嗯了一聲,專注地看著前路。很多人上了高速公路就沒有再下來,還有人雖然下來了,但是丟下了手腳臉頰眼珠健康以及未來,集中精神是必須的。楊黎繼續(xù)說:為什么要在除夕夜跳樓呢,搞得大家都不愉快。應(yīng)該明天再自殺,明天是上班第一天,陳海洋你好歹是藝術(shù)家,就算自殺也要有點意思才對嘛,選一個正襟危坐的工作日多好。牛山幾乎要笑出來,又覺得對死者不夠恭敬,于是恭敬起來。不過陳海洋是個玩世不恭的人,從不需要別人的恭敬。牛山說:他這些年一直在趕場子,大年三十自殺,就是吃了年夜飯再趕著去陰間吃第二頓吧。楊黎大笑,又不屑一顧地說:死就死吧,到年齡了,后面各種死法都有,都不奇怪。牛山扭頭看看他,想問他打算或者希望怎么死,考慮到王小菊和牛小燈,話到嘴邊停住了。天空在汽車的飛馳中昏暗下來,天氣預(yù)報所說的雨夾雪一事,在窗外的寒風(fēng)和黑云之間流傳著。

      王小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牛小燈聊天,年過四十的她一直沒要小孩,現(xiàn)在和一個小學(xué)三年級女生聊天有點困難,但她一直在堅持,似乎是感謝牛山開車帶他們?nèi)トf松。路過臨江開發(fā)區(qū)出口時,牛山說:從這個出口下去,十分鐘就到我父母家了。楊黎感嘆,你真幸福,和父母離得這么近。牛山說,其實也不近,你看,從我接到你們到現(xiàn)在快一小個時了,有時候遇到堵車,回家也要兩個小時,再加上回去,一天就只能干這一件事了。楊黎說:你怎么會這么想呢,你沒發(fā)現(xiàn)你一天其實干了兩件事嗎?第一,你去了你父母家,第二你又回到了自己家里,很多人要幾天才能忙完這些事。牛山笑笑,覺得楊黎說得有理,這時他們已經(jīng)把臨江開發(fā)區(qū)出口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車速快得像父母家隨著腳下的土地一起參與了地球的瓦解,正在離開地球,往宇宙深處飄散。

      高速兩邊逼仄的綠化樹突然變成開闊地,遠(yuǎn)處是皖南的群山,在半空中留下幾筆深淺不等的陰影。蘇皖交界收費站空無一人,有種戰(zhàn)后的荒蕪。牛山說:下來抽根煙吧,我給滕鵬打個電話。幾個人跳下車,王小菊說今天真冷,楊黎說,今天真暖和。牛小燈湊到牛山腿邊說:爸爸,他們一個說今天真冷,一個說今天真暖和,到底怎么回事?牛山彎下腰對牛小燈說:這種問題你不要悄悄跟我說啊,你應(yīng)該大聲問他們,為什么你們一個說暖和一個說冷,你應(yīng)該主動跟他們聊聊。牛小燈對這種訓(xùn)誡有些抵觸,辯解說:我就是想問你,他們?yōu)槭裁凑f得不一樣。牛山不知道該說到什么程度才好,繼續(xù)敷衍牛小燈去問王小菊,說他打電話給滕鵬,問他們到哪里了。滕鵬說剛剛上高速。牛山說:那不等你們了,我們已經(jīng)過了收費站,飯店見。楊黎把目光從遠(yuǎn)處收回來問牛山:他老婆有沒有跟他一起?牛山想想說,應(yīng)該不會跟盛心月在一起了,上次我們?nèi)P州一周,盛心月沒有一起去,也沒有一個電話。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分了?楊黎一邊看向遠(yuǎn)處一邊感嘆:什么世道,這么多年的模范夫妻說分手就分手了,任何一對男女都不應(yīng)該在一起,沒有這個能力,誰都沒有!說到這里楊黎幾乎激動起來,牛山看看拍照的王小菊,扭頭對楊黎說:到底分沒分我也不知道,如果他帶另外的女的過來,你當(dāng)面問問他是不是分了。

      繼續(xù)上車后牛山跟著導(dǎo)航走,一頭扎進(jìn)大年初六熱鬧擁堵的萬松市區(qū),疑惑不已地繞了半個多小時,來到羅江訂好萬國酒店。找到法蘭西廳,一大群人已經(jīng)在那里打牌喝茶,等候貴客。人數(shù)之多、裝潢之古典都超出了牛山的意料,但這一切符合法蘭西廳的寬闊。高大肥胖的羅江熱情地?fù)湎驐罾?,用極大的嗓門和停不下來的大笑表示歡迎,身后的一大群人或大聲或小聲地表示歡迎。熱烈歡迎楊黎、牛山,以及王小菊和牛小燈。有兩個人客氣地從牌桌上讓開,牛山和楊黎接替他們打起來。牛小燈拿起牛山的手機,縮在一張紅木圈椅上看她最愛的《忍者神龜》。半個多小時后,滕鵬和顧老師走了進(jìn)來,大家一陣喧嘩,歡迎歡迎的招呼聲層出不窮,滕鵬像大人物一樣跟羅江及萬松的多位朋友一一握手,他的身高和嗓門都超過了羅江,羅江大概也累了,不能再來一次。滕鵬身邊的姑娘也偶爾伸出手和對方碰一下,滿臉微笑。牛山對楊黎說:那個女的你認(rèn)識嗎?滕鵬聽到了牛山的話,轉(zhuǎn)身對牛山他們說:這是我女朋友,焦雨涵,這就是牛山,這是楊黎,彭大師。滕鵬介紹時,牛山轉(zhuǎn)身從牛小燈手里收回手機,吃飯了。

      飯局從十二點多持續(xù)到三點半,中途經(jīng)歷了隆重介紹、白酒、啤酒、昆曲、通俗歌曲、詩朗誦、奉承、爭辯、躬逢盛世、下次再來和南京見,還有楊黎很多次慷慨激昂的言說,說對一些問題的不同看法。他是毫無疑問的主角,如果不是因為他,羅江不會邀請其他人,一群人根本不能成行。當(dāng)他說話時,羅江帶領(lǐng)大家認(rèn)真傾聽,但滕鵬、牛山和顧老師無所謂,平時聽得太多了。喝得微醺的顧老師突然提議,下午不回南京了,繼續(xù)往南,去宣州轉(zhuǎn)轉(zhuǎn)。滕鵬和楊黎都附和,這讓顧老師覺得這個想法真的不錯。他一個個的確認(rèn)行不行,包括焦雨涵、王小菊和自己的女朋友,逼問他們能不能一起再去玩幾天。楊黎說,我在宣州那里有幾個兄弟,其中一個家伙每次都會在家里擺上一桌酒菜招待我。這讓顧老師激動起來,非去不可。只有牛山表示不能去,明天是新年第一天上班,實在不能請假,何況還帶著牛小燈呢。如果牛山不去,楊黎和王小菊只能擠在滕鵬的五座越野車?yán)?,后排要坐四個人??臻g不是問題,關(guān)鍵是超載。羅江說,這一路不會有什么交警,如果被查了就打我電話,我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只要不撞到人就可以,羅江補充。事情就這么決定了,下午四點,在漫長的告別中,牛山帶上牛小燈往回,滕鵬開車,六個人繼續(xù)玩一兩天再回去??粗鴰讉€人往滕鵬的車?yán)镢@,牛山忍不住朝那邊喊,我走了啊,你們小心一點。沒有人理會他,因為羅江率領(lǐng)著萬松一行人正在熱情地跟大伙道別,嘈雜熱切的告別聲完全蓋了牛山的聲音,沒人聽到他的關(guān)照。在南京時,大伙在散場時往往丟下一句“走了”就真的走了,楊黎等人都以為此刻還在南京,都沒在意牛山的離開。

      午飯時牛山招架不住熱烈的氣氛,喝了兩杯啤酒。為了不犯困,牛山不停地跟牛小燈說話。出發(fā)后不久,牛山就說:要不我們?nèi)敔斈棠碳肄D(zhuǎn)一圈吧,到他們家樓下,站在樓下喊他們,嚇?biāo)浪麄儭?/p>

      牛小燈哈哈大笑起來,覺得這樣很不錯。每次都是說好了再回去,這次不打招呼就回去,他們一定嚇壞了。牛山接著說。

      爸爸爸爸,爺爺奶奶他們會不會不在家呢,他們要是不在家就不會被嚇到了。牛山想想說,確實可能不在家,他們過年每天都要出去走親戚,一直到初八左右。我也不能打電話問,一問他們就有準(zhǔn)備了。

      停頓了一會,牛小燈微微往前湊了一點說,爸爸,要不然你就找一個理由給爺爺家里打電話,隨便說兩句話就掛了。他們只要接電話不就是在家嗎。牛山說,聰明!又想了想說,如果他們接了電話之后一會就出門吃飯了怎么辦呢。

      牛小燈嘟嘟囔囔幾句,覺得太復(fù)雜,這么多的可能性讓她有些惱火,不知道怎么辦。牛山安慰她說:沒事,如果他們不在家,他們就知道我們回去了,就不會開心,但是我們開心啊,我們突然襲擊,在樓下喊幾聲,爸爸媽媽我回來了,爺爺奶奶我們回來了,然后又開開心心走了,不也是很好。牛小燈哈哈哈笑了幾聲,像是在敷衍牛山。

      半小時后,車子路過臨江開發(fā)區(qū)出口,牛山猶豫再三,擔(dān)心疲憊,擔(dān)心大雪,更擔(dān)心擁堵,還是靠左從超車道上一劃而過。父母家很快就在自己的左后方,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得像自己沒有途經(jīng)此地,也沒有在今天去過萬松一樣。而牛小燈完全不認(rèn)識路,只顧認(rèn)真地聽著音響里放的《一千零一夜》。

      牛山父母每天晚上都會繞著小區(qū)里的人工湖走一圈。有時在繞湖走之前,他們還會和熟人一起跳舞,氣喘吁吁又哈哈大笑,再帶著極大的滿足感繼續(xù)去走湖,腳步不禁加快,因為此前已經(jīng)耽誤了時間,也因為此前的跳舞已經(jīng)讓自己興奮起來了。這種急促的腳步和熱烈的心情一道出現(xiàn),有種老年生活中買一贈一的滿足感。今天沒有人跳舞,很多人在外地過年沒回來,天氣也不好。小雨一直若有若無地掛在半空中,說沒雨可眼前總是潮濕一片,說有雨又絲毫不影響行動,灰蒙蒙的天空給人一種大事不妙的感受。他們決定在下午沒事的時候先把走湖鍛煉的任務(wù)完成,晚上還要去牛山伯伯家吃飯。

      人工湖是本地中老年人的重要去處,它波瀾不驚,偶爾被大風(fēng)刮起的水汽會讓湖邊的人心曠神怡。它是隨小區(qū)一道建起來的,在小區(qū)南面,從一個池塘一點點演變而成。拆遷后的人陸續(xù)搬進(jìn)小區(qū),發(fā)現(xiàn)旁邊的人工湖之后,頓時有種欣喜的感覺,開闊的湖面、平整的環(huán)湖路和湖邊的樹叢,有種萬物生長的新意,沖淡了人去樓空、永別故土的惆悵悲傷。七八年過去了,湖邊的樹有了濃厚的陰涼,樹下的路也有了被腳步磨亮的痕跡,湖邊動輒聚攏著幾百人散步和快走。飯后去人工湖走走漸漸成為大家的依賴,人工湖有了一種類似于信仰的力量,很多問題都可以在這里解決,諸如疾病、孤單、貧窮、生意、婚嫁、離開。對牛山的父親而言,沿湖步行是治療的一部分,兩年前中風(fēng)后他奇跡般地恢復(fù)如常,但就此需要適中而終生的鍛煉。他有一次緩慢地走了一圈人工湖,數(shù)了一下,七千五百步,每一步八十厘米,一圈就是六公里,長度適中。偶爾還可以走兩圈,或者,走到斷橋再回頭,走到省道入口再回頭,走到南唐石刻那里再回頭。

      今天的湖邊有點奇怪,放眼望去,只有他們夫婦二人在走,偶爾有一輛車遠(yuǎn)遠(yuǎn)地停在湖邊,一會又不見了。偶爾有幾個學(xué)生蹬著自行車在環(huán)湖路上出現(xiàn),又像雪花一樣慢慢地融化直至消失。夫婦二人手里拿著雨傘和保溫杯,這讓他們底氣十足。和往常一樣,他們從小區(qū)后門(南門)走到環(huán)湖路上,然后往東走。如果把呈不規(guī)則圓形的環(huán)湖路看成一個正方形(大致也是如此),他們在路過東北角的斷橋、東南角的省道入口和正西面的南唐石刻后,再由西往東,回到小區(qū)后門,完成整整的一圈。往常走一圈要一個半小時,今天因為擔(dān)心下雨,他們腳步飛快,精神抖擻,在初春的嚴(yán)寒中看上去有種悲壯,遠(yuǎn)遠(yuǎn)的鞭炮聲又帶來日常生活的喜慶。牛山母親說:真是形勢喜人又逼人啊。牛山父親反問:你說什么?牛山母親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

      他們在下午三點半開始步行,路過南唐石刻時大概是四點半,這比平時快了很多。繼續(xù)由南往北,拐過西北角走上北面的路往起點走去,即將完成一圈。北面的路,由西往東逐漸降低,其實是從一個高高山坡上一點點走下來,這也是他們選擇由西往東的原因:避免了一個差不多一公里長的大上坡。下坡走到一半時,他們站在高高的環(huán)湖路上遠(yuǎn)遠(yuǎn)望向通往小區(qū)北門的天寶路,牛山母親忽然喊起來:那不是牛山的車嗎?他們今天怎么回來了?牛山父親也看清了車子,幾乎看到了車窗后的牛山,于是說道,確實是牛山的車,他是不是回來跟哪個同學(xué)吃飯?牛山母親又看了看說,不管跟哪個同學(xué)吃飯,回來怎么不跟我們說一聲呢,這個人也真是有意思啊,是不是嫌我們老了,不想理我們。牛山父親打圓場說:你跟他慪什么氣呢,他回來怎么會不跟我們說,大概是想著停下來再跟我們說吧。母親不依不饒地說,早點跟我們說,我們也好準(zhǔn)備一點蔬菜帶回去給小燈吃,到了再告訴我們一聲哪里來得及呢。牛山父親不耐煩地說,你管他呢,他說不定就是不想告訴我們,他就是臨時跑來跟哪個人吃頓飯,這有什么好說的。

      你給他打電話!牛山母親命令道。牛山父親正要掏手機,迎面突然冒出來一個高高胖胖的人,距離好幾米遠(yuǎn)就沖牛山父母喊:你們還在這里散步啊,成尚龍出來了你們知不知道?兩個人嚇了一跳,牛山父親問,他怎么放出來了,不是才兩年嗎?可能是表現(xiàn)好吧,聽說他們家也一直在找人。說話的人踩在自己的聲音上顫顫巍巍走到眼前,是牛山父親幾十年的牌友、以前的小學(xué)校長趙志明。這一帶拆遷后,幾個鄉(xiāng)村學(xué)校撤銷,趙志明可以到合并后的中心小學(xué)做副校長,但是他太胖了,嚴(yán)重三高,干脆辦了退休,每天下午打牌晚上走湖,或者下午走湖晚上打牌,上午他都在家里忙家務(wù),給兩個兒子及其老婆孩子們做滿滿一桌子的菜。趙志明湊近說:成尚龍中午就回來了,成尚虎帶著幾十個小兄弟去接他的,差不多開了三十輛車,呼呼啦啦在鎮(zhèn)上開了一個多小時,一起按喇叭,一起停下來,一起發(fā)動,全鎮(zhèn)都知道了。好像還去江邊放鞭炮,所有人都跪在那邊燒香磕頭。有人看到成尚虎他們扛著幾大捆鞭炮,那么多鞭炮要一個小時才能放完。那個車隊四點鐘開進(jìn)小區(qū)里,在成尚龍父母家樓下停下來,把小區(qū)堵死了。我正好出門辦事,看到成尚龍從車子里蹦出來,瘦成鋼筋了,這么冷的天穿著白襯衫。他站在樓下對著五樓喊,爸爸媽媽,我回來了!一直喊,也沒人理他。

      牛山父母聽得有點緊張,目光投向幾十米外的天寶路,上面車來車往,但是沒有牛山的車子,想必早就進(jìn)了小區(qū)。趙志明接著說,成尚龍喊了幾十聲,然后呢,幾十個人一起抬頭對樓上喊:爸爸,媽媽,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樓上一直沒人答應(yīng),他們就一直喊。喊了快一個小時了。牛山父親帶著不耐煩的表情問,喊什么喊,直接上去不就行了。趙志明嘿嘿笑了幾聲說:你忘記成尚龍是怎么進(jìn)去的了?要不是他老頭子親自去公安局喊人,再把他騙回家,成尚龍怎么可能被抓到呢。牛山父親說,他們就是吃飽了撐的,自己把成尚龍送進(jìn)去,又沒完沒了找人想放出來,還托我找過人,又讓成尚虎找牛山,到處找,何必當(dāng)初呢。趙志明說,做父母的都是這樣,眼看兒女不好,就讓他們走遠(yuǎn)一點,去學(xué)好,真的走了又想方設(shè)法非要讓他們回來。牛山母親帶著不屑說:事情也不能看一方面,要是成尚龍不坐牢,一直這么野,遲早弄出人命,那抓到就是槍斃。趙志明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了看牛山母親一眼,對于這位老部下的性格脾氣他是很了解的,非常硬氣,說話很不客氣,這讓他放棄了反駁的念頭,笑笑說: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喊呢。你們有興趣就去看看啊,就在你們家對門。

      快到家時,牛山母親問:牛山會不會是因為成尚龍才趕回來的?牛山父親嘟囔一聲說,不知道啊,誰知道他呢。牛山母親又問道,剛才我們會不會看錯了,我看不見車牌。牛山父親帶著憂愁的表情說:這么遠(yuǎn)怎么可能看到車牌呢,不過也不會錯,牛山的車型那么少,顏色又一樣,我還看到油箱那邊貼著一個變形金剛,哪有這么巧的事,就是他的車。這個確認(rèn)讓他們更為擔(dān)憂,轉(zhuǎn)過墻腳,迎面看到二十幾號人聚集在房子和車棚之間的空地上,圍成兩三個圈子,彼此之間有說有笑。一大半的人手上都夾著煙,偶爾一個人一抬脖子,像往樓上扔什么東西似的喊一句:爸爸媽媽開門啊,我回來了,成尚龍回來了。幾秒鐘后另外的人不甘落后地喊,開門啊,我是你們兒子成尚龍!樓上不僅沒有開門,還突然扔下了兩個罐頭瓶,在水泥地上砰砰兩聲,里面的汁水和醬料濺得滿地都是。這沒有把這群人驅(qū)散,只是驅(qū)散了他們臉上興奮而得意的笑容。隨后,一個大垃圾袋被扔了下來,炸開之后一大堆生活垃圾攤在地面上,花里胡哨地鋪了一大片,還有一些鮮紅的湯汁在流淌。所有人都沉默下來,牛山父母也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幾米外,不敢上樓。

      在沉默中,雪花飄落,給人一種喊聲讓雪花飄落起來的感覺,在沉默時被大家發(fā)現(xiàn)了。雪花不急不忙,既不美觀也不丑陋,是尋常不過的雪花,落在平常不過的幾十個人身上,落在小區(qū)的屋頂和路面上。在雪花中,牛山父母往前走,準(zhǔn)備上樓回家。成尚龍大喊一聲:你們讓開,讓瞿老師他們過去。牛山母親姓瞿,這句話讓她有點得意,報之以李地說:尚龍你們還在這里喊什么,跟我們一起上去吧。成尚龍朗聲說:瞿老師你們先走,他們不開門我不能進(jìn)去,必須是他們開門的,其他人開門不算。牛山父親問:成尚龍,牛山有沒有回來找你?他的語氣有些僵硬和隔閡,成尚龍倒也不在意,聽到牛山二字,他帶著兇狠的表情回答,牛山是我兄弟!說著他幾乎要拍起胸脯,只是他戴著厚厚的皮手套,大概不會發(fā)出砰響。他重復(fù)強調(diào):牛山是我兄弟。其他人畢恭畢敬地聽著,臉上露出對不在場的牛山的崇敬。牛山母親突然不高興了,指著成尚龍的鼻子說:你不要胡說八道,牛山不是你兄弟,牛山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兄弟呢?牛山?jīng)]有你這樣的兄弟。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的樣子,成什么樣子了,你們是什么東西?你們除了伙在一起還能干什么,成尚龍你自己說說看,你說!這些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每個人的背后都是越來越大的雪,密密麻麻在半空中組成一張立體的網(wǎng),上下左右都是雪花此前的軌跡,是雪花和雪花之間的空隙,又迅速被另外的雪花填滿。它們飄搖良久后奔向地面,即將落地讓它們陡然加速,有一種急切和不管不顧,似乎是魂歸故里。成尚龍什么都說不出來,他一直害怕瞿老師,從小就怕,如今自己已經(jīng)可以俯視年老的瞿老師了,可以一拳打倒她,可以一刀捅死她,甚至可以從車上拿出獵槍瞄準(zhǔn)開火,都可以,可還是害怕。三十年前自己被訓(xùn)斥的畫面在三十年后又涌出來,瞿老師的話說來說去無非一句:你到底能干什么呢?成尚龍上前一步,瞪著瞿老師,一言不發(fā),每個人都站在原地,等待成尚龍下一個動作。

      開始下雪時,牛小燈要開窗,牛山說不行,牛小燈自顧自往下按,牛山不得不鎖上后排的窗戶。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他大聲對牛小燈說:你知道爺爺?shù)臓敔斒歉墒裁吹膯幔?/p>

      牛小燈不高興地回應(yīng)說,爺爺?shù)臓敔斒钦l?

      就是我的曾祖父。牛山回答,但聲音毫無信心,似乎自己沒有這么一位曾祖父。他完全記不得自己的祖父,兩歲不到時他已經(jīng)離世,何況曾祖父。而牛小燈和曾祖父構(gòu)成了前后五代人,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突然變得不真實。在牛山走神的同時,牛小燈主動問:爺爺?shù)臓敔敻墒裁吹陌。?/p>

      他是個道士,就是《西游記》里太上老君那種道士。

      真的啊,哈哈哈,是個道士!牛小燈感慨起來。虎力大仙、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也是道士,她補充說。

      牛山哈哈一笑說,看來你真的很熟悉啊,單田芳講的《西游記》你聽了有一百遍吧。

      五百遍!牛小燈喊了一聲:五萬遍!

      五萬遍就五萬遍吧。你知道爺爺?shù)臓敔敽髞碓趺戳藛幔?/p>

      不知道啊,他變成什么了?

      牛山嘆口氣說,他什么都沒有變,不要以為道士都會變,都是神話,很多時候當(dāng)?shù)朗渴且驗楦F。當(dāng)?shù)朗靠梢允″X,不用蓋房子,有時候還不吃東西。有一天,你爺爺?shù)臓敔斪约核懔艘幌?,說了句運動要來了,就自己死掉了。

      牛小燈嗯了一聲,大概覺得無趣。牛山接著說,有一次你爺爺喝酒喝多了,跟奶奶吵架,正好我放假在家,我就勸他們,然后把爺爺拖到浴室去洗澡,再把他吐的地方全都收拾干凈,奶奶氣得在一邊哭。爺爺說,你不要哭了,再哭我只能出家當(dāng)?shù)朗苛?。結(jié)果那天晚上我夢見爺爺也成了道士,而且會飛,每天吃完飯前都從山里穿過村子飛回來,跟大家一起吃飯,然后又飛走了。后來我變成他在飛,越飛越高,都快看不見地面了,就嚇醒了。說到這里,牛山突然有些心酸,因為父親中風(fēng)后已經(jīng)不能再喝酒,人生唯一前往高處的途徑消失了。

      快進(jìn)城時車輛多了起來,開開停停,牛山也變得煩躁犯困,眼睛每眨一下的時間變長,眼皮有種下去再也上不來的沉重。他打開車窗,冷氣灌進(jìn)來,再點上煙,扭頭看看牛小燈。她在后座上睡著了,耷拉著腦袋,安全帶綁在胸口,整個人斜著掛在椅背上,看著別扭,倒是睡得很香,五官也焦慮地歸攏在一起。楊黎發(fā)來一條消息說:陳海洋太著急了,如果今天跳樓,多好,跟雪一道落下來。牛山把這這句話讀給睡著的牛小燈聽:陳海洋太著急了,如果今天跳樓,多好,跟雪一道落下來。他接著說,小燈,你能不能記得陳伯伯了?就是每次見到你都湊過來用胡子戳你臉的那個人,有一次你發(fā)燒,他一直抱著你的。我想想,最近一次跟他見面是一起去爬山,你應(yīng)該能記得吧,他一直在唱歌給你聽,還跳舞,開開心心的,你反而跑到我面前說不喜歡聽,不喜歡聽你可以直接跟他說啊。后來在游樂場他帶你坐過山車記得吧,我不敢坐,他就帶你坐,他說他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玩過了。你后來一直鬧著要我?guī)闳ネ孢^山車,搞得像過山車愛好者樣的。陳叔叔已經(jīng)死掉了,之前沒跟你說過,反正你也難得見到他一次,跳樓的,聽別人說摔下來之后全部碎了……像剛剛下雪的時候雪花落在水泥地上。牛山說著迅速扭頭看看牛小燈,睡得不深,疑似聽到了自己的話,又沒有任何回應(yīng)。牛山扭頭看前面,進(jìn)出城的高架是最擁堵的一段,走走停停,牛山小心踩著油門剎車,盡量把一停一走控制在輕微的范圍內(nèi)。他繼續(xù)說:陳叔叔才四十九歲,差一歲五十歲,太年輕了。我剛才說的對,他就像剛下雪的時候在地上化掉的雪花,黑乎乎的一片,不像正常死掉的人,那是一片雪花落在之前的雪花上,然后慢慢就積起來了,越積越厚,估計明天就是這樣。

      六點不到,牛山回到樓下停車場,天已經(jīng)全黑了。雪花在燈光里四散飄零,把燈光沖擊得支離破碎,每一片雪花都拖著光芒的殘骸。等了一會,牛小燈醒了,第一句話就是:爸爸,給我聽故事行不行???牛山說,到家了還聽什么故事,廣播我也不聽了。牛小燈帶著滿臉剛睡醒的不開心看著窗外,見雪花飄揚,就要開窗。牛山解開鎖,一陣?yán)滹L(fēng)從脖子后面襲來。牛小燈突然對牛山說,爸爸我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粋€說冷一個說暖和了,說冷的阿姨穿著皮夾克,說暖和的伯伯穿著羽絨服。牛山回憶了一下,確實如此,這也提醒他應(yīng)該回復(fù)一下楊黎。他發(fā)消息問楊黎到宣州沒有。不等楊黎回答,牛山又發(fā)一條信息說:今天也不行,陳海洋應(yīng)該再等一兩天,等這場雪下完,去山頂積雪最深的地方死掉,割喉割腕都可以。隨后牛山坐在車?yán)锍闊?,不想回家,牛小燈意識不到他是多么畏懼回家,問牛山為什么不下車。太累了,休息一下再上樓吧,你正好看看下雪。牛小燈帶著幾分遺憾和抱怨說:雪落到地上都變成水了,黑乎乎的什么都沒有。牛山哼了一聲說,明天早晨應(yīng)該會積雪,到時候穿好滑雪褲子出去玩。牛小燈說,要是我們現(xiàn)在住在爺爺奶奶家就好了,他們那里車子少,雪多。確實如此,這也提醒了牛山,他拿出手機說:你給爺爺奶奶他們打個電話吧,讓他們下雪注意安全。牛小燈有點不情愿地把手機接過來問,為什么要給爺爺奶奶打電話?牛山說,我們每次回來,不都是要打電話告訴他們一聲我們已經(jīng)到家了嗎。牛小燈不滿意這個回答,提高聲音說:今天我們又沒有回去。牛山吐出一口煙說:我們不是剛剛回來嗎,你就說我們已經(jīng)到家了,讓他們放心。下雪了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要摔倒。牛小燈說: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如果打給外公外婆讓我打還差不多。這時牛山的手機響了,牛山拿過來,父親在那頭說:你們回去了?

      牛山說,剛剛到,剛到停車場。父親“噢”了一聲,又帶著幾分興奮說,成尚龍被你媽媽罵了一頓,罵得他撲通一聲給你媽媽跪下來了,哭得一塌糊涂……牛山有點疑惑,反問道,媽媽有什么資格罵他呢,他有什么不好,非要像她什么事都按照她的要求做才好,讓她不要再說成尚龍這個不好那個不好了,成尚龍比我好多了。父親的興奮在電話那邊戛然而止,停頓一會問,小燈呢?牛山回頭看看牛小燈,把手機遞過去,但小燈縮在座位最邊上,搖頭示意不想說話。牛山瞪了她一眼,繼續(xù)對著電話說,她在后排睡著了,一會等她醒了我們就上樓。父親囑咐一聲,掛了電話。父親的電話一直都簡潔如電報,牛山覺得非常好。他看看手機,楊黎發(fā)來一張一大群人圍坐在一桌酒菜周圍的照片,桌上的酒菜眼花繚亂,他帶著雙重的惱火對牛小燈喊,你看看,楊黎他們已經(jīng)坐下來喝酒了,你非要跟我去萬松,不然我不也可以跟他們一起去嗎,正好他們一輛車坐不下。牛小燈臉色陰沉,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牛山看了看外面的大雪,覺得自己實在是不應(yīng)該發(fā)作,就柔聲對牛小燈說,我跟你說的爺爺?shù)臓敔數(shù)墓适履氵€記得嗎?

      牛小燈說,不記得了,爺爺?shù)臓敔斒钦l?

      責(zé)任編輯 歐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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