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新
把辦公室鑰匙交給行政科,我算是正式退出了這個國有中型企業(yè)的舞臺,60歲正式退休,我今年55,說是“二線”,其實與退休沒多大差別,崗位沒有了,連辦公室都交了。
說不出是失落還是解脫,在這個企業(yè)干了30多年,就這樣一個人凄涼地離開,別說送行,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更多的應(yīng)該還是悲涼。
我恍惚恍惚往家走。
路邊有個小吃攤,30多年前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那時候這個小吃攤就在這里了,食堂的飯不可口,我經(jīng)常到這個小吃攤上解決問題,肉餅5毛錢一個,小米稀飯5分錢一碗,兩個肉餅一碗小米稀飯,正好。那時候攤主20歲左右,還是個小女孩,我曾為她惋惜,為什么不好好讀書?要不也不會在這里早出晚歸、風吹日曬地擺攤了,也有點瞧不起她,還不是學(xué)習成績不行,沒考上大學(xué),不得已才干這個的?
我一直在這個小吃攤上吃了5年,后來提了副科,一來我覺得自己有了“身分”,二來自從提了副科后,這時我已經(jīng)結(jié)婚,除了早飯在家解決外,中午和晚上基本都有酒場,再沒來過這個小吃攤,再后來副科轉(zhuǎn)正科,這個小吃攤離我越來越遠了。
一晃30多年過去了,攤主也50多歲了。不經(jīng)意間,一個花季少女就成了半老太婆。她曾經(jīng)是個漂亮的女孩,每次在這里吃飯,我的目光都離不開她,我還拿她與我在大學(xué)的初戀比較,說真的她一點也不比我的初戀差,甚至比我的初戀還要好看,尤其那雙靈動的眼睛,會說話、會唱歌一樣,我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她不是個肉餅妹,我真的要好好追追她。
現(xiàn)在還不到上午11點,小攤冷冷清清,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想與攤主說會話,也許就想在這里坐一會,這么多年我第一次覺得有點累,于是在小攤前坐下來。
大哥,你可很久沒來了!攤主還認識我,雖說我不在這里吃飯了,但每天上班下班我都要從這附近過。我說是啊,現(xiàn)在肉餅多少錢?小米稀飯多少錢?
肉餅兩塊錢一個,小米稀飯5毛錢一碗,肉餅妹說。
生意還行吧?我沒話找話。
肉餅妹說,還行。大哥,你今天好像不開心?
我嘆了一口氣說,退休了。二線與退休真的沒啥區(qū)別,所以我才這樣說。
退休了?肉餅妹說,真快!你剛來我這里吃飯的時候,還是個小伙子!那時候大學(xué)剛畢業(yè)吧?
嗯,是??!我說,一晃就老了。其實,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老,55歲,再干10年一點問題沒有,但我們單位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科級干部只能干到55歲。
退了也好,不用忙了,陪媳婦旅旅游,抱抱孫子。大哥你有孫子了嗎?肉餅妹像是在安慰我。
有個孫女,我說。
是啊不用忙了,寫不完的材料,開不完的會,喝不完的酒……這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可是我又是那么不甘,混了一輩子,才混了個科級干部,如果弄個副處,二線后還有個辦公室,雖說不是原來的辦公室,由“正房”換成了“偏房”,但總比什么“房”也沒有強吧?在家心煩了,至少還有個可以去的地方,喝喝茶,上上網(wǎng),玩玩電腦游戲,也是好的。更主要的是,我總覺得以自己的能力不應(yīng)該落個這樣的下場。
孫女也一樣。肉餅妹說,還是你們吃公家飯的好,還能退休,退休了工資照樣發(fā),我也想退休,可是我退了休誰給我發(fā)工資啊?我一個姑娘一個兒子,姑娘嫁出去了,兒子還沒結(jié)婚,結(jié)婚就得買房,現(xiàn)在的房價你也知道大哥,我敢退休嗎?可天天早出晚歸干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是??!風風雨雨30多年,她就在這個小吃攤上栓著,哪也去不了,我好歹還利用出差的機會,天南海北地去過不少地方,還出過兩次國。
不知什么時候,兩個滋滋響的肉餅和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稀飯擺在了我面前,很久沒吃了,我拿起一只肉餅吃起來,還是外焦里嫩,還是那么香那么好吃,小米稀飯還是不稀不稠,黏糊糊香噴噴的好喝。
不一會,我就吃完了,正要掏錢,肉餅妹說,大哥,今天你退休,不收錢了,算我的。這是喜事,給大哥慶祝慶祝!
在單位干了30多年,我真的不想與誰爭什么,但評職稱、競爭上崗、末位淘汰,不參與行嗎?不參與就等于棄權(quán),就可能沒了崗位,可參與競爭就會得罪人,結(jié)果在單位干了30多年,走的時候,別說有人請我吃飯,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我突然心里一熱,連忙站起來把臉扭向一邊,我不想讓肉餅妹看到眼里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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