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俊厚
鶻鳩鳥
鶻鳩鳥在叫的時候,很凄惶
有幾次,它飛到我頭頂?shù)纳峡?/p>
一截朽黑的枯枝上。它的叫聲
真的很凄惶。它們一代又一代地呼號
始終沒能找到解救的辦法
一只鶻鳩鳥,即使失了聲,它還會
在心里一直呼號。叫聲讓蕭落的冷秋,多了一層
霜,多了無限的傷感
蹲在不遠的那個四川女人,她把手,插在
亂蓬蓬的頭發(fā)里。她也失了聲
同樣在心底呼號
不停地呼號——
她們多么相像啊。我越看
她們越像一對遭受同樣苦難的
孿生姐妹
白露是大地吐出的骨頭
霜氣又一次凝結過來。在北方
晨曦中的植物,頂著一件件小巧的白衫
一株豆莢下,一只蟋蟀陷入絕境
哆嗦著身子,顫若花枝
在一塊菜田里,那個挖菜女子,也陷入白露之中
霜白的葉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塊淡粉色的圍巾,和圍巾下
疲憊的面頰,被巨大的白,籠罩
一重又一重的霜氣,像白色的羊群
在移動,仿佛為大地,再一次長滿
開花的骨頭
鐵匠
他在不停地“叮叮當當”地敲打
像是要把身體里的痛,一點點逼出來
彌補在鐵上
鐵匠是吃硬不吃軟的
他一旦離開鐵錘,鐵鉗,鐵鏨
虛空的身體就會生銹,黝黑發(fā)紅的銹
就會由內向外,溢滿全身
一個鐵匠,傾其一生都在為廢棄之物超度正形
佛心是柔軟的
而一個鐵匠,必須懷有鐵石般的心腸
幸福降臨的時候是悄無聲息的
一匹馬,安靜地躺臥在陽光下的草灘之上
周圍流動著芬芳的空氣。一對蝴蝶
扇動著刻滿花紋的翅膀,它們一定也是
被這樣的靜美而召喚的。那些松鼠們
仿佛一團團毛絨絨的線球,從松枝上滾落
藍天廣闊,碧草如茵
金色的絲線,穿過植物的縫隙,像一床趕制的棉被
妥帖地覆蓋著大地
此時,我要說的幸福,多么簡單、直白
她們在一秒一秒地光臨
一對牧羊人,被暮色攆到這里
一個腳前,一個腳后
一個人從另一個人手里接過鞭子
鞭梢追趕著羊群,羊群追趕著光陰
仿佛一萬年的老時光,在追趕著一對幸福的人
鄉(xiāng)下的麻雀
在鄉(xiāng)下,那么多的麻雀,它們灰灰的
盤旋在村子四周,覓食吃
有時,它們也三三兩兩,掠過莊稼地
謹小慎微地到村子里,農戶的園子偷食
更多時候,它們是成群結隊、旁若無人地
在稻谷堆,大肆搶劫
有一次,大雪封門,山里、農田一片素白
整隊整隊的麻雀,沖進村里
豬圈、雞欄、牛舍、馬廄,一片片陣地淪陷
我在目睹現(xiàn)場的時候,仿佛看到
斷荒期,小腳的母親們
她們淚眼巴巴,接受著饑餓。為了腹中的孩子
她們瘋狂地掠奪著賴以生存的食物
螞蟻上樹
小時候,經(jīng)常看螞蟻上樹。有時候
會呆呆地看半個上午??此鼈円淮未闻郎先?/p>
又掉下來的可愛的樣子
覺得可笑。又全然不知,是什么緣故
讓它們?yōu)榇隋浂簧?/p>
當我成年后,夢想攀越一座又一座的
山峰。而螞蟻上樹的影子,仿佛刻入骨髓
終生難以拔除
如今,我患下腿病,一下子丟失了自我的
天空。但,童年的舊疾,卻慢慢發(fā)作
常常,我像一只老螞蟻,躲在大樹下
靜心觀看螞蟻上樹
面對這群調皮的小伙伴,我一度陷入
無限的羞愧之中
在一首詩里尋找鄉(xiāng)村的美學意義
它們有著樸素的白
艷麗的黃,姹紫嫣紅的繽紛
有些顏色,是鄉(xiāng)村用笨拙的手
一筆一筆描出來的
有些顏色,是日落西山,吸附暮色之美
鑲嵌在骨縫里的
還有一些顏色,是被莊稼人的汗?jié)n
腌制出來的
它們都有著深秋的豐韻。金黃的谷穗
古典的蕎麥,涂著黃金光暈的向日葵
一襲紅紗,高高披在頭頂?shù)母吡?/p>
你瞧,整個秋天都在夢境里飄渺
在鄉(xiāng)村,深秋的田野就是一首首斷行的詩篇
熱愛大地的人們啊,他們用月光的鐮刀
一遍遍割開茫茫的夜幕
尋找散落在鄉(xiāng)村里,關于秋天的美學意義